这话一说出来,感觉着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紧,勒得肌肤隐隐生疼。

“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乌纳斯,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是爱着他的。他死了我恨不能和他一起死。既然现在他回来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是…什么都能放下…”

他忽然间紧紧搂住了我,隔着那面纱,唇就准确的印在了我的唇上。尽管隔着纱,我也一下子感觉得到,他的唇烫热如炽铁,几乎要将人灼伤。

我愣了一下,抬手猛然将他推开。乌纳斯退了一大步,两只眼中射出让人心悸的亮光:“爱西丝,你就要这样抛下我而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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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低声喝道:“乌纳斯!我和你,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糊涂了么?”

它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听得他的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心里也不是不难过。

但是,爱的人只能有一个,不可能有两个。我和他曾经共患难,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但是那说明不了…任何事情。

乌纳斯,有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但是我说不出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铁石心肠,无动于衷。乌纳斯对我如何,我知道。我不是不感动,但是感动和心动,和爱情,并不是一回事。

是的,不是一回事。

我这样对自己清清楚楚的说。

“我要进去看一看,今天宴会比泰多有没有使者到来?”

乌纳斯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明着是没有的。”

我点点头:“你让侍卫们严加盘查,今晚…一定不会太平。”

行踪不明的巴比伦王,意图不明的比泰多人,还有潜进宫的那些身份不明的刺客…奔着凯罗尔的,必定是了解一些内情。要么就是知道凯罗尔对于曼菲士意义不凡,要么就是知道这个丫头本身具有比这个时代超前的,妖异的见识。

虽然我想一甩手就走,和伊莫顿天涯海角也去得,但是…哪有那么容易,说放下就可以放下?曼菲士是我的弟弟,是我多年守护着长大,一点点看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成了法老。

我穿过幽暗的走廊,撩开帘幕,向殿内窥看。

那些皮笑肉不笑,各怀鬼胎的使者们,那些深沉叵测的,飘忽不定若有所思的目光…曼菲士,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这些都要你自己应对。

我远远望着他的身影,那样挺拔,谈笑自若又不失威严…我相信他会是比父王更优秀的更称职的统治者。

不过…凯罗尔那个丫头对他的负面影响,也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比dupin还要祸害。如果曼菲士能戒了她,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的话,我就能下手杀了他爱的人了吗?不会的,我做不出来。

见伊莫顿之前我就下不了这个手,见了他之后,心里面被柔情蜜意填的满满的,更加做不出来了。

倒酒的女奴,来回上菜的仆役,轻歌曼舞的舞娘们…看起来大殿里一片和谐热闹,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可越是如此,我越觉得心里不安。

不会就这样简单,那些人,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个机会的。一定会出点什么事,可是我就是摸不透会在哪个环节哪个位置有变数。

我走上两步,随着抱着酒的女奴们一起,前后两个捧着酒坛的女奴,正是刚才拿衣裳给我替换的那两个。她们一前一后,我处在中间。

她们把取来的酒递给专司倒酒的漂亮女奴,然后再退至一旁等候吩咐。

这里离曼菲士更近一些,别人看他是镇定自若一切如常,可是我和他相处的时间那么久,却能从他的眉梢眼角,从他的动作和语气中分辨出来他其实没有那么潇洒轻松。我留言出走,凯罗尔意外不见,曼菲士恐怕已经心急如焚了,却还得在这里撑场面。

有使者去向曼菲士敬酒,他身前的卫士不动声色的遮掩住那些人可能进攻的角度,我站在帘幕后面看着,既有些欣慰,又觉得心酸。看着卫士机警明明是应该放下些心事的,但是一颗心怎么也松不下来,总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又一个人站了起来,殿里中心那一块忽然静了一静,我听见那个人说:“尊敬的埃及之王,曼菲士法老陛下,恭喜您新婚大喜,祝愿埃及国泰民安。”

这声音隐约有些耳熟,我仔细一想,竟然是现任的亚述王,亚尔安的弟弟,和我们做过交易的那个路夏。

他倒好大胆,自己亲自作为侍者到埃及来。

虽然亚述城是我们弄垮的,亚述安是我们毒死的,但是若不是这样,路夏他也没有今天的权势地位,说起来我们与他还真是恩仇难辨。

“路夏王新来道贺,我埃及上下也同感荣幸。”曼菲士端起酒来,笑呵呵的与他遥遥对饮,看起来真是和睦融洽没有半点不妥。

“可是,既然是新婚大喜,怎么不见爱西丝陛下呢?是不是下午在神殿的时候,爱西丝陛下受到了刺客的惊吓,所以不能出席晚宴?”

