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又轻声叹息,道:“世上哪有一切都完美无缺的夫妻呢?有很多夫妇,在别人眼里看来都是很好的,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但个中隐情,也就只能是冷暖自知了。但是,难道仅仅因为婚姻中略有不足之处就不过下去了么?你就算是养一株芍药,也要耐心地每日照料,才能开出喜人的花呢。有些夫妻互存怨气,自觉与对方过不下去,可能就是缺乏这点浇水除虫的耐心…你那夫君,才华盖世,模样、性情又好,世间少有,因此令尊才会如此钟爱这个女婿,在你姐姐过世后又把你嫁给他。世间男女千千万万,能结为夫妻,是你们两人难得的缘分,自当珍惜才是。何况这两年来,他对你也可以说是悉心呵护,无微不至了,你还有何大不满呢?纵有些小事令你不快,也不妨多担待一些,大度一点也就过了。若经常为一言半语动气,时间长了,会大伤感情的。”

若竹垂首听着,也不反驳,良久后才开口,却不是说自己的事,而是笑指公主与我,道:“世上未必没有完美无缺的夫妻罢?我看他们就很好,眼中只有彼此,相处又那么融洽。”

公主听见,立即反对:“才不呢,我们也有问题——有时候我让他帮我作点小事他都不肯,还要我央求他!”

张夫人便问:“是不是你要他做的事不是太好,才让郎君如此为难?”

若竹则说:“但是,如果你坚持,到最后他还是会答应你的罢?”

公主讶然问:“你们怎么知道?”

若竹与张夫人都笑了,皆转而顾我。我垂目低首,继续微笑着保持沉默,而心里,有一阴云般的念头一闪而过:“其实,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是夫妻,而且,这一生都不可能结为夫妻。”

但我彼时的黯淡心情倒没有持续多久,后来楼下传来一阵马嘶声,打断了我思绪。

张夫人起身到窗边探视,然偶含笑侧首,对若竹道:“实话说罢,今日我收到你的信,见你写得那么严重,什么‘遇人不淑‘这类的话都说出来了,很是惊讶,又不知详情,所以先去你家中问过妹夫。他告诉我,当时原是跟你说笑,没想到你竟会当真,你跑出去时,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所以才没追出去。后来我跟他约好,我先来见你,他随后过来接你回家。现在,他已至楼下,你且消消气,跟他回去罢。”

:::

公主与我旋即到窗边观看,果然见楼下有一文士倚马而立,披着一袭带风帽的斗篷状大袖毛衫,风帽将脸遮去了大半,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但仍可感觉到他身形秀逸,文质彬彬。

若竹踟蹰,但还是移步至窗边略顾了顾,那文士窥她身影,立即轻声唤她:“娘子,夜已深,我们回家罢。”

他显然是顾忌周围之人,所以不敢高声呼唤。

若竹听了,嘴角一挑,回身牵过阿荻,俯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阿荻点点头,手指圆凳要侍女帮她搬到窗边,然后她爬上去,踩着凳子,肘撑在窗沿上,看楼下文士,然后,用她清亮的声音对他道:“冯叔叔,婶婶要我问你,你是谁呀?”

这小女孩语音澄澈,又很坦然地以足够大的音量说出这古怪的话,听起来很有趣,想必能充分引起酒楼内外的人注意。

那文士一定颇为尴尬,但思忖一下后,还是低低地说了些什么。

阿荻摇摇头,有很清晰地问他:“什么?…听不见!”

那文士像是做了次深呼吸,两肩一垂,大概是豁出去了,仰首,风帽随之滑落,露出了一副我与公主都记得的俊美容颜。

“在下江夏冯京。”他朗声应道,目光朝阿荻身后探去,追寻若竹的身影。

酒楼上上下下顿时响起一片“噼啪咣当”推窗开户的声音,无数个头从楼中伸出,目光热烈地落在冯京身上,路上行人也停下脚步,纷纷好奇地盯着他看,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许多热情的游人士女或酒客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冲着他连声唤“冯状元”、“冯学士”或“冯内翰”。

冯京也无暇顾及若竹了,骑在马上,尴尬地向唤他的人颔首示意,左右陪笑,状甚尴尬。

而若竹,侧身隐于窗棂之后,搂着阿荻,已笑弯了腰。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谁堪共展鸳鸯锦 10.春寒

章节字数:2988 更新时间:09-07-05 10:34

10春寒

(由:2702字)

