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桑梓瞅了这小公主两眼,想起旧日总被她嫌弃,不由小小地报复道:“秘密,我不告诉你。”

霍熙平嘴角顿时一垮:“你…你也被这小妖精迷了,说,你到底和谁好?”

“什么小妖精?那是你皇嫂。”姜桑梓乐了,一掐她脸蛋,道“我啊…我和你皇嫂好呀。”

江善芷一抚额,姜姐姐好坏。

霍熙平怒气腾腾地看了看江善芷,又看了看姜桑梓,忽松手改挽江善芷的手臂:“皇嫂,走,我同你好。我带你去看皇兄珍藏的宝贝,不理阿芷。”

姜桑梓在后头乐坏了。

太虹苑外殿的闲云庭上正围坐着数名年岁相当的青年男子饮酒高谈,席间笑声不歇。只有一人拎着鱼嘴酒壶坐在闲云庭的围栏上,百无隐赖地往嘴里倒酒,也没人来搭理他。这席上众人皆锦袍华冠,衣冠楚楚,唯这人不惧冷,只穿了身单薄的衣裳,长发亦只用碧玉簪绾起,与席间众人格格不入。

“小侯爷这是怎么了?”有人终于按捺不住走到他身边。

左一江只睁了一边眼睛瞥了瞥他,又闭上:“无趣。”

“赏枫宴明日才开始,小侯爷这么快便无趣了?我可听闻红枫谷风景如画,太虹苑珍禽异兽良多,还有…”那人从左一江手里取走酒壶,又往他掌中塞进酒杯,亲自与他斟酒。

“小爷不稀罕这些。”左一江将他斟的酒仰头饮下,“我想留芳阁的小花雀了,那身段,啧啧。”

他说着眯起眼,似想起少女曼妙身姿,情不自禁勾了唇:“那才是人间仙境。”

“小侯爷,听说这次赏枫宴,皇后娘娘可是放了话,要替你挑一位既貌美又贤淑的姑娘为妻,你怎么还想着外头的莺燕?”那人又替他满上杯酒。

“那些女子哪比得上外头的女人来得香,来得野。”左一江将杯置于鼻间,仿若嗅着少女体香般深深一嗅,又一口饮尽,“要不是皇后开口,小爷才懒得来,前两日还约了娟娘,这下小爷要当定负心人了。”

“娟娘?看来小侯爷红粉知己不少,果然御女有术,在下好羡慕。”那人狎笑着恭维道。

“闷死小爷了,高少承,你那可带了什么好玩的来?”左一江饮了许多酒,白皙的脸颊已然通红。

“小侯爷若有兴趣,可要试试那东西?”高少承附耳轻道。

左一江听到几个字,眼神顿醒,揪了他衣领便问:“上次问你要,你与小爷说没货,如今有了?竟还带到了这里头?你不想活了?”

“放心,我的爷,安全得很。货不在我手里,藏在别处。小侯爷若真想试,在下便替你搭桥牵线。”高少承拍着他的拳,笑得诡秘。

左一江缓缓松手:“你不能作主?”

“在下不敢。在下也只是中间人,听命行事罢了。小侯爷请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保你今晚□□,比勾栏院还有趣。”高少承握了他的拳头,信誓旦旦道。

第18章 陷险

霍熙平把两个姑娘领到了御马坊。霍翎在这里养了两匹上好的宝马,一匹通体雪白的第昀,一匹赤红的广焰,前者温驯,后者暴烈,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脚力非比寻常。其中那匹赤红广焰还是西北狄蛮献给大安朝国宝,据闻乃是西北第一宝马,性子暴烈无人可驯,在这里圈养了两年后被当初年仅十四的霍翎降服,从此成了他的坐骑。

“我的好公主,下官求您了,您若想骑马,那里有的是温驯马驹给您随便挑,这两匹马除了殿下之外无人能近身。您金枝玉叶,万一有个闪失,下官可担待不起。”东宫九牧监丞拦在马厩之外,死活不让霍熙平靠近那两匹宝马。

霍熙平有喘疾,很少接触剧烈运动,在宫中她虽也学过骑术,却只懂个皮毛,骑的也多是温和母马,根本不带劲,她心里早就垂涎霍翎这两匹宝马已久。

“朱大人,皇兄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我皇嫂在呀。她可是将门之后,最擅长骑乘之术,你把那第昀牵出来叫她遛遛,我们不跑远。”霍熙平说着把江善芷往前一推。

江善芷当即摇头。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真的姜桑梓,骑马这种事她可不擅长。

“不成不成。公主殿下,要想把第昀与广焰放出,非太子殿下手谕不可。公主若想要别的马儿,下官还能作个主,这第昀与广焰,下官可不敢擅自作主。”

