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蓉战战兢兢地躬着背站在门外,只不住地向江善芷递眼色。

江善芷和姜桑梓早都齐齐呆住。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告诉霍翎,但这腹稿都没打好,他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第8章 真相

霍翎面无表情地迈进大殿,衣袖朝后甩动,殿门竟自己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动。大殿的光线再度黯淡,月蓉被挡在了殿外。僵直的江善芷与姜桑梓心脏同时随着门响一跳,回过神来,姜桑梓忙扯扯江善芷衣角,屈膝欠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两人一前一后出声。

霍翎并不说话,负手走到座前转身坐下,抬眼望座下两人。适才二人在殿里所说的话,他听得清楚,本来只因月蓉而觉得她们形迹可疑,但没听两句他便察觉不对,可她们说得并不详尽,他一路听下来也只摸了个轮廓,却又匪夷所思得叫人无法相信。

他如何能信,昨日还好好的两人,闭眼睁眼间就换了芯子?

冰凉的目光如峦般地落在两人身上,无需任何言语和动作就叫人胸口发紧。在今日之前,姜桑梓对他的印象还只是容貌清俊却不苟言笑的天家后裔,偶尔也会有温柔的眼神,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认知有多表相,他的眸色平静似海,却深不见底,波涛暗涌藏而不露,叫她揣测不到分毫。

他年方十九,身上已经有了帝王之势。

难怪江善芷怕他。

姜桑梓敏锐地察觉到江善芷颤了颤,她便往前挪了小半步,悄悄把江善芷往身一藏,替这丫头挡下了他巡视的目光。

见到“江善芷”的举动,霍翎眉尾不着痕迹上扬。

细微的动作,就是差别。

真正的江善芷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如此大无畏地去护另一个人,她只会像此时的“姜桑梓”般往后躲避。而“姜桑梓”…那个敢在他面前怒目而对的姑娘,倒是有可能做出这样事。

再联想到昨晚“姜桑梓”的失常,以及两人对他异于往日的称呼,不可能的事就多了些叫人信服的地方,霍翎的心起了丝松动,然而,还是不够。

这些并不能完全说服他。

“殿下,还是让我…让妾身向殿下解释吧。”姜桑梓咬咬唇,用了为妻的谦称,“妾身是姜氏桑梓,昨日才与殿下大婚。”

话说间,她脸颊浮起丝红晕,目光微垂,不再与霍翎对视。

这话说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霍翎毫无异色,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姜桑梓长吐口气,复又抬眼望他。

殿外的阳光悄悄挪到天空正上方,透进窗纱的光线改了角度,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化。姜桑梓将事情的起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如何在他离开后睡着,醒来后却到了圆和宫,也代替江善芷将她那头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

江善芷已趁她说话之间乖觉地沏好茶,第一杯呈到霍翎手边,第二杯递给姜桑梓,姜桑梓接过后便仰头一饮而尽,方觉舒坦不少。

“你说你们两人换了魂魄?”霍翎开口,依旧是平静,“荒谬。”

他拍案,桌上杯盏震动,茶珠溅在了桌面。

江善芷吓得缩回姜桑梓背后,偷眼看姜姐姐,她真是佩服姜姐姐,在太子的威压下还能从善如流。

姜桑梓只是觉得霍翎并没动怒。

不过试探。

“你们可知,在宫中妖言惑众是何等大罪?厌胜巫蛊历来为后宫大忌,若是叫人知道,你们有几条命来赔?”霍翎冷道。

“殿下容禀,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却仍选择向殿下冒死坦白,方更证所言非虚。殿下,事出蹊跷,我们不敢欺瞒。”姜桑梓把空杯塞到江善芷手里,解释道。

