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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爷,臣妾携采访部,编辑部,经营中心,美编部全体臣民,恳请乔爷将覃卿辞官折子留中不发,覃卿一心为社,兢兢业业,深度地贯彻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工作原则,在这片狼多肉少,女多男少的性别沙漠里,覃卿就是一汪可遇不可求的绿洲,为本社的绿化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一帮编辑在池乔的办公室里唱念做打闹得正欢,成功地把池乔从恍惚中拯救了回来,她扯了扯嘴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姑娘们,包办婚姻是不幸福的,都统统回去工作吧!”扬了扬手里的辞职信,大门一关,留下一地哀嚎。

只是让池乔想不到的是当她跟托尼被叫到老张办公室的时候,这位传媒集团的掌舵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听说覃婉宁的儿子辞职了?”

池乔所在的传媒集团是本市最大的传媒集团,旗下有都市报,晚报,周刊,网站,当然也包括池乔所在的《名仕》杂志。做杂志没有做报纸和周刊辛苦,而《名仕》杂志针对的都是高端受众群,工作也比在网站体面,安插一些关系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包括池乔的秘书莎莎就是市里一个领导的侄女儿。但老张一般不会过问这些关系户的去留,论来头,虽然恒威集团在本市算是数一数二的房产大户,也是集团的大客户,但也不是来头最大的,不明白为什么老张会因为覃珏宇的事情把托尼跟池乔都叫上来单独问话。

“明年一开年我们传媒集团就要跟恒威合作,在东区开发一个大型的文化地产项目,这个事情集团的战略投资部已经在着手做了,跟恒威的合作千头万绪,集团董事会非常重视这次的战略转型,项目做得好不好关系到整个集团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老张喝了口茶,“覃婉宁的儿子到你们杂志社上班,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覃婉宁一直想在文化产业上做一些投资,她也想让他儿子先熟悉一下这个领域,如果不出意外,等项目完成之后,覃珏宇就会成为恒威方面的东区文化中心的负责人。在这么敏感的阶段他突然提出辞职,我想听听你们两位的解释。”

池乔已经被这个当头一棒打晕了,这小子不开腔不出气的,结果是在这玩交换质子的游戏呀?难怪辞职辞得那么干脆。电光火石之间,池乔已经把覃珏宇暗自腹诽了千百遍,但依旧扯一朵无懈可击的笑容冲着老张笑了笑,“张总,我相信覃珏宇辞职应该是他个人的行为,不会是出于覃婉宁的授意,应该不会影响我们跟恒威的合作。”

“乔乔,商场上的事情一讲实力二讲关系三讲人情,在房地产这个行当,恒威是老大,我们算是刚刚入门的菜鸟,论资金论经验都比不上人家,我在这说句不好听的,东区文化中心这个项目,恒威之所以跟我们合作看中的无非是可以打着文化地产的这个招牌,但一旦批文下来了,整个项目我们就完全没办法掌控了,如果这个项目运作起来,未来的负责人不认可我们,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在这个项目里争取到多少利益?”

“张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跟覃珏宇谈一谈,争取让他留下。”池乔深谙老张的套路,当他不打官腔开始跟你白话的时候就是他发火的前兆了,任何解释在他面前都是火上浇油的愚蠢举动,池乔生生咽下这口气,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是这样的戏剧。

托尼走出办公室,拍了拍池乔的肩膀,“老张真是说得那叫冠冕堂皇,他还不如直接说,池乔呀,我攻克下覃婉宁这座大山,靠的就是找准了辜婉宁的死穴,傍上了恒威的太子爷,现在伺候不好太子爷,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指不定他早就在外面吹嘘着他跟覃婉宁的关系铁得牢不可破了,瞧瞧人家的宝贝儿子都在我那拿工资呢!”

池乔被托尼弄得哭笑不得,“改明儿让人事把覃珏宇调到顶楼来当老张的总助,咱们就可以见识一下老张伺候太子爷的场景了。”

“对对对,说不定老张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覃总,这是你的咖啡,报纸我已经给你放在办公桌上了…”

两个人越说越离谱,嘻嘻哈哈一路回到了办公室,池乔开始头疼,怎么跟覃珏宇说呢?

