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就一直在听这些声音?”我问。

“我还没出生前就听到了。”我的挚爱回答道。

“我的天,我的天,”我举起拳头,压着自己的眼睛,“我的天。”

我的名字叫安奈?马欣?奥苏?阿塔,出生在库姆?利雅得,当圣神来到我们村子时,我才十一标准岁。我们那个村子远离城市,远离仅有的几条高速公路和太空大道,甚至远离岩石沙漠和炽热平原中纵横交错的商队之路。

两天来,不断有圣神飞船从东往西掠过天空,我父亲说它们来自东方的某个空中基地,每到晚上,夜空就像是布满了一粒粒灰烬。阿尔-安萨里的伊玛目从奥马尔那儿接到了电话,昨天,他通过无线电向村子发来命令,要求高纬度区和炽热平原绿洲营的所有人集结在毡包外,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在我们村的泥墙清真寺有个集会,父亲已经过去了。

于是家里的其他人站到了毡包外,另外三十个家庭也都等在了外头。村子的诗人——法里德?额丁?阿塔尔——在人群中走动,试图用诗文安抚大家紧张的情绪,但是,就连大人们都很害怕。

父亲回来了。他告诉母亲,毛拉已经做出决定,不能坐等异教徒杀害所有人。但村里的无线电没有联系到阿尔-安萨里或奥马尔的清真寺,父亲觉得无线电又坏掉了。但毛拉认为异教徒已经杀害了炽热平原西部的所有人。

我们听见从其他毡包传来的枪声。母亲和大姐想要逃,但父亲叫住了她们。传来了喊叫声。我仰望天空,等着异教的圣神飞船重新出现。当我重新低下头的时候,毛拉的执法人已经绕到了我们的毡包两侧,步枪重新装上了弹匣。他们一脸严峻的表情。

父亲叫我们大家一起握住双手。“我主万能。”他说着,我们也回应着:“我主万能。”虽然如此,我还是知道“伊斯兰”这个词的意思是服从安拉的慈悲决议。

就在最后一刻,我看见了天空中的灰烬,圣神飞船正从东飞向西,穿越了极高的天顶。

“我主万能!”父亲喊道。

一阵枪声。

“伊妮娅,我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劳尔,它们并不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它们原本的样子。”

“它们是真的?”

“和任何真切的记忆一样真实,亲爱的。”

“但我是怎么听到的?当我的意识稍微触及它们…我能听到这些声音…这么多的声音…这些东西甚至比我自己的记忆还要清晰。”

“但它们还是记忆,亲爱的。”

“死者的…”

“是的,这些是。”

“学习死者的语言…”

“劳尔,我们可以用各种方法学习它们的语言。不仅仅是各种语言…英语、意第绪语、波兰语、波斯语、拓麻语、希腊语、汉语…还有它们的心,它们的记忆之灵。”

“这些鬼魂会说话,伊妮娅?”

“不是鬼魂,我亲爱的。死亡就是终结。灵魂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组合,混杂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记忆、人格…当生命离开之后,灵魂也会死亡。但是,留在挚爱之人心中的记忆并不会消亡。”

“那这些记忆…”

“它们在缔之虚中不断回响。”

“怎么会这样?所有的千千万万的生命…”

“还有成千上万的各种种族,古往今来数十亿年,亲爱的。那里面有一些关于你母亲的记忆…还有我母亲的…还有那些离我们的时空非常遥远的各种生命的生命印记,也在那里。”

“我也能触及它们吗,伊妮娅?”

“或许吧。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训练。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真正明白它们。对于这些进化得极为与众不同的生命形式,就算它们的感觉都已经非常难以理解,更别提它们的思想、记忆和情感了。”

“但你成功做到了?”

“我尽力了。”

“像赛内赛?阿鲁伊特、阿凯拉特里这样的异星生命?”

