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挣扎一下,被箍得滴水不进:“顾翊,放手啊。”

顾翊转过她身子,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沙小弦赤着脚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隐怒的男人,等了五分钟,不动声色地说:“意外。”

顾翊放开冷双成,松了松领带:“说清楚。”瞳仁幽深,快要掀起连天风暴。

沙小弦冷冷直视:“没必要,你靠不住。”身躯挺得白杨一样直。

顾翊的眼睛更寒冷了,身子站着不动,熨帖的西服随胸膛微微起伏。沙小弦冷冰冰地和他对视,不避开视线。

一片寂静,没人发出声音。下属都远远地站在门口,接待小姐赶紧低下头,保持着震惊的红晕。

“沙宝,沙宝!”冷双成着急地喊叫,伸出了双手,“我们走吧!”摸索着抓紧沙小弦,躲在她耳边偷偷地说:“不准打架,你打不过他。”

沙小弦扶稳手臂,沙沙地瘆人:“一定要试试。”又“咝”的抿紧嘴,后背被揪了一把。

顾翊拉回冷双成扯进怀里,面对冷漠的沙小弦,口中冷冷吩咐:“光,打个电话给杨先生。”

警告

沙小弦坐着不动,不愿意让“闲杂人等”进入她和冷双成下榻的房间,冷双成随她的意思,只靠在沙发背上昏昏沉沉地睡,顾翊发现冷很听沙的话、连自己健康状态都顾不上时,又去催促了杨散一次。

他看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断询问请来的医生是否有大碍,医生也面有难色:“冷小姐头骨以前被敲击过,留了旧伤,这是第二次受创,所幸力道不是很大,如果还有下次……”

顾翊面如死灰,身躯虽然站得笔挺,手掌和眼睑却颤抖个不停,医生看了他一眼,后面没再开口。沙小弦听到这里,清冷的脸也扭曲起来,打破希腊雕塑的完美,迸发出几丝狠戾。

“脑震荡吗?”她咬紧嘴唇问,渗出了血丝,“下雨天就会痛?没休息好就发晕?”

医生推了推眼镜:“是的,先生也患有这方面的病史?”

沙小弦先闭了下眼,神色苦痛,身子突然跳了起来,狠狠一拳砸向了顾翊的脸。顾翊脸部先塌陷一片淤红,过了会逐渐青肿,他还失魂落魄地站着,眉峰敛集颤抖的萧索。

“你都听到了?”沙小弦嘶哑地大喊,手脚出拳利索,“她以前就有头痛病,是谁打的?你他妈的不是人,亏得小冷瞎了眼,还要跟着你!”

一拳又一拳雪团一样砸上眼角、上身。很快地,血水成丝流淌下来。

顾翊像个木桩子不躲不避,如果能抵消心里的痛苦,他愿意接受身体的伤虐。银光他们先是措手不及沙小弦的爆发,清醒过来都冲了上去,拉住了她。

“再受重击,她就会死。”沙沙的嗓音濒近失声,嘶嘶吐出几个字,“头痛的滋味你现在也尝到了,很好受吧?”

脸颊青肿,嘴带血丝,头颅里嗡嗡的响,这种滋味的确难以承受。顾翊一指横侧,缓缓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她受的苦我来还,你怎么打都可以,不准插在我和她中间。”

沙小弦抱住头,终于自己的头痛病也发作了,呼的一下坐倒在沙发上。顾翊示意医生过去诊治,又俯向昏睡中的冷双成,用指背轻轻揩她的脸:“我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你一直抗拒我的原因。”

也是发现《唐宋》那晚,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原因。

第二次答应和他交往,言谈举止之间没有十分亲密,眼里却带着犹豫不定,明明是爱着他,脑后的伤疤、心中的烦躁提醒她一次次远离,这就是她平时承受和隐藏的东西。

他是真正懂了。两年前顾老爷子造成的伤痕,不仅损伤了她的头骨,而且给她留下了阴影。可惜她以前欺骗他,说是自己爷爷打的,拒不接受做脑部CT,逃过了他的坚持。等到上次找爷爷谈判,他才彻底得悉这个秘密。

顾翊吩咐银光守住门,把冷双成抱进新开的房间,轻拍她的脸,低声:“醒醒,醒醒。”手底人没有反应,他凑近嘴唇在她耳边:“宝贝醒醒,我有话要问你。”

冷双成昏沉犹坠软絮,松靡靡地靠着头,被拍了一两分钟,渐渐出声:“顾翊?我在哪里?”

