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盏再次叹气道:“柳举人你有所不知啊,这周家的下人买炭,也是打的周家的幌子,说是马房里取暖燃用,有几匹母马要下马驹子。这销炭的账册上,只记精炭多少,劣炭多少,合计银钱多少,并不记载用途用处啊!如今下人们一推二六五,死不承认曾经在张家炭窑里购买过劣炭,只说是张家的精炭里混入劣炭以次充好…”

柳长青却嗤笑一声道:“怪得人家说么?难道不是在精炭里混入了劣炭以次充好么?不只精炭里充了,劣炭里也充了不少吧?当真是没有头脑,假如精炭中混了些劣炭,说不定还没什么事端;劣炭已然够烟大了,再混入试炭,怎能不受熏蒸?中炭气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如今想要脱罪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找些证据出来,证实周家下人曾购过劣炭给马房里用,然后尽量予人些赔偿,破财消灾吧!”

竹盏略感惭愧,垂首说道:“柳举人说的是,我家大少爷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此事棘手,觉得不知从何追查而起,所以想请柳举人回来帮忙出出主意。”

秋萤那里思量了半晌,感慨道:“我大哥如今乡试高中,光耀门楣,四下里乡绅无数前来结交,大娘娘也收了不少好礼,金银地契都拿了不少。如何还计较这一些小钱?还因此害了人家性命!说句不该说的话,这,这是…缺德啊…”

柳长青出言道:“这不是缺德,是无知。她肯定不知道炭气可以中毒致人死亡这一说。其实就算撇开这些不论,她也不适合经商,商者最重诚信,做相与讲究个互利互惠,天长日久。她以次充好,失了信用,纵使得了些蝇头小利,最后也只能破落收场。如此算不过来账,可见脑袋是糊涂的。”

待回到铜锣湾,已经是入夜很深了。

马车先在二房门口略停了停,发现铁将军把门,知道可能都去了大房那边,便赶着马车也直接去了那头儿。

大房门口,张靖远等在那里,见柳长青到了,就直接领着他与秋萤一起进了宅子,直奔自己的住处而去。

秋萤匆忙进院,没有左顾右盼,加上外面天黑,也没觉得什么。但是进了大哥的新房之后,却发现已经与之前大有不同。

新房里重新粉刷过,摆设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件件物事都显着精贵,露着富气。

张靖远见秋萤在瞧那些摆设,面上一红道:“都是你大娘娘给布置的,我与你大嫂拗不过她。”

秋萤连忙移开眼睛道:“没什么啊大哥。呵呵,手头有余钱儿的话,过舒服点儿也是应该应分的。我如今在京里住的房子也很大呢!”

张靖远关上房门,低着头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长青弟弟,你是不是知道周家杜三娘什么秘密?”

柳长青一惊,面上却不显,随口就反问道:“大哥何以有此一问?”

张靖远倚门而立,缓缓说道:“不瞒长青弟弟,家中出的事儿竹盏想来也已经与你们细细说过了,我就不再多说,总之是我娘糊涂,惹出了这种祸事。如今周家咬住不放,我的确有些走投无路了。眼下周家只是叫嚷着说要告上府衙,其实还没有真的告上去,我很想跟周家私了,但是所谓私了也就是赔些银子罢了。你也知道这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商贾贵胄,但是也是家大业大土财主一个不缺银子啊!我之所以能拖住他们的原因,就是因为私下找了杜三娘,跟她说我知道她的秘密。”

秋萤惊道:“啊?大哥,你诓人家啊?你根本不知道什么,诈人家的?”

张靖远摇头道:“也不是全然诈他。我怀疑杜三娘跟郝家的郝世清有染!”

秋萤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柳长青眉头一锁,神情间颇有些不悦。他摆手道:“大哥,待会儿再谈。”

然后将秋萤拉过来,又拉开房门道:“你去找张婶吧,回来了还没见着,这里有我们商量就可以了。”

张靖远此时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也是着急,竟然没顾上秋萤这个姑娘家在这里,就大谈起了什么“有染”的问题,当下也是懊恼不已,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三妹妹,大哥急糊涂了。我跟你长青哥商量些事情,你出去玩儿吧!”