“比它们还要与众不同,劳尔。赛内赛躲藏在希伯伦星球上,躲藏了好几个世代,它们就生活在人类居住者的近旁。它们有心灵感应的能力——情感是它们最主要的语言。至于阿凯拉特里,虽然它们和我们大相径庭,但程度还比不上家父拜访过的内核实体。”

“丫头,我的心很痛。你能帮我停止这些声音和影像吗?”

“亲爱的,我能帮你让它们平静下来。但只要我们活着,它们就永远不会停止。这便是享用我的鲜血所带来的福祉,也是重担。但是,在我教你如何让它们平静下来前,请你再继续听几分钟。叶子快要转向,要日出了。”

我的名字叫雷纳?霍伊特,是一名神父,但如今,我是教皇乌尔班十六世。现在,我正在圣彼得大教堂中为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举行重生弥撒,与会的是五百多名有权有势的梵蒂冈信徒。

我站在祭坛前,伸出双手,朗读《信友祷文》中的经文——

让我们虔诚地召唤万能的天父上帝,

为了拯救众生,

祂将祂的儿子从死者中复活。

担任弥撒执事的卢杜萨美枢机吟诵着——

我们向我主祈祷,

请祂将故去的、业已在洗礼中接受永生之种的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

送回永恒的信友同伴中。

我们向我主祈祷,

祂在世之时,

曾在教会和宗教法庭中行使主教之职,

请让他重新用崭新的生命侍奉上帝。

我们向我主祈祷,

请祂将灵魂交给我们的兄弟姐妹、亲戚施主,作为他们辛苦劳动的回报。

我们向我主祈祷,

请祂向沉睡在他重生希望中的所有人,

投下赞许的明光,

恩准他们的重生,

让他们更好地侍奉祂。

我们向我主祈祷,

请祂援助我们的兄弟姐妹,

他们受到渎神者的攻击,

受到堕落者的嘲笑,

请向这些痛苦的人施以神圣的慰藉。

我们向我主祈祷,

请祂有朝一日召唤荣耀王国的所有人,

所有虔诚效忠地集结在此处的人,

像你授予耶稣一样,

授给我们凡俗永生的祝福。

唱诗班唱起了《奉献乐曲》,在寂静的回荡声中,众人跪倒在地,开始等待圣餐礼,我在祭坛上转回身,说道——

“主啊,我们代表你的仆从,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向你献上这些礼物,请接受它们。你将这位高级神父赏赐给了这个世界。愿他暂时联合天国之圣人团,经由你的重生圣礼,回归我们的世界。靠着基督我主。”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阿门。”

我走到祭坛附近的穆斯塔法枢机的棺具及重生龛前,在上面洒上圣水,同时祈祷道——

天父,万能且永生的上帝,

靠着基督我主,

我们一如既往地向你致上谢意。

祂从死亡中复生,

给予我们曙光般的重生希望,

死亡的悲伤终于做出让步,

我们得到了不朽的光明前景。

主啊,对你的忠诚信徒来说,

生命得到了改变和重生,没有了终结。

当我们俗世的身体栖身于死亡中,

我们相信你的仁慈和奇迹将会让它重生。

如此,在天堂天使们的合唱声中,

我们赞扬你的荣光,

我们将永远赞美你。

大教堂内那巨大的管风琴发出隆隆的响声,唱诗班开始吟唱《三圣颂》:圣、圣、圣,上主,万有的天主,

你的光荣充满天地。

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奉上主名而来的,当受赞美。

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圣餐礼过后,弥撒结束,众人散去之后,我慢慢走向圣器室。我内心充满了悲伤,心脏部位疼痛不已——千真万确。心脏病又一次提前袭来,是动脉堵塞。我每迈出一步,每说上一句话,都会带来万般的痛楚。但我心下思忖——一定不能告诉卢杜萨美。

枢机出现了,他就像一位助手和祭童,脱去我的外袍。

“陛下,我们刚刚接收到一艘基甸无人驾驶信使飞船。”

“从哪个阵地发来的?”我询问道。

“圣父,不是舰队发来的。”枢机回答,他那肥胖的双手中拿着一张纸,面对上面的信息,他皱了皱眉。

“那是哪里?”我不耐烦地伸出手。信息写在一张薄薄的羊皮纸上。

我打算来佩森一趟,来梵蒂冈。

伊妮娅

我抬头看了看国务秘书。“西蒙?奥古斯蒂诺,能先暂停舰队的行动吗?”