“好,本宫给你们机会证明你们各自身份。”霍翎匀长的指捏起青瓷茶盏,垂眸啜饮,姿态优雅,恰与刚才姜桑梓的牛饮截然相反。

能言善道的姑娘,他忽然想听她多说些话。

姜桑梓与江善芷对视一眼,沉吟片刻方开口:“多谢殿下。我乃镇远候府嫡女桑梓,年方十七,父亲名讳姜梦虎,母亲十年前已病故,父亲并未再娶,后宅有两妾两姬,子女却只得我一人…”

“这些京里人都知道。”霍翎摆手,“拣别的说。”

姜桑梓想了想,又道:“父亲从前驻守南疆,会说南疆蛮语,我亦略知一二,可以说与殿下听。”

“不必,阿芷曾拜鸿胪寺译经馆女官白夫人为师,亦精通蛮语。”霍翎又打断她。

姜桑梓诧异地回头看江善芷,江善芷用力地揪着辫子无奈点头。最能证明她身份的特征又被打回,姜桑梓心里懊恼,闷闷盯着地面一会,忽想起几件事来,当下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昨日…昨日你我行完礼回东宫的路上,你悄悄地往我手里塞了剥好的贡桔;行礼的时候我慢了礼官的唱礼节奏,还是你拉着我同时拜下;你迎我上銮轿时,我被裙子绊到,是你扶了我一把;唔,还有…昨夜的合卺酒,你将我杯中余酒饮尽…”

这些,总不会有第三者知道了吧?

她说得痛快,尾巴高翘,露出真面目,早把谦称敬语通通抛到脑后,只以“你我”相称。

“咳。”霍翎正一边饮茶,一边饶有兴致听她解释,不想她开口而出的竟是这番话,那些小情小趣从她唇中吐出竟带着十分旖旎的画面感,叫他冷不丁想起昨日大婚二人的相处来,脸皮不自觉就烫了,茶也喝不利索。

江善芷就更诧异了,唇都不由自主张开。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太子?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吧?

姜桑梓见霍翎不吱声,只当自己占到上风,便洋洋得意地挑眉望他,待看到他灼灼目光凝来时,她方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要死!闺房之事竟叫她这么说出来!

脸都丢光了!

她抚额垂头,不敢再看他,便没注意到霍翎红透的耳根。

江善芷站在她身后,眼珠子骨碌转转,也想起些事来。既然大家都懂的家世背景无法证明身份,那她少不得也要说些天知地知太子自己知的事了。

有样学样。

“殿下,我也想起来了,我娘每次进宫找皇后姨母说话都会聊起你儿时趣事,我可听了不少。比如你五岁那年跟皇后姨母回江家省亲,因为顾着看灯而忘了解手,竟…竟…”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

话没完,大家都听明白了。

太子尿裤子了。

姜桑梓瞪眼看她,这丫头真是好样的,什么都敢说!

霍翎险些砸了手里的杯子。

“还有,姨母宫里头有幅童女献桃的小绣屏,那屏上绣的童女就是殿下。听说殿下从前生得漂亮,姨母那时还没有生下三公主,她想要女儿想得狠了,就把殿下扮作童女,还叫绣娴姑姑给画下样绣成屏。这事儿…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吧?只找绣娴姑姑问问便知真假了。”

姜桑梓猛地捂了嘴,不敢笑出声。皇后坤安宫里的童女献桃绣屏她昨天去行礼时见过,屏上童女胖嘟嘟的一张脸,她当时瞧着就觉得玉润可爱,不想竟是太子本人。

霍翎脸上冷漠挂不住了。

不知怎地,这些糗事若在别人面前被提起,他也许没这么不痛快,但只要一想到对面站着姜桑梓,霍翎就觉得难以忍受,尤其是…这丫头捂了嘴正在偷笑——如果确如她们所言,那么此刻捂嘴的“江善芷”应该是姜桑梓。

殿上的光线朦朦胧胧,照得“江善芷”笑成弦月的眼睛里折出几颗星星,又格外明亮,属于“江善芷”清丽脱俗的气质里便添了俏皮的烟火气息,变得让他陌生。同样的皮相,换了魂魄之后,整个人都不同了。