顾翊伸手挽住她的腰,把她的头靠在胸口,在耳畔低唇摩挲:“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蒙住眼睛的人朝外蹭了蹭,抬起手指摸摸脸:“这是什么?怎么有水滴?”又摸向他的嘴角,惊讶,“肿起来了,你打架了?”

顾翊拉下她的手,等待她清醒的过程,淡淡地说:“没有,你给我说说今晚的事,说完了我送你去休息。”抹去渗出的血珠。

“有人欺负沙宝的朋友,沙宝进去帮忙,他们为了报复,把我也引进去了……”开始断断续续转叙所有过程,他仔细地听清每一个字,一边给她喂水。

“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吗?”再低声问,尽量不起波澜。

“有两个穿黑衣服的,身手很好,有一个扎了小辫子,也能打。”

“黑衣服的有什么特征?”问出心底的猜疑,毕竟惹得外面智商165的人怒气冲天,他也不是完全没感知。

“耳朵,耳朵下,鹰的刺青。”

顾翊完全懂了,亲了亲她的唇,温声说道:“你先睡下,等会我抱你回去。”

“我要和沙宝在一起……”

床上的人很快没了声音,再度陷入沉睡。

顾翊扭开门锁,进了隔壁安静的房间,掏出手机:“接白寒。”

白寒的内线被切了进来:“什么事,顾先生?”

“今晚九点,凌府出动了至少两个飞鹰手下,在暗街弄瞎冷双成,打伤了沙小弦。”

那边没有声音,隐约的呼吸都没传过来。

顾翊在他震惊的同时,直接说:“我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一切费用由我支付。”

“这事算我一份。”

“你找4个和飞鹰一样纹身的手下,在11点去凤凰街、勃兰街前后砸‘盛记珠宝’、‘国美大厦’,那是政府招商部徐老的股份,这个资料没人知道。用八百万买断4个人的口供,向警方证明他们看到的就是飞鹰,为了追斗狠的混混,出现在盛记和国美。这场戏你要演好。”

白寒声音低沉地笑:“感谢顾先生提供这份资料。”

“明天我让不属于天成的产业刊登消息,凌府肯定就要忙着调和徐老的矛盾,你趁机把这两条街收了。把勃兰街43号住的男人拖出来打一顿,不要明说为什么,就叫他放聪明点,然后派人跟着他抓拍照片。”

“那男人是?”

“凌艺雅去了2次,只买了一幅画,而且是高价买下来的,送到了两年前明珠影楼画展上为他扩大宣传,这个男人肯定和凌家有关系,是凌夫人的情人最好。”

白寒沉默数秒,再接话:“我明白了。顾先生在试他的反应,然后抓凌家人的痛脚。”

“照片先不要泄露,等盈盈的影带一起公布。”

“顾先生要等到什么时候?”

“法国化工之后。”

白寒应允,追问沙小弦的伤势,得到答案后,顾翊再次强调:“不准惊动凌艺雅,把她留到最后。”

杨散火速赶到,步入休息房间后,看到沙小弦的景象,英俊的脸上一改往日沉敛,禁不住流露出慌张神情来。只是半天不见,她的装扮与离开前大相径庭:手腕脚踝袖口松松卷起,衣衫血污,脸带青紫,还赤着脚,冷漠的气质不变,斯文整洁的影子却一点没体现。

她坐在沙发上,和眼蒙纱布的冷双成面对面,视线偶尔转到侧立凝神的顾翊身上,又像针一样狠狠地扎下去。

仿似带着深仇大恨。

“沙宝,你又打架了?”杨散顾不得和顾翊招呼,大踏步走了过去,沉声而问。

沙小弦眼皮动都未动,冷冷地盯住前面,不说话。

杨散站在她身边,微微躬身:“今晚去杨宅休息吧?”

仍是没有反应。

冷双成从床头靠起身,朝前伸出手:“沙宝,杨先生在和你说话。”沙小弦面容终于稍稍松动,默契地伸出右臂,接了她手腕走过去:“打架了,不去。”

“我头晕,先睡会,等会你叫我上楼。”

“嗯。”

冷双成低下了身子,沙小弦坐在床沿,又恢复了冰雕模样。

杨散几不可闻叹口气,撞上对面同样深沉而无奈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脸颊青紫,也挂了彩。他刚要开口询问,接到禁止的眼神,了悟,再还以歉意一笑。

“顾先生,后天房产界举办开碑剪彩,他们托我送来请柬。”挥挥手,身后保镖送上烫金红帖。

顾翊看了眼沉睡的冷双成,沉吟:“典礼过后还有宴席,时间上拖长了。”

杨散双手交握,体贴地没有接话。剪彩后应酬多,而且“顾先生”只参与有目的的活动,他知道。

“有哪些人?”