他那下巴上的垂肉似乎在颤抖。“不行,陛下。二十四小时之前,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跃迁,现在可能已经快要结束加速重生的预定计划,马上就将展开攻击。我们无法及时配上一艘信使飞船,通知他们暂停行动。”

我发现自己的手正抖个不停。我把信息递还给卢杜萨美枢机。“召马卢欣及其他舰队指挥官觐见。”我说道,“命他们集合余下的所有大型战舰,回援佩森星系。立即执行。”

“但是,陛下,”卢杜萨美说道,他的声音显得相当迫切,“此时此刻,有非常非常多的重要任务正在进行…”

“立即执行!”我大叫道。

卢杜萨美颔了颔首。“是,陛下。”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胸膛传来的阵痛和呼吸的不畅感就像是上帝在发来警告:时间紧迫。

“伊妮娅!教皇…”

“放轻松,亲爱的。我就在这儿。”

“我刚刚听到了教皇…雷纳?霍伊特的声音…他没死,是吗?”

“劳尔,你已经在学习如何聆听生者的语言。真不可思议,你第一次接触活人的记忆,竟然是和他。我还以为…”

“没时间了,伊妮娅!没时间了。那个…卢杜萨美枢机…拿到了你的消息。教皇想召回舰队,但卢杜萨美说已经来不及了…舰队在二十四小时前完成跃迁,随时会展开攻击。伊妮娅,可能就是这儿。是在拉卡伊9352星系的大型舰队…”

“不!”伊妮娅的叫声把我拉出了喧嚣嘈杂的影像和声音,层叠的记忆和感觉。不是把它们完全驱逐了出去,而是将它们赶退,但那些声音仍旧存在,就像是隔壁房间吵闹的音乐。

伊妮娅从小房间的架子上拿了个通信志,现在正用它呼叫我们的飞船和纳弗森?韩宁。

我想将注意力集中在伊妮娅和当前的事情上,于是穿上了衣服,但是,就像是一个刚从鲜活梦境中醒来的人,那些声音和记忆的呢喃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号上,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舰长在自己的私人舱室中长跪不起,他在祈祷,只不过,他不再将自己视作“神父舰长”,仅仅是“神父”而已。并且,就连这个头衔,他也不是那么确信。自从喝了伊妮娅的共享之血,胸口和身上的十字形被除去之后,日日夜夜,他都会祈祷好几个小时。

德索亚神父祈求宽恕,但他毫不怀疑,他所犯下的行径不容宽恕。他请求宽恕自己担任圣神舰队舰长的几年来所犯下的罪行,他展开的那些战斗,他杀害的那么多生命,他毁掉的人类和上帝手中的无数美丽作品。在六分之一重力水平下,德索亚神父静静跪在他的小舱中,祈求上帝的救赎…他曾经相信、而现在怀疑的那个慈悲的上帝…求祂宽恕他,不是为了他的缘故,而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几个月、几年(或是几个小时)中,他的思想和行动可以更好地服务上帝…

我赶紧抽身离开这一次接触,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窥淫狂,心里顿时一阵反感。我立即明白,这么多年来,伊妮娅的整个一生——如果她一直懂得这些“死者的语言”——那她肯定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抗拒这些东西,避免通过这些自发而来的信息过度涉入别人的生活,她在这上面花费的精力必定多于掌握它而花费的精力。

