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朗死的残象一直在韩肖杰的脑子里萦绕,他苍白的脸上涌满血,头发被血痂黏住,手指青得发灰。
原来死亡是这样。
命运将韩肖杰太多东西夺走,白麒,还有白麒!
还有白麒吗?
佣人在铁镂花门前浇水。
“韩先生。”佣人有些战战兢兢地说,“太太她…
韩肖杰面无表情地进去。
一只骨瓷杯子正飞出来,韩肖杰没有躲闪,直直砸在他的额角。
何灵媛冷笑:“这是谁呀?我怎么不认得?”
韩肖杰随意抹抹额角的血,脱下外衣,上楼。
“站住!”何灵媛上前抓住韩肖杰的手臂。
“干什么?”
“我还是你太太吗?”何灵媛表情悲切。
“我们离婚吧。”韩肖杰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何灵媛怔住。
“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何必捆绑在一起!”
“你…没有良心!将罪名分我一半?!我要是不爱你会嫁给你这样没钱没势的人?!”
“你爱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韩肖杰冷冷道。
何灵媛大吼起来:“对!我是不懂!但你没有给我机会!你一直冷落我,和我分床睡…
佣人紧张挪近耳朵听。
“我们是怎么结婚的,你心里清楚,早该料到是这样的结局,现在哭什么都晚了!”韩肖杰扯下领带,掷在地上,声音如冰,“婚是一定要离的。”
何灵媛俯身大哭出来。
“你欺负我!韩肖杰,你看我爸爸不在这里,你就欺负我!”
“令尊来了也一样,婚是一定要离的。”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何灵媛眼睛一眯,女人的敏感嗅觉让她觉得有些不一样。
“没有人。”韩肖杰否认。
“你骗我!你在外面有人了!说,是哪条狐狸精?!”何灵媛逼问。
“没有。”
“还是说…是个男人?”何灵媛颤抖着肩膀。
“没有!我受够你的疑神疑鬼!”韩肖杰冷笑起来,“男人?谁说我不爱女人?我爱的也是温柔可人的,不是你这般的!”
何灵媛扑上前厮打着韩肖杰。
韩肖杰一动不动。
佣人惊叫起来。
“够了!”韩肖杰推开何灵媛。
“姓韩的!你有种!你现在有势力了,有钱了!要得到的都得到了,你想甩开我?!”
韩肖杰正快步上楼,突然顿步,转身笑笑:“你错了,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何灵媛怔住。
周末晚上,白麒和顾逸轩共进晚餐。
白麒吃着牛排,看着一言不发的顾逸轩。
顾逸轩将红酒杯倾泻,将酒倒上餐桌上的花瓶里。
一个晚上,他一句话也没说。
“你心情不好?”白麒问。
“生意场,情场皆失败,我能有什么好心情?”顾逸轩自嘲道。
白麒用餐巾抹抹嘴角。
“你这几天,一直和韩肖杰在一起?”顾逸轩悠悠地问,继续倒红酒浪费在花瓶里。
白色的白玫瑰染上血的浸渍。
白麒不语。
“没事,我们不过是床上的伴侣,你爱和谁见面都没事。”顾逸轩笑笑。
“那你怎么阴阳怪气的?”白麒直言。
“阴阳怪气?”顾逸轩笑起来,“我本来就这德行。”
“你生意上怎麽了?”
“你的哥哥处处阻扰我。”
白麒一怔,随即说:“应该是你的哥哥。”
顾逸轩转头,眸子冰冷地盯着白麒,嘴角却是笑容:“话不可以乱说。”
白麒知道自己碰到了他的禁忌。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和你是一个父亲,你骗不了自己。”白麒说道。
“老头子…”顾逸轩呢喃,笑容在水晶灯下越发灿烂,“也对,他们一样,为了钱娶了名门女子,一样龌龊。”
白麒惊住,简直认不出面前阴森得有些渗人的顾逸轩。
“不说了,快吃,你的牛排要冷了。”顾逸轩笑笑,声音如魅。
白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车子驰骋在大街上,白麒发现顾逸轩开的方向不是别墅的位置,但今日是周末,照例是他们一起的日子。
“今天不去你那?”
