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今天是你生日,本来就是计划要陪你的,就在这里等你也是一样的。”

姚尘馨听了,露出一抹感动的神色,看向穆宵风的眼神也越发温柔起来,水一样的流动着浓浓的爱意,穆宵风看着,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姚尘馨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白皙的脸庞顿时飞红一片,于是挽住穆宵风的胳膊,并肩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刚进门,就听到敲门声,乔医生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套牛皮纸封的病例,看到穆宵风也在,也就没有进去,只是扬了扬手里的病例,一边递给姚尘馨,一边简单的说着:

“初步的结果出来了,不是很乐观,你先看一下,明天院长会亲自组织会诊。”冲穆宵风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姚尘馨接过来,取出一张头部的CT扫描片,放进白炽灯箱,细细的看了,眉头越拧越深,嘴里发出一声轻呼:

“怎么会这样…”

缓缓的坐到椅子上,双手抚额,一时间好像忘记了穆宵风的存在。

穆宵风看着姚尘馨的表情,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安静的立在她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很严重么?”

姚尘馨震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片子,才回答道:

“脑部颞叶肿瘤,一开始没有任何征兆,等发现时通常已经生长了一段时间。”

停了一下,想了想措辞,才接着用不带专业术语的话接着说:

“在脑部肿瘤里,这种类型的还算比较常见,也有治愈的先例。只是,老师的颞叶瘤生长的位置很不好,手术风险比一般的会高出很多。”

“而且,80%的复发率。”

再顿一下,补充了一句:

“不管治愈与否,老师的学术生命都已经就此终结了。”

穆宵风听完,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突然问了一句:

“沈小鱼那里,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姚尘馨脸色变了变,

“我刚才在担心的就是这个,明天会诊完就会确定治疗方案,手术时间恐怕不会拖得太久。而小鱼这个月就要中考了,恩师就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不想她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穆宵风淡淡答道:

“那么,想好了再说。我陪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心事重重的一起回到病房前,却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父女两人的对话:

“爸爸,您身体不好,工作又这么累,这一次,等您出了院,给小鱼找个新妈妈吧。”

“傻孩子,爸爸有你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就已经足够了。”

“爸爸,小鱼不懂事,也不懂怎么照顾您,妈妈走了这么久,您也该放下了,不然,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担心的。妈妈也一定希望爸爸能够健健康康的陪着小鱼一起长大,所以,小鱼真心希望能有个新的妈妈,来照顾您、让您一辈子幸福…”

里面沈爸爸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几不可耳闻的叹息声,语气也整了整:

“好孩子,有些事,你现在小还不能明白,等你长大了,总会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时你就会懂得,有些东西,你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永远也不会去改变。就像你和你的妈妈,爸爸这辈子,有你们俩个就心满意足了。”

“…”

“小鱼,爸爸这里有医院照顾,自然是没事的,你要中考了,一会儿就回去安心上课吧,你在苗家暂住着,要记着手脚勤快一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嗯,爸爸,我知道了。”

“小鱼,这两年妈妈不在,爸爸总在忙自己的事,对你照顾不周,你心里,别怨爸爸…”

“爸爸…”声音已经哽咽。

又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沈爸爸的声音说着:

“小鱼,这是你妈妈留下来的,这些年爸爸一直随身带着,转眼你就已经15岁了,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个就传给你,替爸爸好好收着吧。”

那两个人一动不动的一直站在门外,听到这里,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都感觉到沈爸爸有些透出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出来。姚尘馨轻轻敲了敲门,就和穆宵风一起走进去,正看到沈小鱼仔细的在把什么收到书包里去。一回头,沈小鱼先看到姚尘馨,赶紧亲热的过来挽着她,转眼才注意到跟姚尘馨一起进来的穆宵风,小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些怪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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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鱼已经认出穆霄风来,脑子里立刻就跳出来那日穆宵风手挽别的女人的情景,再看到他和姚尘馨之间的情形,再愚钝也看得出两人的关系,这样一来竟无法解释怎么会跟他认识。她的心里自然是要偏袒自家人,多少就有些替姚姐姐不值起来。站在那里一时有些相认也不是,不相认也不是的尴尬着,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促之间,沈爸爸已在挣扎着要起身待客,穆霄风抢前一步,赶紧扶下沈爸爸,清雅的声音说着:

“沈伯父,您快躺下…”

姚尘馨赶忙向老师介绍了穆霄风的身份,脸也微微有些红了起来。这边沈小鱼也趁机叫了一声:“霄风哥哥好。”就势将自己对穆宵风的称呼纠正了过来。

沈爸爸近旁这才瞧清楚穆霄风,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忍不住暗自赞叹:“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再说话,神色间掩饰不住的就带上了欣赏之意:

“早耳闻小馨的男友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君子如玉。只是今天这情况,我这做老师的,到真是怠慢了。”

穆霄风谦虚的一笑,说:

“沈伯父见外了,一直有听尘馨说起,十分感激您多年来对她生活学业照顾有加,早就应该随尘馨过府拜访,几番延宕,竟然赶在您病中才见到。今天事发突然,仓促间一时未及准备,还要请沈伯父见谅晚辈的失礼才是。”

沈爸爸听到这的年轻人的一番对答,只觉得不过20出头的年轻人,言谈举止竟能如此进退合度,赞许之意愈加,心里也很替自己最钟爱的学生高兴,病体倒已自觉好了三分,刚才面对着女儿的凄然神色也云开雾齐起来。当下,看看穆霄风,又看看姚尘馨,止不住的缓缓点头,眼睛里满溢慈爱的神色。

又转向女儿,

“小鱼,爸爸已经没有大碍了,还要再跟你尘馨姐姐和霄风哥哥说会儿话,一会儿你就回去上课吧,快要考试了,功课要紧。”

说话间,乔医生已在外面敲门,姚尘馨立即出去小声跟乔医生交代了几句什么,这才又进来叫沈小鱼。小鱼恋恋不舍跟几人道了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乔医生走了。

估摸着小鱼走远了,沈爸爸才轻声问姚尘馨:

“结果出来了吗?”

姚尘馨低头沉默着,屋子里气氛一下凝重起来。穆霄风见状,柔声对姚尘馨说:

“尘馨,需知"医者,自医医人,医道自满",沈伯父身为医生,自己亦是医术精湛,有些事还是一起早些商量了为好。”

姚尘馨听完,心里感到有些惭愧:自己作为医生,最该清楚这样的道理,竟然在此时先乱了方寸。于是打定主意,先将扫描结果递给老师,一边观察老师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的说:

“老师,初步诊断可能是右侧颞叶肿瘤,典型的静区病灶,因此没有任何明显的临床症状。您晕倒后周院长很焦急,亲自会同几位有经验的前辈一起做的检查,他们也是通过您颅压增高的症状才产生怀疑,这才诊断出来的。我刚才从造影结果上判断,由于生长时间较长,已经有向皮质下溶部发展的迹象,可能还伴随有多形胶质转移瘤。”

沈爸爸一边听着,一边将CT片对着光源,仔细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穆霄风自然是听不懂姚尘馨的此番介绍,只大概有些明白这样的病情可能十分复杂。姚尘馨见老师没有答话,想了想,字斟句酌的接着说:

“老师,明天周院长还要组织专家会诊,治疗方案很快就会定下来,以前这类脑部肿瘤的治疗效果也是比较明确的,还请您要放宽心,积极配合治疗”,又用眼角余光快速掠了一眼穆霄风,继续跟老师说:

“至于小鱼妹妹那边,这段时间我和霄风会一起照顾好她的。只是小鱼这一两周就要中考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学生私自决定,暂时不把您的病情告诉她,以免她分心,老师,您看这样好吗?”说完,已感到穆霄风向她投来肯定的目光。

沈爸爸这时才轻轻点点头,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回答说:

“尘馨,你的决定跟我想的一样,老师非常感谢你。只是,”转头又看着穆霄风,苦笑了一下:

“尘馨、霄风,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亲故,小鱼现在恰好正寄住在她一个同学家中,回头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们,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免不了只好辛苦你们二位了。有你们来照看,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说到这里,犹豫一下,又叮嘱姚尘馨说:

