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跳，你能自己跟她说清楚吗，你不敢去告诉她，你不想娶她，因为你不愿伤害她，哪怕你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你也不敢，我说得对吗。”我的话令他沉默了起来。
如果，爱恋他的是其它任何一位公主，或许他有勇气，但，赵灵儿…
自他十五岁丧双亲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为了他，不知从皇宫里冒着危险溜出来多少次，为了他，她拒绝了那么多的王孙公子，就为了等他娶她…好不容易皇上赐婚了，我却出现了！
手，抽离了他掌心。
闭上双眼，在亭中再次飞旋了开来，不顾脚的疼痛，不顾手腕的伤，疯了一样，继续舞。
哪怕我输，也输得无怨无悔，因为，我曾努力过。
他沉默了…站在亭中，那视线如水一样缠绕而来。
在我身上静静的滑落。
我知道他在看着，一直看着我，所以，我不会停下，绝不停下…
十二
雪花飘，飘又落，日子如水，比舞，便是今日。
高高的栖凤台上，已点缀上了五十颗华光如水的夜明珠，这样的夜晚，宫中沸腾了，宫女、待卫、太后、皇上，还有那些贵妃们，谁也无法再也入眠，全都站到了观景台中，等着我和灵儿公主的表演。
原本，皇上是反对的，可是，他是如此的疼爱灵儿公主，依了她的要求。
他对自己的女儿有着满满的自信，认定我会输，所以，让人进宫陪衬一次又何妨。
我真的不会输吗…心，在赵灵儿出现的那一刻，变得震憾。
今夜的她，一改往日的冰凉，一身火红的嫁裳，站到了舞台之上。
红色的轻纱层层叠叠在漫风里，旋转飞舞。
那眉间点缀出的朱砂印，犹如一颗泪珠，描绘出了万种风情。她的唇，是那样的鲜艳，光芒，是那样的璀璨，一直盘在脑后的长发和我一样，披泻了下来，每一根指上都系上了薄薄的红丝带，飘飘飞舞间，犹如一只惊艳的彩蝶。
她的眼神，不再淡泊，变得冰凉而高傲。
犹如一团烈焰，惊破了这长空，惊出了一片寂静，与梦幻。
她的声音，悠悠的隔着雪花传了来：“这嫁衣，原本要留到上轿时穿，若今日赢不了你，我便在这里撕碎了它，从此不再眷念。”
她竟然，可以如此的美丽，而我，一脸苍白，一身素净，淡淡的白纱裙轻裹着单薄的身，头发凌乱的披散在两肩，手腕，还有结了痂的伤痕，而脚，依旧不听使唤。
今日，要怎样去赢…
咚咚咚——一声长长的鼓鸣，惊醒了我的震憾，将思绪从迷离中拉回。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深深的，再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赵灵儿。
她眼中，有着和我一样的迟疑，她也在紧张。
没错，纵然，她有着光芒万丈的红艳，而我，却裹着一身雪般晶莹的素白，清清淡淡，似要将自己低到尘埃间，却不经意间，还是会在云端开出花来。
从那分成两种，不同惊艳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我与她，是平等的，不用害怕。
跳吧——
迎着风，衣，在飞舞，如水柔滑的夜明珠光芒里，她的红，掩映了我，我的白，点缀了她。
两个人同时的起舞，一样的飞身旋转，一样的点起悠扬。
只不过，她的身子很快便高高的飞飘到了半空之上，她是借着脚的登力，将自己托到了气流里，而我，在她飞起的刹那，却让自己落地，俯身，贴到了地面，久久不曾立起。
直到，手，慢慢的在后背展开。
眼睛紧紧的闭上，我告诉自己，她是一团火，我是一片云。
此刻，我站在了广阔的大地苍穹间，风，是我的生命。它去哪里，我便要飘向哪里。
四周一片宁静，所有的喧闹都散了去…
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耳边，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风，在缠绕流连。
风说，我应该飞身。
于是，当手在空中凝成了一道完美的弧形，我纵身飞跃，点地…将自己飘向了半空里。
风说，我应该落地。
头，高高的昂起，任漫天的长发在黑夜里凌散，我，滑翔坠落——
手腕上的伤痕结着痂，却似一朵完美的花型，我将手臂从长纱水袖里裸出，面向了大地，指，在空中不断灵动的飞舞，巧妙的旋起——
而一旁的赵灵儿，却开始沉寂了——
她在激烈的跳过后，突然，缓缓的俯身，将头低了下去。
这时，一阵清清淡淡，从未曾闻过的芬芳自她体内漫延，我看到，它们化成了华光一缕缕，飘几了夜空的四面八方，然后，有奇迹——
蝶，夜光蝶。
红、蓝、白、绿、赤、青、紫…在夜色掩映中，光彩夺目的蝴蝶，从天空的四面八方汇集了来，落到了她身边，落到她指尖。
她伸手，怜惜的抚摸过那一只只蝴蝶，却，脚步丝毫不乱，依旧在勾勒着完美的舞步。
在这漫天的雪风里，她与蝴蝶一起，震惊了我的心。