不管霍熙平搬出什么理由,九牧监丞不是不肯松口。霍熙平眼珠转了转,还不死心,又要想花招,姜桑梓实在瞧不下去,扬手一指便道:“熙平,这马性烈,便是太子妃出身将门,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将它驯服。宝马皆有灵性,与凡人一般有其独特脾气,你想靠近它,便要摸清其脾气,待它与你熟稔之后再逐步接近。”

“那我要如何与它熟稔?”霍熙平双眸一亮,抓着姜桑梓不放。

姜桑梓拍拍她的手:“马正后与马鼻正前是马的盲点,你靠近时切不可从这两处接近,这易令马儿紧张;另外马喜甜食,并且喜欢有人清洗其马鬃,你可凭借马的特性与其熟悉。”

“真的?那我现在要做什么?”霍熙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信了八分。

“什么也不用做,你就站在马的侧面,让它看得到你并且记熟你。花个几天时间熟悉了,你再让朱大人给你些糖尝试讨好它,若是它信任你了,你可以再靠近些给它刷刷马鬃。”姜桑梓拍拍霍熙平的肩,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就这么看着它?”霍熙平很认真地站到马边上,瞧着纯白的第昀不动弹。

“对,就这样,笑笑,温柔些,它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姜桑梓说话间瞪了眼九牧监丞,把他的笑给瞪了回去。

霍熙平咧开唇,露出八颗小白牙,道:“阿芷,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记得你不擅骑术。”

“书上看的。你在这培养培养感情,我与太子妃上那边逛逛。”姜桑梓朝江善芷悄悄吐舌。

“行,那边是珍禽馆,里头有白孔雀、鹦哥什么的,你们去玩会,我一会就来寻你们。”霍熙平一边微笑盯着马儿,一边温柔道。

姜桑梓扬声道:“成,那我们先过去。”

朝九牧监丞使了个眼色,姜桑梓拉着江善芷就往旁边的小路行去。

曲径通幽,姜桑梓拉着江善芷跑到了路的拐角处,才停步一叠声笑开。

“姜姐姐,你骗熙平的?”江善芷总算看了出来。

“也不全是,我说的那些确是马儿特性,不过后面就是我胡诌的。”姜桑梓拉着她沿着路往里走去。

“熙平要是发现该生气了。”江善芷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一边却还是乖乖跟着她走。

“要气也是气你,我才不担心。”姜桑梓扬起眉尾,坏笑着看江善芷。

江善芷一想,对呀,如今两人魂魄交换,在霍熙平眼里可是她说的谎。

“姜姐姐,你太坏了。”她鼓了腮帮子气道。

“放心啦,不会有事。三公主那脾气,千哄万劝把她拦了,回头她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歪招来,防不胜防,不如叫她盯着马儿,定定她的性子。”姜桑梓安慰她道。

江善芷虽气着,被她一说倒想起刚才霍熙平与马儿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不由“噗呲”也笑了。

“现下刚好,跟着的人都在御马坊外,我们两正好私下里说说话。”姜桑梓望了望后头,见果然没人跟上来,心情大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沿着小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能远远瞧见珍禽馆飞翘的檐角。珍禽馆里养着禽鸟闹腾,又有味儿,故选建在了太虹苑的最北角,靠近北门的地方。这地儿偏僻,外头又栽了千杆竹子,大冬天就显得特别阴冷,很少有人过来这里,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外,这里寂静无声。

“死掉的是锦嫔宫里的人?”姜桑梓把双手塞到手筒里,思绪渐渐回到了先前没说完的事上。

“正是。这位锦嫔娘娘是皇上继位第二年选送入宫的,已经在宫里呆了近二十年,一向沉默寡言,不与人争斗,与皇后娘娘倒能说上几句话。我见过她几次,性子倒平和。”江善芷回道,“我听说当年皇后六宫独宠,曾遭非议,后宫几位妃嫔心生不满,便联合前朝一齐向皇上施压,唯独这位锦嫔娘娘独善其身,从无争宠夺名之心。”

说起当朝皇帝霍汶的后宫,倒是大安朝这几百年来的一桩罕事。霍汶后宫的妃嫔人数甚少,皇后之下虽有妃位、嫔位、昭仪、婕妤、美人等各数名,但实际上宫中主位大多虚悬,后宫佳丽只有寥寥数人,均不得宠。霍汶继位的第二年,朝中大臣曾以子嗣为由要他充盈后宫,选拔秀女,霍汶本不同意,只是后宫妃位涉及前朝各方势力制衡之术,迫于压力他只能妥协。秀女入宫之后,江婧仍旧宠冠六宫,引发众妃及各世家不满,掀起了后宫皇宠之争,后霍汶大怒,假意妥协,暗中布置,将四妃之首的丁贤妃削位贬作庶人,又拔除了丁氏一族,以雷厉风行之势杀鸡儆猴,震慑前朝与后宫,叫后宫诸人都歇了心。翌年,他又趁西北大捷之机,曰天降祥瑞,大赦天下,将宫中诸女放出宫去。但凡愿意出宫者,他便赐百金,又为其谋得亲事,后宫诸人眼见争宠无望,纷纷离宫。只不过离宫之人虽众,却还有部分人或因族中压力,或因习惯宫中生活不欲离宫等诸般私心而选择离在宫中,是以如今霍汶后宫还留了几位妃嫔。