“我累了,没有兴致。”顾逸轩静静地说。
他面色突得沉静,白麒简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突然他眼神一变,微微蹙眉,双手拧紧方向盘,冲一般向前。
白麒眼睛闪过一抹血色。
那只横冲过来的野猫死在他的车轮下。
“你没看见吗?!那只猫!”白麒喝斥。
“小畜生罢了。”顾逸轩淡淡地说。
“也是有生命的。”白麒气愤道。
在乡下,白麒最喜欢和那群野猫一起在泥土,草垛里玩耍。
顾逸轩冷哼:“这些小畜生身上不知有多少细菌,抓人,偷东西吃,厌恶至极。”
白麒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看,那软软的血团还在刚才那个十字街口,就那样躺着。
到了筒子楼。
“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顾逸轩沉声叮嘱。
白麒一声不吭。
“还有,最近我很忙,不要找我。”顾逸轩说完便立刻发动车子离开。
别墅里。
顾逸轩进门便听见弟弟顾逸筱的哭声。
“怎麽了?”
“哥哥,爸爸不行了…刚才何医生来过电话,说突然血压到30以下…
顾逸轩一惊,赶忙快步出门。
医院。
顾家三人正等在手术室外面。
“你去哪里了?这段时间不见你。”苏琼媛一脸冰冷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丝巾,指责道。
顾逸轩不语。
苏琼媛冷笑。
顾逸筱大哭出来。
“有什么可哭的,人生人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反正这辈子我没有亏歉过他。”苏琼媛很是冷静道。
手术灯暗了。
大夫出来摇摇头。
苏琼媛起身,脊背很直,微微颔首道:“辛苦何大夫了。”
顾逸筱差点晕死过去。
顾逸轩身子一僵,慢慢地俯身,从未有过的痛楚迸裂开来。
顾老爷子死于脑溢血。
举行葬礼的前,商报上还刊登了讣告。
韩肖杰握着报纸。
“韩先生,你怎麽了?”秘书柔声问道。
“出去。”
“啊?”
“出去!”韩肖杰起身吼道。
秘书吓了一跳,从未见韩肖杰这样的神情。
“出去。”韩肖杰又倒在皮椅上,用手盖脸,声音很轻。
轻到听不见。
秘书挺了挺胆子,上前将厚重的窗幔拉上,然后快速退出。
韩肖杰修长的指缝间溢出眼泪来,他怪过他,但现在没有资格,因为他和他是一样了。
葬礼很隆重,整车整车的白菊花海般拥簇。
苏琼媛选择了西式葬礼。
牧师慢慢低语:“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
参加葬礼有几百来人,他们唏嘘,但也对顾老爷子生前的权利,钱势感到歆羡。
但他们都不了解他,牧师的马太福音不能总结他的一生。
他喜欢权势,他攀附权势,他不是一个善良本分的人,他的后半生在声色犬马,靡靡之音中度过
但他的前半生不同,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他在十九岁便认识了她,锦瑟年华,鹣鲽情深,他们有了一个可爱漂亮的男孩。
也许在他闭眼前的那电光幻影中,依旧是那段最朴质的美丽时光。
顾小弟弟
“为什么,凭什么?!”顾逸筱大嚷起来。
“这的确是顾先生的遗嘱,当时不少于三个人在场,顾先生决定将顾家酒店百分之七的股份,以及生前个人财产的百分之二十继与他的长子,韩肖杰先生。”
“不可能,你们胡说!”顾逸筱整个人扑过去拉扯住马律师的领带。
马律师不急不迫地推开他。
“顾小公子,这是由令尊口述,我代笔的白纸黑字,还有顾总裁的私人盖章。”
顾逸轩沉默不语,看着弟弟满面苍白,一脸跌入冰窖的神情。
“要是没什么疑问的话,我就退下了。”马律师文质彬彬地躬身,退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姓韩的凭什么抢走我们姓顾的东西!”顾逸筱狠狠抓住哥哥的手臂问着。
“行了,这是事实。”顾逸轩面无表情,语气淡漠,“事实就是在爸爸心里,我们没有他分量重。”
“不会的!肯定是弄错了!”顾逸筱流下泪来,这一刻的打击不仅是因为本属于自己的财产被夺走,还有那自以为占据满心的父爱,竟也打了折扣。
顾逸筱抹泪小跑上二楼。
苏琼媛慢慢起身,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笑得冷艳:“服侍了老头子一辈子,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大部分还是我们的。”顾逸轩低声道。
“你还有没有出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也对,你的骨气都被外面那些男妓折了。”苏琼媛冷笑起来。
顾逸轩不语,两眼有些空空地看着窗外。
“姓韩的要爬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和那些不男不女的人热乎着。”苏琼媛边说边摇头,转转手指上硕大的翡翠戒指,“我竟然生出你这样个没出息的东西,硬生生是被些肮脏不堪的人勾住了魂。”
话毕,苏琼媛快步上了楼。
空荡的大厅里只剩下顾逸轩一人,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天地,耳边似呜咽,似兽吼,滚滚而来。
他笑出来。
原来稍稍动了感情,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竟然就这样输了。
白麒接到顾逸轩的电话时微微感到意外,当然他也看见了报纸上的讣告。
顾逸轩已经是很久没有联系他了。
“还好吗?”白麒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柔。
“出来陪陪我。”
“好。”
再次见到顾逸轩的时候,白麒发现他竟生生地瘦了一圈,眼睛布满细微的血丝。
“没事吧?”
