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泮林不仅会画,而且画得还精准,完全不具写意或传神,就是最大限度地绘出了实物。他自己还动手,兔面具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这间长石屋里的失败品也多是他亲手所造。

突然,在造图最后一角,节南发现一只手绘墨绒兔,耳朵一只竖一只贴,大眼警惕盯住一盘果子,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能跃出纸上,化作真兔子。

节南没有就着兔子多做联想,只叹从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变成规规矩矩的工笔画,从心怀天下的骄子变成拿刀拿刨的匠人,是走了一条怎样的心道路?只知他大难不死,只知他养伤许久,但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呢?就像她所经的,师父死在眼前的无力,全家只剩尸骨堆的愤怒,自小被亲娘抛弃的痛楚,只能她自己背负而已。

这时,她所感受到的,不过是王泮林再也画不出磅礴,再也画不出震撼,对本人而言却毫无遗憾,甚至对过去的成就弃如敝履,心无旁骛得钻研起全新事物。

这样孜孜不倦的王泮林,很难想象他对自己的死亡轻视到了随意可抛却的地步,只活今日不活明日,专注于眼前的每件事。

门外出现一道人影,大剌剌站上门槛,丝毫不在乎不能站门槛的说法。夕阳斜照,勾勒出圆乎乎的肩臂,粉澈澈的福脸,还有一刻不停动的嘴。

节南望了一眼,这才拿起那张夹纸,放心念道,“南山君:巴州一别,白驹过隙,巧遇香洲诸友下扬州,妾欣然同行。中途水道颠簸,只得换走山道,虽野狼成群勐虎耽耽,无畏亦无阻,恨不能骑鹤速至。偏近乡情怯,寄挂亲人健康,更不知虎狼意,心中彷徨,愿君入梦来相会,来世再续今生缘…果儿慕笔。”

柒小柒笑,“哎呀,哎呀,好不肉麻!那姑娘直说让南山君去接就是啦!转来转去跟鹦鹉舌头一样捋不直,可怜楚楚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累聋了。”突然念了南山君两遍,跳下门槛,“臭小山你什么时候装男子骗姑娘,这生死相许今生来世的,我居然不知道?!”

节南好笑,“我又不是南山君。”

柒小柒不鸟这个师妹,“臭小山,你藏得了头藏不了尾,谁不知道节南就是大终南山啊,又称南山。南山君不是你还是谁?”

“还是王九。”节南摇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看似淡眼,却不漏一处得又默读了两遍,“王九住得地方叫南山楼,这信就放在他桌上,不是他才怪。”

柒小柒走过来,粉粉的福脸吹鼓了腮,咬着一根木签子,挤扁的眼汪汪可爱,“小山别伤心,这个有主了,咱再找更好的,没啥了不起的。你要是气不过,我帮你揍他一顿,把他牙统统揍掉,堆一座小山出来,看他变无齿了,还能不能用一张脸招摇撞骗。”

节南哈哈直笑,“臭小柒你什么意思?把王九说成唱戏那俊生,把我说成你啊?”

第269引 花魁之约

柒小柒拿出木签子,上面串着腌甜梅子,手指头那么大,还只被咬了一小口,用来说明她自控,“你在别人面前只管装,装剑童,装兔帮主,装打杂,装侄女,装千金,要想瞒我就算了吧。王九那么压榨你,以你的性子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不提门里那些,就刚才那笨蛋,你下手可不含煳,断他三根手指头。”

“王九不懂武。”节南并非狡辩,“他要能打,倒是简单了。我与他斗得是…棋艺。”

小柒将梅子咬回嘴里去,好像想了一下,“你敢说你不喜欢他的模样?”

节南笑眯了眼,“我不敢说。你敢说吗?”

小柒又想了想,居然摇头,“不敢喜欢。你都应付得那么辛苦,我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作为你大师姐,我能做到的就是及时拉你一把,免得你输惨。”

节南气笑,“我不觉得我输过他,只是他先盘发力快,看似我被动而已。且你记住,这人不是敌人便万幸了。”随即摩挲着纸上褶皱,“你来看,这是不是大今军奴用的草皮纸?”