霍翎直盯着她看。

姜桑梓被他看得发毛,不敢再笑,努力端正态度,谁知旁边江善芷又嘀咕了句:“姨母还说,殿下小时候最爱绣屏里的童女,常常指着绣屏说自己大了要娶那姑娘。”

“噗。”姜桑梓无法想像霍翎自己娶自己的模样。

“够了!”霍翎太子的架子端不稳,他只想让江善芷闭嘴。

江善芷识相地闭嘴,姜桑梓用力掐掐自己手背,勉强按下笑意,严肃认真道:“殿下可信,若是不信,我们还能证明得更多。”

霍翎“砰”一声搁下茶碗,两步走下,站到她面前:“你在威胁我?”

姜桑梓被他的身影彻底笼罩,鼻间嗅到些他衣上的淡香,闻来醇而沉,竟辨不出是何香,她忙垂头,道了句:“不敢。”

“抬头!”霍翎觉得她就像学里的刺头儿,缺管。

姜桑梓一抬头,就沉进他的瞳眸。他目光只落在她身上,看也不看旁边的江善芷。那止光似无澜的海面,没有狂风大作的怒气,竟有些风和日丽的景象。

他没发火,她就定了心,也微仰头看他。距离颇近,近得她能看清他唇上的细纹与眼上长睫,姜桑梓终于确定,看在这张赏心悦目的脸蛋份上,她对太子妃这身份的怨念消弥了些许。霍翎本想耍耍威风,不料却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威风没耍成,他倒被看得心跳加速。

不自在地撇开脸,他沉声道:“本宫估且信你们三分…”

“那剩下七分呢?”江善芷急道。

霍翎凉睇她一眼,回答:“看看再说。”

“可明天江家就要来接人了,我怕是没法在宫里长待。殿下,这事…”姜桑梓也急了。

信三分?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他会不会帮她们?

“我会查,你们不必担心。在查清此事,你们换回魂魄之前,寝殿我不会踏入,阿芷你不必惧怕。”他说着看到江善芷松了脸色,便又望向姜桑梓,“明日你先随江家的人回去,我自有办法再召你进宫。”

“那你可要快点。”姜桑梓一点都不想变成另一人,也不想去不属于她的环境。

“你真是姜桑梓?”他问她。

姜桑梓点头,心里狐疑,她总觉得他这笑不怀好意。

“我竟不知,你如此想回到为夫身边!”霍翎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见她粉面转红,不由咧唇笑开,迈步扬长而去。

心情大好。

行至殿口,他头也没回道:“宫宴时辰快到了,阿芷,先随我去吧。”

江善芷正因他这笑而稀罕不已,闻言回神,忙小跑跟了过去,随他踏出殿门。霍铮的笑才出殿门就已收起,心绪有些波动,魂魄交换闻所未闻,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可真真假假仍难以分辨,只不知为何,他心里似乎愿意相信她们,可从何查起,又如何去查,他却无底。

姜桑梓待他们走后才从寝殿出来。屋外阳光正盛,东宫外绿树香藤遍植,却没栽花,一眼望去满目绿色。殿外来来往往不少的宫人,每个人看到她都毫无异样,仍旧各忙行事,无一丝多余目光,显是这宫中宫规森严。月蓉已经陪着江善芷走了,只有个绿衣裳的小姑娘跑来说要送她出去。

她谢过对方后就随之往外行去。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走没几步,她就撞上个人。

“江姑娘。”那人看到她便笑着打招呼。

姜桑梓记得这人,霍翎身边的太监春申。

“春申公公。”她回了礼,目光落在他手上。

春申手上捧了锦盘,盘上搁着双鞋。那鞋别致讨喜,鞋尖上一只蜻蜓振翅欲飞,煞是生动,姜桑梓见是他亲自捧着双女人的鞋,不上奇怪,就多看了两眼。

春申便笑吟吟道:“这是殿下要送太子妃的小物。”

姜桑梓不由一愣,瞧着那鞋就发起怔来。霍翎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男人。

春申见她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忽想起前些日子宫里传的“江善芷”与太子间有私情之闻。如今瞧她这失落样,难不成这传闻是真的?可他日日跟着太子,也没见太子对她另眼相看过,那么…莫非是她对太子有了非份之想?