覃珏宇接到池乔电话的时候正在跟一群朋友玩德州扑克。德州扑克在国内这几年算是新兴事物,这种需要拼智力、玩心术、耍手腕的牌类游戏比其他赌博游戏更讲究技术,而并非单凭运气。覃珏宇不嗜赌,但对德州扑克情有独钟,甚至在国外的时候还报名参加过WSOP,当然属于玩票性质。在国外那几年,玩德州扑克不仅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圈子的社交。回国之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时不时也要玩几局,也成为彼此舒缓压力,交流感情,互动有无的固定消遣。覃珏宇这几天心情跌宕,波峰波谷的忽上忽下,丝毫不亚于坐过山车,也只有坐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玩几手,才能让自己暂时逃离那团叫池乔的情感乱麻。

池乔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筹码扔在桌上的声音,还有人在旁边叫嚷着“ALLIN!”她原本就不多的内疚和无法面对的尴尬彻底烟消云散,“靠!白操心。”她心底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覃珏宇哪里知道池乔的真实想法呢,他一听到池乔主动约他见面,心里已经开始把各种可能都设想了一遍,如同德州扑克根据牌面把出现“同花、顺子、葫芦”的组合几率一一显示出来一样,他也在心里根据池乔主动约他见面这一牌面把谜底统统猜测了一次,当然“池乔也是喜欢他的”这一可能出现的几率跟同花顺一样的渺茫。

池乔没有约在办公室见面多多少少带了点心虚的成分,男女之间暧昧可以,单恋可以,但一旦冲破最后一道屏障,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过程又是如何潦倒破败,总之再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私分明,即使她能做到,她也不担保覃珏宇会不会头脑发热突然甭出些让彼此难堪的话来,所以保险起见,她把这次主题为挽留辞职员工自扇耳光的谈话定在了杂志社附近的咖啡厅。灯光好,气氛佳,相当适合池乔表演“以理服人,以情动人”的年度职场大戏。

“那个…那天晚上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池乔掂量着措辞,越发觉得万事开头难呀,清了清嗓子,迎着覃珏宇灼灼的目光,艰难地迎刃而上。“是这样的,你知道生病的人跟喝醉的人一样都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喝醉的人呢做的事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病糊涂的人呢说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儿,但基于这种基本规律,我们可以把以上两种人都归为非正常人类…”池乔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他妈在说些什么呀。

覃珏宇听了这个开头,心瞬间就瓦凉瓦凉了,就好像他热衷的德州扑克一样,公牌三张一亮,发现既不是顺子也不是同花,甚至连最简单的对子都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池乔对覃珏宇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罕见的怒气保护性地选择视而不见,从包里拿出辞职信,当着覃珏宇的面撕成了两半。“好好工作,我们还是好同事。”

“你什么意思?”覃珏宇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急的。

“酒后失德,病后失言,我向你道歉。”池乔收敛起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因为我犯的错误让你承担后果,即使我们之间要有一个人必须辞职,那也是我绝对不应该是你。更何况,既然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应该用辞职这种幼稚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对不对?”

“当初不是你想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来解决的么?”覃珏宇在心里暗自腹诽,但碍于池乔淫威,没有说出口。

“你看这半年多来,你在我们杂志社做得风生水起,老韩也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上一期你不已经开始在独立负责大片拍摄的栏目了么?片子出来之后效果也很好,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你就这样辞职,就是我们杂志社的一大损失,而且这种无谓的人才流失也是非常令人扼腕的。昨天一大帮同事都挤在我办公室,哭着求着不要你离开,你就算不在意这份工作,但看在众人盛情挽留的份上,能不能收回辞职的决定?”