在听若竹讲述她家中之事时,我对她的身份已有猜测,现在答案揭晓,大致我的想法相去不远,她是宰相富弼次女,晏殊的外孙女。富弼当年先将长女若兰嫁给冯京,若兰因病去世后,富弼又把若竹许给冯京为继室。如今都下有人咏冯京:“三魁天下之儒,两娶相家之女。”指的便是此事。公主当年在宫中宴集上见到的冯京夫人是若兰,而若竹与冯京成婚应是在他补外期间,因此今日之前她与公主未曾谋面,彼此都不认识。

公主的反应我自然不会忽略。从她听到阿荻唤“冯叔叔”起,她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了,待到冯京自陈身份,她目中的喜色像夜空中开到荼靡的烟花,绽放之后虚弱无力地坠落飘散,转瞬之间便已化做轻烟,归于沉寂。

但是,她还是保持着微笑,斜倚在窗棂一侧看若竹,安宁的目光像水一样抚过若竹喜悦的眼角眉梢,从中找不到一些不愉快情绪的影子,例如妒忌与恼怒,她只是安静地旁观着这个与她同龄女子的幸福,仿佛是在欣赏一幅于己无关的精美画作。

当冯京上来时,公主已戴上了帷帽,向若竹告辞。若竹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问她姓名,说希望以后可以经常见到她。公主微笑说:“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语罢,她转身离去。在经过冯京身边时,她轻轻褰起了帷帽面纱一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冯京窥见她容颜,不由一怔,但很快恢复常态,浅含笑意朝她微微欠身。

多么熟悉的情景,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金明池畔,豆蔻年华的公主邂逅新登科的绿衣郎,宝马香车中她盈盈一笑,俏丽的容颜与初萌的少女情怀在纱幕后面若隐若现。如今重逢,却不知冯京仅仅是觉得她似曾相识,还是清楚记起了他春风得意马蹄疾时遇见的少女,钿车纤手卷帘望,眉学春山样。

面纱垂下,她目不斜视地移步出外,没有一次回顾。直到远离了那个房间,她才停下来,手抚楼梯旁的朱色阑干,轻声问我:“现在离皇佑元年有多久了?”

我回答:“十一年。”

她沉默,然后低叹:“这么长…像是做了一场梦。”

摇摇头,似要摆脱这残梦痕迹,她重现笑容,抬头准备继续走。然而,此时眼前乍现的一幕景象始料未及,又给了她一次重击。

她的对面,酒楼中庭的另一侧出现了几名华衣靓妆的女眷,应是在楼上观灯结束,她们三三两两笑语先谈着,款款走到那一侧的楼梯边。其中有一位年轻少妇,行动似有所不便,走得比别人缓慢,而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不时含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关怀与爱恋。

那少妇下楼时,特意以手护着腹部,仔细看看足下的台阶,才谨慎地探出第一步,这使观者可以很容易地留意到她微凸的腹部。而那男子更加尽力地从旁保护,她的一次轻微颤动都会牵出他紧张的表情。

这个温情脉脉的场景,却把公主冻结在原地。步履停滞,笑颜凋零,她尚未来得及落泪,我已听见她心碎的声音。

那时曹评。

他与公主的距离曾是那样的近,他只要抬头直视,就可用触到她幽凉的眼波。但是他没有,他无暇他顾,此刻他目中的女人似乎已填满了他眼前的世界。说他是在搀扶她,不如说他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毫无疑问,这个正在为他孕育着新生命的妻子,被他视若无价的珍宝。

公主暂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转而走向二楼的露台,无言地立于阑干后,看着曹评与那少妇双双走出白矾楼。

他扶她上车,然后自己乘马,行于她车前。一别经年,他依然是我们记忆中五陵少年的模样,骏马骤轻尘,香袖半笼鞭。公主默然伫立,目送他远去,看他归路飘袂卷暮烟。

待曹评身影消失,她仍没有离去的意思,于夜风中凝望车马远去的方向,知道若竹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笑道:“咦,你还在这里?”

“哦,我在这里,吹吹风。”公主转身,仓促地应道。看看若竹,她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若竹笑指露台上的乐伎,道:“我听见这里有人唱我七舅舅的词,所以出来看看。”

演奏丝竹管弦的乐伎有八九人,其间有位严妆歌姬怀抱琵琶,一壁闲拨一壁曼声低吟浅唱,唱的都是晏殊第七子晏几道的一阕《鹧鸪天》。公主凝神听,此时歌姬已唱至下半阙:“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我为她驾驭来时的车,带她回公主宅。车轮碾过曹家车马留下的痕迹,然后换了个方向,朝远处驶去。双方车辙蔓延成偶然相交的弧线,在瞬间的交错之后依旧按自己的轨迹延伸,可能很难再有重合的一天,我想,就像她与曹评,乃至冯京的命运。

回去的路上,除了沉默外,公主没有任何异常状况,但四更时,在寝阁中服侍她的嘉庆子敲开了我的门。

“公主刚才醒来,在床上悄悄地哭呢。”她告诉我,“我们听见了,忙去问她原因,她却又不肯说,只是不住地哭。先生快去看看罢。”

我立即过去。进到她寝阁中,见几位贴身侍女与韩氏都围聚在她床前,纷纷出言劝慰,而公主恍若未闻,拥被坐在床头,埋首于两膝上,轻声抽泣着。

韩氏见我进来,起身拉我至帷幔外,低声问:“公主昨夜出去,可是看见了什么?”