伊妮娅让荚舱壁的门开启,带着通信志来到了外面植物丛形成的瞭望台上。我尾随着她飘了出去,在密蔽场柔和的十分之一重力水平下,降落到瞭望台表面。通信志触显上方浮着几张脸——有海特?马斯蒂恩、凯特?罗斯蒂恩、纳弗森?韩宁——但他们没有看视频取景器,而是望着别处。伊妮娅也是。

我花了一秒钟,抬起头,终于明白她在看什么东西。

一条条璀璨夺目的条痕正刺穿星树的躯体,一路上燃烧着美丽的星状橙红色火焰。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只是生物圈内部表面沿线树叶翻动而导致的日出美景,乌贼、天使、灌溉彗星反射出了光线,就像是我和伊妮娅几个小时前驾着太阳圈矩阵时所做的那样。但是,我马上意识到了眼前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圣神舰船,它们正从几百个地方突破星树的防线,聚变焰尾切断了一根根树枝和树干,就像是冰冷闪亮的刀锋。

几十万公里之外,树叶和残骸发生了爆裂,地震波顺着树枝传动,我们所在的荚舱和瞭望台也在颤动。

光芒四射,一片混乱。能量光束在太空中跳跃,我们之所以能看见它们,只是因为太空中充满了各种粒子——逃逸的大气,研成粉末的有机物,燃烧的树叶,驱逐者和圣徒的鲜血。切枪光束所到之处,无不四分五裂,一片火光。

几公里范围内,可以看见更多的爆炸火光轰然而起。密蔽场还在死死坚持,猛烈的声音砸下,冲击波把我们击得逼向了荚舱壁,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正浑身颤抖。就在我们头顶的星树弧面突然迸发出火焰,炸进寂静的太空中时,伊妮娅的通信志也炸响起来。从里面传来各种叫声、喊声和咆哮声,刹那间,我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密蔽场已经停止运转,我和伊妮娅即将和身边数以万计飞扬的残骸一起被吸进太空。

我想把她拉回荚舱,它正徒劳地封闭自己,想要存活下来。

“不,劳尔,快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我们头顶,在我们身下,在我们周围,星树正熊熊燃烧,正猛烈爆炸,藤蔓和树枝噼啪作响。驱逐者天使被大火烧成了灰,十公里长的工作乌贼向内爆炸,试图起航的树舰也在燃烧。

“他们在杀害尔格!”伊妮娅压着咆哮的风声和猛烈的爆炸声大叫道。

我一拳击在荚舱壁上,喊出命令。舱门仅仅开了一秒,但已经够用,我把伊妮娅拉了进去。

但这里并非庇护所。透过已经极化的荚舱壁,可以清楚地看见等离子冲击波的攻击。

伊妮娅从小房间中拖出背包,背在了身上。我拿起自己的背包,把带鞘短刀插进皮带,就好像这能帮助我击退这些掠夺者似的。

“我们得到‘伊戈德拉希尔’号上去!”伊妮娅喊道。

我们向茎秆路蹦去,但荚舱不让我们过去,荚舱壁外传来一阵猛烈的咆哮声。

“茎秆路不能走了。”伊妮娅气喘吁吁道,她仍旧拿着通信志,是领事飞船上老的那只,她正用它拉取星树线网中的数据,“桥坏了。我们得想办法去树舰。”

透过舱壁,我望着外面。一朵朵橙色的火焰。“伊戈德拉希尔”在上方十公里外,位于内部表面,在我们东面。现在,吊桥和茎秆路已经没了,那也意味着它相当于是在几千光年外。

“派飞船到我们这儿,”我说,“领事的飞船。”

伊妮娅摇摇头。“海特?马斯蒂恩现在正在‘伊戈德拉希尔’号上,忙着起航的事情…没时间将我们的飞船开出船坞。接下来三四分钟内,我们必须到树舰上去,不然…不如用驱逐者的拟肤束装?我们可以飞过去。”