这锦嫔便是其中之一。

江善芷将当年之事娓娓说来,那声音轻轻柔柔,入耳动听十分,姜桑梓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一人说,一人听,两人坐在竹坡下的石头上聊得很是认真,便都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在窄小的石路上驶来,直到“得得”作响的车轱辘声逼近,江善芷才看了那车一眼。

马车简陋,车板上架了几个大木桶,封得严实,这是辆运送货物的车子。江善芷这不经意一眼,却忽然脸色大变。

马车已经驶过她们,她只能瞧见车夫的背影。车夫穿了身宦官衣裳,头发挽在帽巾里,虽是坐着,可那身量看着却大。江善芷有双毒眼,对大部分东西过目不忘,这背影她一望便记起,与昨日她在凝翠园湖里见着的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是昨天我在凝翠湖里遇见的。”她心拔到喉咙口,挨近姜桑梓小声道。

姜桑梓陡然一惊,瞧见那马车忽在前头停下,她忙攥了江善芷的手往下一蹲,躲到了石头后面。

小道一侧的竹林中忽然闪出个宫人,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才走到马车前。那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朝那人拱手。宫人也不回礼,从胸前摸出块令牌递给他,方小声道:“都齐全了?”

“齐了。人也悄悄送过去了,只等着我这车里的货。”车夫沉声答道。

“小心行事,外头都是太子的人,你绕老路可避。”宫人又叮嘱一句给马车让开了道。

车夫便又利索跳上马车,挥鞭催动马儿。

姜桑梓躲在石下听那人声音,实沉有力,不像一般宦官尖细嗓音,再想刚才见这人身板,似乎也很魁梧,倒似她父亲军中那些人一般。

“得得”声响渐渐远去,江善芷悄悄探头,见马车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宫人也已不在,方从石后站起来,与姜桑梓从石后走出。

“姜姐姐,你说那人口中提及之事,可与加害安乐侯有关的那个机会有关?”江善芷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问道。她面上有急意,本以为昨天听到的秘事不会这么快发生,不想才隔了一夜就出事,早知如此,她先前无论如何都要先截住太子说与他知,现下可好,祸端已现。若是左一江因她的疏忽而出了事,她这良心无论如何都安不下。

姜桑梓摇头:“不好说,但此人既然在此,行事又鬼祟,必事出有妖。要想知道与安乐侯之事有没关系也简单,刚才那人说已把人悄悄送了出去,我们只需去看看安乐侯可安好,便知是否有关了。”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去找安乐侯,你去寻太子殿下,我们分开行事。你记住,要把刚才那宫人模样仔细说与殿下听。”

车夫的模样她们没瞧见,可那宫人她们却瞧了个模糊。

“好。”江善芷重重点头。有姜桑梓在身边,她的心跳得便没那么快,姜桑梓很镇定,这镇定感染了她,像有了主心骨那般。

“走。”姜桑梓二话不说拎起裙摆就往回跑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江善芷已然跟来。姜桑梓也不回头看,只往前跑着,可才跑出两步,便闻得后一声闷响,脚步声却突然消失。她胸口一紧,立刻回头,这一回头,她大骇。

江善芷已被人敲晕在地。

先前那宫人不知为何又折返,约是听到她们的对话,对江善芷出了手。她们也大意了,以为他走了之后不会回来,不想这人竟潜在暗处仍窥探着。

“阿芷。”姜桑梓惊叫一声,心知已援救不及,宫人也朝她跃来,并无半句废话,她当机立断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扯开嗓门喊救命。

宫人见她出声,眼神沉去,杀机暗现,也不追,只从地上拾起石块往她膝弯砸去。

姜桑梓只觉右腿忽然一麻,她身形不稳地摔在地上,宫人已跃至她门面,劈手挥来。她少时学过点拳脚,不过只是皮毛,身子比普通女子灵活些,当下扭头避开他这一击,背过脸去极迅速地拔下发间钗饰悄悄扔进了石缝间。

宫人手刀又至,她后颈一疼,没了知觉。

寅时将末,天色微沉,原本安静的御马坊忽然被一群禁军围起。

霍翎急步从人群间走,不理已跪了满地的宫人,只盯着霍熙平:“她们往哪里去了?”

