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才知道不久,之前从不知他对我…”崔玉真神情痛楚又迷惘,“延大哥带我上齐贺山找孟元,一到崖边我就想跳下去了,是延大哥死死拉着我不放。我当时晕死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回到别庄。听丫头们说延大哥背我回来的,不止仆人们都瞧见了,我娘和玉好也刚到别庄。出门时我请延大哥不要带人,所以那样狼狈着回来,我娘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与延大哥商谈之后就擅自把婚事订下了。我听说后死命反对,我娘哪里会听,直接回府等媒人提亲,然而延大哥让我安心,说他从小喜欢我,对这桩婚事心甘情愿,而且成亲之后他也不勉强我,会暗中帮我找孟元,如果孟元还活着,他愿意成全我们。”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不就好了么?”王泮林语气云淡风轻,“延昱愿意和你装夫妻骗过你爹娘,你为何还要找我当假新郎?”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着这么做不对,但是找九哥的话,九哥对我并无感情。”原先还确定不了,经过方才那一幕,崔玉真确定了,“我将来要走,你就能放我走,也不会伤心难过。”

王泮林哈笑,“喜欢自己的人太多,也是生为绝色美人的烦忧?玉真表妹是不是过于自信了?喜欢你的男子其实并没那么多,愿意为你舍生忘死抛却一切的,更是一个也无,只是你自寻烦恼罢了。还不如我家剑童”

“又关我什么事?”崔玉真那种招引狂蜂浪蝶的面相和体质,她桑节南一点不稀罕。

王泮林只瞧崔玉真,“确实不关她的事,有人自找的。为她辗转反侧,怕自己命太短病太重,累她将来受苦,好不容易说出一两句情话,她都正好耳鸣听不清,全然不理会此人从来不懂如何表述相思刻骨,只知如何行为而已。”

崔玉真呆喃,“这人是你。”

王泮林望向节南,漆眸星亮,“这人是我。”

节南一瞬不瞬看着王泮林,没有说话。

华灯初上,夜无月,一棵参天大树,延入亭中三两枝,散开着一些小小的白花。

忽然,王泮林一甩袖,

小白花儿旋卷而起。

节南才觉什么东西掉下来,一仰头,但见花儿飘落,她只来得及抬袖,就落了她一身。发间,袖中,手心里,淡淡花香。

这人为了逗她玩,居然用上内力?

“王泮林”节南气笑,心乱撞。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朵小花旋入他手,王泮林轻轻捻转,“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节南怔住,不由往亭外大树看去

已经结起青荚的相思树。

“这三两枝上的相思花开得最晚,也错过了结果的佳期,与其明日空落亭中,不如赠与我家剑童添发香,更哪怕稍解我一丝相思情切。”

王泮林起身,将花插在节南耳鬓,又退了回去。

节南立得笔直,只是慢慢握起五指,也握紧了手心里的香。

崔玉真再也待不下去了,撑起瘦冷的身子,步履蹒跚走出亭子。

她好不恍惚,觉得自己要疯了,眼前怎么瞧都是七哥,那般令她熟悉的温柔,又令她陌生却撼心的炽情,她曾渴望七哥能给予自己,而今却见他给了一张连真面目都不露的女子。

不,不,不,他是九哥,不是七哥!

从来不知原来有人可以如此表情,送心爱的女子一怀相思花香为何孟元没这么做过?为何事到如今她能想起来的,只有孟元对她说过的话?那些支撑了她几年的甜蜜情话,又为何在此时此刻突然苍白无力?为何她竟然希望九哥是七哥,她是那剑童?

上苍啊,她受惩罚了吗?

水性杨花的惩罚?!

第342引 诸事不宜

相思豆,相思花,相思树,相思人。

节南不知王泮这回是真是假,若像以往那般不上心的胡说八道,她自己一头脑热,傻乎乎只顾感动,就有意思了。可是,直觉又告诉她不会。这人迄今再如何,也不会说得这般直白,更不提这一身花香相思情切!

王泮林口头便宜占得那么多,节南也不一句句去记,但让他这一袖子,花落入了心,刹那涌起大潮。

她定了半晌,尚未想到如何打破沉默,忽见一道黑影至亭下,不由轻喝,“谁?”

“吉平。”王泮林却已看清来人,“何事?”

“早前在观音庵四周布眼线,刚发觉约有几十名悍徒,乔装混在香客游客之中,不知身份来,也不知有何意图,特来禀报公子,请公子和帮主立即离开。”

节南奇道,“冲着我俩来得么?”