我就知道他不会净说好听的,果然,麻烦在后面等着。

“哦,路夏王的消息倒真灵通。神殿闹刺客,路夏王怎么这么快就晓得了?难不成,路夏王你亲眼看到,又或是…”

“哪里哪里,只是听人说起来了,所以想要问一问,我也是关心爱西丝陛下的安危啊。”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来者不善。

“路夏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王妃她不喜欢这种吵嚷的场合,路夏王如果很想见到王妃的话,可以等婚礼三日大典过后,另行求见。路夏王上次就作为使者来到我埃及,这次又亲来道贺,真是太客气了。而且上一次来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无权无职的王子,现在却已经成了亚述王了,世上了事情真是很奇妙啊。”

“人生的事,谁也说不准啊。”路夏又举了下杯:“但愿法老陛下永远这么快乐。”

看路夏坐了下去,看样子是不会再找碴,我微微松了口气。离我不远的地方有几名侍卫警觉的扫视着殿中的情形,看得出他们的长剑都藏在披风之下,外松内紧,防御的还算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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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奴们垂下手退开,然后又有几名仆役帮着搬来了大坛的美酒。但是他们的身份是不能登殿的,所以只能把酒放在侧门的门里边就得退出去。

我仔细看了一周,大殿里的情形。。。。。。似乎是一切正常。

我送了口气,今天一天的疲倦慢慢的朝我压了过来。我拉过一个软垫,靠着柱子在帘幕之后坐了下来。

虽然刺客有可能潜进来,可是我的心中并不是特别的焦虑。因为。。。。。。

因为伊莫顿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这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去仇恨,再没有什么事情我不能释怀,不能放下。我们要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离。我们要去很多地方,我要去替他报仇,密诺亚王太后的人既然曾经做过杀人凶手,那我一定不能放过他们。还有,我带往密诺亚的那些士兵,还在卡旦亚医官和朱利安,我也要替他们报仇。做了这一切之后,我们去东方,我要去看看,这个时代四大文明古国都是什么样的。一路向东,我们会经过巴比伦,乘海船去印度,然后,再折向。。。。。。我们华夏文明的发源地。

我想,那时候我要告诉伊莫顿,我的灵魂,其实是来自那片伟大神秘的土地。那里有黄河,长江,那里有灿烂的文明,这时代,已经有周礼了吧?文字呢,还是刻甲骨与竹片上马?我浮想联翩,嘴角噙着一丝笑。大殿里面热闹又不失庄重,曼菲士很镇得住场面。他已经长大了,撑得起大局,我总是对他不放心,其实他已经不需要我再扶持他辅佐他了。

只是乌纳斯的事,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与西奴耶不一样。虽然当初西奴耶也曾经对我有些意思,但是他整个人很精明世故,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也明白该如何做最好,对自己,对旁人,都是如此。他知道此路不通,然后就断然放弃。现在他也算的功成名就,有妻有子。但是乌纳斯。。。。。。他却不这样。似乎对他来说,地位,名声,权势,财富或是一个完成的家庭都不是他所想要的,整个人认准了一个目标,就怎么也不肯罢休,执着的让人心惊。

如果可以,我想将他的前程安排好了再走。只是,他会听从我的安排吗?

殿里的人已经大半都酒饱耳热,歌舞也更加精彩。我看了几眼曼菲士,又看看坐在一旁陪酒的,虽然谈笑自若却难掩失落的伊德霍姆布。

荷尔迪娅毕竟是他的亲女儿啊。

她已经被秘密的处决了,事后我得到了禀报。

她的一生就像一幕脱轨的杂剧,夹杂着阴郁的不和谐的音符,缓缓落下了悲剧的帷幕。伊德霍姆布的表现称得上大义灭亲,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将来他再为曼菲士执事理政的时候,他真能把这件事全忘掉,就当荷尔迪娅整个人从来不存在过吗?也许他能,也许不能。只是伊德霍姆布也已经上了年纪,朝中在任的众官员大臣们,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的年长。他也该退休了。

但是他退下去之后,有什么人能接替他?

