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面对面,小诚语气熟稔:“认识个朋友,他在这上班。”

这栋写字楼不单单韦达一家公司,蒋晓鲁也没想那么多。

宁小诚问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蒋晓鲁很大方:“我也上班,韦达信托,十二楼。”

以前宁小诚一直知道晓鲁是干这个的,但从来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没谁去打听,今天能碰见,很意外。

蒋晓鲁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上回撞他车那事,正好是个机会,便真心邀请道:“小诚哥,你晚上有事儿吗?要没事儿我请你吃饭吧。”

“上回把你车撞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特不好意思。”

“嗨!”宁小诚笑了:“都多长时间了,别惦记了。”

蒋晓鲁歪着头,很俏皮:“给我个机会呗。”

姑娘家脸皮薄,他要是不答应,蒋晓鲁心里得一直记着,以后万一再见面她该更不好意思了。

小诚背着手,一寻思,答应了。

晓鲁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干脆搭着宁小诚的一道去了,俩人在路上商量着吃什么,宁小诚去哪儿都行,全都依她。

“随你。”

别看宁小诚三十多岁还年轻,其实过的完全是退休的日子,吃东西念旧,不太爱赶时髦,他以为蒋晓鲁这种天天出入写字楼的姑娘怎么也得搞个西餐,弄个红酒牛排之类的。

谁知道他今天棋逢对手,偏偏蒋晓鲁是个实在货,她说请你吃饭,就真请你吃饭。

她带他找了家他都没去过的鲁菜馆子。门脸不大,人挺多,玻璃上贴着老式红胶纸刻的菜单。

屋里人满为患,他俩进去的时候正好走了一桌,腾出窗边一块地方,服务员手脚利索的撤了桌布擦好桌子,摆上干净碗筷。

蒋晓鲁把菜单递给宁小诚,让他点菜,他很随意:“你来,点什么我吃什么。”

能看出来晓鲁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席间老板看见她,还专门送了两瓶酸奶。

蒋晓鲁也不忸怩,捧着菜谱大大方方点了四个菜,葱烧海参,干烧肥肠,炸丸子,油爆肚仁,一锅龙骨粉丝汤。最后她下巴磕在菜谱上,想了想。

“还要两碗米饭,大碗的。”

小诚摸了摸鼻子。

菜一样样摆上来,蒋晓鲁脱了外面穿的西装外套,把头发拢起来,搓搓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我太饿了,中午开会没来得及吃饭,下午去食堂饭口都关了,吃了几包零食也不管用。”蒋晓鲁目光炯炯有神地夹着着盘子里的肥肠,不忘谦让:“小诚哥,你吃你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宁小诚温和看着蒋晓鲁,也抽出一双筷子吃起来,不自觉挂着笑意。

他喜欢和这样的姑娘一起吃饭。

以前也和漂亮女孩约过会,那时候吃法式焗蜗牛,吃鱼子酱,吃和牛,女孩端坐在他对面,吃饭之前会轻轻摇一摇红酒杯,每次切牛排必须三厘米,轻轻张开嘴。牛排切两块就饱,鱼子酱挖一勺就作罢。

那样的饭吃着赏心悦目,但是忒累。

反观蒋晓鲁。

一身黑色正装,旁边搭着她价格不菲的外套和拎包,平常怎么说也算混入所谓的社会精英阶层,现在坐在你对面,袖子微卷起一截,一张脸快扎进饭碗里,满身的烟火气。

“你挺会找地方的。”小诚吃饭的时候蛮有教养,哪个离自己近就夹哪个。

“唔?”蒋晓鲁浅抿了口茶,很熟络:“家乡菜啊,有时候馋了就来这儿打打牙祭。”

“哦。”宁小诚想起来了,晓鲁是山东人。

“你家在哪儿?”他放下筷子问。

晓鲁答:“青岛。”说完她又顿了顿,“但是好多年都没回去了,没什么印象了。”

“我奶奶是地道的山东人,我从小是她带大的,普通话说不太标准,总带口音,后来跟我妈搬到北京以后她不许我说方言,说一次打一次,就不太敢跟人交流了,还是上小学以后才慢慢改过来的。”蒋晓鲁说起以前的事情,若有所思,轻喃:“其实…还挺想回去看看的。”