小柒过来凑近了瞧,又嗅一会儿,神情难得郑重,“是。”

节南道声颂境地图。

小柒就从旁边书架上挑出一卷,铺开正是。小山在明,她在暗,小山的命比她自己的宝贵,故而早摸清小山会到的地方,并非真得成日在外找零嘴。如今都城外围有李羊找来的孩子们当耳朵和眼睛,她能更专注小山周围。

这些事不用说,姐妹俩一直是有默契的。

“赫连骅这人,你可别小瞧了。”看地图之前,节南突然来一句。

小柒粗中有细,并不轻忽,“怎么说?”

“到雕衔庄门口时,他好像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可见他功夫不差,轻敌为其一,留手为其二,你别小瞧了他。”节南自然知道跟着的是小柒。

“不男不女这么厉害?”小柒没出福娃身材之前,唯一比节南强的功夫就是轻功,目前能和节南拼个半斤八两,但她有两个节南那么重。

“丁大先生的本事我还没探到底,为人谦逊得不行,赫连骅是他小徒弟,资质不会差到哪里,你我不可小觑。这回收拾过他,之后他实在不服,你还真得用药。咱以师父的名义发过誓,绝不能让人从背后插刀。”节南做事之活络,不问良心。

小柒无声拍拍心口,让节南放心交给她的意思,但问,“你要地图干嘛?”

节南对照着那张信纸,手点建康附近齐贺山,“堵王九去。”

小柒马上来劲,“本来看你正儿八经收拾行李,觉得你最近当千金姑娘上瘾,走上歪路还不知道。这才对嘛!蹴鞠有啥好看的,孟元有啥好管的,抓王九私会巴州花魁才是正道。”

节南常对小柒歪七八扭的思路笑不动,“你正经事懒得开窍,这种一说一个机灵,怎么就晓得是巴州花魁了呢?”

小柒就说啦,“今日不是有个巴州官儿拿了王九的欠条来吗?王九用三百金换和花魁逛一日。写这封肉麻信的这个果儿也是巴州来的,一片慕情如此直白,是一般女子能写得出来的吗?”

节南点头道不错,“我也这么以为。”

小柒嘻笑,“所以?”

节南又摇头,“没你的奇思妙想,我想得很是乏味。这是军奴用纸,花魁用来很不恰当。再者,信的内容读起来就像你说得,一片慕情可怜兮兮,细究却另有古怪。她在香州遇到朋友。香州是哪里?”

小柒瞄一眼地图,发现了,“南颂与大今之间,唿儿纳大军的辖关。”

“正是。唿儿纳帐下军奴数千,不少是俘虏的匠工,专造防御工事。香州地界虽有颂军,地处平阔,难免让大今军钻空子,时而打劫完粮草就走,因此各镇乡极不安定,小战不平不断,颂军又来不及打。这些人极可能是从今军大营逃出来的。”

小柒哦哦道明白了。

节南继续道,“尤其信中提到野狼勐虎,而且弃水路走山路,暗示这行人让大今追击,不知能不能安然。最后,这位花魁姑娘说骑鹤,谐音齐贺大山,问到亲人健康,意指建康城。齐贺山这边就是大江,江面有玉家十万水军统管,唿儿纳军帐下骑兵骁勇,遇水则死,所以只要能过齐贺山就能摆脱追兵了。果儿姑娘说梦中相会,就是求救之意,要是王九不出面,大概会死在今人手中。”

王泮林说避暑,多半就是为这事出城。

不过,这个果儿也挺了不起,能说得动他。

“每到这种时候,就不怪师父偏心啦,几句话让你读出这么多东西来。”小柒再度自觉甘心服从师妹的领导,“我就问一句,王九为红颜知己去救人,你为什么去呢?”

节南笑得白牙灿美,“跟师姐你说得一样,嫌别的无趣,堵人私会才好玩。”

小柒嘟嘴成粉猪,“你少来。”

节南收敛表情,“同洲和谈圆满,南颂大今尊重目前的国境划分,并表示一切以和为贵,偏这节骨眼上,从唿儿纳军队跑出来的俘虏能让他们冒险追入颂境,我当真好奇俘虏的身份。”

小柒要么不开窍,一开狂妄,“难道是旧太子?”