秋萤撇撇嘴,无奈道:“好吧!”然后甚是怏怏不乐地挪出了屋子。

张靖远见她走了,正待再次开口,柳长青却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一把又拉开了房门。秋萤立刻站立不稳,倒进了屋子里,长青连忙伸出手臂来托住了她,嘴里却斥道:“偷听好玩么?怎么不听话?”

秋萤吐吐舌头,惭愧地低着头挨训。饶是心中急躁,见此情形也不禁莞尔。

长青冷着脸看她,秋萤只得连连作揖,然后再次主动地退出了屋子,使劲地跺着脚跑了出去。

张靖远笑了笑道:“三妹妹向来顽皮,长青弟弟不要与她生气。”

柳长青这才回头笑道:“我也不是真生她气,只是如果不板起脸来,她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偷听的。”

院子里张靖远窗户底下,秋萤冻得小声地嘶嘶哈哈了两声,哈口热气到手上,连连点头,心里想着:“嗯,还是长青哥了解我啊!”

屋子里,柳长青与张靖远似乎是都坐了下来。张靖远先打开话茬子道:“长青弟弟,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怀疑郝世清与杜三娘有染,是曾经见到过。”

柳长青的声音淡淡问道:“既然是曾经见过,为何又说是怀疑呢?”

张靖远道:“上两个月,你嫂子她忽然很想吃松菇,我便上了落仙岭给她采些回来。下山的途中,竟然看到杜三娘与郝世清并肩也在往山下走,并且神情态度颇有些亲昵。而且我还听到郝世清一直在问铃铛好不好,怎样怎样,后来杜三娘都有些吃味儿的意思。所以我大胆猜测他们之间不但有奸情,而且周家的那个小铃铛,恐怕也是姓郝的吧?”

柳长青听了不语,半晌忽然问道:“我还是那句话,大哥何以将此事拿来问我?”

张靖远道:“我与杜三娘见面含沙射影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惊怔地问我,是不是柳家那小子跟我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相与】合作伙伴。【铁将军把门】门上落锁,指家中无人。————亲们:最后一更奉上,已完成榜单任务,呜呼,末路狂奔真销魂也…

82.炭气中毒(中)

秋萤隐在窗外,偷听着张靖远与柳长青的谈话,听到后来忽然觉得脑海中似乎是飘过了一丝隐隐的很有关系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仔细想的时候,又觉得没了头绪,只是心里头忽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屋里柳长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忽然提起了一件旧事:“大哥,可还记得四五年前张茂才偷鱼的事情?那日你我都与那郝世清插言了一二。那日大清早的时候,我去铜锣湾岸边溜达,看到了郝世清从一条乌篷船上走了下来;后来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美貌妇人带着几个丫头仆役在鱼市买河虾,就是那杜三娘。我看那郝世清走过杜三娘身边之时,不仅没有低眉敛目,反而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几眼,于是心里就对他存了几分轻视。所以后来他叱责张茂才偷鱼之时,我就反唇相讥了几句。至于他们二人是否中间有些暧昧瓜葛,这等男盗女娼之事,说来不小,我却不敢妄下断言。”

窗外的秋萤愣了下,因为她一下子就听出来柳长青在撒谎。

且不说张茂才偷鱼的前日夜里她也下了水,这原也不必欺瞒着大哥;只说柳长青甘费唇舌将当日之事描述得如此详尽,那便是他撒谎的证据了。秋萤与他一起长大,相知甚深,知道他若有事想瞒着柳公不让其担心的时候,就会费神思量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而且必定是描述得无比详尽。

但屋里的张靖远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急道:“还以为长青弟弟手中握有他们的什么把柄,不想了解得比我还要少些!”

柳长青略感无奈地道:“大哥,似这等事,都格外讲究个证据,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要双。一来我们没当场捉住人家现行,二来就算有些暧昧关系也是我们自己推测而出的,而且碰巧撞见的时候又只是我们自己,没有旁人佐证。事情若是真的,且闹大了,那杜三娘必定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的,你想啊,承认了她就得浸猪笼,难逃一死,而她遗下的女儿小铃铛也必然是没个好下场;不承认的话,她未必会死,更能保全她的女儿。我看逼到最后,若是她无奈选择‘以死明志’的话,咱家贪上的官司也只能更大了!”

