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钱宁镇和上次一样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等着,见两人出来,也没有问林染染同颜爽说了什么,就带林染染离开了,颜爽在后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终是又低下头。

把林染染送回家后没多久,钱宁镇就接到颜爽的短信。

——林染染对我说想到身为男性的你的触碰,并不觉得恶心。

那么,我是该说节哀,还是恭喜?

节哀还是恭喜?

还真是一个问题。

钱宁镇低头看着手机,露出一个苦笑。

上回原本要去见钱老爷子的事情因为颜爽的车祸而被耽搁,见过颜爽之后钱宁镇便着手安排重新见钱老爷子的事情。

这次总算没出什么意外,钱宁镇和林染染顺利的到了钱老爷子家,如照片上一样,这里山清水秀,像梦幻的只在童话里出现的庄园就这样比照片更鲜明生动的摆在林染染面前,大大的院子里有花有草有树木,还开着许多颜色鲜艳的花朵,外围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淙淙流过,像透彻的丝带一样横置在带着清新气味的土地上。

有仆人看见钱宁镇的车子,帮钱宁镇和林染染开了车门,迎接两人入内。

屋内也并不奢华,虽然颇大,但装修什么的都很简单,家具大多呈木色,好似是以树木原汁原味做成,有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后面的院子里的风光。钱老爷子在二楼,林染染及钱宁镇跟着仆人上了旋转的木质楼梯,到达二楼后便可见钱老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休息,身上披着深色的毯子,窗户没有全关,有微风细细吹入。

钱老爷子看起来的确是老了,头发花白,但气色倒是不错,比林染染还红润许多,听闻声响,他慢慢睁眼:“宁镇?”

“爷爷。”钱宁镇应道,然后上前帮他把窗户关上,“怎么睡觉也不关窗户,就算怕闷也不能这样,身体哪吃得消。”

老爷子并不是不服老的人,听闻孙子的关心只是呵呵一笑,动作稍有迟缓的起身,钱宁镇扶住他,老爷子也没理会钱宁镇,而是瞥向站在一旁垂着头的林染染:“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

“嗯。”

林染染想到出来前钱宁镇的吩咐,便轻轻道:“老爷子好。”

钱老爷子没应,只是淡淡的扫了林染染两眼:“看样子也还老实,跟你那个妈肯定不同。就是这头发,好好的女孩子,剪那么短做什么。”

林染染愣了愣,钱老爷子这话应该是跟她说的,但“跟你那个妈肯定不同”肯定不是对她说的。

果然,下一刻钱宁镇就“嗯”了一声,说:“染染的头发是理发师剪坏的。”

钱宁镇并不反驳,而是直接撒谎来敷衍过去,看来他和钱老爷子的关系,也并不如面上这么好。

至于那句“跟你那个妈肯定不同”,似乎是干脆就忽略了。

“行,你喜欢,人又安分,那就行。反正别重蹈你爸的覆辙。”老爷子脸上露出了一种厌恶的神色,却不是对钱宁镇或者林染染,而似乎是对回忆里的什么人。

顿了顿,老爷子接着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中饭吧。你都很少来这里。”

“爷爷你又不喜欢被打扰。”钱宁镇笑了笑。

“呵,行了,陪我下棋吧。”钱老爷子点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林染染,唤来仆人,吩咐道:“吴姨带这位小姐到处看看吧。”

吴姨应了声就带着林染染离开。

“嗯。”钱宁镇也应了一声,扶着钱老爷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熟练的从茶几底下取出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棋盘和两盒棋子,一边摆弄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仆人离开的林染染。

林染染跟着吴姨在偌大的房子里走走停停,吴姨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疏,哪怕知道眼前这人可能是未来的女主人也毫不表示一点热情,只是公式化的介绍着哪里是哪里。

林染染也没什么参观的心思,两人一个敷衍的介绍一个敷衍的听着,直到到了钱宁镇以前的房间,林染染才稍微提起一点精神。

那是一个很宽敞明亮的房间,窗明几净,房间里一尘不染,看得出即使不住人了,也还是有人来打扫。就算是给小钱宁镇住的,也还是有独立的衣帽间,林染染询问吴姨可不可以打开,吴姨只是冷淡的表示她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事后钱宁镇不会生气——她的意思是,林染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会阻止,但她事后绝对会一五一十的上报给钱宁镇和钱老爷子。