旧太子是晖帝之子,当初一起被俘,关在大今都城。

节南就理智得多,“不至于,对于自己没好处的事,王九是不会做的。”

聪明人不会犯傻。

南颂朝廷有默契,对在大今当俘虏的旧太子基本不能问不能救。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已非当年晖帝那支,怎能再把晖帝的太子接回来?再说,这时的皇帝还是崔王两家给力捧上去的,旧太子回来必定清算!

王九虽然率性随性,还是十分护短的,不可能将自家置于险恶。

“那你到底干嘛去?”与节南相信王泮林不会做无谓的事,小柒也相信她家师妹不会做不讨好的事。

“我想起唿儿纳奴帐里的一人来,希望这人是花魁果儿的朋友之一。”节南确实是为自己。

“谁?谁?”小柒连问。

第270引 渔翁准备

是谁呢?

节南将信纸收起来,把地图放回书架上,走出石屋,也不上锁。

小柒这才把梅子吃完,掏了第二粒出来,串上竹签含进嘴里,没追着问。

夜幕抬上,远处小童点灯,灯光与星光一道闪烁起来。

“攻占北都那年,有一日唿儿纳带了三名工匠到门里,你还记得吗?”光影点点,在眸瞳中浮沉,节南淡道。

小柒擅记人脸,都不带想的,“当然记得,说是手艺了得的大匠,好一通吹嘘,结果咱师父小试牛刀,就戳穿那几人的真本事。那几人似乎只想借此逃过俘虏凄惨的境地,但唿儿纳面子上下不来,当场砍了俩,最后一个虽然让唿儿纳的人押下去,估计也轮回去了吧。”

“没有。”节南笑了笑,“那人没死,师父说他在唿儿纳军中当工奴,保住了小命。”

小柒耸耸肩,不觉所谓。

“那人的命是咱师父保的。”

节南这话一出,小柒睁圆了眼。

“这人姓毕,与印刷术的发明大家毕升同姓,是赵大将军最看重的大匠,还是神臂弓造匠之后,人称毕鲁班,渐渐也就不提他的大名了。”

小柒不懂这行,“你就说师父怎么保他就行了。”

“毕鲁班被抓后隐姓埋名,不知从哪儿听说师父通道理,当日就对师父透露了来,求他保命。师父设计让金利沉香闯进来,唿儿纳见色忘杀,最后一刀没砍下去。后来师父暗中差使军营里的门人,让他们把毕鲁班送到奴营匠队里。师父告诉我这件事时,正是和金利挞芳撕破脸之前不久,那时毕鲁班还活着。”

“就算这人逃出来,与我们何干?”小柒奇怪。

节南推开一道小门,门里两三间屋,照例没有景致,一处巴掌大的客居,“师父说这人手中有一种比神臂弓还强的弓弩造法,集当初众匠的智慧,以传说中夸父追日命名,又有盖过追月弓之别意。我对此虽不以为然”

小柒终于通了,“唿儿纳要是知道了,岂能放走他?”

“师父对这人赞赏有加,曾料他总有一日会逃出奴营,加上今兵对花魁果儿一行人穷追不舍,我就觉得会不会其中有毕鲁班。而既然是师父救下来的命,我也不想任之毁在唿儿纳手里。”一念之间的决意。

小柒也是一提师父就血热,“没错,凡是唿儿纳想做成的事,就是金利沉香那嗲不死的要邀功的事,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节南得逞笑起,“所以,和九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柒就是那么好哄,“和九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九公子去了,估计也只顾着救花魁,为她能欠人三百两金子,怎么都得赚出本钱。”

节南听了,“我觉着你这话怎么偏心王九,就好像王九只为三百金,不是为了美人?”

小柒斜睨节南,“怎么偏心了?不是你说自己要有万一,就把我托付给他吗?他要是跟唿儿纳那厮差不多,看到美人就犯蠢,你那颗聪明脑袋算怎么回事?”