竟然真的可以引蝶，而且引来的全是名贵的夜光蝶，这些蝴蝶，是为了她而来，却惊扰了所有人的视线。
十三
而我，已注定，输了…
因为，那蝶在她的手，顺着指引，缓缓，飞出了尘枫的形状，先是尘字在半空中闪亮光开来，接着，便飞出了枫…那名字在她四周缓缓环绕，将我的舞姿给比了下去。
而那台下，他的眼神，亦惊诧，望向了她…
这样的舞似是绝招，似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表露过，我看到，皇上和贵妃的眼中，也有了惊芒，而她，在最绝美的时刻，突然从高高的栖凤台上跳下…
“灵儿小心！”焦急的，是他的嗓音。
刺痛的，是我的心。
他风一样的速度从雪地踏步而起，飞向了半空，接过了缓缓飘落的她。
而她的眼神，在瞬间温柔，头，埋进了他怀里：“尘枫哥哥，不要退婚，我不要失去你。”
“灵儿…”他的话，僵在了唇边，那眼神，向我望了来。
而我，早已僵在了台上，这赵灵儿，不曾预料，她竟是如此的聪明，懂得以身试情。她的眼里，已有了莹莹泪光，在这雪夜，让人不忍去看。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抱着她，手一瞬不瞬的抱着她，眼中满是疼惜，撕裂了，我的心。
赵灵儿，与他相识那么久，我凭什么，可以从她身上夺回他的心。她是这样的光芒耀眼，这样的痴狂缠绵，我凭什么…难道，就凭自己这带着伤跳的舞吗。
脚尖，一阵碎裂的疼痛…
为了高高起跳，不让脚裸的伤影响到自己，我已把脚用白布紧紧缠起，如跳巴蕾般。
却因为极少的练习，已有血，渗出了白布。
缓缓，一步一步，我退下了舞台，在他们视线缠绵的时侯，离去…
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我了。
呵，可笑吗，可笑…自己还一直如此的自信，短短几日，怎抵过他们的十几年情。
脚，踏着厚厚的积雪，血，如落花片片，滴落到雪地间，婉延的盘旋出了宫殿，皇宫，远远的丢在了身后，而我的忧伤，在冷风里凝结。
红尘中，那么多的花开花谢，缘起缘灭。
世人根本就分不清，什么该，什么不该。
或许，将一切遗忘到脑后，是最正确的选择，离开汴京，离开皇宫，离开王府，离开这里，找寻一片新的天地，开始我新的生活…
就当这几日的相处，是繁华一梦，就当我与他，只是梦里相遇。
是谁说，梦中不知身是客，醒来却已近黄昏。
一切，不过是打落在人生棋盘上的一子棋，举手落棋，便要无悔，赵尘枫，从此，忘了你。
如云的身影，如花的美眷，就在这冰雪之夜，离了去…
凝动了她身后，一道缠绕的视线——那是，白衣如雪，翩翩如仙的他。站在皇宫的观景台上。
他一直远远的凝望着她，看着她起舞，看着她落跳，看着她失神，看着她离去。
风雪中，白纱轻舞的身影，犹如一片不小心遗落在凡尘的云。
惊动了他的视线。
从来不曾见过，尘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可以如此的淡淡，却不经意间，攫住了人所有的视线，她在风雪里来，风雪里舞，又从风雪中去。
离开皇宫的背影，是那样的绝然，似乎，这似水繁华，金碧辉煌并不值得她眷念。
这样的女子，是个奇迹，让从不曾踏离寝宫的他，跟随了去…
他也可以抛下，一切的荣华富贵，江山荣耀。
跟随着她一起去。
从此，她去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哪怕，她眼里的忧伤并不是为他绽放，哪怕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过他，但，一切，并不影响他的决定。
“驾，驾——”华丽的马车出了宫。
被风雪微微掀开的帘子里，有一张绝美的容颜，倾城无双，原来，男子竟也可以如此的妖艳，仿佛冰雪中，绽开的一朵曼陀罗，离开了皇宫，乘风而去。
“跟着前面的姑娘，一直跟下去。”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只不过，是他昔日的名，从今往后，随着她，他将不知飘向何方，就算失去一切，又怎样，那种深宫名与利纠缠，他本不喜欢。
一前一后，同样的白，两道身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踏雪而去。
十四
雪，在落，在繁花盛开的江南，这雪，却并不是属于冬天，而是属于春天，一片一片，自柳叶间坠下，缓缓落到了湖面，轻轻，点开一圈又一圈细小涟漪。
让我，不曾后悔，自己来到了这里。
这远方的天空是如此的澄清，漫天风雪，汴京皇城的比舞之夜，已从记忆中开始淡淡抹去，抹不掉的，却是那个男人映入脑海的影子。
端坐在亭中，缓缓的看，偶尔，有黑衣的男子走过，也凝神去望，却发现，不是他，一样的黑衣，一样的长发，却没有他的那种神韵，也没有他的王者风范。
此刻，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与灵儿公主成了亲，还是…