这一点林染染倒是毫不担心,因为钱宁镇从没对她发过脾气,哪怕是摆脸色,也没有过。但也并不只是对自己,她似乎没见过钱宁镇对别人发脾气。

仗着钱宁镇的“好脾气”,林染染拉开衣帽间的门,就见里面满满的都是男孩子的衣服,从五六岁的到十多岁的都有,从可爱的童装到清爽的T恤,从可爱的圆头小皮鞋到透露着青春气息的帆布鞋旅游鞋,还有墙角的几个篮球……这些都似乎在记录着钱宁镇的生长过程。

从衣帽间出来,林染染又在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前转了一圈,发现几部游戏机还有卡带,以及老式的手柄。靠着窗户向阳的地方是一个宽大的书桌,两边是极大的书柜,里面摆着很多课本还有各种各样的书,大多男孩喜欢的军事武器全集啦,球星大全啦,甚至还有好几套漫画,那些书页都已经泛黄,但还是有秩的摆在书柜里,整整齐齐。

这里和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真是完全不同。

同样的时间,她因为很多事情苦恼的时候,钱宁镇就在这里,挑选衣服和裤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坐在书桌上看书,累了就拎着篮球出去和朋友同学一起玩,玩完了,还可以去院子里,在新鲜的花草中惬意的打两个滚,然后坐在秋千上,摇晃着回想今天发生了什么,或者明天要做什么。最后再回来,享受丰盛的晚餐,洗个澡,扑在柔软的大床上,安详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就又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一天。

林染染坐在书桌亲,看着外面,觉得自己几乎都可以想象到钱宁镇是怎样带着天生的笑意在院子里奔跑的。

那是和当初的周景皓不同的一个男生,但对于林染染来说,他们都是遥远的世界的人,而最终一个坐着火车离开了,另一个却找到她,要同她结婚。

世事真是妙不可言。

20

20、第 20 章 ...

【22】

林染染准备起身,袖子却勾到了抽屉的把手,林染染往外一带,抽屉便一起打开。

把袖子弄好来,林染染伸手打算关上抽屉,却停住了。

她看见抽屉的一侧摆着一张照片,相片很老,上面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生,正冲着镜头微笑,嘴角和眼角都弯弯的,一看就知道是钱宁镇小时候的样子。他右侧是一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有些宠溺的摸着小男生的脑袋,但笑容里却似乎有点忧郁。

而让林染染忍不住皱眉的,是小男孩的左侧,被剪出了一个洞,那个洞的下方还可以看清楚是女士的服装,也就是说,被剪掉的是那个女人的脸。

底下还有好几张照片,都是三个人除外旅游时的照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个女人的脸都被剪掉了,只剩□子,而且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对年幼的钱宁镇远不如那个男人那么亲密,她都只是很疏离的站在旁边,明明可以搂住钱宁镇的手也只是抓着包。

按理说,和钱宁镇以及他父亲一起出游的人,应该就是钱宁镇的母亲,可是她和他们两人关系似乎都不是很好。

林染染看着那个照片半天,最终只得出那位女士身材很好的结论。

身后的吴姨则终于等的不耐烦了,开口询问林染染看完了没——她一直都很有礼的站在房间之外的。

“嗯。”林染染把照片放回抽屉,收起不该有的好奇,关上抽屉,跟着吴姨去了其他地方。

没多久就把房子逛完了,于是吴姨又带着林染染去了外面的花园里随便走了几圈。

到后院里看,林染染才发现角落处居然有个秋千,一块木板被两根锁链吊起来,挂在插入土地中的横杠上,锁链已经有些锈了,看得出来这个秋千已很有些年头,林染染有点好奇,不由得停下脚步。

吴姨解释道:“这是小少爷小时候玩的秋千。是少爷和老爷一起做的。”

明明是这样的时代,可她满口小少爷、少爷、老爷,林染染听着感觉很是别扭,但也只是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条锁链,道:“现在还可以坐吗?”

吴姨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应该可以。”

“嗯。”

林染染点了点头,却没有坐上去,只是转过身,又往其他的地方走去了。

“……”吴姨点儿愤怒,林染染这是在耍她吗?