“平常出现的都会到场。”

那证明规模不小,地位不低。

“我会送上贺礼。”顾翊最后下了拒绝出席的结论,“不一定有时间亲自去。”

沙小弦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冷双成的脸:“我走了,三天后来接你。”冷双成磕磕绊绊地扑起身,显得有些不清醒:“嗳,沙宝,你去哪里?怎么说走就走?”

沙小弦越过顾翊身前,冷冷盯了他一眼,饱含警示之意,然后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杨散点头告别,尾随跟上。顾翊俯下身,抱住依依不舍的冷双成,低声哄劝。

“沙宝怎么了?”她惊慌得像个孩子。

他的嘴唇吻住她的脸:“沙小姐估计有事,你好好地呆在我身边。”

冷双成虚张手臂,在空气中摸索两下,颓然放手:“总是跑走了,哎,抓不住。”

顾翊猛地钳住她的腰,将嘴埋在她脖颈,并未亲吻,只是颤抖。

“顾翊?顾翊?”推推不动,再推。

“我没事,你别学她就行。”

沉默。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冷双成,不准再说要分手的话,你吓得我甩开电话,第一反应就是朝出冲,要找到你。”

还是没人回答,空余低缓的呼吸。

“留在我身边。”

冷双成的脑袋松软垂下,磕在他肩膀上,顾翊请求了几次,没动静,回头一看,原来她又睡着了。

摊牌

冷双成被顾翊抱进宝马,断断续续在想什么事令沙小弦改变了主意,居然去杨散府宅休息。头晕沉得厉害,好像脑袋里钉了根木楔子,脑壳缝一透风,一点一点的痛意争先恐后跑了出来。鼻端下传来顾翊衣领清香,还有他一直紧张的声音:“冷双成,头痛不痛?”

她想不到街道是平坦的,只觉得身子在悠悠晃动,有如被温柔的波涛包围。昏昏沉沉睡得久了,那种湿濡濡的潮水又冲上她面颊,滚烫了皮肤。眼睑忍不住微微跳动,奈何下坠的速度太快,让她睁不开眼睛。

是有人抱着她吧?像哄着孩子入睡,在轻轻地晃荡?

世界里很安静,除了脸上的潮湿,她努力侧了侧脖颈,擦到两片颤抖的嘴唇,溢出模糊语声:“顾翊……你哭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低低的,像负伤野兽般的闷沉。

眼前永远是雾蒙蒙的,阻隔了一切光明和希望。无论冷双成睁不睁眼睛,这种窒息的烦躁有增无减。在清醒或是昏睡时,她都能感觉到很多东西:

医生翻查她头发的手指,针尖扎进静脉的刺痛,熟悉的嘴唇流连在耳边,轻柔的动作为她清洗身体。到了一定时候,药汤滑入口腔,顾翊叫醒她进餐;晚上有人睡在身边,强劲的手臂挽住她腰肢,呼吸低沉。

意识里留有黑暗,却没有哭泣。那种压抑着心痛的嘶哑哭声不再出现,换成了男人的低语:“快点好起来,留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她猛然惊醒。辨析周围环境。

“少爷,你该上药了。”这是银光温和的声音。

“不要吵醒她,把文件拿下去。”这是低哑的声音,带有疲惫的煎熬。

房间内留下一片寂静,窗外隐约可闻鸟雀的啁啾。

冷双成手肘动了动,支起身子,突然伸来两只手掌,架在她腋下。微温的气息萦满上身,独有的感知使她开了口:“顾翊,现在几点?”

“下午四点。”

“第二天了?”

“嗯,手别乱动,明天才能拆纱布。”坚韧的手指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掌,握在掌心,“头还痛不痛?”

冷双成用空余的手摸摸脑袋:“不痛了,很清醒,嗳,你让开下,我要刷牙洗脸。”手掌朝前摸索,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想了想,趁他扶她站好时,又碰了一下。

“咝”的一声传来,极轻微。

她咬咬嘴:“你真的打了架?”

“没有。”说得还是果断。

由得他扶着走:“沙宝打了你?”