我与公主出去的事,嘉庆子应该都告诉她了。于是我简单地答:“看见了曹评。”

她顿悟,连连叹息:“真是冤孽…”

然后,她带侍女们出去,之前嘱咐我:“上次是你劝好她的,现在也多开导开导她罢。如今这里,也就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了。”

待她们出门后,我走至公主床前,轻声唤她。略等片刻,她终于抬起一双泪眼看我,呜咽着说:“入睡前,云娘娘跟我说,今晚月色好,趁着元宵最后一天,不妨许个愿。我便在心里许愿说,我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只八九岁,唯一的烦恼是背不完爹爹交给我的诗文,最大的问题是怎样说服你为我代笔写文章…”

可是,刚才她醒来,发现她还是被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我把叹息留在心底,默默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对她说:“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无论你是八九岁,十八九岁,还是八九十岁。”

“什么?”她含泪问我。

“例如,我的衣袖,你的影子,和…”我没有说下去,但向她伸出了手。

她霎时明白了,亦轻轻挨近,依偎入我怀中。

和我可以给她的温度。

我无法改变她的命运,但至少可以向她承诺,在她流泪的时候奉上我的衣袖,在她疼痛的时候吹拂她的伤口,在她感觉到寒冷的时候给她所有我能给她的温度。

阁中金鸭香冷,纱幕低垂,玉钩半褰凤凰帷。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彼此相拥着,听更漏暗度,看兰烬凋落,任帘外双烛融成泪,暗了榻前画屏美人蕉,直到露冷月残,星斗微茫,幽蓝清光映纱窗。

这段安宁的光阴终结于拂晓时分。迭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夹杂着嘉庆子的声音:“国舅夫人,公主尚未晨起,请在堂中稍候片刻…”

我立即放开公主,阔步走至帷幕外,而杨夫人刚好推门进来,四目相撞,都有一惊。

她皱起了眉头,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之后移到了兀自轻摆着的帘幕上,犹豫一下之后,她疾步过去,猛地掀开。

公主坐在床沿,惊讶地转头看杨氏。

彼时她眉翠薄,宿妆残,鬓云低垂金钗斜,啼眼泪痕尤可见。

而且,很不妙地,她尚在做着披衣的动作。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酒阑空得两眉愁 1.家姑

章节字数:2497 更新时间:09-07-05 10:35

1。家姑

(由:2308字)

勾起一个交织着忿怒与嘲讽的冷笑,杨夫人又徐徐回视我,道:“梁先生服侍公主真是上心,不仅白天形影不离,连晚上也跟到公主闺房来伺候。难怪诺大个宅子,公主只瞧得上先生你一人,这种心思和本事,原不是人人都有的!”

嘉庆子跟在她后面进来,此时忙为我辩解:“梁先生并非每晚都在这里,昨夜是公主不大好,所以我才请他过来。”

杨夫人嗤笑:“我听看门的院子说,昨天公主和梁先生悄悄出去,在外玩了一整夜,将近三更才归。后来不知公主怎么不好了,特意请梁先生到闺房里来。想是梁先生医术高明,有独门秘方,又舍不得让别人看见自己疗法,所以把一干丫头内侍都请到外面去守着,谁都不让进…”

公主见她语意不堪,不由大怒,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传宣一个祗应人都要先行上报经你批准,再请你过来看着?”

杨夫人顿时也动了气,索性直接顶撞公主:“我是什么人?是你夫君的娘,你的家姑,和你的母亲是一样的!怎么,新妇把不相干的人叫进闺房过夜,家姑问一声都不行?”

公主气得发颤,几步走至她面前,斥道:“什么家姑?公主哪有家姑?哪来的疯妇敢与我父母平起平坐!”转首看门外,公主又扬声问:“张承照!张承照在哪里?”