逛完之后林染染也没进屋,等吃中饭才被叫进去。吃饭的地方是在二楼窗边,圆形铺着白色刺绣桌布的餐桌上摆着清淡却丰富的各种食物,林染染坐在钱宁镇旁边,更远点是钱老爷子,三人都静默无言。

钱老爷子吃的饭比较少,没多久就吃完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染染和钱宁镇,那目光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么热恋的人啊。”钱老爷子悠悠闲闲地开口,“这么冷淡。”

钱宁镇顺手给林染染夹了个黑木耳进碗里,一边道:“爷爷你在这里,我们总不可能太腻了吧。”

“年轻人嘛,有什么关系。”钱老爷子一笑,也没多疑,但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林染染一眼,忽然开口道:“你叫林染染?”

“嗯。”

林染染愣了片刻,点点头。说来也好笑,她都来这里一上午了,钱老爷子还是第一次问起她的名字呢。

“这名字挺奇怪,”钱老爷子态度倒是和蔼可亲,但怎么也不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柔情,“以后若是帮我生了个曾孙子曾孙女,取名字可要经过我同意。”

钱老爷子的意思便立马明朗清晰起来,他这是在暗暗的催促两人快点儿生孩子,而且务必要在钱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能看看这个孙子,帮他取名字。

这个弯子绕的可是够大了,林染染想到钱宁镇之前有简略说过,钱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当兵,参加过抗日战争,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但正因为年轻,倒立了些不大不小的战功,等到抗美援朝的时候,就一路升上去,肩上扛着星了。后来差不多都太平了,便也安安稳稳的当着官,和钱宁镇奶奶生下钱宁镇的父亲,之后修身养性,算一算,如今也八十多近九十了,对于打过仗负过伤的人来说,是极不容易的。也许也和生活的环境优渥以及医药饮食方面有关吧。

虽然当兵的时候是直来直去,但当官了,少不得应酬斡旋,大概也便是如此,现在让孙子生曾孙,说话也如此委婉。

但林染染想,老爷子大抵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大概也不知道,钱家大抵是要绝后了。

钱宁镇倒是面不改色,嘴上答应的极其爽利:“我们正在努力,爷爷你就等着抱曾孙子吧。”

这话明显取悦了钱老爷子,他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林染染瞥了钱宁镇一眼,没有说什么。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就回去了,老爷子也没有挽留,让两人走了,只是言语间还是提点了一番二人,让他们记得生孩子这件事情。

在车上林染染忍不住道:“你说谎跟说真的一点。”

“哎,老爷子何其精明,我若不爽快一点,他怎么会不起疑?”钱宁镇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颇为庆幸的对林染染说,“好在他没对你不满意。”

“我和他大概面对面也才二十分钟不到。”

林染染委婉的提示钱宁镇,意思是老爷子估计也没什么满意的。何况那二十分钟里还有十多分钟是在吃饭。

“他不满意,见你第一面就会说了——他不是还夸了你么。”钱宁镇见林染染一副疑惑的样子,便提点道,“他说你看起来挺老实的。”

“嗯。”这也算吗?

“我爷爷他,不喜欢不老实的女孩子,”说到这里,钱宁镇顿了一下,然后找出很好的证据,“所以左渝骗人,他才会那么生气。”

“哦。”

林染染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但心里却不免想到钱老爷子那句“跟你那个妈肯定不同”还有“反正别重蹈你爸的覆辙”以及钱宁镇抽屉里的照片上,被剪去脸部的女人。

钱宁镇却又开口:“听吴姨说,你进了我房间,还好一阵乱翻?”

她哪有好一阵乱翻……

“嗯,但也算不上乱翻。”

“呵,我知道。”钱宁镇笑了笑,“怎么想到要去看。”

“没事做,而且是你们让我参观的。”林染染老实地回答。

“……”钱宁镇瞥她一眼没有说话,颇有些被噎着了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地说,“那怎么想要光看我的房间?”

“其他人不熟。”林染染还是很老实。

钱宁镇这回真是哭笑不得,只能点头:“那也是啊。”

“我还看到了一套《幽游白书》,我认得那个。”

“嗯,我以前很喜欢,”钱宁镇一笑,“你也看过?”