“青岛不错。”小诚拿起她手边的白瓷碗给她乘了碗汤,聊道:“几年前去过一次,那时候也是别人带着去看项目,金茂湾刚建,还去了几个港口,气候好,不像这边太干。”

宁小诚会聊天儿,蒋晓鲁提什么话题他都能接着说两句,也不管感不感兴趣,其实席间他也想多嘴打听一下蒋晓鲁家里事,但是话在嘴边转一圈,觉得不合适,就没提。

说起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接触,以前街里街坊的住着,偶尔碰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次在一块吃饭,小诚对晓鲁多了几分好感。

但是宁小诚观念里的好感,仅限于“不讨厌”,像待个亲近的兄弟姐妹,天地良心没夹杂什么歹意。

这顿饭吃完到底是小诚买的单。说是让她请客,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没有坐在那里不动让一个女孩付钱的道理。

俩人一旦熟了,话也就多了。

送蒋晓鲁回去拿车的路上,宁小诚开着车和她闲聊:“晓鲁,听说你前一阵去沈阳相亲了?”

蒋晓鲁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的?”她有点难为情:“我妈怎么连这事儿也说啊…”

宁小诚专注盯着前方路况,和她调侃:“还用你妈说,交通台都报道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去相亲了。”

“本来是去沈阳出差,刚好那人就在沈阳。郑叔给我介绍的,他以前带的一个兵,人挺好。”蒋晓鲁说完还很纳闷,自言自语道:“好像人家没看上我,见了一次,就再没下文了。”

宁小诚扶着方向盘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这代人,说是为自己活,其实对婚姻好像压根就没什么追求,要不就这么干耗着,要不就认命。嫁不出去是错,娶不着也是错。别人没看上自己,又是错。

车里短暂寂静。

蒋晓鲁为了不尴尬,努力转移话题:“小诚哥,好像斯亮哥的女朋友也回来了?”

宁小诚“嗯”了一声:“回来了,年初回来的,有俩月了。”

蒋晓鲁的圈子和宁小诚圈子不一样,她们院儿的人宁小诚不认识几个,只能捡着他认识的说:“那是回来找他吗?”

小诚等红灯,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啊,他俩的事,咱也说不清楚。”

都是能作的主儿,恨不得豁出命去。

蒋晓鲁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了。

她这一沉默,就无意识把这车里的氛围弄得很意味深长。

宁小诚以为晓鲁对沈斯亮有那方面的意思。知道他女朋友回来这事儿,心里不好受。

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俩人有什么交集。怎么就情根深种了?小诚很纳闷。

事实上,蒋晓鲁神经粗,这么问纯粹是没话找话,看宁小诚不再搭理自己,就干脆就不再出声,开始规规矩矩坐着。

一直到她单位楼下地库入口,两人道别。

蒋晓鲁摘了安全带,站在台阶上挥手:“小诚哥再见。”

宁小诚坐在车里身体微倾,看着她点头:“回家慢点儿,走了啊。”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闪着车灯无声滑入茫茫车流。

仿佛两人这缘分,到这就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这种刚见面就请男人吃饭还敢点烧肥肠的行为是很不严肃的。蒋晓鲁画风清奇,你们不要学她。

而且小诚表示很害怕,以后万一真把她娶回家得吃他多少大米啊!

第八章

天气转暖,本该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偏偏蒋晓鲁一脑门子官司,烦的直上火。

白天上班,物业给她打电话,说她家漏水把楼下的墙皮泡了,让她赶紧回来关阀门谈赔偿。

蒋晓鲁正在开会,走也走不开,物业和楼下邻居是一遍一遍地催,好不容易挨到散会,她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

身后直属上司老周拍着桌子疯狂咆哮:“蒋晓鲁!!!你给我站住!!你报告的事儿咱俩还没说清楚呢!!!”