我在心里盘算几个人选,不是威望不足,就是资历不够,要么就是能力不足以胜任。这倒是个难题。我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失笑摇头。

这是个难题,但是这是曼菲士应该去头疼的事。我已经要走了,还替他操这么多的心做什么?

不过。。。。。。我忽然转过头去,刚才过去的帮着女奴们搬酒的那几名仆役。。。。。。

他们正朝着侧门退下去,看上去一无异状。

很正常?那我心里莫名的那一抹警兆又是从何而来。

我飞快的回想,刚才搬酒进来的时候是四个人,然后六名女奴过去将酒接下来并且以一倒入小酒坛里面,但是。。。。。。但是再退出去的时候,却只有三个人从侧门那里退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

这样的严密防备竟然还混进了一个人来!我豁然站起,但是欲出声时又只能忍住。这个场合,这个日子,无论如何不能张扬行事。

等我转过头来想唤人来,却发现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静默不发一言的乌纳斯。

我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看了我多久。

我比个手势,乌纳斯快步走了过来。我把刚才的情形和他说了一下,并且低声说:“叫小蛇和蝎子们注意。”

小蛇,是被朱利安训练过的舞娘们的统称,蝎子则是他的训练的暗间,一些散布在外头各个地方,一些充当着类似秘密警察一样的职责。但这些人只归他训练,却不归他统属,否则他要有异心还不反天去。以前亚莉在的时候由她统领一大部分,后来她不在了,乌纳斯则接过一部分职责,另外一些是我自己管理。

乌纳斯答应了一声转身迅速离去,刚才的失态是刚才,遇到正事乌纳斯从来不犯糊涂。

不过想起朱利安,我又想起那一次失败的密诺亚之行。不知道朱利安现在是生是死,他一向机警,希望他可以逃脱。。。。。。但是我知道机会渺茫。如果他活着,一定会想办法传消息回来。但是已经这样久了,他依旧聊无音讯。

又一批舞娘上场了,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大殿正中,就在曼菲士的前后左右扫描。并没有可疑的人物能接近他身边。

但是那个人呢?那个不该进入大殿,现在却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扮成送酒奴的那个人。。。。。。

他意图不轨是肯定的,但是明知道他就混在这大殿的人堆里,却无法一时将他找出来。就像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你不知道他何时何地就会爆开,令你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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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使者上前去向曼菲士敬酒了,这些人现在的装束都乱的很,从北部来的部落的人都喜欢在身上纹彩饰羽,一眼望去象一群野鸡进了屋子,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了。就是曼菲士也肯定认不全这些人,得靠礼仪官来喊名解释才能明白。

那些人可能是邻近的部落一起来的,所以也一起上前来敬酒。

我眼光扫过去,忽然觉得不对!

那些人怎么看起来这样乱纷纷的没有章法?而且这距离也不对。要知道他们都算是归上埃及的藩属,离曼菲士差不多十步远就该下跪行礼,可是现在这…

我心里一紧,高声喊了出来:“有刺客!保护法老!”

大殿里瞬间一静,似乎连细针落地都可以听得到。然后轰然一声,人声就象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判断错误,可是既然已经有刺客混了进来,那些道贺的部族人又显得乱无章法,这晚宴不开也罢,早结束了才好。虽然说有伤体面,但是总比让刺客伺服在侧,瞅准机会给你来一刀就要强多了!

但这一声喊过我来不及仔细去想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喊也喊了,乱也已经起来了…

心里那种危机感越来越强,殿里响起西奴耶的声音:“各位使者贵客,请勿乱动,否侧休怪侍卫们的矛锋误伤!”

他连喊了三遍,殿里的骚乱虽然未曾全部平息,但是却也没有人敢乱动乱跑。毕竟侍卫们将前殿围的铁通一般,乱动一下擅走一步就可能被当成刺客当场格毙,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但是就在我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的一瞬间,忽然那头上饰着锦羽的一队人丛中忽然蹿出几道黑影,朝着曼菲士就扑掠了过去。

我的一声惊呼就这样生生卡在嗓子眼里,曼菲士身旁的四个人已经纷纷拔剑相迎,他们都是曼菲士一手带出来的卫士,当年曼菲士还是个孩子,这些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当时就象玩伴一样跟随在他的身旁,对他忠心耿耿,陪伴他一路成长。这些人多半没有家累和亲人,互相之间亲如兄弟,已经记不清楚杀退过多少拨的刺客。