“就你柒小柒最聪明!”节南服了。

小柒眉毛得意扬上去。

因此,姐俩说定改道,一夜再无话。

第二日清早,码头上停了两艘前往镇江的大船,一艘都安鞠英社,一艘千金观鞠社。船是水寨的船,船夫都是水寨的兵,小将玉梅清亲自带着,将大旗全撤了,让人只觉高船尖头很威风,不知是官兵船。

安全倒是安全,萝江郡主一上船就觉得舱室太小太少,行李却多,随行服侍的仆从多,便让人把玉木秀找来。

玉木秀一来,对萝江郡主要换船的提议直接拒绝,年纪小,语气可不小,“郡主姐姐,咱不是游山玩水去的,是比赛去的,虽是水路,不可能遇到战事,那也难保不长眼的水贼撞上来。你们的船不经撞,到时候一个个掉水里,我们到底捞还是不捞?”

萝江跟玉木秀都是同圈里一起长大的,说话更不客气,“你个胖木墩子,我们还就是游山玩水去的,而且三日水路又不是三个时辰,你们船上像样的舱室没几间,都不够分,让我们姑娘家怎么住?”

玉木秀表情憨憨,嘀咕道,“这是战船,又不是舫船,船肚子那么大,装百号人都松动,偏你们嫌挤。再说,都成亲了,还姑娘姑娘的,有本事带你郡马齐上阵,我好男不跟女斗。”

萝江气笑,挽着袖子作势来打,“嘀咕什么哪!玉木秀,别以为梅清姐还能护着你!”

玉木秀转身就跑,结果撞上崔衍知。崔衍知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林侍郎家二公子林温,一个是回颂没多久的拾伍状元延昱。

这四人往船上一站,真是气魄文飞武扬,俊得各有千秋,齐齐令光华暴涨。而崔衍知,林温,延昱三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玩蹴鞠,赢得帝都四公子之中的三个席位。另一位是王楚风。这四人成名那时,玉木秀还是个拖着鼻涕跟在后面跑的小小子呢。

萝江听潇潇菲菲姐妹俩在舱窗后面笑论谁好看,回头睨她们一眼,让她们收敛的意思,这才看向四人,头微仰,傲慢郡主的架势就端起来了,“玉木秀,你找哥哥们来也无用,我讲的是道理…”说到道理,想起最懂道理的节南还没来,娥眉微蹙。

玉木秀到底年纪小,做鬼脸也不显幼稚,“才没道理,是你们太娇气啦!”

崔衍知剑眉飞拔,“郡主,这也是我们大家的意思,寻常客船不适合不寻常的客,单是郡主你一人出行,就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各家姑娘一起出行。若出意外,让我等如何同各家长辈们交待。你们既然非要跟着走,一切还是听从我们安排的好,否则这会儿还来得及下船。”

玉木秀道就是。

萝江面对崔衍知就不自禁柔声柔气,“五哥哥,就不能换我的船,玉木秀多派些人上船守卫?”

林温是个倜傥人物,说话不羁,“郡主今后可别再喊五哥哥,郡马会不高兴的。”

第271引 骄子骄女

萝江真是天之骄女,坦然嗤笑,“只听过郡马替郡主提鞋,不曾听过郡主要管郡马高不高兴的。”随之望着延昱,“昱哥哥说说看呢?”

延昱微笑,转看三位兄弟,“姑娘们出来的机会毕竟难得,尽量不要扫她们的兴,让她们住行舒服,由我们多担些守护的辛劳,如何?再者,这还是在我们的水域,到江面打出水军的旗号,敢起贼心的水匪能有几个?真要有,那就是想造反了,活得今日,活不过明日。”

萝江就欺软怕硬,对玉木秀哼哼两记,“胖木墩听到没有?学学昱哥哥,好姑娘不嫁傻不愣登的小子!”