“你不想我走?还是迫不得已要我留下?”覃珏宇抬起头,眉毛一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犀利。这哪里是疑问句嘛,这分明就是要让池乔的老脸没地搁儿。

池乔一时间没吭声,心底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坏的那个念头就是覃珏宇早就知道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在这挖了个坑等着池乔跳呢。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还是不愿意把这么腹黑的想法加诸在覃珏宇身上,不要高估金毛的智商,池乔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想你离开,至少不应该不能因为我的错误离开。”池乔正色道。

“错误?你觉得错在哪儿了?”覃珏宇步步紧逼。

池乔只觉得丹田内有股邪火正在熊熊燃烧,这什么口气?怎么跟领导说话的?深吸一口气,池乔笑语嫣然,“酒后失德,病后失言。覃少您要是嫌这八个字不足以囊括我的错误的话,欢迎您补充。还是您认为我的道歉和挽留缺乏诚意?”

这都您呀您的了,真是嫌这场面还不够混乱一样。池乔的毛病不少,最典型的就是一上火就容易露出尖酸刻薄的本相。

要换在以往,覃珏宇也就算了,俗话说的好,好男不跟女斗,他还没见谁能在池乔的口舌之下讨到过便宜的。但今天不一样,覃珏宇受够了,喜欢一个人有错么?爱上一个人有错么?上赶着犯贱有错么?她凭什么不待见他?风里来火里去,烈火烹油,他覃珏宇只是肉眼凡胎,哪里经得住被这样捯饬?

“如果我不接受呢?”其实覃珏宇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眉目,堪堪称得上是剑眉星目,用来诠释金刚怒目最适合不过,遗憾的是他一对上池乔的视线,战斗力就直线下降,无论怎么看,那双圆睁的眼睛都有了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不接受也可以。如果你执意要辞职,那我也辞职好了。想来也是,覃少你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何必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杂志社龙游浅滩遭虾戏。我呢,趁此机会就回家生孩子得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本职工作…”

“别说了!”覃珏宇听不下去了。站起身,缓缓地吐出三个字,“你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赢了么?池乔愣愣地坐在原位,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一场辞职风波终于在覃珏宇重新出现在办公室之后烟消云散,除了同事们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热情之外,覃珏宇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得不偿失。感情就是一场攻防战,城门洞开的时候他尚不能长驱直入,更何况经此一役,池乔紧闭城门,坚壁清野,杜绝任何让两人单独相处的可能,一点一点地消耗掉他所存不多的勇气,随之日夜疯长的是他的沮丧和颓唐。

“覃少,你失恋了?”问这话的是时尚编辑娜娜,信奉欧美范儿才是王道,一副妆容无懈可击,今日是烈焰红唇,明日是金色夏威夷,热爱豹纹和蕾丝,172的高挑身材,让所有身高165以下妄图以日韩风投机取巧的卡哇伊女性黯然失色。当然,不得不提的是,从覃珏宇到杂志社的第一天起,娜娜小姐对覃少的觊觎之心可昭日月。

覃珏宇没抬头,把卡里的照片导进了电脑,建档标号之后,“单品的照片都在图片库里了。你让美编自己去挑。”

“谁惹你了?”娜娜锲而不舍。跟性感波弹最大的不同是,娜娜虽然外表冷艳风骚,但骨子里却是男孩性格,大大咧咧,豪气干云,是为了朋友甘愿插自己两刀的类型。每每池乔有躲不掉的应酬,只需要嗲嗲地叫两声“我亲爱的娜娜呀!”,然后这位真人版性爱娃娃就会朝自己36D的胸脯上拍两下,“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所以但凡池乔出现的酒局,旁边都会有娜娜这样的战神级保镖保驾护航,见神杀神,遇佛杀佛。所以虽然理论上出于女性的排他心理,像娜娜这样的类型在雌性生物占绝大多数的杂志社是必定会受到排挤和打击的,但由于娜娜同学对待同事像春天般温暖的缺根筋的性格,所以大家都很理所应当地包容了这位暴发户的女儿常常跳TONE的举动和明目张胆的炫富。就连最仇富的小美编也会败在娜娜的金钱攻势之下,在一大堆零食面前俯首称臣,像一个尽职的裁缝把娜娜交过来的七零八落的稿件和图片缝补得天衣无缝。