张靖远拧紧眉头,愤然叹道:“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淫.娃.荡.妇,活该浸猪笼的主儿!她自己问那句‘可是柳家那小子说了些什么’几乎就显而易见她有短处!那次在落仙岭山径里遇到他们二人,可想而知是青山绿水树木掩映下刚刚行完苟且之事!可叹我们没有什么确切证据!而且这话儿我既然透了给她,她必然会万分小心,起码最近一段时间里是不敢再与那郝世清来往了,若是如此的话,要如何才能让咱家炭窑免于官司呢?”

窗外的秋萤听到这里,忽然心头被什么东西一撞,满耳朵里都回荡着刚才张靖远所讲的一句话:“在青山绿水树木掩映之下刚刚行完苟且之事!”

然后若干年前青纱帐里一个曾经被遗忘了许久的画面,忽然又泛上了心头脑海。

衣衫半褪娇喘连连的美妇,锦袍绸衫热血沸腾的壮男,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正脸,但秋萤好歹是与郝世清接触过的,仔细一回想,那声音虽然因为染了□而走了些腔调,却仍旧是郝世清没错。而那句曾让自己担忧的“事情不行了,救命啊”,现在想想应当是“世清…不行了…救命啊”,不过是人家翻云覆雨时的淫.词.秽.语罢了!

这杜三娘与郝世清,确然是有奸.情的!

秋萤有点晕头转向地从张靖远窗下走开,在院子中央默然立了半晌。

直到柳长青与张靖远结束了会话,出了堂屋门,她还懵然不知。

柳长青借着堂屋蜡烛的光线见了她,连忙招呼了一声。

秋萤这才回过神来,跑过来站在他身边。

此时那边李氏的屋子里,张瑞年与徐氏也走了出来,二房的人汇在一处,暂时先归了家。柳长青跟着进了家门之后,抬头看看天色便说:“张叔张婶,你们先去屋子里歇息片刻吧,我与秋萤一起到下屋厨房里弄点儿吃的,你们不要太忧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

张瑞年与徐氏在大房那里待了几近一夜,一眼也没合,此刻已然倦容满面。张瑞年好容易压抑下去调理得差不多的咳嗽似乎又有要犯的迹象,面色也透着焦黄。徐氏听了柳长青的话,就点了点头,赶紧地扶着张瑞年进了屋。

柳长青拉着秋萤的手就转进了厨房,将门一掩又拉过她抱在胸前,软语问道:“秋萤,你怎么啦?上次你少一哥的停云楼摊上人命官司,也没见你这样失魂落魄啊!那时候不是很积极地去帮着想办法了么?后来事情不也是圆满解决了么?这次你是怎么了?难道是信不着你长青哥?觉得我处理不了?”

秋萤从长青怀里抬起头,咬咬嘴唇,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长青哥,那杜三娘与郝世清,确然是有奸.情的!”

柳长青一愣,秋萤继续道:“还记得那年我们从密云回来,我中途下车去秫秫田里小解么?我当年看到的不是什么打架,要出人命的大事!而是…而是…而是他们两个再行苟且之事!”

柳长青小声叱道:“住口!什么苟且之事不苟且之事?你才多大?晓得什么是苟且之事,什么不是苟且之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以出堂作证否?县令大人让你描述当时情形,你该如何回话?你可曾看到两人的正脸?若是被你看到正脸他们必然也发现了你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全身而退?”

秋萤怔在他怀里,半晌才道:“长青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将头埋在长青怀里,双手也紧紧地抱着他道,“若是我不说出来这事儿的话,我大娘娘会不会就得给周家的傻儿子偿命了?她会不会死啊?我若是不计后果名声,说了出来,那杜三娘是不是真的会被浸猪笼啊?那小铃铛会不会也一同被浸猪笼啊?还有那郝世清,必然也是好不到哪儿去的了,还不被周家的人乱棍打死?只怕里正也阻止不了这事!我与那郝世清虽然不甚熟悉,可我与世进熟悉啊,我要是害死了他大哥,我日后要怎么见他呢?那郝世清虽然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但两人年岁差得大,也是甚是疼爱他看着他长大的,他一定会恨死我的!”

