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了您了。”

琴踱着步子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炙热又克制地看着他宽实的后背,像是一个怀着暗恋心事的少女怕被自己的心上人一下子知道了衷肠,但又怯懦着他永远发现不了的不幸。

换了任何一个熟识她的人都一定不会相信这个亦步亦趋低眉顺眼的女子是琴,是那嚣张跋扈,傲气凌厉的琴。

直到那个男子停下了脚步,礼貌地转过身笑微微地说。

“琴小姐,其实您不用那么客气的陪我了。要是您还有事就去忙吧,我不耽误您了。”

琴垂下的粉颈此时抬了起来,顾盼倩倩。

“你是我哥哥的客人就相当于是我的客人。”

那人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琴上前把亭廊旁的格子门推开,跳进人眼帘的是远处连绵的群山和树木,樱花和海棠点缀其间。

“现在是MMH的风景最美的时节。你要出去走走吗?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噢,不用了。我还需要有事要去处理。琴小姐,我也不方便多打扰您了,我想这就回自己的宾馆了。”

对于她的提议,他再三婉言谢绝。这让始终信心十足的琴有点恼火。她骨子里争强好胜的个性冒了出来。

“那至少留下吃个饭吧。”

说着她已经吩咐起了下人。

“智子!叫人在偏厅摆席。”

“你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我家的偏厅在那里可以看见我们的花园。”

既然是盛情难却,他也不能做的太过分。虽然此时这个男子已经很不耐烦地挑了挑眉。

琴还尚且不知,只是非常快乐地想要拉住了他的衣袖。

“就请等一下吧。我陪你过去。”

那人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仰着头心不在焉地瞧着门外笑了笑。

琴默默地发愣,当初就是这笑把她珍藏了多年的骄傲之心抛回了这世俗人间。甚至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居然就那么不当心的把自己陷了下去。

“你说什么要我亲自到你们那儿去?”

那女子诧异地瞧着再一次来访的她。

智子很尴尬地笑笑,知道自己主人的要求是有点心血来潮,强人所难。

“嗯,我们…小姐很喜欢你上次送来的花,想请你去…家里坐坐。”

武珊眼珠子一转补充道。

“就是想有点养花的心得想要请教你。不过,你放心我们小姐说会给你最高的报酬的。”

正说着,突然应着一声门响,门口走来一个男子沉声打断了她们。

“她不去。不管你们给多少钱都不去。”

智子和武珊顿时面面相觑。那陌生男子冷着脸的样子颇有些骇人,防备又警惕地瞪着她们一行人。

然后,就见那个女子笑了笑,走过来拉拉他的臂膀。

那男子才敛起了表情。把手里捧着的花盆放到了地上,随后洗了洗手把一盒温着的饭从包里拿了出来。

“来,吃饭。你今天早上走的匆忙,吃的太少你胃要不舒服的。”

接着就是把她们当做了空气赶紧把碗筷都给那个女子一并摆好。

武珊怪笑了一下,虽然她是做下人的但是从小是在豪门里长成的几乎也被培养出了一身的小姐娇气。

“这可是个美差!你们别不知好歹,得罪了我们的琴小姐,以后在MMH你们…”

倏地,男人直直扫视过来的眼神让武珊不知不觉的头皮发麻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刀当着面门划过胆战心惊说不下去了。

智子急忙上来了圆场,她对着那个闷声不啃的女子说。

“那个…反正邀请信在这里。…去不去由你决定好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那些人走后,她捧着手里的碗却不动筷子只盯着那张红印的贴子。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恼火的很。

“你不能去。”

“我有种特别糟糕的预感。你不能去。”

她望着他手上的疤痕,不由叹了口气。

“我们需要钱。要是不快点筹集到嫁接手术费,你的右手以后就…更难恢复了。”

“残废就算了!!不要去,你听我的,不要去。”

他激动了起来,这代价没完没了究竟要他们还到几时?