覃珏宇对娜娜跟所有同事一样,对娜娜没有恶感。甚至于她身上少见的爷们气也会让覃珏宇心生亲近,两个人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要一起出去拍片,自然而言关系就近了些。

“你下次能不能跟卖场联系好了把衣服选好了再通知我呀?白白让模特等了三个小时,拍照的时候脸都是黑的。”覃珏宇没接她的茬,自顾自地抱怨。

“行了,我的错,我的错。晚上我请你喝酒。”

“不去了,明天要出差。”覃珏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明天要跟着老韩去丽江拍球场,只是这一次没有池乔,他不知道是因为这次拍摄不重要还是因为池乔在故意躲着他。

“去丽江么?听说老总在球场也有投资,说不定你们这次去住的还是他买的别墅。”娜娜就是这点好,从来不犯轴,只要一打岔,她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初衷。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朝电梯走,这个时候都快晚上8点了,不是做版时间,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但是覃珏宇还是习惯性地朝池乔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没人。

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娜娜没开自己的那辆MINICOOPER,跟着覃珏宇上了车。一打灯,覃珏宇看见一辆Q7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娜娜也看到了,低声嘀咕:“乔姐不是离婚了么?怎么她老公还会在这出现?”

覃珏宇一震,转头看向娜娜:“你说什么?”

“我上个星期陪乔姐出去吃饭听她在电话里说的。”娜娜根本就没察觉到覃珏宇的异样,难得覃珏宇主动搭理她,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倾巢而出。“我就听乔姐在电话里说,鲜长安,你签字也行,不签字咱们就法庭上见,只要你不怕麻烦。后来还拉拉杂杂说了一些,当时我在开车,这毕竟是乔姐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覃珏宇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不太清楚,估计是因为第三者吧。”

“第三者?”覃珏宇大吃一惊。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你不知道乔姐跟她老公的关系多好,哎,我刚进杂志社那会,就觉得他们两人真是神仙眷侣呀,哎,如花美眷抵不过逝水流年。”娜娜最近迷上昆曲,最后一句点评接得土不土洋不洋。

覃珏宇只觉得思绪紊乱,脑子的浆糊快要被煮开了一样,啵啵冒着泡儿,里外不是味儿。

“你快开车呀!”娜娜讲了半天发现车还在原地。

覃珏宇回过神来,才把车子发动,开过Q7身边的时候,他看了眼车边的那个男人,脚底下有几个烟头,看得出来他在等人。就算是他早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池乔的老公,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即使是在黯淡无光的地下停车场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有些男人就是一坛酒,包装不如何夺目,但胜在味醇酒香,还没开口尝就要醉倒一大片人。更何况,他还穿着一身中式的褂子,灯光暗看不出视线,但人穿衣还是衣穿人还是能轻易辨识出来,覃珏宇想起池乔常常也是素颜穿着各种颜色绚丽的长裙,桑麻质地的纯白上衣,盘襟扣繁复成叠,展翅欲飞,纤细若骨,好像不说话就要成仙似的,怎么不是一对神仙眷侣?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真人呢!”娜娜已经在旁边咋呼了起来,车都开过了,还转过身回头看,“老是老了点,但真是有味道。”一边说一边还啧啧作声。

鲜长安不知道刚才从他身边开过的那辆车里坐着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情敌,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察觉来自外界异样的视线。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池乔长谈一次,可是池乔拒绝跟他见面,即使在电话里也是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势必要把两个人的婚姻拖到无可斡旋的境地。

昨天他接到池乔妈妈的电话,他跟这位丈母娘相处的一向融洽,除了刚开始池乔的妈妈因为两个人年纪相差太大有点异议之外,从他们两人结婚之后,这位丈母娘对他就跟亲儿子一样,平时两个人有个磕磕绊绊的,池乔她妈都是站在他这边,帮着他说话。