“明天周院长他们会诊,你找机会跟他说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治疗也不急在一时,手术时间尽量拖后,如果实在不能拖,也尽量安排到小鱼考完试。”

姚尘馨正想说话,沈爸爸摆了摆手,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尘馨,老师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应该清楚这种病,说严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死人,但是,先是视觉,再是听觉,跟着是语言能力,渐渐的连记忆都要丢失,到最后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认不清楚,就这样慢慢的把一个人掏空掏净,这对小鱼来说,何其残忍。再说,你也看到肿瘤的生长位置,手术的风险你我都明白,我只是想尽可能清醒的陪着小鱼再往前多走几步,老师相信,你能够理解。”

姚尘馨听到这里,已泪盈满目,穆霄风也听得动容。沈爸爸见状,挥了挥手,笑着说:

“好了,这不才是初诊结果么,我们这是干什么。”说着就转开话题,向穆霄风道:

“好像听尘馨说起,你们竟然曾是高中的校友?”

“是,说来真是很巧,我高中时因故转到国外求学,当时两人并不认识。前年因为家里生意上的事回到国内,没多久就遇到尘馨,说起来,也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穆霄风边回答,边温柔的看了旁边娴静的姚尘馨一眼。

“哦?这么说来,小穆你竟不是在国内完成的学业。刚才听你的谈吐,似乎深得国学精神,这倒是没想到呢。”

“呵呵,沈伯父所说也是不错的,家父一向醉心国学,坚持让我和弟弟在国内完成的全部基础教育,总是自言说以免自己的孩子将来忘祖背根,只可惜我们天资鲁钝,中国的文化又是博大精深,只来及识得个皮毛,就辗转去了国外。”

“原来是这样。刚才听你提到在做些生意,不知是哪方面的?”

“说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家父担心子侄们不成器,早两年就让我只身回到国内,在旗下的实业公司"穆氏地产"中历练,说来我也是蒙祖上厚荫。”

沈父听到这里,嘴里喃喃念了两声:

“穆氏地产,穆氏…地产…”

一抹讶色一闪而过,继续问穆霄风道:

“你父亲是…?”

听此一问,穆霄风心里也有些惊异,连忙答道:

“家父名讳穆衍初,怎么?沈伯父与家父曾是故交?”

沈父神色不明的淡淡答了一句:

“曾有一段故交。”话锋一转,又说:

“你父亲他,在我们那一代人里也是极出色的,只是后来突然失去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境况如何?”

“父亲本来也在国内,早些年因一些家事所误,迁往英国定居,这些年国内的生意都已交给我在代为打理,跟国内的联系也渐渐淡了,沈伯父与家父既是旧交,若有机会能见面叙旧,想来也是家父所期盼的。”

沈父点点头,又转到姚尘馨那边,说:

“小馨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孩子一向心地善良,待人接物都是极聪慧的。现在又遇到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样的缘分,你们自当好好珍惜。”

穆宵风点头应是,已明白沈父不欲再做深谈。心想,上一代的事,境随风过,看情形,真说起来必然又是一段故事,恐怕也不是自己能祥知的了,也就随着他转过话题。

三人正说话间,周院长一行听说沈副院长已经醒过来,也专程过来看望,进了门,周院长一言未发,只是伸出手重重拍了一下沈爸爸的肩,低哑的声音叹了一声:“老沈…你…辛苦了。”两个中年男人在相视之间,一种厚重的情感弥漫出来,那是共经风雨后沧桑洗练而出的默契,无需任何话语就能明白。

穆霄风和姚尘馨见状,悄悄退了出去。这半天的亲历亲睹,一记比一记重的撞击着穆霄风的心,“沈小鱼”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进他脑海。此时的穆霄风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将这个孩子和他的命运牵在一起。

盈盈自此隔银湾

虽然有苗家在极为妥善的照顾着沈小鱼,只是她一心惦记着爸爸,已经完全不能集中精力备考。沈爸爸住院次日进行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还没下考场,她自己就已经心凉了半截。苗薇看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她所能开解的,本想说些笑话来逗逗小鱼,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于是也只能紧紧拉着小鱼的手,两个好朋友都低着头,默默的一路回家。