张承照立即在门外响亮地应了一声,随即入内,不待公主吩咐,已衔笑对杨夫人到:“国舅夫人,这事怪我,没想到你年纪大了,有些事若不经常提醒你可能就记不住。今后我一定每天都跟你说一边:公主下嫁,驸马家例将昭穆一等,也就是说,除了驸马,你们全家的辈分都得降一辈…”

“哪来的糊涂规矩!”杨夫人打断他,直视公主,怒道,“你们皇家规矩多,但能大过天里人伦?皇帝女儿出了嫁也是人家媳妇,没见过天底下有媳妇爬到家姑头上不认她做娘的!你就算是回宫告诉你父母,他们一定也会要你孝顺我这家姑。家姑管教儿媳有错么?官家朝堂上都是些懂大道理的读书人,今日之事我倒想让他们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不懂规矩乱了辈分!”

张承照口中“啧啧”,只是摇头,唤了声“国舅夫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公主根本没耐心再听,对他喝道:“你还跟她废什么话?她擅闯公主寝阁,出言诋毁,无礼之极,直接把她轰出去便是!”

张承照答应,依旧笑笑地靠近杨夫人,一边说“夫人请”,一边伸手想挟持她出去。杨氏恼怒地挣脱,两人正在拉扯,忽见韩氏受托了个药碗匆匆进来。

看见此间形状,韩氏忙道:“承照,休得无礼!”

张承照遂停手站住。韩氏故意瞪他,斥道:“我才走开些许时候,你竟闹成这样,如此惊扰国舅夫人,回头我告诉梁都监,揭掉你一层皮!”

张承照赔笑,连连颔首称是,也再不多说话。

韩氏又走到杨夫人身边,告罪道:“昨晚公主吃了几个冷圆子,半夜说胃疼,还疼得掉眼泪。丫头们都着了慌,又稀里糊涂的,连个药都不知道在哪里找,所以我就让嘉庆子请怀吉过来瞧瞧。还是怀吉冷静,三言两语就把抓药的、煎药的、内外照应的全安排好了,还和我一起在房中守着公主。刚才药煎好了,但公主嫌太烫,所以我端药碗出去用冰水凉了凉。没想到才出去这么一会儿,承照那混小子就惹得夫人生气,确实该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让梁都监教训他。”

杨夫人冷笑,问韩氏:“公主既有恙,左右要留够使唤的人才是,怎么屋里就只有一两个人伺候着?何况,冰药碗那种小事也要烦劳郡君你亲自去做?”

韩氏作为公主乳母,在公主出降之后亦获推恩,封为昌黎郡君。此时听杨氏质疑,她也不慌张,从容应道:“别看公主带来这满宅子的祗应人,其实中用的没几个。那些丫头都笨手笨脚的,起初见公主捂着肚子说疼,一个个想也没想就上去帮她揉肚子,结果弄得公主更疼了。看得我生气,所以干脆让她们都出去,有需要她们跑腿的时候再叫她们。这药等了半天才煎好,我也是怕她们粗枝大叶的把药汁洒了,或是弄些水进去,才不敢让她们端出去,只好自己动手了。”

杨夫人撇撇嘴,应是不大相信,但韩氏态度和善,始终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她便也没再发作,不过取过了韩氏手中的药碗,直直送到公主面前,道:“既如此,公主就快喝了这药吧。有病,还是早些治好。”

公主有些犹豫,但韩氏在杨夫人身后向她瞬了瞬目,做了个喝的动作,公主便接过碗,一饮而尽。

见公主喝完,杨夫人容色略为松动,也就敷衍着解释了几句:“我也是听人说公主半夜请梁先生过来,不知出来什么大事,所以天一亮就赶来探望公主。如今看来,公主面色不错,中气也足,应无大碍,那我也放心了。”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不过,无论昼夜,公主身边总该多留几个丫头服侍才是。梁先生管的宅子里的事务本来就多,以后这种事就不必麻烦他亲自过来料理了。公主有郡君在身边,还担心什么呢?”

最后这两句,她是盯着我说的。我向她欠身,应道:“谢国舅夫人体谅。”

她保持着那抹别有意味的笑容,冷冷地斜睨我,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良久后才向公主告辞,公主不应,她也不多话,掉头便走了。

待她走出阁门,我立即问韩氏:“公主喝的是什么药?”

她低声道:“放心,是开胃健脾的,不会伤公主身体。这几日我胃口不好,所以煎了搁在房中。刚才听见国舅夫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便端了一碗出来,编个缘故让她无话可说。”

我向她道谢,想对与公主独处时的情形稍加说明,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踯躅半天后,倒是她先说话,笑道:“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之间是怎么样难道我会不清楚?也就她那样的市井俗妇才会往龌龊处想。现在你只需考虑如何向梁都监解释公主外出的事便好。”

她随即又朝公主走去,拉她坐下,好言抚慰。而公主忿忿地,越回想越有气,忍不住又以袖拭泪,而此刻偏偏有小黄门进来传报:“驸马听说公主欠安,在阁门外求见。”

这“驸马”二字又点燃了公主满腔怒火,当即回复道:“先出去,谁有工夫见他!”