“我初中的同桌喜欢看,我还记得他老是把早餐钱省下来去租各种各样的书,有一段时间就是幽游白书。”林染染回忆道,“我看过一些,只记得藏马很帅。”

钱宁镇笑起来:“你和我讨论漫画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现在居然还说男性很帅,你到底是不是林染染?还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假人?”

“那又不是现实里的人。”林染染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道。

其实她只是想起很多事情,由漫画引出来的许多以前欢乐的记忆,似乎也以黑白的方格形式,映在纸上,呈现在她面前。

比如那时候自己看了幽游白书,由衷觉得藏马又帅又有本事,那时候班上很多女生都冲着藏马去看幽游白书,周景皓也看了,他很困惑,完全没法理解女生因为漫画里的人物而疯狂是个什么心态,林染染那时候就鄙视他:“你当然不懂啦,因为有对比啊,举个例子,你看你,你觉得你可以跟藏马一样吗?”

原以为周景皓会不服气地反驳,谁知道他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的确不可以,别的不说,我妈也不会让我把头发留那么长啊。”

“……”鸡同鸭讲,真正的鸡同鸭讲!

周景皓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我也没法生出耳朵和尾巴……”

林染染受不了地打断他:“可以了可以了,我们别说这个了……”

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

林染染忆及那时候的事情,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钱宁镇瞥见了,打趣道:“这么喜欢?现在想起来还乐?”

“嗯。”没有过多的解释,林染染点了点头。

可钱宁镇却觉得他晓得是怎么回事,林染染突如其来的笑容,远不止这么简单。那么,想来想去,也就只可能和那个人有关系了吧,周景皓。

钱宁镇脑中一闪而过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却也只是静静地开车,没再说话。

回到家里的时候,钱宁镇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意图,于是重新开口询问林染染:“染染,你有没有打开我的抽屉?”

“有。但……是不小心的。”林染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后面的一句,但下意识就说了。

钱宁镇沉默片刻,道:“你看到那些照片了?”

“嗯。”

“好奇?”

“还好。”

钱宁镇一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那个女人,就是只有身子的那个女人,是我母亲。”

“……”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但钱宁镇说出来的时候,林染染还是有点儿不可避免的惊讶。

“你知道我是怎么和颜爽熟悉起来的吗?”钱宁镇却忽然转了个话题。

林染染摇头表示不知道。

“颜爽以前是我的心理医生。”钱宁镇拖着下巴,另一只手缓缓地敲打着桌面,“我母亲是一个很让人无法喜欢的女人,我父亲因她而死,奶奶是被她间接气死的,爷爷不喜欢不老实的女人,是因为她,我不喜欢女人,也是因为她。

林染染没有说话,只是也在一旁坐下。

“我母亲跟父亲是政治婚姻,但我父亲后来是真的喜欢我母亲。我母亲不喜欢他,觉得他太木讷,而且,我母亲那时候年纪不大,总觉得自己还没玩够,所以即便结婚并且有了我,也还是经常偷偷的和别的男人幽会。父亲和爷爷奶奶刚开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她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过分,我有一次就不小心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我们家的厕所里……”

说到这里,钱宁镇顿了顿,又接着道:“总之那以后,我就有点怕女人了。”

林染染认真的说:“这是她的不对,你也不必以偏概全。”

钱宁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安慰我?”

“嗯。”林染染没有否认。

钱宁镇笑了笑:“其实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对我的影响也还是有,可已经淡了很多,只是不喜欢女人而已。”

“难怪你第一次会选中颜爽。”

“嗯,毕竟她知道我的病——那时候我是主动去找她的。那段时间我母亲跟人跑去国外了,我父亲在去找她的时候发生空难,她知道了连我父亲的葬礼也不肯回来,奶奶因此被气的心脏病发住院,没多久就去世了,然后,就只剩下我和我爷爷了。我很恨母亲,恨到把她所有相关的东西都丢掉,包括剪掉有关她的照片。然后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就去找了颜爽。”

钱宁镇快速的说完这段话,林染染却能够想象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那日子过的该有多么漫长无边,好似一片一片,无法挣脱开来。

因为她也曾被那样困苦无涯的岁月给捂到窒息。

林染染嘴拙,小时候和周景皓斗嘴很厉害,现在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她才说:“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