柳长青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秋萤顾虑得对,其实我也是想到世进,又想到郝张两家的旧怨,也没有将自己知道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你大哥。若干年前,张家已经很对不住郝家了,如今两家刚刚算是融掉了冰碴子,不再那么横眉冷对,而且后辈人又难得不打不相识秉气相投,更难得的是那次拍花子的事件,我们对郝家略有恩惠,这仇怨眼见着就变淡了,即将消弭于无形了,若是这事儿是由你我二人口中抖落了出来,很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此郝张两家再无宁日。”

秋萤听得连连点头,说道:“长青哥,你比我考虑得还深远。”

柳长青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眼睛道:“秋萤,不要忧伤。长青哥最喜欢看你的眼睛里笑意盈盈,你那双眼睛啊见了就让人觉得亲近觉得高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厉害。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呢!”

秋萤闭闭眼睛,再张开的时候,里面虽然仍旧有一丝隐忧,却终于不那么浓重了。

柳长青松开她,开始动手添柴引火。秋萤翻了翻厨房,看了看有不少新蒸出来的白面卷子,又找出来几个大白萝卜,想了想道:“长青哥,我们做白萝卜汤吧,都顺顺气。家里有些卤味,肯定是大姐带回来的。我再炒个黄豆芽,蒸个鸡蛋糕。”

柳长青点头应道:“嗯,就做这些吧。”

然后边拉着风箱边若有所思,秋萤见了就问道:“长青哥,这事儿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头绪了?心里有谱了?”

柳长青淡淡笑道:“在马车上回来时,听竹盏说完,我心里就有了计较。如今要细细想想,该如何去谈去做才更为合适。而且杜三娘偷情的事儿,就跟咱炭窑的事儿一样,两个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不适宜大闹。还有赔偿什么的,大概要花费多少才能了事,我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秋萤闻言更加的安心,唇边的笑意也越发自然起来,赞赏道:“长青哥,你这脑袋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啊!我这颗头看着也不比你的小多少,但是怎么一轮到事情上就差了这许多!我说你真的不比诸葛孔明差!”

柳长青笑道:“秋萤何须拍我马屁?自家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好生解决就是。”

秋萤摇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在我眼里心里,长青哥是这世上最棒的男人。”

柳长青心中一暖,眼睛里重又漾满了笑意。

两人将饭菜做得了,天也蒙蒙亮了。

柳长青摆好碗筷,又与秋萤一起将烧好的热水舀进了盆里,准备一会儿让张瑞年和徐氏洗脸净手。家里出事儿后顾不上小梨涡,宛知给接到了密云县城里住着,不在家中。张瑞年和徐氏过来之前,柳长青再次郑重嘱咐秋萤道:“千万不能将郝世清和杜三娘的事情透露出去,知道么?”

秋萤点了点头,柳长青又给她分析道:“记不记得我们听通州府旧案的时候,曾有一个什么揣测?关于世进身世的?”

秋萤心头一震,连忙点头。柳长青接着道:“假如我们万一猜对了,那么其一,郝家在张家没落之后发家,肯定有柳乘云的功劳在里面,他们说不定暗中都有联系,万一他插手进来,事情说不定会横生出许多枝节;其二,郝世进不是郝南仁亲子的话,那么郝世清就是他唯一的根苗,现下郝家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点,可见郝南仁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若是他出事了,郝南仁一定狗急跳墙。”

秋萤见柳长青难得地这么郑重地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自己什么,当即举起手指发誓表态道:“长青哥,我发誓,杜三娘和郝世清的事情,我除了跟你说了之外,绝对不再说给第三个人听。我相信长青哥可以将这些事情都解决好,无论情势多么凶险了,我都不会开口!如有违誓,叫我…”

柳长青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了她的唇,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然后淡淡地笑着说道:“就像秋萤信任我一般,我也信任秋萤,不消去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

吃早饭的时候,柳长青照例又宽慰了张瑞年和徐氏两句,说心中已有计较,这事儿就交给他和张靖远处理即可。

张瑞年和徐氏素来信任他,这才缓了缓面色,徐氏道:“虽然与大嫂这些年来吵吵闹闹的,但总归是一家人。当初我刚生下宛知的时候,针线活儿不熟,好些小衣服都是她给做的,还手把手地教我做。这大房炭窑出事儿,虽然主要是大嫂贪财了些,但咱们挑了好炭来买,让劣炭越发集中了,也不是没有关系。再说了,到底都姓张,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尤其是靖远那孩子,好容易科举路上有了希望,千万别因为官司带累了他的前程,也毁了大哥这许多年来的心愿。长青,你一定好生想个办法,咱们不怕多赔银钱,只要了了官司,私下解决,不去惊官动府的方为最好。”