思绪，在这里停止，不能再想，也不能去想了，已经放下，就不能回头了。
时光逝，流如水，弹指匆匆过，从我离开的那个晚上，已有半月之久。
既然江南已开满了繁花，而汴梁，也该春满皇城了。
“呵，小姐，跳得真好，再跳一个嘛…”远处，古老的画舫之中，有群女子，正在抚琴弄箫，随波起舞，她们的身影在烟雾浩瀚里，是那样的美丽。
吸引了，岸边所有人的视线。
那些在岸边踏青的姑娘，还有书生、公子哥们，全都涌向了岸，等着船的靠岸，而那画舫，亦在他们的期待之中，缓缓向岸边滑翔了来。
只看到，那舫上刻着几个诺大的字：天若舫。
天若舫，所有的女子，一身白衣，淡如水，唯有舞在船中央，翩翩如云的她，似个梦幻。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眼睛，竟与欧阳婉君有几分相似，只可惜，她脸上蒙着面纱，让人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终于，直到舫缓缓靠了岸，我才听到四周传来的惊叹：“听说这若水姑娘的舞跳得可好，一般的人出赏银，她还不会跳，唯有在这西子畔起烟的时候，才会随波而舞。”
“奇女子，真是一奇女子啊。”
四周人们啧啧的赞叹，被她取下的面纱，面纱下绝美的容颜，给震住，湖的两岸寂静了，她，似第一次露出自己的容貌，令所有的人都静成了空气。
视线，全都向她凝望而去——
而我的眼神，亦在瞬间，凝结——是她，竟然是她！
那一日，初次醒来，在漫天的风雪里，我只顾着前生的记忆，却没有细细的去打量她，而此刻，她眉心，那颗耀眼的红痣，还有唇角，挂满的淡淡的笑容，令人毫不怀疑。
那一日，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看来，你真的疯了，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她是，欧阳紫蝶，百乐坊中名满京城的舞妓，如今，竟化成了这江南水乡里，一抹蓝色的幽兰花，是这样的，淡淡袅袅，胜入人心。
而她却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在最后一舞落下后，眼神向我身边轻轻扫了去，眼中不曾有波澜，亦不曾有震惊，许久，才下了舫来，悠悠道：“若水今日下舫，是要在这里挑一位会舞的姑娘，只要你们谁家的女儿想学，都可以来。”
“若水姑娘，我要学。”“我也要学。”
“呵…你们为什么要学？”她看着她们，轻轻的问。
她们的回答，却令她眼中的笑容化了去，那些女孩，眼中全是憧憬，闪烁道：“当然是为了在宫中选美的时候，派上用场，听说当今的太子殿下爱极会舞之人。”
“也罢，看来，你们这里没有我想找的人，原本我想将自己的绝技传授下去，似乎现在还为之过早了。”她转身，向舫上离去，那些白衣女子始终跟在她身后。
“等等，我想学。”轻轻的唤住了她。
我看到，她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为什么想学？”
“不为什么，喜欢和风一起飞舞的感觉…”淡淡的笑了开来。
“呵…好…好一个与风共舞，但，我若水从不教没有功底的人，你必须让我知道，你能承袭我的舞艺，在不久的将来，与我共跳一曲凤舞九天。”她终于回头，转身，还似不认识我般，笑中除了有着踏破红尘终觅得的淡喜，还有种疑虑…
她在疑虑，我的实力：“姐妹们，奏乐，让她跳一曲。”
十五
“是，若水姐姐。”她们全都依言在岸边摆开了阵势，那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青山碧水下，是这样的拨动人心，衣袂飘飘，长发亦飘飘，琴、古筝、箫、长笛、琵琶、二胡…这些乐器在她们手中一一展了开来。
这才发现，这白衣女子，共有十名，她们各自持着乐器，在湖边弹奏了开来…
顿时，一曲空旷寂寥的清悠在水声中潺潺漫延了开来，这支曲子，从未听过，却有些熟悉，旋律与曾听过的清曲《天仙子》是如此相似。
这样的舞，跳出的，是那种花落红尘的忧伤，却也有，云淡风轻的宁静…在漫天飞舞的柳絮里，在身边江南百姓震惊的目光中，慢慢的，我越上长亭，展开了双臂…
纱，在洁白的指间缓缓滑动，滑向了风的方向，闭上眼，我在风里，将自己化成了一片柳絮，在这乱世长空里，不停的飘零，飘零…
尽管飘零，却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步伐。
身子，一个重重的旋转，从亭中旋到了草地。
头，高高的昂起，长发，四八面方漫天飞散了开来…
指，可以感觉，有柳絮在轻轻的怜惜，有潺潺的跳跃金光，在将我包围。
俯身…将身子低低的，低低的就要贴到地面。
却，在越来越浓的清草芬芳里，手，从腰间滑过，带着身子滑向了半空…
眼，从来没有睁开过，至始至终，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