“长安啊,这次妈也无话好说了。池乔呢,从小被我惯坏了,你们结婚之后,她也骄纵得很,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往常你们有什么矛盾,我都偏袒着你。但这一次,我不得不说,真的是你做错了!你们离婚的事儿我还不敢告诉池乔的爸爸,我跟你说这些,不是骂你,也不是指责你。你一向都比池乔成熟,如果你觉得外面那个女人比池乔适合你,就算池乔缠着不放,我都会劝池乔跟你离婚。如果这中间是两个人有了什么误会,我希望你能更加成熟地解决两个人的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无限得放大,闹到无法收手的地步。”

鲜长安唯唯诺诺的听着,其实只有他跟池乔最清楚两个人之所以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所谓的第三者不过是夫妻两个人拿来当矛盾的道具,真实的原因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可是,丈母娘的话也让鲜长安醍醐灌顶,婚姻嘛,怎么可能一点沙子都没有?日子久了,沙子也就成了珍珠。

所以,鲜长安抛弃了他向来最看重的面子和所谓的尊严,开始了他此生最为不屑的死缠难打。

“还没走?”池乔坐在托尼的办公室,吃着托尼给她叫的外卖,一脸的焦躁和不耐烦。

“没。保安说都站了快两个小时了,真不嫌腿酸。”托尼玩着电脑,看了看手表,小男孩的电话怎么还没有来?

“真不像他的作风。”池乔把吃剩的盒饭扔进垃圾桶,心里惴惴不安。说实话,她根本就没做好跟鲜长安长谈的心理准备,又或者说她是怕自己一谈好不容易因为苗谨的出现燃起的快刀斩乱麻的熊熊斗志又在鲜长安口若悬河的说教中偃旗息鼓,最后两个人又陷入死循环。表面上琴瑟和鸣,内里杂草丛生。

当天晚上,池乔弃车而逃,托尼在池乔回家之后给鲜长安发了条短信:别等了,她回家了。

鲜长安又好气又好笑。坐回车里,才发觉自己饿得四肢酸软,浑身乏力,喉咙因为烟抽得太多,都快要烧起来了。

第三章

“今天怎么不去相亲?这么闲跟我吃饭?”说这话的时候,池乔正跟盛铁怡在餐厅里吃饭,这一次是采访总监带队去的丽江拍球场大片,池乔看了整整一天的稿子,头昏眼花,好在盛铁怡今天有空,两个人约好了在协奏曲吃饭。这家西餐厅是池乔最为推崇的,法式焗蜗牛和芝士土豆泥是她的最爱,这么多年,她依然改不了心情不好就要大吃一顿的恶习。最近她的生活犹如一团乱麻,更加心安理得地暴饮暴食,不知节制。

“我妈在婚介所给我报名了,据说交6000元就包嫁,一直相,相到把我嫁出去为止。”盛铁怡有张瘦削的脸,说这话的时候一如工作时的淡定。

“你妈疯了吗?”池乔大吃一惊,常常听闻盛铁怡奉母命相亲的故事,但从未料想到还真荒谬到去婚介所登记的程度。按理说这年头,大龄剩女比比皆是,奉行独身主义的女性也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但并非每一个大龄剩女的背后都有一位通情达理的母亲。铁怡的妈从她26岁开始就操心铁怡的终身大事,无所不用其极,耳提面命还不够,相亲名单可以一直拉到太平洋,甚至还伴有相士算命的宿命学说,比如A相士说29岁那年铁怡红鸾心动,如果不把握机会下一次红鸾星动就只能等到35岁了;比如在铁怡的家里大摆桃花阵,有一次池乔去她家,客厅正中央放了几个小石头,她一不小心踢飞一个,盛妈妈差点翻脸将她扫地出门。恨嫁之心早已走火入魔。

“她没疯,我快疯了。”盛铁怡叹了一口气,“她还自己学会上网,在交友网站圈了几个人,要求我这个星期必须把这些人都见一次。”

“高科技都用上了?怎么没让你上《非诚勿扰》?”