没人应答。她握了握他的手:“对不起。沙宝看我受了伤迁怒你,我明天就走。”

两条手臂猛然抱住她,顾翊的声音低在耳边:“我不怪她,她把你留在我这里,也是出完了气的意思。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你,我肯定不让你走。”嘴唇咬了咬她脸侧,手掌把她小心翼翼地送进盥洗室:“去吧,等会我帮你梳头发。”

清洗完一切,顾翊真的帮她梳理头发。

她的头发长及背后,笔直垂下,平时随便扎了个参差不齐的马尾。摸索着拿起发圈和梳子,旁边就有手接了过去:“我来,你坐好。”

顾翊的声音透出沉稳,如同平常商谈时的指挥若定,冷双成将信将疑地坐下。

动作轻柔,梳齿轻轻地刮过头皮,不显疼痛,等了五六分钟,脑后一直有发丝拂来擦去,痒得她直缩脖子。

“好了没有?”她忍不住问。

“别动,又散了。”手掌掰正她的后脑勺。

又等了一分钟:“我脖子酸。”

“马上好。”嗓音有些迟疑,“耳朵边的头发不听话。”

冷双成呼的一下挥开他的手:“轻点,拉得我头皮痛,要是头发不好扎,去把梳子沾点水。”

最后,顾翊谎称要检查劳动成果,转到她正面,捧起她两边脸庞,恶狠狠地扑吻上去,怎么踢都不松气。吻得迷迷糊糊时,她又忍不住说:“顾翊,你有时候像我爸爸。”

嘴唇终于分开了,淡定的声音也传过来:“叔叔也做过。”

“不是。”推开他霸道的环抱,用一种回忆的口气,说得很迟疑,“你总是照顾我,帮我洗澡,喂我吃饭,还给我扎头发,这些事都是爸爸做的。”

微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我很乐意,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回到你10岁的时候,一直这样看着你,等你长大。”

冷双成沉默了下:“顾翊,你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还是咬唇吐出疑惑,“情话。”

“我以前是白痴。”他的声音否定得干脆、彻底,“爱得怕失去才知道痛苦……”

良久沉默。氛围有些低迷,空气中酵发矛盾的因子。

“你很聪明,感觉我要说什么了,先堵住我的想法。”她轻轻地说,尽量表现和刚才一样的从容、随意。

可是他已经破解了她越是表现得镇定、越是要疏远的脾气——

一只强韧的手捏住她手掌,语气低柔:“你栽的锦带开花了,我带你去看看。”

顾翊府宅有座占地宽广的花园,冷双成被牵着手,穿过层层馨郁花香,安置坐在花园凉亭里。

两年前,她在这个花园里消磨了很多时间,种植了玫瑰、垂丝海棠等多种株丛,顾翊偶尔一次回来拿文件,默不作声看她培根松土,站在身后发问:“你最喜欢什么花?”

“锦带。”她回头说得肯定,“锦中玉带,花中君子,希望能培养你这方面的气质。”

当事人垂下墨黑的眼睛,神情有些冰冷:“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她果然失望了,栽下锦带后,花枝未经扦插、分株,迟迟不能绽放它的美丽,就像她的第一场恋爱,得不到有效保护,感情无疾而终。

现在,它居然开花了,难道是预示了主人的执着与奇迹的美丽?

不过,她还是想摊开来说。

“顾翊,你应该记得——我说过要好好谈一次。”

满园花香扑鼻,偶落几声疏朗鸟语,周围的一切营造出一个极佳的放松环境。

他真的是个聪明人,知道挑选谈话的场景。

接下来一番话更加印证了聪明人的洞悉分明:“你先告诉我,沙小姐对你说了什么。”

“好,避免有误会产生,我可以明说。沙宝说你要么制造暧昧,要么在利用凌小姐,不管哪个结果,都对我都不利。”冷双成冷淡地开口,面目保持镇定的完整,“这两种假设,其实我都很反感,你对我直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顾翊好像坐在她身侧,微温的热度一直环绕着她。

“有个职员想结交凌专员,请求我中间牵线搭桥,说了几次后,我就请来凌小姐,让她们先做了朋友。”他的语声干净利落,不经过拼凑、犹豫,极具说服力。

冷双成却没有他笃定:“别人拜托你就做?你从来没这么好心。”

正在凝神找话里破绽,突然有两片柔软的唇伸了过来,到处亲。她发力推开,沉下脸:“少来这一套,你照直说。”

沉稳的声音马上响起:“那位小姐懂古董,介绍她们认识,我可以脱开身,不去指导凌小姐的‘古玩鉴赏’课。”

她再推:“糊弄人吧,你和凌小姐约会还少?”

嘴唇矢志不渝凑过来,啃:“是我做得不对,你原谅我这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冷双成干脆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顾翊,你就承认私下和凌艺雅有暧昧行为吧,这样好让我死心,再也不纠结不头痛了。”

顾翊手臂大力圈紧她,透出主人不易觉察的慌张抖动:“别乱说话!我不准你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