顾逸轩也不多说话,只是慢慢喝着酒杯里的酒。
“你父亲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顺变。”白麒看着他。
“其实,我和他也没多大感情。”顾逸轩眯起眼睛,笑笑,“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逸筱的身上,那小子哭得像天塌下来一般。”
顾逸轩语气轻松,还带着调侃。
白麒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挺瞧不起他的,为了钱,为了权,抛弃妻子。”顾逸轩摇着酒杯,细细嗅嗅,“味道淡了些,还是拉菲酒庄的酒好。”
白麒有些不知所措。
“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只是选择了自己更重视的。”
“你变聪明了?”顾逸轩笑起来,“还懂得选择了?那你呢?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平安地生活就好,不愁吃穿。”
“撒谎。”顾逸轩伸出食指摇摇,“人不可能要求那么简单,你一定还有自己更想要的。”
白麒说不过他。
“譬如我,十五岁的时候希望有辆跑车,十六岁的时候有第一次性经验,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人的欲望怎么可能只停留在吃和穿上?”
“个人不一样,你我生长背景不一样。”白麒淡淡地说。
顾逸轩又是笑起来。
“老头子是个悲剧,最终原因就是他不够狠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该惦念着以前的东西。”
白麒知道他说的是韩肖杰。
“我就讨厌他这一点。”顾逸轩狠狠喝口酒,眯着眼睛,“从小我就喜欢独一无二,讨厌有人和我争,到头来外面还有个野鬼日日揪着我,提醒我,始终有个对手,和我抢父亲。”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愿意的。”白麒直言。
“你倒是帮得他很紧?”顾逸轩懒懒地说,“我知道你这小贱骨头一日都忘不了他。”
白麒低下头,不说什么。
对于韩肖杰,白麒已经将他放入记忆最深处,时刻提醒自己,已经过去了,那个人和自己无缘,是别人的了。
“多窝囊,倒贴上去都不要。”顾逸轩笑起来。
白麒不去辩驳,他知道顾逸轩心情不好,日渐阴阳怪气,难以琢磨。
顾逸轩不吃东西,只是喝酒。
离开餐厅的时候顾逸轩整个人挂在白麒背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还在傻笑,下巴一个劲地摩擦在白麒的肩膀上。
白麒力气不小,半背半拖将他送下楼。
“你喜欢不喜欢我?嗯?”顾逸轩迷迷糊糊地说,热气轻轻呼出,在白麒的耳畔。
白麒当他说的是醉话。
“喜欢…不喜欢?”顾逸轩傻笑。
白麒还是不说话。
没有声音,没有再问。
白麒当他睡了过去。
谁知顾逸轩细长的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盯着白麒的头发,一句话也无。
司机接过酒醉的顾逸轩。
“回去后记得给他喝点热水。”
末了,白麒也没忘叮嘱司机。
司机大叔笑着点头。
深夜,喧闹的酒吧里迷幻电子乐萦绕耳边,顾逸筱抬头饮下一杯烈酒,彻底倒在吧台上。
“顾小公子,顾小公子~”艳丽的女人慢慢摩挲着顾逸筱的耳朵。
顾逸筱皱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顾小公子,你说好的给我买那条白金链子,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艳女伸出纤纤玉指挑拨着顾逸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