小黄门愕然,不知是否该听命,我便对他道:“你去跟驸马说,公主凤体违和,现已睡下,请驸马晚些时候再来探望。”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酒阑空得两眉愁 2.闺阁

章节字数:2828 更新时间:09-07-05 10:35

2。闺阁

(由:2582字)

黄昏时,李玮又来看公主,公主在往绣帏中取出的金鸭香炉里换夕薰,虽然他进来了,却不曾正眼瞧他,李玮恭谨地向她问安,也只是一旁的韩氏在代公主回答,而公主垂着眼帘冷着脸,一味沉默着做着自己的事。

她闲闲地以火箸拨了拨炉中香灰,让嘉庆子搛来一枚烧红的清泉香饼,在炉中搁好了,她轻抹一层香灰覆上,用火箸点出几个气孔,探手于上方试了试,觉得火候合适,才置上云母隔片,然后拈起银雕香匙,准备往内加香料。

这一系列动作公主做得流畅而优雅,她手又生的极美,肤色莹润如玉,手指纤长,起伏行动间想两朵悠悠飘舞的辛夷花。李玮怔怔地看着,一时竟忘记了继续与韩氏叙谈。

后来公主大概也注意到了他的失神,眼波短暂地拂过他脸上时不由呈出了一点冷淡微光,她旋即转顾我,一银匙指香盒,巧笑倩兮:“怀吉,你说今晚我用什么香好?是花浸沉香,还是木犀降真香?”

这是个暧昧的问题。金鸭香炉搁在香闺屏帏中,她所问的那两种香品往往也被人称作“帐中香”。

她是故意的。

果然李玮的双眸像霎时燃尽的香饼,目中惟余死灰一片。他没有出声,但置于两膝上的双手缓缓抓紧那块衣裾,手背上的青筋也凸显了出来。

我不想与公主合谋实施这次报复,于是毕恭毕敬地朝她欠身,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这些香品,臣都未曾闻过,无法为公主提供好建议。公主还是问几位姑娘吧。”

公主抿嘴一笑,也不再问别人,径直取了一匙木犀降真香添上。

李玮坐立不安,勉强再与韩氏说了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我欲送他出门,他冷冷地止住我:“不敢有劳梁先生。”然后加快步伐,迅速走了出去。

从此后他来公主处的次数减少了许多,越发潜心研究书画,不惜重金购买藏品,日夜在书斋中画墨竹,有时外出,也不外乎是与书画名家或收藏者来往,或是去宜春苑旁,他买下的那片地里监工——看起来,他确实想建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园林。

公主很满意驸马开始疏远她的现状,一也找到了个新乐趣——不停地为我添置新衣裳,寻找最精致的吴绫蜀锦轻越罗,让人裁成东京城中最时兴的文人儒生宽袍缓带的样式,命我在宅中终日穿着,而内臣的服饰倒被她下了禁令,若非入宫,便不许我穿。

有次她去相国寺进香时也让我穿着这样的文士衫袍随她去,而那时相国寺刚换了新住持,并不认得我们,出门相迎时一见我从公主车辇旁下马,立即过来施礼,连称我为“都尉”,公主与周围侍从内人闻言皆笑,却都不说破,最后还是我向住持说明了自己身份,他听后大窘,忙向我和公主告罪,而公主毫无愠色,倒像是很喜欢这样误会。

杨夫人自然看不惯,常冷言冷语,公主也我行我素,坚持按她的心意让我着装。而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与公主保持一点距离,再不与她独处,就算白天在书斋内吟诗作画,也大大开着门,且让至少两名侍女侍候在侧。

杨夫人一定安插了人来刺探我与公主的相处情况,也没找到什么大把柄,但她始终对公主心存不满,每逢有宗室亲戚里家的女眷登门拜访,她总是会向她们抱怨公主不尊重驸马,又对她无礼,全无新妇的样子。亦有人把这些话传给我听,令我有些担心:若杨氏这些怨言传到士大夫耳中,恐怕他们会说公主“骄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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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五年正月,今上封皇第九女为福安公主,第十女为庆寿公主。自去年董、周二位娘娘先后生公主,今上对她们有专宠之势,她们再次相继怀孕,三月间,董贵人秋和又为今上诞下了第十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