蒋晓鲁一闭眼,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还是先紧最着急的事情办。

那房子本来也不是她家,是她三年前自己在外面租的,一个是为了自由省事,另一个是想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总跟母亲和继父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租给她房子的房东是个老北京阿姨,没老伴儿,儿子在外头给她买了个更大的房子,一家四口在一起住,以前这套老房子就一直空着,等拆迁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租出去,给小孙子赚个零花钱。

蒋晓鲁急急忙忙赶回家,楼下的老两口穿着水靴子正在用盆接水。

看见她回来,哎呦一声:“小蒋啊,你赶紧上去看看吧,我家这墙皮是一块一块往下掉啊,里屋那卧室,褥子都给我们泡霉了。”

蒋晓鲁上楼开门一看,水漫金山河,屋里哗啦啦地泡着拖鞋,地毯,杂志,她养的小乌龟缩在墙角花盆里,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再有一公分,家就被淹了。

光脚找了一圈,才发现是卫生间里和洗衣机接头的下水管漏了。物业来查,说是当初装修的时候就涉及违规更改下水管线,他们不负责。

出了这种事本该联系房东,蒋晓鲁拎着乌龟站在窗台上,给当初租她房子的阿姨打电话,阿姨那边信号不好,正在外面旅行,什么也听不清。

挂了电话,蒋晓鲁叹口气,去楼下赔礼道歉。

楼上楼下住着,老两口也算和善,没为难她,家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只说重新刷一遍墙就行。但是刷漆屋里有味道,夫妻俩得去自己女儿家住两天,这两天,就得麻烦蒋晓鲁帮忙了。

蒋晓鲁答应下来,又去外面找刷白墙的装修工人。她也没搞过装修,哪知道去什么地方找,想了半天,求助了李潮灿。

李潮灿中午从派出所出来,穿着一身警服,精气神十足。一见到在外面垂头丧气的蒋晓鲁,马上笑开了。

“呦,这不是我们蒋大经理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能别每次一见面都像地主家色眯眯的傻儿子吗?”蒋晓鲁萎靡不振:“真求你有事,下午还着急上班呢。”

李潮灿反唇相讥:“能别每次都拿工作说事吗,你着急上班,我还着急工作呢!说的好像世界缺了你就不行似的。”

蒋晓鲁无心跟李潮灿打嘴仗,语气放软了些:“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啊?”

“能不能?”李潮灿昂着脖子,十分自信:“跟你李警官就不要说能不能,在这一片,只要你说了就没我办不到的,跟我走!”

在狭窄的胡同巷子里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李潮灿带蒋晓鲁找了一家正在装修的餐馆。

餐馆老板似乎跟李潮灿关系很熟,见到他来了,笑脸相迎:“小李,你来了。”

“李姨您好,想来求您帮个忙。”李潮灿嘴甜,又热心,平常没少关照她们这些老街坊。

“你说,什么忙,阿姨能帮肯定应。”在吧台后面的胖阿姨热情道。

李潮灿摘了帽子,一把拽出身后的蒋晓鲁,嘀咕道:“别傻站着啊,求人办事还不带点笑脸。”

蒋晓鲁立刻站好,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阿姨好!”

李潮灿拉着她:“您不是最近在装修吗,我朋友家里发水,墙被泡了,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让她随便去劳务市场,您也知道那地方乱,一时找不着能帮着刷墙的工人,您这儿要是忙完了,跟工长说说,能不能去我朋友那边看一眼。”

胖阿姨爽快道:“嗨,我还以为多大的忙,成,一会我就跟他们说,你让你朋友把地址和电话留下,等他们忙完,我让工长带着料去找你。”

道了谢,李潮灿带着蒋晓鲁要走,胖阿姨从吧台后面钻出来,八卦拉住他问:“小李,她是你女朋友?长的可真漂亮。”

李潮灿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蒋晓鲁,挠挠头,腼腆一笑:“正在努力中,阿姨,您看着怎么样?”

胖阿姨像个老妈妈拍着李潮灿的手:“这姑娘看面相有福气,娶回家,能招财。”

李潮灿听的心花怒放,戴上帽子:“阿姨再见!有空我再来看您!”

送蒋晓鲁去她停车的路边,李潮灿问她:“晓鲁,这几天刷墙,你那边也没法住人,你回家?”