柳长青连忙一一地应了下来。

饭后,秋萤收拾碗筷,柳长青对张瑞年道:“劳烦张叔给周家如今的掌家人杜三娘下个拜帖,写明明日午时我与张举人在密云县城停云楼三楼雅间设宴,要与之协商解决炭气中毒一事。”

张瑞年讶异道:“明日午时,便可解决?”

柳长青颇有自信地点头道:“当是如此。”

然后柳长青对徐氏道:“婶子,你今日再去大房那头儿,看银钱上大房一共能拿出多少来赔与人家,如今是破财免灾的时候,千万不要吝啬,实在不行二房出一些,再不行就告诉我,我与爷爷也能给凑上一些。这事儿要速速去办,我这里还要出门一趟。”

秋萤闻言连忙道:“长青哥,你要去哪里?”

柳长青回头淡淡一笑道:“去郝家,拜访郝世清,办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明日中午之前,还有3-4更。

83.炭气中毒(下)

第二日,到了拜帖上言明的解决炭气中毒一事的时间。柳长青与张靖远早早地来到了停云楼三楼雅间,停云楼不过是刚刚拿起门板做生意而已,时辰还早得很。

曹掌柜上了好茶,张靖远将雅间的门关好,坐到窗边,问道:“长青弟弟,听说你昨日去郝家待了几乎一整天,去拜访郝世清了,你难道是从他口中套出了些什么事情不成?昨儿夜里咱们只是匆匆又碰了一回,你跟我说今日就能把事情解决,是如何个解决法?你手里是否握有了杜三娘与郝世清通.奸的证据?”

柳长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直言道:“大哥,你素来镇静,如今摊上了事儿更是应该坐得住的时候,怎地全没了往日风采?”

张靖远略略感到汗颜,半晌才道:“不瞒长青弟弟,你大哥我仕途多艰,连考三次才中了举,实在是不希望还没入仕便前程尽毁。如今不同往日那般,万事看得通透逍遥,尤其是我娘在我中举后,收了不少‘孝敬’,带累得我也俗气了许多,不得不考虑到如何为她还这些人情。这诸多俗事一关己,不觉毛躁了起来,叫长青弟弟笑话了。”

柳长青连忙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做弟弟的说话直了些,没别的意思,大哥不要见怪。我昨日的确是拜访了郝世清,不过却不是去套问什么通.奸的证据,乃是另有要事。大哥不要怪我比喻不当,假如将大哥换成郝世清的位置,可会坦然承认此事再拿出证据予人?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靖远道:“那你在郝家耽搁了一日,是为了什么要事?”

柳长青扬眉道:“大哥可知道杜三娘的出身?她怎么认识的周老爷?如何嫁到了铜锣湾?”

张靖远摇头道:“这些事情,我打听了来作甚?不过这杜三娘乃是京师一家勾栏院出身,这事儿铜锣湾人人知道。”

柳长青道:“正是。这杜三娘乃是青楼出身,而当日她开苞夜的恩客就是郝世清。郝世清本欲为之赎了身带回家中,谎称其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然后做个长长久久的夫妻。事实上他也已经偷偷地将杜三娘引进了郝家,不料正带着她去正厅打算与郝南仁商量此事的时候,赫然发现周家老爷在座。而这周家老爷那日也是在京城里欲买下杜三娘头夜的恩客之一,当场就调笑了两句。”

张靖远道:“竟有此事?”

柳长青道:“不错。如此一来,郝世清一时也无法张口了,而知子莫若父,郝南仁对于郝世清的心事,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正发愁如何打发杜三娘,那周家老爷就自怀里摸出了银票,说想买下杜三娘做自己的填房。”

张靖远道:“周老爷见色起意,郝南仁顺水推舟,郝世清无计可施,杜三娘含恨周府。事情竟是如此么?”