玉木秀鼓眼。

林温是哪边有缝哪边挑针,胳膊肘推推崔衍知,挤眉弄眼,“听到没,学着点儿,你这不懂拐弯的性子特别吃亏,讨不到好姑娘。”

崔衍知那双俊目但眯,“不怕,等延昱成了亲,我就可能有机会了,不像你似的,把自己跟最好的女婿人选放一起。媒婆最近都不上你家了吧。”

林温想着想着品出味道来,“嘿,崔衍知,你行啊,我说你,你却把我兜了进去。”

玉木秀哈哈大笑,“温二哥别担心,我还没成亲呢,你赶在我前头就还有救。”

跟着这声大笑,姑娘们的笑声也掺和进来,把大名鼎鼎的玉面二郎闹出个大红脸。不过,等到商量谁上船领卫守护,林温还是自告奋勇,当仁不让的。

最后,由延昱,崔衍知和林温三公子带郡主这船。

这年理学自成一家,杰出弟子众多,大家辈出,但用到这些名门公子姑娘身上,还是很大气的学问,心胸坦荡则无鬼,女子也能比较自在地同熟识的男子群体出游。所以,根本无从想象,改朝换代后,这种学问会变成对女子残酷的禁锢。

眼看安置得差不离,延昱就问在船头顾盼的萝江,“郡主还在等谁?”

萝江不知延昱救过节南,“工部赵少监的侄女桑六娘还没到。”

“她呀。”延昱一说就笑,调头瞧了瞧不远处正在检查装备的崔衍知,才对萝江道,“郡主何时也容得人比你迟了?”

“昱哥哥知道她?”萝江反问,挺稀奇。

延昱点头,“不久前遇到过。”没说详情。

萝江也没问,“那姑娘的脾气挺对我。我和她站一块儿,做坏事都理直气壮。不像别人,每回我来气,就是我任性刁蛮被宠坏,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但因为我是郡主,只能让着我。瞧,这会儿桑六娘还没到,她可不知道要给谁面子。”

这时,两个姑娘和两个抬箱的仆人走上舢板。

萝江和延昱不认识仙荷,但崔衍知认识,林温也认识,不知她已经被送到赵府,所以很是惊讶。

林温上前就问,“仙荷姑娘怎么来了?”

“碧云丫头,你家六姑娘呢?”而萝江见过碧云。

两人屈膝作礼,仙荷开口,“启禀郡主,昨日老爷和二夫人回乡,二夫人想起落下不少必需之物,就让六姑娘送过去,六姑娘因此一早就出门了。不过,六姑娘交待仙荷转交这份信给您。”

“什么必需之物,让仆人做就是了,还要她亲自送。”萝江有些不快,不过令她不快得是姑母差遣侄女这件事。

但萝江一打开信,先看到一张银票贴着,立刻就给延昱他们瞧,“这姑娘讨厌不讨厌,我跟她说要交这一路上的份子钱,不然就不让她上船,结果她人不来,却把银子交了,故意臊我脸哪。”

仙荷垂眼回道,“郡主误会,六姑娘不是这意思。她说知道郡主会在哪几个码头休息,说不定她能半道赶上。实在不行,也会到镇江住地同郡主会合,还要一起坐船回都城,所以这份钱是肯定要交的。而且,六姑娘要赶路,带不了的行李都让仙荷送上船,又让仙荷和碧云仍从水路走。”

萝江看过节南的信,差不多就那意思,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让人带着仙荷碧云到原本分给节南的舱房,自己去知会其他姑娘们。

林温有点惋惜地叹,“可惜了,一路少了个有意思的姑娘。”

延昱笑着摇头,“说起那位桑姑娘,虽然飒爽,有股子不同寻常的英气,我倒不知连林温你也喜欢这样的。”

崔衍知本来看着江天一线有些晃神,这时忽道,“他就喜欢活泼性子的姑娘。要不是木秀的姐姐只钟情宋子安,他中途放弃,不然早就叫木秀小舅子了。”

林温一听,抬手告饶,“冤枉!事…”想起自己跟玉梅清发过誓不说的,“就当我年少无知。”

原来,宋子安抛开玉梅清这个未婚妻,跑出去读书读了好几年,才回到北都参加科考。玉梅清就找林温这个好弟弟,合演一出她被林温追求的好戏,想要宋子安吃醋。

唉,那位姐姐也是走投无路,给她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宋子安再不理会,她就会彻底放手。

谁知,这法子有用。

如今,玉梅清和宋子安成了一段佳话,林温却还未摆脱当时的阴影,不但他娘以为他喜欢比他年长的姑娘,他将玉梅清的活泼劲儿当作是自己生活的一种常态,受不了那些娴静乖巧的姑娘。

延昱想到了什么似的,“不过,听说赵大人属意他的侄女婿最好要有官身,品阶小一些但无妨。温弟若真有意愿,得参加今年大比才行。”

林温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事?”