“你以为她不想?只是她认为她女儿相貌不济,上电视只会丢她的脸而已。”

“找点事给她做,免得她成天围着你单身那点破事打转。”

“把我嫁出去就是她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吃饭睡觉都没有这个事情重要。从考什么大学,找什么样的工作,再到嫁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生孩子,我都必须听她的,必须按照她给我设定的规划走,一步也不能踩错。”

“但问题是,你妈给你找的那些怪瓜裂枣也太寒碜人了吧?不是离婚有孩子的,就是脸上有硕大一颗媒婆痣,她怎么不找个正常款的?”

“你知道她跟我说的原话是什么?我一跟别人说你的年龄,人家就摇头,你真以为你奇货可居呀,三十岁的女人要是还没把自己嫁出去,那就是晚市的草莓,再水灵都要打个折。”

“啧啧,盛伯母刻薄起自己的女儿真是刀刀见血。”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你只能俯首认低,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开会中途还出去接了一个相亲电话。”

“什么样的?”

“没问,只说了两句,那男的一开口就问我有多高,我说160,他说那算了,我只找165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谢谢,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什么人呀?他有多高?”

“168。”

池乔正在喝海鲜浓汤,差点被呛到,“快叫你妈住手吧,再这样下去你都可以集齐一套山海经图谱了,全是一群神仙妖怪。”

“无所谓,我都麻木了,就当了她一个心愿吧!”盛铁怡面无表情,心思都在那盘墨鱼汁意面上。

“你就这个态度还真能找到个靠谱呢?莫非你还等着吃回头草?”池乔最见不得盛铁怡这副模样,也难怪她妈会着急上火。

盛铁怡一抬头,“你说什么呢?”表情极度不自然。

“那个白西装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惦念那么多年?”池乔一撇嘴。

白西装是有典故的,那是盛铁怡的前男友,也是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盛铁怡带着他跟池乔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个IT男就是穿着一身白西装。白西装这种衣服太挑人了,没有烟视媚行的气场根本就压不住那一身妖孽的白,一不小心就成了小丑。所以当时池乔看见那身白西装白皮鞋的男人内心一阵恶寒,嘴唇颤抖,不断安慰自己硅谷精英的STYLE不是人人都懂的。

池乔不喜欢那个男的,她骄纵,偏执,自然也奉行着人是有气场的这一邪说,对那男的故作幽默的一套很是看不顺眼。当然,据盛铁怡说,饭局过后,那男的也看不顺眼池乔。最后,盛铁怡将闺蜜与男友之间互相不对盘的原因归结到了星座,血型,生肖等这种可以解释万物的理由上。当然,池乔不断加深对那个男人恶感的原因还在于那个男的对盛铁怡一直都不怎么样,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可是偏偏就是这种态度,让盛铁怡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至今还没有走出来。

“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盛铁怡讪讪的说。

“有什么好联系的,这种男的就该当断则断,拖着也拖不出一个结果来,白白耽误自己。”池乔自持已婚身份,在未婚大龄女青年盛铁怡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

“我也没见着什么靠谱的。”盛铁怡长叹一口气,很明显不想跟池乔继续讨论那个白西装的话题,感情的事情外人看得越是剔透,身在其中的人就越不想醒来。

“这倒也是。你说独身有什么不好的,干嘛非要结婚呢?”池乔想起了伤心事,忍不住感叹。

“你跟鲜长安就真的完了?”

“哎,我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一条真理——婚姻就是囚徒困境,无解,任何一种解答方式到最后都只能指向这样一个结果。”

“离婚?”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套用那句俗话,不是不离婚,只是因为离婚的成本太高而已。再说了,即使离婚了又怎样?再找一个?然后再把同样的过程演绎一遍?”

“找个喜欢你的,你也喜欢他的,难道最后的结局不就是结婚么?”

“那你说我跟鲜长安两个人,算是自由恋爱吧?当年我妈还不赞成我找个年纪比我大的,被我要死要活的一闹,还是结婚了。我这也算是为了爱情做出了奋斗和牺牲了吧?我跟鲜长安也算是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了吧?后来呢?现在呢?”