再等到成绩出来,果然是一塌糊涂,离中考也眼看着只有最后一周了。这天公布完成绩,老师又跟大家交代了几句,早早就把学生们放生了,让孩子们考前松缓一下神经。沈小鱼沮丧的随着苗薇往外走着,心里一个劲的在埋怨自己怎么能这样不让爸爸省心。刚到学校门口,就听见有个声音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循声看去,才发现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正停在自己面前,车门前赫然竟立着穆霄风,正在向自己招手。小鱼侧着头努力想看进深色镀膜的车窗内,穆霄风看着沈小鱼的小动作觉得有些好笑,像是明白她的小心思一样,说:

“你姚姐姐在上班,没有一起来。”

沈小鱼这才略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犹疑不定的看着穆霄风,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又听见穆霄风不动声色的问着:

“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这位就是你的好朋友苗薇吧?”

小鱼点点头,轻声向旁边的苗薇解释说:“是尘馨姐姐的男朋友。”

苗薇脸上惊异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友好的跟穆霄风打了招呼,观察他的样子应该是要接小鱼走的,心想,有个知情的大人来开导一下,对小鱼也是好的。于是主动说:

“小鱼,那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先回家了,有什么事就往家打电话吧。”当下跟两人别过,径自走了。

穆霄风微微笑着,帮小鱼拉开车门,待她坐好,这才回到车内,也没有问小鱼,就直接往海边开去。一边和小鱼说着话:

“听尘馨说,你们模拟考试成绩今天下来了?”

“嗯…”沈小鱼对这个话题显然兴致不高,穆霄风已经了然,也就不再问她成绩。略低了下头,余光扫了一下沉默的沈小鱼,看她眼神有些空洞,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两只手的手指无意识的在绞缠着,手型十分小巧,手指不是姚尘馨那种纤长秀美的类型,看起来圆润而白皙。

不一会儿就到了海边,傍晚的海风凉爽而潮湿,带着海洋的咸腥味道。穆霄风领着沈小鱼走到一处连接着海岸的礁石堆上坐下,目光悠远而深邃的望向天际,那样的神情看的沈小鱼心里一跳,赶紧垂下眼睛,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听见穆霄风舒缓清润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

“一会儿就要落日了。”

沈小鱼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和一个年轻而陌生的男子,浑身披满晚霞,并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落日。看着原本耀眼的太阳渐渐收起光芒,越来越红、越来越大,就像一个巨大而丰润的橙子挂在浅空里,接着又缓缓的往海洋深处滑过去,一路上在海面上映起一堆嶙峋的波纹。那样的宁静而美丽。小鱼凝神静气的这样看着,感觉到那些烦恼正慢慢的抽离她而去,仿佛受到一次洗礼,心里变得异常清澈,不再那样胶着紧张了。

直到太阳完全没入海中,星斗也开始在躲躲闪闪的冒出头来。穆霄风这才转过头看着沈小鱼,温和而轻缓的说:

“我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看日落。等到太阳下海了,心事也没了。然后,就会是新的一天,有新的历险会等着我。接着还会有不开心,或者是令人恐慌的未知。但是没有关系,我自己的力量也会一天天变强,直到有一天,我发觉到,其实自己一直就可以应付这些,只是以前还没有足够的经验罢了。”

沈小鱼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苦心,她感觉的到,穆霄风并没有把她看成一个孩子,并不因为她的年纪就去看轻她内心的力量,只是这样对等的在推己及人,给予她信任和自信。沈小鱼有些感激的看着穆霄风,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噎哑,轻轻吐出一句:

“霄风哥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沈小鱼心里又确定了一遍。

穆霄风没有回答,轻轻牵起小鱼的一只手,带着她缓步下了礁岛往沙滩上走过去,到了海边,蹲下来帮小鱼脱下鞋子,连着自己的一起拎着,让沈小鱼走在自己的外侧,以免海浪击到她。就这样一手牵着小鱼,一边趟行在海浪里,海风轻拂,涛声哗哗的在身边拍打着,却又并不会觉得吵闹,只是说不出的静谧和舒服。小鱼本来躁动的心也随之彻底沉淀了下来。小手紧紧贴着穆霄风的手心,就像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掌心传送到她年轻的心里,原本缩着的腰背也渐渐挺直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坚定的看着前面的路。穆霄风传递给她的感觉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像父亲,像哥哥,也像一位相知多年的朋友。她信赖的跟随着穆霄风的脚步,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着。

穆霄风就这样,并不去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领着她,不疾不徐的沿着海岸线迤逦而行。他从沈小鱼这样年纪过来,过往的经历,曾经那些痛彻心扉,声疾雨骤,等经年之后,就会发现一切不过只是华丽了岁月,人生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裹足,他了解这些,了解沈小鱼这样的孩子,只是需要有人给她一些引导,就会马上领悟到潜伏于心的力量。

眼前忽然又一颗流星划过,沈小鱼高兴起来,摇着穆霄风的手不住声的嚷嚷着:

“呀,呀,流星啊!我们要赶紧许个愿!”穆霄风低头看着小鱼亮闪闪的脸庞,眉头突然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一抹惊疑不定的表情一闪而过,似乎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什么。只是沈小鱼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已经闭起眼睛,双手虔诚的握在胸前,念念有词的在许愿了。

穆霄风并没有去问沈小鱼刚才许了什么愿,只是看着恢复鲜活模样的沈小鱼有些出神,他觉得自己和她似乎早就认识,她那样明白他,牵动他,心意相容,从骨子里的相像着。“一视相悦,纵是来生同陌路,知遇今世,遍地故乡”,穆霄风默然的想起这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词,心里却又挣扎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一个丫头而已。”但是,就在刚才,就在流星划过的一刹那,似乎瞬间已成永恒。

专家对沈副院长会诊后,又反复讨论了手术方案,周院长再三才劝服了沈副院长,将手术日期定在一周之后,因为手术当天正是沈小鱼第一天中考的日子,一众人也就单单瞒着小鱼一个人。期间苗家夫妇趁着小鱼上课,悄悄来探望过,才知道沈副院长自发病以来病情发展很快,已经出现了癫痫的症状,手术已是断然不能再拖的了。而沈小鱼毫不知情,自和穆霄风海边回来后,仿佛换了个人,潜心静气的拿出十二分的努力在做最后的冲刺了。苗家夫妇心里虽然很替小鱼难过,却也只能更加小心的瞒紧她,以免分心。

考试头一天,沈爸爸趁着清醒往苗家打了个电话给小鱼,声音故意放的十分轻快,小鱼不疑有他,很高兴的跟爸爸絮叨着学习情况,让爸爸等她的好消息。第二天,等小鱼走进考场,沈爸爸的手术也要开始进行了。

小鱼那边有苗家夫妇送考,姚尘馨和穆霄风也就一起陪在了沈爸爸的身边。脑部手术危险性本来就高,从医一生的沈爸爸十分清楚,自己这一上手术台免不了是要鬼门关前走一道了。心里记挂着正在考试的小鱼,善良的姚尘馨已经看出老师心中在牵挂什么,轻轻拉起老师的手,坚定的说:

“老师,您安心手术,周院长还专门从上海请来了专家来坐镇指挥,您不会有事的。”

停了一下,又坚定的说道:

“老师,我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小鱼,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不论情况怎样,我都会当好这个姐姐的!”