崔衍知点点头,“确有此事。”看向延昱,“想不到都传到你耳里了。”

延昱笑道,“这等事,瞒得了谁都瞒不了媒婆,偏我近来见得最频的,就是城中各大红媒了。我和桑姑娘,一个想娶,一个想嫁,恰好我还有功名在身,自然就有人来探我意思的。”

崔衍知垂眸,嘴角抿上,“那来探你意思的媒婆还是直接打发走,免得误你终身。”

延昱哈哈笑开,随即正色,“我是打发走了,倒不是她乱牵线,而是我再怎么着急成家,也不能同自己兄弟抢人。”

第272引 分兵有道

林温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吃惊看向崔衍知,食指拇指夹下巴,“哦我说一提桑姑娘,你就阴阳怪气的,把好好的姑娘说得一文不值,原来”嘿了一大声,“衍知你早说啊!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肯定要先讲兄弟义气。”

崔衍知感觉脸热得慌,“我…”语气顿了顿,“不过把她当妹子…”

林温调侃,“这不就变了嘛?前些日子还没一句好话,今日就成妹子了?”

江风凉爽,吹不凉崔衍知耳根红。

延昱瞧在眼里,帮打圆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桑姑娘是玉真姑娘的伴读,时常出入崔府,跟衍知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熟悉彼此的性情,变得亲近了,也无可非议。”

崔衍知借口走开,林温不放过,嘻哈追去说话。

延昱淡下笑容,但始终留着一抹微微的笑,俯看码头上汲汲营生的人们。

“公子,要起帆了,您要不要到舱里去休息一会儿?”月娥来请。

延昱走下船头,面朗如日,大步如弓,忽道,“月娥,我瞧方才那位叫仙荷的姑娘气质颇佳,不似其他半大不小的丫头,与你多半能谈得来,我也就不愁路上没人同你作伴了。”

月娥温婉一笑,“谢公子挂怀,仙荷姑娘年纪与我也相仿,说不定真谈得来。”

延昱道声不错,“而且衍知和温弟都认识仙荷,我瞧那样子,没准还是洛水园出来的女子,见识自然不浅。”

月娥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怪不得沉稳中还能显得出挑。洛水女子多有自己擅长的才艺,若会司琴,妾身定会技痒,到时还请公子容妾身任性一回。”

延昱朗笑,“容!当然容!我亦能一饱耳福,幸哉!”

这时,碧云打开舱门,探看外面无人,才插上门栓,靠着门板吁了一口气,对正在查点行李的仙荷道,“还好郡主和崔公子他们没有多问。”

仙荷一边点一边道,“落了东西要送去,可能是重要的物件,所以交给侄女才放心,有何好多问的?顶多让人觉得作姑母的有些严厉,或寄人篱下的日子不那么好过罢了。”

碧云一知半解,但道,“这回七姑娘和六姑娘一道去的,真难得哪。”

仙荷点完行李,就招手让碧云过来,嘱咐道,“以为只有一船姑娘,想不到还有几位公子爷,尤其是御史台推官崔五郎和刚入都的拾伍状元延公子,文武双全,十分了得的人物。我不担心自己,却担心你无意中让他们抓到语病,等到日后给咱姑娘招惹麻烦。”

碧云小机灵,马上来个小计谋,“我装晕船,就能不出舱了。”

仙荷想想可行,“好。但你记住,要是有人来问姑娘的事,千万陪着一百个小心。”

碧云的脑瓜如小鸡啄米,然后再叹,“我倒不担心船上,只担心咱们那两位姑娘。虽然她俩常神出鬼没,像这回一起出门,不知为何,叫我心里慌张,总觉得是大事。仙荷姐姐,六姑娘写信给你,你肯定知道什么。”

仙荷柔声,“我知道的是比你多,但你不知道最好,万一漏出不对,我还能帮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