如此一想,他开始后悔自己多嘴。

姜桑梓哪知不过几个眼神的时间,这宫里人心思百转,就能作出诸多揣测,她很快收了心思,又朝春申欠欠身,离开了东宫。

第9章 信任

大婚第二日是宫宴,霍熙平也要赴宴,圆和宫里冷冷清清,姜桑梓魂不守舍地呆在圆和宫,千奇百怪的想法占满思绪,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精神绷得太紧就容易疲惫,黄昏刚过,宫里烛火燃起,她已两眼酸涩,还没等霍熙平回来就趴在桌上睡着。

翌日醒来时天已透亮,她不知何时被人扶到了床上睡下。一骨碌起来,才梳洗妥当踏出门,她便撞见来圆和宫寻她的绣娴姑姑。

江家的人果然往宫里递了牌子,今天就要接“江善芷”回家。这是霍翎大婚的第三天,乃是百官贺拜并宴请百官之时,皇后不得空,便派了身边的老人绣娴姑姑来替“江善芷”打点出宫的事宜,又给了她不少赏赐叫她带回。

姜桑梓没有机会去见霍翎和江善芷。且别说她得不得空,霍翎今日要带着“太子妃”受百官恭贺,更加抽不出时间来见她,可见不到他们两人,姜桑梓这心没底。昨天匆匆一面,他们都没来得及将事情商量妥当,今天她就要去全然陌生的江家,这由不得她不慌。

“怎么啦?不想回家?”霍熙平见她怔怔的,便跑来挽了她的手,“舅母也是,你好不容易才进宫一趟,也不放你多玩几日。你这一回去,咱们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霍熙平说着眼神黯淡,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江善芷”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进宫伴读,一呆就是大半月。

姜桑梓没话安慰她,她满脑子都记挂着易魂这事,霍熙平见她愁眉不展,想起一事便又道:“你昨天见到太子妃都说了什么?我听说…皇兄他这两日都没进太子妃的寝殿,阿芷,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皇兄?”

她欲言又止,咬咬牙,神色复杂地打量姜桑梓。霍翎连着两天没进寝殿的事,就算瞒得了别人也瞒不过皇后这边,霍熙平自然也收到风声。

姜桑梓想自己的事,没怎么细听,只是摇摇头。

霍熙平更觉她的沉默异于往常,又温言劝道:““阿芷,我皇兄与姜桑梓已成夫妻,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别往牛角里钻。”

宫女将姜桑梓的东西收拾入箱,正抬到她面前要她查点,姜桑梓哪有心思,挥手就让人退下,听到霍熙平的话,她不禁转头问她。

“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不是要对付姜家那小妖精?”

霍熙平讪笑:“我那不就是说说的嘛,给你发散发散火气。我虽不喜欢姜家那小妖精,可她如今毕竟已经嫁给我皇兄了,也就是我皇嫂,我心里自然还是盼着他们夫妻和顺,最好能像父皇与母后那样。”

虽有些愧对好友,但她仍是说了心里话。

“再者论,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日后自有自己的好去处,何苦将精力折在这事上头,不如早些放手寻更好的路去。诚如姜桑梓所言,这世上太多事身不由己,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改变。”

姜桑梓未料霍熙平能说出这番话来,心有所动,忽然觉得这娇纵任性的公主可爱了一点。可夫妻和顺,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如今这情况,已非一句“身不由己”能说得通了,日后怎样,皆无定数。

“知道了。你放心吧,殿下再好,这世上也不只得他一个男人,我自然能寻到更好的。”