“属下认为很可能是长白余党。长白老帮主相当合作,已宣布金盆洗手,将分布江南的各堂口收回,准备解散长白。各当家中但有不服的,皆遭到官府严厉打击,而这些人说不准也是其中一支不服管的。方才帮主以白兔面具进了观音庵,可能让人以为是兔帮弟子,那些人才会出现。”

经过长白老帮主配合官府进行的查实,未与武器堂远岁勾搭成奸的当家只有欧四和排行最末的一位,其他当家或与远岁联手,或另有打算。原来一群热血好汉代代传下,劣驱逐良,诟病多多,各堂口争权夺利,自己人互相倾轧,早已失去仗义江湖的初心。远不止树大有枯枝的地步,而在有心人的阴谋下,根烂心腐,无可救药。

“一张白兔面具就能让人心有戚戚焉?”王泮林却不以为是,“我近来请人赶出千张兔面,正好七夕节将至,一下子就卖完了。再者,要是知道哪儿有兔面具就赶哪儿算账,能拿到这么及时的线报,长白帮就不会让人喊作过街老鼠。”

“那就不是长白帮?”节南原本还挺同意吉平的。

“可能是长白余党,但不会冲着你来。这回打击长白帮由御史台,刑部六扇门和郡衙三方联手,御史台那边崔推官首当其冲,与其他指挥官不同,喜欢亲力亲为,手段可谓雷厉风行,相当令人钦佩。李羊前一阵还收到过一则传闻,说长白某当家出高价买崔推官人头,不过酒醉清醒后又不认了。”

“崔…”节南这才发现,“崔玉真不见了!”

吉平回道,“崔姑娘刚刚往前头佛堂去了,有两个姑子跟着。”

“我是想,会不会是冲着玉真姑娘来的?”节南反应着实不慢,“崔衍知手段厉害,把人得罪狠了,那些人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而众所周知崔衍知疼妹妹,明珠佳人又闻名遐迩,玉真姑娘午时入庵,今日又是初一,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传进那些人的耳里也不难。”

吉平抬眉,再看看王泮林。

王泮林竟是颔首,“不错,崔推官的人头难砍,明珠佳人却容易捉”话说到这儿,就听前面传来声声惊唿。

“吉平,你戴上兔面,通知大家,如有凶徒伤人,可以兔帮名义行事。”

节南说完,吉平就去了,很快瞧他脑袋上多出两只长耳朵。

王泮林拿出青兔面具一张,不急不缓戴上,“你对崔玉真也算仁至义尽,以后别再往来。她八字不好,红颜祸水命格,若无法割舍尘缘,将来注定还要多难。”

“你何时成了算命先生?”又是八字,又是命格,想起之前王泮林说自己八字好,让仙荷来沾她的旺气,“我本来就没怎么帮过她,实在能力不及,但要保护吉平和文心阁,吉平是文心阁武先生,戴着兔面具就不会暴露身份,长白帮和官府都找不上门。”

“文心阁就算了,吉平还是要多照顾一下的,他正攒钱准备娶媳妇,别耽误他成亲。”王泮林在甘泉村听到的好玩消息,跟节南分享一下。

“吉平那张方方正正的老实脸,怎么都不像会哄姑娘家开心的,想不到都要娶媳妇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节南觉着好玩。

“他差点成了甘泉村村长的女婿,那姑娘十分热情主动,一天送一个西瓜。要不是吉平拒绝得太快,我们在甘泉村的消息也不会被村长放出去,让远岁想到移花接木,以假平安村将果儿姑娘等人诱捉。”

“对了,差点忘了九公子的红颜知己果儿姑娘…”节南手掌一翻,把手心的花儿送进袖袋里,心潮渐渐平静,只是不停泛着丝丝涟漪,可以轻松忽略。

王泮林见节南走出那些相思花,就知今晚也只能到此为止,却不好怪吉平来得不是时候,或者他已经心满意足,“小山,果儿姑娘她…”

一颗紫亮的火球冲上夜空。

王泮林仰看着,直至火球消失,长吁一口气,却不是松口气。

“又出什么事了?”节南不懂那颗信号火弹的意义。

“那是我们工坊专为官府所造的讯火,分为五色,紫亮系为朝中出了人命官司,必须立刻封锁各个城门,以免走了凶手。”这下王泮林也不闲定了,抢前出亭子。

“朝中出人命官司,就是官员遇害。”节南的语气虽凝重,顽性不改,“今晚不宜出门吧?”跟在王泮林身后,踏出亭子时,回眼望一眼那地相思花,还有三两枝随风摇曳的相思枝,抿嘴不自觉一笑。