柳长青道:“不错。所以这杜三娘身世其实也甚是可怜。郝世清虽然不得已,但也是做了负心汉,杜三娘愤而答应周老爷入了周府。一对有情人,就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其实柳长青还有一部分事情隐忍未言明。

这后来,郝南仁为郝世清说了一门亲,夜宴的时候,杜三娘代表周家送来了贺礼,本欲入洞房的时候,郝世清偷偷地溜出了后门,正瞧见杜三娘痴痴地在门口流泪。他二人本就郎有情妾有意,造化弄人没能在一起,如此情形下见了面,如何不激动异常?就这样,大婚夜新郎官将洞房搬到了府门外,伤心时美娇娘一枝红杏出墙来,两人从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又开始了往来。

郝世清其实昨日已将实情对着柳长青和盘托出,但柳长青也许下了承诺不会告知他人,因此对于张靖远也是说一半瞒一半,接着道:“据郝世清所说,因为他与杜三娘有着这么一段过往,两人彼此还是有情的;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冲淡了杜三娘的怨恨,有机会遇到的话,有时候眉梢眼角难免情意绵绵一番,看在外人眼中难免是有些暧昧难言,但他们却从杜三娘嫁入周府就桥归桥路归路,没有实质性的往来了。”

张靖远冷哼道:“我怎么也算是个过来人了,他们之间远远不止是眉梢眼角暗传春情那么简单。他这话,长青弟弟,你也信么?”

柳长青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们没有证据啊!”

张靖远顿了半晌道:“长青弟弟,你昨日去郝家就是打听来这么一段旧事?这与今日的谈判有何关联?你可有把握?”

柳长青道:“大哥,我且问你一句,这周家的傻儿子可一直格外受宠些?”

张靖远道:“虽然也是周家的骨血,但一个傻儿子,且傻得太彻底,连话也不会说,人也不知道认,给口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连衣服都不知道穿,傻到这种地步的,怎么也不至于说格外受宠这几个字啊?勉强活着也就是了。”

柳长青道:“正是。否则也不至于连下人们都能克扣甚至偷换他的精炭。那大哥,你想对于这么一个傻儿子,周家的人为何如此大兴问罪之师?闹得如此凶狠?而且闹的最凶的就是这傻儿子的两个哥哥,周家老爷的大儿子周显成,以及二儿子周显贵。这是因为什么?”

张靖远眉头一动,若有所思。

柳长青接着道:“大哥应该也想到了吧?这周家借此大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张靖远喃喃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柳长青接道:“不错。如今周家老太爷年事已高,已经等同于一个废人了,听说周家偌大的家业都把持在杜三娘的手里。周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虽然一个掌管着田地,一个掌管着铺子,但大权还是握在杜三娘手里。如今老太爷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他们怎能容许一个填房的继母接管他们偌大的家业?”

“但这杜三娘是个厉害人物,这些年来代为执掌周府,竟然没出什么纰漏,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好容易如今因为烧炭呛死了傻儿子,出了这么个茬口,他们当然要借机大闹一番,目的自然是将杜三娘从掌家之位上拉下来,夺回周家的产业大权。”

柳长青冷哼道:“那傻儿子死去的房间里,烧得是什么炭火,是由哪个奴婢伺候,他们自家人一查就能明白,但周家的下人为何一口咬定未购过劣炭?恐怕是有人授意。所以,我猜想,这傻儿子之死,怕不单单是个天灾,恐是个人祸呢!他们等不到纰漏出现,可能就制造了纰漏。很可能是他们中的谁,偶然发现下人克扣偷换傻子的用炭,就想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来。”

张靖远也跟着道:“怪不得这事儿出了之后,那两个兄弟叫嚷得虽然很欢很凶,却只是嚷嚷着要报官,却其实一直没有去报。难道真的有这层原因?而且听说他们素来是明里暗里不服杜三娘管教的,这次出事后却众口一词地说‘全凭姨娘处理’、‘还凭姨娘为三弟讨回公道’什么的,原来就是想看杜三娘如何处理善后么?”