“池乔,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太任性了点?你看这一两年,你跟鲜长安两个,基本上属于各过各的,他住在浓园,你住在市区,我跟你见面的次数都比你跟他见面的次数的多,这本身就容易出问题。”

“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们是早就出了问题,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池乔叹一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如今想来,终究是还是她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简单到她固执地认为婚姻是一个句号,而不是一串含义不明的省略号。

池乔跟鲜长安结婚五年。直到现在都还有人津津乐道他们俩那场有些惊世骇俗的婚礼。在一条快要被拆除的老街上,那安之摆了九十九桌子的流水席,不仅是亲朋好友,路过的邻居,甚至是街头上的乞丐都可以参加他们的喜宴,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如果没有满地的鞭炮屑,和贴上墙上诺大的喜字,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场婚礼。鲜长安跟池乔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没有婚纱,没有伴郎,甚至没有仪式。鲜长安端着酒杯,站在这条老街的正中央,鞠了三个躬,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把我们这场婚礼献给即将逝去的老街和记忆。”掌声和鞭炮声中,白色墙壁上硕大的拆字比喜字更加显眼惊心。

这就是池乔和鲜长安的婚礼,那一年,池乔25岁,那安之34岁。25岁的池乔迷信鲜教授所说的一切。

他说,在消逝的地方开始,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他说,婚姻是座围城,池乔,我们在即将拆除的围城之上举行我们的婚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年的池乔的回答只是一个微笑,微笑里充满了迷恋,仰望和信任。仿佛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不仅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婚礼,还有一段意味深长的人生。

婚礼可以是行为艺术,但婚姻不是。

若干年后,池乔才明白,就如同萝莉喜欢怪叔叔,御姐迷恋正太一样,爱情的定律往往就是如此,当年的鲜长安就是池乔的大杀器,躲不过也不想躲,恨不得飞蛾扑火。他睿智,成熟,仿佛无所不能,她只需要站他旁边,就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是,她忘了一点,怪叔叔永远都是怪叔叔,萝莉却终有一天不再是萝莉。

在即将拆除的围城之上举行婚礼,意味着再建一座新的围城。五年后的池乔喝完了杯中残留的红酒,想着在这座自己亲手砌成的围城里度过的每一个朝夕,自嘲地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这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出生,死亡,民政局门口永远都排着长队,结婚的,离婚的,报纸上说现在是离婚3.0时代。每一段婚姻都各有各的不幸,但结局都是出奇地相似,不是得过且过,就是死于非命。婚姻的维系更多的是依照参照系,怕麻烦的人会想某某与某某如何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过。我们的幸福太虚弱了,虚弱到要靠旁人的不幸来衬托自己的幸福。池乔想,如果我不说,旁人不也是认为我跟鲜长安过得也很幸福?而那些幸福的婚姻样本呢?他们是否也是这样自欺欺人地过着?

不管婚姻到底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一场将错就错也好,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周末的时候池乔去爸妈家例行向太后问安,开门的却是鲜长安。

“乔乔回来了?”太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长安,你跟乔乔去外面院子里坐会儿,还有两个菜,弄好了再吃饭。”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妈,你今天做菜?”池乔看着系着围裙的母亲,吃惊地发问,鲜长安被凉在玄关处,面上倒也自然。

“长安带来了几只大闸蟹,不都是你爱吃的么,还带了壶绍兴的女儿红,你爸不在,今天可不就只有我下厨了么?”池乔是吃她爸弄的饭长大的,她妈妈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贤惠都是嘴上功夫,所以说池乔能变成今天这摸样,跟遗传撇不清干系。

“我爸去哪儿?”