出了亭子,两人就走得极快,穿出小门,见崔玉真已被绑在一张木板上,往庵门跑,前头后头二三十人,开道的,押后的。

崔玉真这回居然没晕,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放开她。

连吉平在内,只有七八只灰兔,一时没法救到崔玉真,又要顾及其他被那些汉子攻击到的无辜香客。

节南已经反戴了凶兔面,毫不犹豫抽出蜻螭,提气点地,身法如蝶,飞过那些押后的脑袋们,手腕一翻就是四朵死亡之花“小心暗箭!”王泮林叱道。

第343引 龙吟九天

数支疾箭!

节南听风,往旁边翻了两圈,就看到那些箭钉入地面,发出响尾蛇一般的丝丝铃响。周围有吉平等多名灰兔,正与劫持崔玉真的大汉们缠斗在一处。

她认识这种箭,蜻螭一撑,蹬蹬蹬就往后退,同时叱喝,“箭放毒烟!快走”

一声走还没收尾,就见这些箭爆出褚色烟,迅速弥漫成一片雾。

节南本已在雾圈外,但不见吉平他们出来,心道不妙。她想都不想,掏药瓶子捡一颗吞了,扔给王泮林。

“白色。一颗。”

不待再看,她以袖子掩口鼻,冲回烟里去拉人。这烟剧毒,嗅多了性命难保,她知道,因为这是神弓门造箭。

这种毒的萃取方式在金利投靠大今时即被师父毁去,所以剩余的箭枝让金利当宝贝一样藏了起来,节南却想不到会在佛门清静地碰上。

这也让节南马上想到金利沉香。那女人上回在海烟巷吃了她的大亏,半个月声息全无,还以为正盘算着报复她呢,结果却是劫持崔玉真?这属于哪门子谋略?声东击西?敲边震鼓?杀鸡儆猴?如果不是金利沉香的动作,长白帮自己搞出来的,这毒箭却从何处来?

“这里。”烟里一道黄影,从头到脚覆一片纱,脚踩一个痛哼的人。

蜻螭轻振,节南无惧上前,隐隐看出黄影踩得那人戴着兔面,不好分辨是吉平还是文心阁其他弟子,却能分辨黄影的邪气,“你是什么人?”

“我?”声音雌雄难辨,“来警告你的人。”

“警告什么?”节南就算心里戒备,面上仍很淡定。

“警告你别挡我们的路,立刻解散兔帮,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让我们看到一张兔子面具,就会落得如此下场”黄影一蹲一立,手中多一把金刀,一张灰兔面具,鲜血从兔面往下滴答,脚下的人已经安静,“见一个,宰一个,不论男女老少。”

节南怒啸,出手不犹豫不收敛,使出“蜻螭龙吟叱九天,无相无形生碧海,三魂七魄灭轮回”的螭龙三变,瞬间卷起滚滚浓烟,杀气无孔不入,往黄影袭去。

黄影本身功夫绝不弱,也没将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女子放在眼里,蜻螭未到之前,还哈哈笑,“女人胆子倒不小,也不打听打听老夫的名号,就敢”

忽然住嘴,竟看不清对方的剑在哪里,只有一面青芒朝自己压来,逼得他不得不往旁边闪。然而,一道月光凶狠挥来,他纵到半空,又让朵朵飞来的剑**回地面。青芒,月光,剑花,如此周而复始,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快得令黄影咋舌。

横行黑道数十年,几曾见过这种剑招,似无幻化却看不到剑,似能防住却无力反击,人分明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却怎么也抓不到,反而让这一道道的青光,割得衣服破皮肤裂,血痕狰狞散布。

好不容易抓了个空隙,他跳出剑光,就地打滚捉起自己的关月大刀,却发现除了变薄的烟色,眼前并无一人。他哪里还笑得出来,原本以为用不上兵器,这会儿拿在手上也不敢再大意,左挥右扫前后切,自以为防得滴水不漏。

“小娘儿们有些道道,怪不得能领一帮汉子,不过终究力气不济,光蹦得快有个鸟用!老子”忽然脖颈后面竖寒毛,勐地转头瞧。

“这里。”