沈爸爸听完,眼睛里升起一片雾气,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就由几位助手推进了手术室内。几位脑科专家打开沈爸爸的颅腔,才发现情况比扫描结果要严重很多,一台手术竟然做了近七个小时,所幸手术还算顺利,并未发生什么意外。焦急等待了一天的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还未出麻醉的沈副院长送进了ICU监护室,只要术后24小时内不发生异常反应,手术就算成功了。

姚尘馨和穆霄风接了沈爸爸下手术台,估摸着小鱼下午的考试也快结束了,于是又一起去探了一下考场,两人只说是替沈爸爸来探班,小鱼也不怀疑,高高兴兴的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早早就被送回苗家去准备第二天的考试了。姚尘馨又打了个电话到医院问了问沈爸爸的情况,知道情况稳定。累了一天,两人也就一起直接回了穆霄风的公寓。

第二天姚尘馨倒休,又陪着穆霄风去公司里处理了几件紧急的事务。下午才腾出空来,等两人再次返回医院,才发现沈副院长所在的ICU里已经乱作一团,几位大夫脚步匆忙的在进进出出。姚尘馨一把拉住正急急忙忙往外赶的乔医生,紧声问着:

“乔医生,出什么事了?老师他怎么样?”

乔医生定神看清是姚尘馨,飞快的回答道:

“颅压异常升高,局限性脑缺血,陷入昏迷。”

姚尘馨一惊,知道情况凶险,一时插不上手,只能和穆霄风一起站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焦急的看着里面的情况。穆霄风轻轻揽住姚尘馨,静静的陪着她一起等待结果。这样,一直到后半夜沈爸爸的情况才略有些稳定下来,但是主刀的大夫则对闻讯赶来的周院长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

“我们都出去吧,让他安静一下,看能不能挺过这24小时了。”周院长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领着众人一起退出去,走到门口,又叫了护士长,安排了几位有经验的护士轮值看护。姚尘馨见状,轻声向周院长请示道:

“院长,老师他…唯一的亲人现在也不在身边,今晚就让我就在这里陪着老师吧。”周院长听完点点头,拍拍姚尘馨的肩,算是同意了。

穆宵风也一起陪着,两人默默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父,心里在感叹着人生无常。快到早晨,姚尘馨有些盯不住,歪在床边就睡着了。穆宵风也坐在床边,双手支着额头,闭目假寐。忽然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一下惊醒过来,才发现沈爸爸正睁着眼睛在看他,穆霄风一愣,正要叫醒姚尘馨,却又看到沈爸爸阻止的眼神。于是上前靠近沈爸爸,小声问到:

“沈伯父,您感觉怎样?我现在叫大夫来看看吧?”

沈爸爸艰难的摇了摇头,嘴唇微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穆霄风赶紧把耳朵贴过去,姚尘馨此时也惊醒过来,正要叫护士进来,却被穆霄风拖住手,示意她一起来听。只听沈爸爸断断续续的声音微弱的交代着:

“我只有小鱼这么一个孩子,已经…来不及多做安排…你我非亲非故,只是形势强人…竟要把这样一副担子…托付到你肩上了…”,喘息了几声,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你父亲他…他…若是…得知此事,将来…总是会明白…我的苦心…”

穆霄风听到这里,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仍是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沈爸爸的手,一字一顿的说:

“沈伯父,小鱼是个坚强聪明的女孩,别说两家有故交,就是萍水相逢,我也会把这个责任担起来。您不要多想,还是静下心来,度过这道难关吧!”

沈爸爸这才展出一丝笑意,被穆霄风握紧的手轻轻用了下力,示意穆霄风继续听他说,又细碎的交代了几句,声音已经越来越弱,穆霄风已经明白刚才恐怕是回光返照了,于是更加凝神,尽量听清楚沈爸爸最后交代的每一个字。姚尘馨双手紧紧捂着嘴,强忍着不发出哭泣声,脸上已经泪痕狼藉,几位主治医生已经听到监护仪的报警,匆忙赶进来时,沈爸爸的呼吸已经监测不到了,紧张的抢救了一会,眼看着心跳在屏幕上聚成一个光点,又拖成一条直线,发出一声尖锐的长警音。

姚尘馨这才痛哭出来,穆霄风双手抱住她的肩,让她靠在怀里,自己拼命扬起头,眼里已是雾气一片。再看外面,天色竟然已是晨曦微露了。

最后一天的考试只有半天,沈小鱼写完最后一个字符,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连检查也没做就匆忙交了卷子,提前出了考场就往爸爸的医院飞奔而去了。苗薇在隔壁的考场,隔着窗户看到沈小鱼的身影一掠而过,知道她已经交卷去看望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