“去青海考察了,一天到晚得瞎忙,还以为自己是年轻小伙子一样。”池乔的爸爸是位老工程师,主攻光学仪器和设备,早几年的时候自己弄了一光学仪器厂,这行当技术含量太高,没资金没技术还真弄不下来,池厂长毕竟是做技术出身,对于管理和经营实在是疲于奔命,后来台湾一商人看中了池乔爸爸手上的几十项专利,二话不说就把厂子给收购了,现在池乔的爸爸成了不大不小一股东,在厂里兼了技术总工的职务,算是技术研发带头人吧。

池乔不动声色地瞥了鲜长安一眼,这人倒真是会掐时间,专挑她爸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池乔的爸爸一直不喜欢鲜长安,这种不喜欢里成分很复杂,问这老爷子吧,老爷子肯定也说不出来个啥,任何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婿都有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本能性排斥。当然,像池乔爸爸这种一辈子都是干实事搞实业的人,他自然看不惯鲜长安的行当,拿古时候的话说,这种“三教九流”的人也配得上我女儿?更何况,他一直认为池乔嫁给鲜长安委屈大发了,池乔如果说要跟鲜长安离婚,她爸就敢拍着桌子对池乔说:“赶快离,离了老爸养你!”

少了一个恨不得把女儿放在心口上疼的岳父,丈母娘大人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对池乔来说,毫无主场优势。鲜长安给池乔倒了杯水,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鲜长安,这几天我不接你电话,拒绝跟你见面,不是在逃避问题,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认真严肃地对待我们离婚这个问题。要说逃避,或许之前的几年我一直都在逃避。我们两个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我都统统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好像不掀开,这问题就不存在了一样,实际上我们都清楚,它一直都在,而且像一个沙丘一样越滚越大,最后成了一块毒瘤。”池乔喝了一口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鲜长安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当年他站在讲台上,混迹在大学生里的池乔也是一副这样认真的表情。

“我们两个好像从来没有吵过架吧?”池乔转头看了眼鲜长安,“别人总说做夫妻怎么可能不吵架呢?以前我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是现在想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不吵,你怎么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我讨厌什么?我介意什么?你不吵,我怎么知道你要的又是什么?我们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是聪明人处理问题的智慧,其实婚姻,不需要这些小聪明。而我们之所以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是两个自以为是的人把康庄大道走成了绝路悬崖。”

“乔乔,我赞同你刚才所有的观点,唯一不赞同的是我不认为我们走到了绝路悬崖。”

“鲜长安,你现在的口气就跟在大学里上课一样,我看不到你的喜怒哀乐,你看你刚才说这话的时候连眉毛都没动一样,好像我们正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还是你真的那么无动于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心了,什么时候你愤怒了,你这个人是不是成天跟那些古物待久了,也染上了一身迂腐气,当然,说好听点那叫涵养,那叫斯文,逼得旁人也要跟着你学涵养,装斯文。说实话,我受够了!”如果换做往常,她也就顺着鲜长安的话往下接了,谈话的最后,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池乔很想撕破两个人之间这种看似和谐实则早已破败不堪的假面。如果这场戏里非要有一个人当小丑,那池乔也不惜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做一回小丑。

“你就真的这么想跟我离婚?”池乔真没说错,鲜长安到了这份上,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仿佛问的是你就真的想吃蛋炒饭而不是叉烧饭一样。

池乔只觉得内心的火气就这么腾腾地往上冒,烧得喉咙都快要冒烟了,看吧看吧,就是这样,每每她无比认真地谈论两个人出现的问题,鲜长安就是这样一副不动如来的模样。仿佛这些问题都不值一提,值得你大动肝火么?值得你把声量抬高么?值得你像一个小丑一样上串下跳么?然后,池乔就像一个被打败的残兵一样一脸颓败,草草收兵。

池乔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怒火攻心还是悲从中来,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用手使劲搓了下脸,重新抬起头盯着鲜长安,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离!我跟你离定了!”

池乔的妈妈一直挂着院子里两口子谈判的事情,听见声响不对,赶紧跑了出来,“吵什么吵呀?多大的人了,说话经过大脑没有呀?”池乔妈妈拉着自己的女儿坐下,还没等她转身,池乔腾地又站了起来,“鲜长安,你在那装什么好人?成天戴着面具活着累不累?你不就是仗着我妈喜欢你么?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一个人在无理取闹么?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妈,为什么我们没有孩子?你说呀?你敢不敢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