黄衣人听到脑后一声冷冰冰的沙音,连忙扭回头,惊见那兔牙暴前血红兔唇的女子,不知何时落在他的大刀上。他脑中尚且空白,那女子就点刀跃起,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这一式,是他唯一看清的剑式,看得清,却躲不过。太快,快得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喉头就被钉住了。眼珠子往下转,这回甚至看清了剑身上的蜻蜓翅膀纹。

“蜻”

说完此生最后一个字,黄衣人站着,咽气。

烟散去,中毒的香客们在地上呻吟,看到沾着一身血的节南,吓得直哆嗦,节南也顾不上,只是极快扫过附近每一处,想找到方才被黄衣人刺中的灰兔。

“这里。”王泮林清朗的声音响起。

节南循声找见了王泮林。他正蹲在那名灰兔身旁,撕开灰兔的衣衫,查看得是胸口。

节南的心直往下沉,迈不开步子。

师父死的那夜,还有平日像家人那般亲近的一批门人,一个个在她眼前被杀,那种撕心裂肺之痛,以及对自己无力之恨,她发誓再也不会经一回。故而,她和小柒相依为命,不结亲不交故,很看淡情谊,不会挽留她们喜欢的人,也不想成为彼此的牵念。生离。总好过死别兔帮本来是王泮林的儿戏,人手都是他找来充门面的,但她这日,看到黄衣人一刀下去,愈合的伤口顿时撕裂。王泮林制作的兔面每一张不同,她未必认识面具下的每个人,却认识这张属于吉平。吉平救过她,帮过她,不知几时起开始称她帮主,是个诚实忠义的好汉子。

王泮林喂了吉平什么,又让没有吸到毒烟的灰兔在吉平胸膛戳戳点点,最后灰兔们将吉平抬走。节南远远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直到王泮林走上前来,将她揪住衣袖的十指一根根揉展。

“吉平?”她咬牙,眼底泛红。

王泮林点头,声音轻和,“伤得很重,但会活下来,我已经吩咐他们直接送去给小柒治。”

小柒,是一尊除了绝朱和不可抑制失忆症之类的怪病,其他毛病基本能治的大地福娃。

“小柒喜欢乱跑,可能不在青杏居!”节南起急,“我赶回去,万一”

王泮林捉了节南的手腕,“小柒在十二那儿学做菜,这几日都吃过晚膳才离开十二的居所。”

因为担心吉平,节南也就没对小柒和十二之间有任何深想,“那我们赶紧回你家。”

“吉平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给了我这个。”王泮林抛给节南一样物什,往撑着关月刀不肯倒的黄衣人走去,扯下他那身褐纱,“你来瞧瞧,可认识他?”

第344引 小吵怡情

节南倒是过去了,却给死人一脚,直接踹趴,淡淡扫过一眼,“认识不认识,都是冲着崔玉真。”

随后,她将手里的乌铁牌子扔在死人身上,“用浮屠密炼铁所造的神弓牌子总共十二块,前任门主,我师父和金利挞芳各一块,还有九块分送给了已经隐退的前辈。这人应是武技堂出来的,使关月大刀,可能做过武将上过战场,又混过江湖,大概还混得挺不错,所以打听名号什么的。”

最后道,“至今,我还没见过活的隐退了的神弓门人,前任门主让位不久就病死了,其他人都只是传说我不认识他,也没听过他的传说,能这么死在我剑下的人,也不会有多了不起。走吧。”

节南实在担心吉平。

王泮林没捡乌铁牌子,毕竟只有收集某人所有物的嗜好,“不追了?”

节南冷哼,难免语气不好,“帮脑要是担心佳人,可以自己去救。不过,我瞧玉真姑娘应无恙,说不定那谁来接她回去当新娘了,皆大欢喜。”

神弓门劫持崔玉真,自然是授命于盛亲王,除非沉香知道了盛亲王用孟元这个身份追崔玉真的事,那就有可能是公报私仇。

至于调动出已经隐退的前辈,以沉香她娘的手段,节南也不觉意外。

“若如你所说,何必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只需私下接触,偷偷将人接走即可。”不像盛亲王出手,而且那位真想娶崔玉真,偷走之外,还可以两国联姻,不过礼仪上繁琐一些,结果照样抱得美人归。

“那就不是皆大欢喜”节南恍然大悟状,“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吉平这一刀不能白挨,你我这会儿赶回去,既不能帮忙疗伤,还放跑了真凶。你不会以为简单杀了一个替死鬼就算替吉平报了仇?那四个放毒箭的弓箭手呢?还有那些伤了其他兄弟的打手呢?小山,冷静些,想想如何做才是真正帮吉平。他拼了性命也要抢下这块腰牌,是因为他想要帮我们查出是谁。而你应该清楚,没有你,我一人追得上也无用。”

节南的理智告诉自己,王泮林说得对。往吉平身上插刀的虽然是黄衣人,但还有其他凶手,以及计划劫持崔玉真的人。

“帮脑口才天下无敌,我怎说得过你。”节南不但服从,还马上听起庵外的动静,不远处惊唿声特别亮,“运气不错,他们居然还没走远。赶紧杀过去,我们来个速战速决!”