柳长青道:“是这么个意思没错了。而且我猜想,他们这么些年来,一定也想办法寻了杜三娘的痛脚来捉,那个通.奸的事情,他们手中应该也是没有证据,但是耳中却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眼里却瞧出了些许端倪,杜三娘跟你碰面之后,暂时压下了这件事情,他们想必也是心中有数,只等着隔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罢了。”

张靖远点头道:“就算知道了周家内部的猫腻儿,跟咱们的事情又有何关系?你准备如何私了这事儿呢?”

柳长青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服杜三娘,让她让出掌家之位。杜三娘这头儿由我来说服,大哥你得去一趟周家,将周家的老大老二拦在家中,只需要给他们想要的承诺就行,拖住他们。我有信心跟杜三娘达成协议。”

张靖远道:“我只需要对周家老大老二保证,杜三娘会退下掌家之位,并且将周家的家产全部归还给他们兄弟二人,就可以了?”

柳长青点头道:“是的,大哥,剩下的就由我来办。”

.

张靖远于是离开停云楼,又匆匆地回了铜锣湾,自去寻那周家的两兄弟。

他刚下楼不久,停云楼雅间的门又开了,柳长青看看来人,伸手一让道:“郝大少,这边坐。”这来人竟然是郝世清。

郝世清缓缓出声道:“你既然信守承诺,没将我与三娘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当前来说服三娘听从你的安排。”

柳长青笑笑道:“我们没打过交道,你不信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之所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停云楼,一是这是宛知少扬的产业,二来是知道你与这里的曹大掌柜素来交好。我与靖远大哥上楼时,这停云楼刚刚拿下门板开业,但是三楼此雅间的隔壁隔间却是掩着门的,想来郝大少是昨儿个夜里就赶了来了。但我并不是因为知道你在隔壁,所以才信守承诺的,为表诚意我甚至将靖远大哥都支了回去。”

郝世清道:“他不走的话,我也不会来。”

柳长青点了点头,不多说话。

郝世清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我二弟什么时候给了你那么一张条子?”

柳长青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宛如出嫁,世进送了一份贺礼,是一对金镶玉的茨菰叶上金蛙,做工精致寓意吉祥。后来秋萤想按照那个样式另打一对儿,也作为新婚贺礼送予别人,就从宛如那里要了过来,交给了我。我无意中发现那盒子的底层有些乾坤,后来就发现了世进藏的那张条子。”

郝世清皱眉道:“我二弟将那条子藏到给宛如的贺礼里做什么?”

柳长青笑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贺礼世进早就备好了一份儿,却是给秋萤的,就是那对茨菰叶上金蛙;后来遇到宛如成亲,便也备了一份贺礼,只是两个礼盒却是一样的。阴错阳差地将贺礼拿错了,却在登录在册之后才知道此事,所以那日世进在张家二房门口流连踟蹰,面色不豫,似有心事。他是不好意思要回礼盒重送,又怕宛如发现了盒子里头的乾坤,更加说不清楚。”

郝世清继续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世进的藏那纸条莫非是知道你会去找我不成?”

柳长青抿一口茶,然后扬手告了个罪道:“郝大少莫怪,其实世进的纸条,我只给你看了半截。全条共有八个字,是世进留给秋萤的话:恭贺新婚,长青可信。我将这纸条取出来后,一直妥善收着,准备与秋萤成亲的时候,代世进将纸条给秋萤看了。不料中间出了这种变故,我与你素无交情,冒昧到访你定然不会与我多说,迫不得已,将条子一截为二,只给你看了后半部分,这才获得了你的信任,问出了想知道的事情。”

郝世清气道:“我说世进怎地如此未卜先知?事先给了你那么一张条子!原来是你在搞鬼!”

柳长青连忙起身,又亲自布了杯茶,端给郝世清,也改了称呼道:“郝大哥,郝张两家虽然有些旧怨,但后辈向来处得关系不错。我、秋萤与世进更是彼此亲厚。长青的确是诓骗了你,但事出无奈,用意是好的,还请你不要生气,不要怪罪。昨日里我们已经谈了许多,目标也都是一致的,今日还需要你从中大力斡旋方能成事。”

郝世清拂袖坐下,脸色依旧不豫。

柳长青连忙又道:“杜三娘在周家并未产下儿子,小铃铛日后出嫁,这嫁妆又能带走多少?这周家的家产迟早还是落回到周显成与周显贵手中,又何必苦着自己在周家做他们的大管家?为他们看管家业受累还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