有他们在,应该没问题,更何况旁边扮作倒酒奴隶的也是卫士们的好手,曼菲士绝不鲁莽,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他已经有了准备。

他的卫士对他绝对是忠心不二的,两个人扑过去迎敌,另外几个人用自己的身体紧紧的靠在了曼菲士的身前身后,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刀子砍上去也是先砍中他们,曼菲士自己也绝对不是菜鸟肉脚之辈,下午我才刚看到他收拾了几个刺客,他岂会没有防备?想必长剑就在椅子背那处,伸手可得。

那几名刺客被两名卫士挡了一下,更多的卫士朝那里涌过去,矛尖锃亮,弯刀露攻破,就看这架势,就算打不死他们,一人丢一块石头也能砸死他们了。

刺客这种事不是正道,我虽然手里也训练过一下刺客,却没有想过真正用他们去成什么事。一国之计不能都靠着这种手段来维持。中国传统的说法中,道为主,术为辅。刺客暗间不能没有,但这种术,并不能成为主要的手段。

说起来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其实不过是几个照面,前后不到半分钟的事情,但是刺客这种职业,他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未出手,一旦出手了,就没有什么可怕了。他们的必杀一击如果没奏效,再拼斗起来就是以已之短攻人之长。刺客杀不了人,自然就是被杀。

曼菲士的剑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那些刺客已经只剩一个还在顽抗的了。

“留活口…”

其实这话说了也是白说的,根本不可能留下活口来。

那个人腿上臂上处处受伤溅血,眼看着被众卫士围起,不可能再有逃脱的机会,忽然回过手来,一刀刺在自己心口,当场毙命。

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见,但总是觉得很郁闷。

曼菲士手一指:“王妃在那边,快去保护她!”

立刻有几名卫士朝我这里赶过来。

唉,听他喊我王妃而不是姐姐,感觉真是怪异啊。

我轻轻叹气,把头巾取了下来,那几名卫士还没靠近我,乌纳斯已经从旁边先一步闪了出来:“陛下。”

我点点头。

本来不想现身,可是被曼菲士这么叫了出来,不露面也不行了。

我缓缓走出帘幕后面,附近的埃及本土贵族认得我,立刻伏下身行礼。

我本来想等曼菲士一安全了就脱身的,伊莫顿可还在等着我呢。

但是眼下这种情形…

曼菲士已经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握住我的手。

看起来似乎是很亲热,其实满场里可能也就我自己最明白,曼菲士很恼火。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猎场里突然跳出个凯罗尔,神殿里杀出几名危险的刺客,等会了宫,晴天霹雳一样,伊莫顿忽然死而复生,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难以置信的存在。但是旁人可以害怕,躲闪,曼菲士却还得承担他的责任。而我呢,在这个关头留书给他说要离开这里和伊莫顿浪迹天涯去,他一边恼火派人找我,一边还得在这里举行宴会大礼招待国宾,应酬往来。

这孩子气坏了。不过他在不久前还说要纳凯罗尔为妾呢,这难道不也是当场扫我的脸吗?

反正我们姐弟两个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各有所爱,同床异梦…呃,这就说的有点远了。总之,我爱的是伊莫顿,他喜欢的是凯罗尔,我们两个结婚要说不是利益结合,那是我们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爱西丝陛下,怎么会…”伊徳霍姆布疑惑的走上前来小声问我,看来曼菲士没有把我那封信告之他,所以他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穿着玩一身女官的衣服混在暗处做什么。这也是,这种事曼菲士丢脸的很,是不大可能马上告诉伊徳霍姆布的,而只是秘密的寻找我的下落。

我含糊的解释了下,因为搜捕刺客的关系所以如此,把迟来和换装都一语带过,伊徳霍姆布人老成精,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寻根问底的盘问。而其他的人也因为刚见识过刺客溅血,估计一时注意力也不会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我低声对曼菲士说:“不知道殿里还有没有潜伏的刺客,晚宴也已经举行过了,不如就到此为止吧,命令宫中侍卫们严加盘查,一定要将所有的刺客都搜罗出来,否则令人难以安枕。”

曼菲士用力攥着我的手,捏着我疼的忍不住皱眉头了。

这孩子,拿我的手泄愤么?

“王妃!虽然宴会已行,但是我们还没有共饮一杯呢!各国的使者们,还有我们的臣子民众,也都一定期待着你我二人相亲相爱,共同扶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