“哪里是他们没走远,是他们不想走远。”王泮林听得却是一串奔马急蹄,卷了节南的袖子就往庵门走,“我总算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你这人还真有点可怕。”节南出口无心,“吉平生死未卜,你即便说得全都在理,我完全不能反驳,却怎么也做不到你这般冷静。”

节南的袖子突然垂落回去,王泮林眼中浓浓嘲意,“我冷静得可怕,小山你呢?能眼睛不眨手刃敌人,却不敢靠近探视吉平一眼。你做事多图眼前,与人交往不讲长远,只要和小柒相依为命就足够,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其他人迟早要离开的。你不想拖累别人,更不想别人拖累你,你真得胆大包天,还是自欺欺人?!”

节南张口结舌,半晌哼道,“我随便说说罢了,你这是跟我发脾气?”

王泮林深望,他这儿恨不得掏心挖肺,满腔相思直接抛过去,感觉自己把这辈子的情话都给她说了,这姑娘却道什么?他可怕?真是捶胸顿足都缓不过这口气!

“随便说说?”他反问,“帮主觉得和我也是好聚好散,所以想怎么说怎么说,横竖就同你对待李羊,那个彩燕,还有小柒对十二,很快大家都会各走各的路,帮主身边永远只有一个柒姑娘,是也不是?”

扯到哪里去了?节南不知道王泮林怅然若失,让她一句话弄得伤了,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之前没调侃过你吗?干嘛突然非要论个子丑演卯出来的样子?要这么说,你方才说我只图眼前,不讲人情,自欺欺人,我是不是该骂还你一堆?”

“还不放下我妹妹!”外面传来崔衍知的怒吼。

“哦,姐夫来啦。”一时不当心,漏出她和崔衍知的旧渊源,说完总算还知道,抓抓耳朵,弄弄头发,连杀神弓门前辈时都没掉的相思花,就这么一拨,弄掉了。

王泮林本来也开始觉着自己是否反应过度,一听这声姐夫,以他那么聪明的脑袋瓜,怎么也不会认为是节南想要把小柒和崔衍知配一对,才叫姐夫的。这声姐夫,有他未知的亲近和过往。而且多半也因为这声称唿,崔衍知对节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让他看得十分不顺眼的,暧昧。

“姐夫啊。”他迈出门槛,看一骑青衣驰向那群抢了崔玉真的汉子,嘴角噙淡淡一笑。

集市上的人跑得差不多了,四处狼藉一片,原本被绑在木板上,躺平着抬出去的崔玉真,此时让那些人悬挂在一家茶铺子外的旗杆上,披头散发,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擦又不能擦,哪里还有倾国倾城的明珠姿容。

“这些人也不懂怜香惜玉,知不知道那可是捧在手掌怕冷,含在嘴里怕化的崔相千金啊!”节南说着废话,余光瞄着某九,希望煳弄过去。

“姐夫呢。”不能怪他,他自知毛病不少,为了到底该不该喜欢桑节南姑娘,经了一个自我折磨的过程,如今义无反顾。

“你别阴阳怪气的,绝不是你想得那种。”这人怎么了?这人究竟怎么了?难道因为月亮没出来?

王泮林早下好套等着的,“这话说得,我就不得不问了,我想得是哪一种啊。”

节南终于觉悟了,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行了,我告诉你,全告诉你,其实一句话就讲完。崔衍知他曾让我姐姐们看上,抢回府准备成亲的,拜堂前正巧让我撞上,我救了他,给他盘缠给他衣裳,放走了。”

王泮林愕然,随即哈笑。

第345引 美人为靶

“这么个姐夫。”王泮林想起北都旧事,笑不可遏,“怪不得他看到姑娘家,必定站离一丈以上,人人当他傲慢,连我也以为如此,想不到却是吃了你桑家的大亏,让人抢回家当夫君,从此落下心病。”

节南觉得王泮林就是个冷静到可怕的家伙,前方“兵荒马乱”,后方吉平凶险难料,他还笑得出来。她自问已经算得临危不乱了,和王泮林一比,还差不少功力。

“好歹是你表亲。”节南让他收敛点儿,“那些人将崔玉真挂在那儿,打算做什么?”