恐怕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她帽沿下长长的幔纱被风掀开了一个小角,望不着边际的庭园里里载着许多的参天古木。随着前面领路的姑娘一路由着偏门进来,MMH只有贵族们才能有财力让房屋格式布局完全沿袭他们的祖辈们留下的传统。大顶的屋檐里是花园和亭台楼阁。过了通阁和长殿遥遥地还能瞅见凿开的水池,隐隐的花香和着满园的绿苔草木叫人误以为进了谁的梦境。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叫我家小姐。”

交待完了这句,那个女仆就走开了。

她用脚碾了碾地上一小撮灰泥,心头浮上的是他今早极其不情愿的脸庞,生着闷气送她到了这里却死活不愿意离开。唉…

人总有为了五斗米折腰的时候。他还不甚明白,她却饱尝其中艰辛。

她无奈地笑笑,恰好一只蝴蝶翩跹而过。

她顺着那自由自在的小小精灵抬起了脸,看着它借着翅膀借债着风力,满园萦绕。

就在那时,恍惚一瞬那人就晃进了她的眼。

世间和时间刹那就变了模样,仿佛周遭都成了阴晦复杂晶莹剔透的迷宫。

如同那只蝴蝶轻易地隐入花丛时,如若梦中,不敢相信。

小时候看过一出折子戏,那戏台上人人脸涂满油彩,噱头十足。唯独一个戴幞头、穿圆领袍衫男子素素的出来,却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她父亲指着告诉她那就是峨冠博带,那就是世家公子,王孙贵族。

她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双眼,他放下手里花定定地笑。

笑着看她的苍惶狼狈,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是瞧着他半分也没能移开视线。

直到他绕过了他们之间的那点距离,直到他微微的鼻息和体温就要靠近,她也还是愣愣地望着他。

“花是你种的?”

那柔软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骤然她如梦初醒。惊骇的往后一退。

“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吗?”

他赶紧伸手握住她的腰支,避免了她被地上的青苔滑倒。

只觉的自己的腰那儿就要着火了烧得她要发昏,于是她赶紧站稳了身体哑着喉咙。

“没有…没有。”

他也许注意到了她的排斥,菀尔浅笑地走到了一边。

“是今天这里要办化妆舞会吗?小姐你为什么要戴着那么大顶的帽子和面纱?”

面纱?

她伸手捏着隔着他们彼此的黑色面纱,微微发颤。

“我…我曾经毁过容,不想吓到人。”

“是啊。”

那男子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瞧了一眼,然后弯腰把一个黑色花盆轻轻地搬上了他们旁边的石桌上,拿出了块手帕细细地擦。

她发愣地站在一旁,手里的面纱被她绞地皱皱巴巴。

“这些玫瑰都是你的吧。”

他褐色的头发已经长了一些,没有短发时给人的凌厉和压迫反倒是那一绺落在他的眼睛旁的散发让她忽然觉得手心很发痒非常想要去帮他把那乱发拨弄好了…

“你很会养花,和我认识的人很像。她也惜花只要能保全就不喜欢别人把花折断。”

她不语只是垂下了头。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微微眯着眼睛侧着头看她。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是问遍了好多地方就是没有她的消息。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她从人间消失了。”

她怔忡地抬头看他,他的眸子里复杂而寂寞的眼神, 沉沦又致命。

让她几乎要张口问…

而此时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像风一样的挤进了他们中间走来,茜草染红的腰带上绣着精美花纹。

“你怎么又偷溜了,不是说好了要陪我?!”