现在轮到我摇头了。“我们没有束装。当时到达着陆平台,我们把它们脱下后,我就叫贝提克把束装带回树舰上去了。”

荚舱疯狂地摇动起来,伊妮娅转过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荚舱壁变成了鲜红色,正在熔化。

我拉开储藏柜,把衣服和装备扔到一边,拉出一件奇异的人工制品,把它从储藏柜中拖了出来。是德索亚神父舰长送给我的礼物。

我按了按启动线。霍鹰飞毯顿时绷直,悬浮在零重力水平下。星树这一区域的电磁场尚还完整。

“快。”就在荚舱壁熔化时,我大叫道,一把把伊妮娅拉上了霍鹰飞毯。

我们被扫出了裂缝,飞进了太空和一片混乱之中。

28

尔格包拢的磁场仍旧维持着,但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霍鹰飞毯没有沿着大道般宽阔的树枝飞向“伊戈德拉希尔”号,而是想要正确地对齐树枝的角度,这样一来,我们的脸就像是直接指着下方,而毯子像是一列升降机,迅速穿入摇曳的树枝、摇晃的吊桥、断裂的茎路、球状的火焰,一大群一大群的驱逐者跃入太空展开战斗,英勇献身。只要飞毯还在朝着树舰逼近,我就让它自行飞行。

所剩无几的密蔽场缩减成一个个球泡,其中尚还容纳着大气,但大多数尔格能量场都已经和维持它的尔格一起消亡。虽然星树这一区域的空气还很足,但仍然是在急剧减少,气压在急速降低。我们没有宇航服。在荚舱的最后那一刻,我曾想到,这古老的霍鹰飞毯自身拥有低级别的能量场,可以将乘客固定在上面,当然也容纳了空气。虽然不是一个专门的增压工具,但九年前在一个不知名的丛林星球上,我们曾用它飞上了非常高的高空,当时也能呼吸。希望它还管用。

的确管用…至少是马马虎虎。我们飞出荚舱,像滑翔机一样升向高空,穿进一片混乱之中时,霍鹰飞毯的低级别能量场就生效了。虽然我几乎能感觉到空气在朝外泄露,但我告诉自己,它还能维持到抵达“伊戈德拉希尔”号。

我们差一点没有抵达“伊戈德拉希尔”号。

这并不是我见证的第一场太空战——不久之前,我和伊妮娅就曾坐在悬空寺的高空平台上,眺望圣神特遣部队在地月空间摧毁德索亚神父的飞船而引发的光色表演。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一场意图索取我性命的太空战。

在有空气的地方,那响声真是震耳欲聋:爆炸、内爆、四分五裂的树干和茎路、断裂的树枝和垂死的乌贼、警报的哀号、通信志和其他通信器的唠叨和啸叫。在真空的地方,那沉默之声更加振聋发聩:驱逐者和圣徒的尸体被无声地轰进太空——有女人、孩子、没有拿到武器或抵达战斗岗位的战士;穿着衣袍的缪尔圣徒翻滚着飞向太阳,暴虐的死亡没有给他们留下尊严——火焰发不出爆裂之声,喊叫沉默无声,飓风刮不出任何风声。

随着我们升空穿越那片大旋涡,伊妮娅蜷缩在希莉的古老通信志前。触显上方的微小全息显像上,西斯滕?考德威尔正在大叫,接着,肯特?奎恩肯特和仙?奎恩塔纳?卡安热切地说起话来。我正忙着操控霍鹰飞毯的方向,没心思去听他们绝望般的对话。