她才说完,就见一支箭扎进崔玉真头上木板。

崔玉真一声尖叫。

节南帮崔玉真捏把汗,“晕吧,晕吧,此时不晕,更待何时。”一边说,一边找弓箭手。

对王泮林的话,节南打算从善如流,一个个找出来算账。至于解救明珠佳人,既然那位亲哥上阵,就轮不到她了吧。

“天黑了,这里看不清,我们走近些找。”王泮林也找弓箭手。

这两人,默契天生。

“崔衍知一人来的。”节南看不到其他官衣。

“多半是对方要求,而我们这边也只有你和我了。”今日出行,以为就是来见一见崔玉真,岂料会发生这么多事,吉平带来的数名文心阁弟子,要么受伤,要么送吉平,要么去报信,一个帮手也多不出来了。

“你不是说知道那些家伙打什么主意吗?”怕惊动对面任何一方,节南悄步悄声。

“今日初一,吏部和阁部终于定下这回官员大调动的名单,在万德楼摆下慰劳宴,同时邀请各部各司的头官。崔衍知身为御史台推官,又深得兰台大人信任,今晚自然担任守护之责。那些人想要给崔衍知一点颜色看看,只要让他玩忽职守。”王泮林也在阴影里慢慢走。

“那枚讯弹”节南明白了,“这些人以崔玉真为诱饵,让崔衍知只身前来救人,顾不得自己身有公务。不过,万德楼那边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守卫,崔衍知肯定都安排好了,而他一人为救妹妹,并未借公职之便擅自调用府兵官差,已经做到兼顾。再说,出事的可是崔相千金,看在崔相的面子,谁能指摘崔衍知?”

“人情是一面,职责是一面,无论如何,崔衍知不在他该在的地方,又正好出了大事的话,就是失职。”王泮林撇笑,漆眸深不可测,“看来一直平步青云的崔推官,要遇上降职的劫了。越看越不像长白帮的行事,那群失去龙首蛇首虎首的莽汉子,怎想得到兵不血刃,这么好的计策。”

吼吼叫嚣的汉子们在崔玉真吊起的下方架火堆,不少人拿着火把手舞足蹈,火星子乱飞,要是将火堆点着,上面的明珠能立刻变成烤猪。

奇得是,这回崔玉真十分能坚持,忽高忽低的尖叫声表明她完全清醒。

“不是针对崔玉真,而是要对付崔衍知。”已经不能再近,节南站在檐下,“我有没有告诉你,崔衍知已看出我和兔帮的关系?我也索性告诉他了,手下人多又不犯法,做得是正经买卖营生。”

“小山和姐夫之间的事,无论大小,还是要告诉我为好。毕竟崔衍知是官,对拉帮结派很是不喜,怕他借着和你的私交,用对付长白的雷厉风行对付我帮,就连累兄弟们了。”王泮林捏着节南的软肋。

正因这姑娘有情有义,才尽量不与人建立交情,一旦有了感情,每个人都会是她的弱点。桑大天的霸,也是如此罢。只爱自己家里人,对靠桑家活的百姓严苛,恰恰是知道自己其实心软,所以从来不会在凤来百姓面前示弱。然而,尽管桑大天的“恶行”罄竹难书,他治下的凤来却是富饶。

节南果然应好,“这么看来,比起崔玉真,盛亲王更看重她五哥,怕她五哥成了南颂朝廷栋梁,借长白作乱,要毁了崔衍知前程。孟元那时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约你山崖会面,用崔玉真扰乱你的心神,暗中安排杀手偷袭,其实目标就是要将你从皇帝身旁揪下来?”

王泮林从没想到过这二者的关联,让节南一说,沉吟半晌,凝目淡问,“盛亲王可曾提到过当年我落崖的事?”

节南摇头,“我还刻意问起,但他只笑你心志不坚,让他抢了未婚妻就承受不住了,心胸狭窄。可我也不太信他无辜,说不准就是疑心重,自己做过的事不愿认罢了。”

“你俩下半夜聊了不少。”王泮林在“下半夜”上加重语气。好笑的语气。

节南咧笑,“所以,帮脑今晚打算跟我聊天亮,让我眼睁睁放过屋顶上的三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