霍熙平闻言只疑惑看她。

“怎么了?”姜桑梓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霍熙平却猛一拍她手臂,纵声笑道:“说得太好了,正是如此。瞧不出你平日温温吞吞,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姜桑梓闭了嘴。她忽然察觉,自己与江善芷的性子差别太大,时间久了难保不被人瞧出破绽。

“走吧,我送你出去。”霍熙平倒没觉得怪,只是对她刮目相看一番,她亲亲热热挽了姜桑梓往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还在说,“我听母后说了,舅母也正替你相看人家,你这趟回去少不得要在京里几家人中走动一番,自己可要擦亮了眼仔细看,有了心仪的人选别怕羞,悄悄地禀明舅母,或者告诉我,我替你求母后作主。”

姜桑梓与她迈出圆和殿,听着她这番话,心里不由羡慕起江善芷来,三公主任性归任性,对这位闺中密友却是真的好。

皇后遣来的宫人已经候在圆和宫外,见了两人便屈膝行礼,姜桑梓上前轻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言罢她又转身向霍熙平告别:“外头风大,三公主莫送了。得空我再进宫瞧你,你回吧。”

霍熙平笑笑,大眼睛水汪汪的,朝她挥挥手。

姜桑梓冲她行了礼,转身随宫人离开。

送姜桑梓回江家的马车停在景仪门那边,离圆和宫有些距离。姜桑梓跟着两个宫人走了许久都没走到景仪,却见四周景致越发幽静,她心里犯了疑思。虽说初入宫她对宫里地形不熟,但此前宫宴她来过两次,走的也是景仪门,景仪门外可没有这样幽静的叠石小林,更无这般蜿蜒曲折的小道。

“这位姐姐什么时候进的宫?从前没在娘娘宫里见过姐姐,可是才进宫的?”姜桑梓想了想放慢脚步,笑着问道。

那宫人转头笑眯眯道:“奴婢在宫里已经三年了,从前在清晖阁当差,上月才调到皇后娘娘宫里。”

姜桑梓“嗯”了声,又道:“清晖阁是在东面吧,离这儿可远着呢。宫里这么大,各殿各院纵横交错,路也多。这里可是去景仪门的小道儿?我从前没走过呢。”

宫人捂嘴笑了,干脆道:“姑娘自然不知道这路,因为这不是去景仪门的路。”

姜桑梓心里一惊:“那是去哪里?”

“到了。”宫人抬头往前方指去。

姜桑梓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藏在绿荫中的叠石山上有个小巧的六角飞檐亭,亭上覆着藤萝垂落,像道绿帘,有个人站在亭间。约是也看到她们,那人走到亭边,伸手拔开藤萝,俯望而来,冲姜桑梓招手。

姜桑梓仿佛看到一枝火红鹤望兰从藤萝间探出。

她定睛一看,又惊又喜,拎起裙子就往叠石山上跑去。待攀上层层石阶她已累得直喘气,也顾不上行礼,只冲那人叫了声:“殿下。”

霍翎站在亭中仔细看她。分明是看了许多年的脸,他却似乎才认识。

“别找了,她被母后留在坤安宫,过不来。”见她只拿眼神不住地往自己身后扫,他便猜到她的心思。

她在找江善芷。

姜桑梓闻言垮下脸,她还等着问江善芷江家的情况。

“我来也一样。”霍翎坐到亭沿的美人靠上,他来得急,身上还是早上接受群臣朝觐的皮弁服,长发束在三彩珠的皮弁中,金簪插冠,朱缨系在颌下,英武至极。

“你又不知道江家情况。”姜桑梓低头小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霍翎耳尖,听到了。

“没。”她忙摇头。

“你过来。”霍翎下巴朝旁边一努,“坐着说话。”

姜桑梓擦擦额头的汗,坐到美人靠上,道:“殿下有何要吩咐?”

话说得小心翼翼,看着规矩,霍翎却从她那晶亮的眼里看出些不乖不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