蒋晓鲁点点头:“啊。”

李潮灿独自咕哝道:“怎么感觉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

蒋晓鲁想起来,拉着李潮灿大倒苦水:“上个月我去沈阳出差,顺便相了个亲,结果没成,我也不太敢回家,怕我妈总拿这事儿叨叨。所以天天回去的晚,摸黑睡一觉,她没醒我就走。”

蒋晓鲁很苦恼:“潮灿,你说我是不是真嫁不出去了。都已经沦落成为相亲大部队中的一员了。”

李潮灿十分吃惊:“你?相亲?”他绕地着蒋晓鲁走了一圈,背着手,像个训学生的教导主任:“蒋晓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堕落了?相亲这事儿你都干?”

“再说了蒋晓鲁你才多大啊,咱们年轻着呢,你就这么着急就把自己嫁出去?还有尊严节操没有!”

蒋晓鲁微微张着嘴,有点愣:“至于吗。”

“又不是我自己主动去的,郑叔介绍的,不去不合适。”

蒋晓鲁拿李潮灿当半个亲人,别人不知道她家情况,他还不知道。

李潮灿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咳嗽一声,试图找补:“我是怕你那个那个…误入歧途,最后把自己坑了。”

蒋晓鲁叹了口气:“潮灿,你们男的单身,单到三十岁,四十岁,别人会说你是黄金时期,是成熟期,是上升期,我们女孩一旦单身过了二十五,别人就说,你都老大不小,怎么还不找对象啊?”

蒋晓鲁学着那些好事者的嘴脸,掐着腰,翘着脚,比着兰花指。

大学时期的蒋晓鲁,曾经以为女孩子哪怕到了三十岁再恋爱结婚,都是来得及的。

二十出头大学毕业,然后踏入社会,享受几年青春,努力工作几年,攒下经济基础,再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些东西都经历完了,再去扛起人生大旗,恋爱,结婚,生子,和喜欢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对自己的宝宝,双方父母去承担责任。

可是事与愿违啊。

工作难找钱难赚,你要想有经济基础,就得拼命干活,人际关系,客户关系,老板的眼色,与同行的竞争,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加班,有难得的休息时间,还要去面对各种各种的社交活动。

闺蜜找你逛街,新同事约你吃饭,老板托你办个私事。什么都是时间。

至于那些曾经构画好的蓝图,全都随着你忙成狗一样的生活被抛在脑后。每天最高兴的,能躺在床上玩一会手机,看会电视剧就是奢侈。

越想越愁,蒋晓鲁没精打采跟李潮灿挥挥手:“走了走了,下午还开会呢。”

帮邻居刷的漆要环保漆,工作时间只能在她中午午休的时候,算上工人的加班费午餐费,蒋晓鲁这两天折腾的是面黄肌瘦。

今天好不容易完工,蒋晓鲁灰头土脸赶回公司,一进门,老周堵在她办公室门口,一脸冰霜:“蒋晓鲁,滚进来。”

蒋晓鲁惊恐回头,望向自己的助手。

邵溪举着一本装订好的文件,心急点了点上头的字,蒋晓鲁心里咯噔一下,跟着老周进了办公室。

老周,蒋晓鲁初入这行的老师,一手带着她的部门经理,其威严程度堪比每天趴在门后的班主任让人闻风丧胆。

老周用力拍着手底下压着的评级报告,对蒋晓鲁一点也没客气:“最近眼神不好?瞎?分不清03和04的区别?”

“蒋晓鲁,这种错误就是在校大学生做都不可能犯,你到底还能不能干,不能干赶紧走人。”

蒋晓鲁低着头,任打任骂。

她将一份信用评级报告中的风险评估表,企业年负债率从17.03打成了17.04,最近有点力不从心,再次核对的时候也没发现,老周从业二十年,对数字有着非常敏感的直觉。

翻到那页,粗粗一算,老周就知道蒋晓鲁最近不在工作状态。

他非常生气。

老周这人很严苛,但是非常会维护下属,工作的时候你不去招惹他,一旦部门惹上什么麻烦,他会为你出头,为你争取应得的最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