现在,我已经看不到圣神舰队的大天使飞船的聚变焰尾,唯有一条条切枪光束刺入蒸汽云和残骸能量场,就像是一把切割活人肉体的手术刀在分割星树。庞大的树干和旋绕的树枝的确在流血,树液和其他生命体液混杂在纤维般的藤蔓和驱逐者的鲜血中,飞炸向太空,或是在真空中沸腾,化作灰烟。我眼睁睁看着一条长十公里的工作乌贼被来回切成四段,临死之时,那精巧的触手剧烈痉挛着,跳动出死亡的舞步。成千上万的驱逐者天使展翅飞翔,而后呜呼死去。一艘树舰试图起航,但立马被切枪切成了两段,密蔽场内富足的氧气马上燃烧起来,在能量球的攻击下,船内升起腾腾的烟雾,船上的船员统统罹难。

“那不是‘伊戈德拉希尔’号。”伊妮娅大叫。

我点点头。这艘濒临死亡的树舰是从北部半球来的,不过,“伊戈德拉希尔”号应该就在附近,就在这条不断震动、分崩离析的树枝之上,一公里外,也许更近。

除非我转错了方向,除非它已经被毁,除非它抛下了我们独自离开。

“我联系到了海特?马斯蒂恩。”伊妮娅叫道。我们所在的小球体中的空气正迅速逃逸,声音非常响。“几千人中,大约只有三百人到了船上。”

“好吧。”我应道,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几千人?但没时间细问了。在我们头顶右上方一公里外,我微微瞥到一簇深绿的树舰的影子,位于另一条完整的螺旋树枝上。于是我操控霍鹰飞毯朝那儿飞去,如果那不是“伊戈德拉希尔”号,我们也必须在那儿找到一处庇护所。星树的电磁场正在慢慢失效,霍鹰飞毯也在失去能量和惯性。

电磁场终于失效了。飞毯最后飙升了一下,接着开始翻滚着坠向断裂树枝间的黑洞中,离最近的那条燃烧着的茎路还有一公里远。在遥远的下方,在我们的身下,能看见一堆环境舱,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它们全部都四分五裂了,泄露出空气和死尸,茎梗和连接的树枝以牛顿式应力盲目且痛苦地扭动着。

“好了,丫头,我们尽力了。”由于没有多少空气,或是这个失效能量泡外的声音太响,以至于我的声音显得相当微弱。霍鹰飞毯是在七个世纪前由一个老头设计出来的,目的是引诱他那豆蔻年华的侄女爱上他,它的设计初衷不是为了让飞行者在外太空中得以存活。我从飞控线上挪开,伸出胳膊,抱住了伊妮娅。

“才没有。”伊妮娅说,她拒绝的是死刑宣判,而不是我的拥抱。她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以至于手指甲都深深扎进了我的肱二头肌。“没有,才没有。”她自顾自地说道,按着通信志触显。

海特?马斯蒂恩戴着兜帽的脸出现在翻滚的星野背景下。“是的,”他说,“我看见你了。”

庞大的飞船正悬浮在我们头顶一公里外,在微微闪烁的紫色密蔽场下,是一层密实的天花板,由绿色的枝叶组成。船身正缓缓脱离熊熊燃烧的星树,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牵扯之力,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还以为大天使的切枪光束已经发现了我们。

“尔格正在拉我们进去。”伊妮娅说道,她仍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尔格?”我说,“我还以为树舰上只有一只尔格在控制驱动器和能量场。”

“一般来说是这样,”伊妮娅说,“有时候,如果旅途非同寻常…比如说,要进入一颗恒星的外部壳体,或是要穿过双星太阳圈的激波,那船上就可能会有两只。”

“这么说,‘伊戈德拉希尔’号上有两只?”树舰慢慢变大,填满了整个天空。等离子炸弹在我们身后寂静地绽放。

“不,”伊妮娅说,“有七十二只。”

扩大的能量场将我们拉向树舰。经重新整理,原先的“上”变回了“下”。我们正落向一块高台,就位于树冠顶部的舰桥平台之下。没等我按下飞控线,取消我们那微不足道的密蔽场,伊妮娅就迅速拿起通信志和背包,冲向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