娇滴滴的女子对那男子嗔怨,甚至没有留意到不声不响退到一旁的她。

他却笑而不答,只是瞧着那个黑衣女子。

顺着他的目光,琴总算是看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她,不免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干瘦干瘦却还把自己的藏在黑纱下,安安静静要是她不说话,自己真的就不能注意到她。果然如同智子和武珊说的这个花匠是个怪人。

不过,既然是在心上人面前,琴还是摆出了谦和温宛的态度。

“你就是那个给我送花的人?听智子和我们说你不愿意把花茎给剪断,一定要连着枝叶根茎一起卖给我们。虽然你的花很美,不过你这么做生意会不会太怪了。”

那黑衣女子只是听着却沉默不语。

琴无趣的收回她腹内的长篇大论,有点讨好地转过头对他说。

“知道吗,这就是你一定要我帮你找来的花匠。你有什么要问的心得赶紧请教她吧。”

总算这话让他对她报以多日来最粲然的一笑,甚至主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你替我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小琴。”

琴的脸赧赧地涨红了,第一次听他叫她的昵称。

她穿过黑色的面纱看着他优雅地坐在那里微微地笑着,有或者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盯着自己。

“我的家里有一盆很珍贵的花,我每天都给它施肥浇水,修剪枝叶,可却总也养不活它。你知道怎么解决吗?”

她冷然沙哑的声音飞快的回答。

“太浇灌了,反而容易死。你得让它晒太阳,放到外面吃雨水。”

他像是听的很认真,却又似乎无心地揽过了一旁的琴。

“难道像这娇嫩的玫瑰也得如此?”一语双关。

那黑色面纱下的女子好像轻轻地咳嗽了几下,半晌才说。

“…玫瑰也是一样的。”

“谢谢,我记住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瞧了一眼就在他手边的花盆。

“贝米拉。”

说完正要转身离开,他却霍地抓过她的手,礼节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她突然有个错觉似乎被他嘴唇嚅湿的地方,他用拇指微微的擦了擦。

然后对着面纱后的她如同呓语般说道。

“再见,…”

最后的三个字只有靠的那么近的他们自己听见。

24

人生是一个迷宫,左转右转。你看到的转弯并不意味着出口。

一直走到的两腿发酸,一整条街都没了人迹天色灰暗才找到了那扇熟悉的窗户。

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她自嘲地在黑暗的楼道里领悟到她游移的脚步就连机器都无法感应。

陈旧老房的阁窗外飘进了一阵在山墙旁那些开到荼蘼夹竹桃的浓香,这一季的花事又要了了。

屋内很静她想或许他已经睡了。

她站在门外不知道是去找钥匙还是扣门,在这两个问题里徘徊她居然忘了动作只是发愣。

就像是等待到天黄地老,孤独的天地之间都同时叹了幽幽一气。

有一双手牵住了她,乍然而起的灯光照亮了她疲惫苍白的脸庞。身后的他拦过她的肩膀。

“回家了。”

项东有一双很颀长的手,十指尤如青葱却又不是女子般的柔嫩无力。

我深深凝视着那骨肉均匀,关节清晰的大手微微收拢着我的指间用一方湿湿的巾帕擦拭着上面的尘埃

如此细密地娇宠,如此小心谨慎。他依着在我的身旁,双目低垂,长长的睫毛虚掩着只露出半轮眼眸…像是呵护着他心爱夜莺的翅膀一样握着我的手一下一下的从指间到手心。

我千回百转,却又忍不住打破了这宁静。

“项东…”

我抿着唇望着他的眼睛却不知道要怎么接着说下去。

项东对我笑了笑,用手指把我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抬起手偎住我的脸颊。

“饿不饿?”

“要是没吃过,我去给你把饭温一温吧。”

“你忙了一天什么都不吃是要饿出病来的。”

他仰面看着我,目光里的担忧如同一阵潮水涌上我的四肢百骸。

我惶惑茫然,哀哀请求。

“项东。”

“抱抱我。”

我渴望人的温度,渴望有人能把我所有的烦恼都排除在一双坚强的臂弯外。

项东发间的清香弥漫在我的鼻间,我的耳朵能够听见他的心跳。

“似于。”

他抚摸着我的后背,像是哄着婴儿入睡的节奏。

“傻似于,你不该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伤得那么重。”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他身体的温度叫人眷恋。

眷恋的像是我母亲,我父亲,我兄长的微笑。

“项东,我们把店关了。我们离开这里。”

项东没有回答我的提议,他只是把我搂的更紧了一些。就像是荒芜沙丘上的植物茎根要抓住深处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