午间在聚贤苑会几个少年才俊说完话,饮过一巡酒,他就回了上虹宫,岂料在上虹宫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姜桑梓和江善芷,连霍熙平也不见了踪影,正要派人去找时,就见霍熙平回了上虹,说是与姜桑梓二人走散,以为这两人早已回宫。

他又问了跟在几人身边服侍的宫人一轮,发现这两人未带一人便失踪,他心觉不妙,便派出数人暗中在太虹苑找人,可将所有可能的地方找过,仍是不得这两人踪迹,他坐不住,便带着霍熙平来了御马坊。

“是啊,她们往珍禽馆那里去了,我看着她们过去的,可我过去找她们的时候已经不在了。”霍熙平也已满脸忧色,指着前头的小路道。

珍禽馆已派人前后找了三遍,都不得所踪。霍翎一甩斗篷,面色沉冷地快步朝珍禽馆迈去。他步伐走得虽快,可每走一步目光却都在四周细细搜过,半点痕迹不放,行到竹林之时,他忽停步。

“那是什么?”他指向林前石头缝隙。

石头缝隙里隐约有灿灿金光,早有禁卫军上前替他拾了东西躬身递到他面前。霍翎取过一看,眼神顿是覆上寒霜。那是枚赤金镶蓝宝石的蝴蝶簪子,巴掌长短,极为精致,他早上在姜桑梓的发上见过。

“熙平,她们出来时可戴了雪帽?”霍翎转头问霍熙平。

“都戴了。”霍熙平点头。

霍翎捏紧那枚蝴蝶簪。簪子藏在帽子里,不会轻易掉落,除非她遇到大乱才会既落了帽子又掉了簪,可附近没有别的东西,要么有人清理过这地方,又或者是她故意留下的暗示。

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她们遇到危险了。

“殿下,这里有车辙。”有人往前查探之后回报。

霍翎往前几步,亲自蹲下查看,果见地上覆雪之处车辙明显。

“长幸,这路通往北门,你去北门守卫那里把今日进出门的记录调出来给我,其他人把搜寻范围缩小,以珍禽馆与御马坊为中心。”霍翎站起沉声吩咐。

“是。”长幸领命而下。

“熙平,你帮我个忙。”他转而又望向霍熙平。

“皇兄请说。”霍熙平收起平日嘻笑模样,肃容道。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告诉舅母阿芷留宿你处,别叫她瞧出端倪。”霍翎道。

“没问题,交给我了。皇兄,你一定要找到皇嫂与阿芷的下落,都是我的错,不该拉着她们陪我…”霍熙平用力点头,眼眶微微红起。

“放心吧,有我。”霍翎说着又将蝴蝶簪捏紧。

姜桑梓,你去了哪里?

第19章 逃跑

天色有些暗沉,空中又飘起雪来,风刮过竹林,奏出几声呜咽似的空响,霍翎站在小道上,发间已落了些细白的雪粉。霍熙平捂紧手炉跺跺脚,天越来越冷,冻得人脚发麻。

“启禀殿下,卑职已查过北门出入记录,也盘问过守门的侍卫,今日北门只出过一辆马车,是运送果菜前往赤雁行馆的。这马车每三日一趟,专门负责给赤雁行馆送物资。”稍顷,便有禁卫军匆匆来报。

“赤雁行馆?出入太虹苑要通行令牌,那马车拿的是谁的令牌?”霍翎摩娑着手里的蝴蝶簪,想着这么冷的天,姜桑梓那又娇又辣的人怕要冻蔫,他眉眼里折出的光芒便如这冷霜之色,越发冰凉。

“是太虹苑内府兵左监门卫王学强的令牌。”

“把王学强捆了送到老董那里审问。长幸,你调拔一路人把太虹苑每个出入关口盘查一遍,我要知道今日下午所有出去的车马动向。”霍翎将蝴蝶簪子放入襟口,一边下令,一边快步朝御马坊走去,“备马,要飞焰。其余人随本王去赤雁行馆。”

“皇兄…”霍熙平几步跟上。

“熙平,你先回去,做好我要你做的事便可。”霍翎转头打断她的话。

霍熙平咬咬唇,应诺而去。霍翎已快步走至御马坊前,九牧监丞已将飞焰牵出,套好鞍辔,霍翎一挑披风扯过缰绳跃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

长幸却忽跑到飞焰头侧,一把按住马缰:“殿下,此时去赤雁行馆,容易打草惊蛇,而且小侯爷已经去了…”

飞焰不喜旁人靠近,嘶鸣一声抬了双腿,霍翎松松马鬃安抚它,一面道:“若真是那边掳走桑梓二人,他们必已起惕心,本王若装作不知反倒令人疑心。此时越快去越好,反能攻其不备。”

“可是殿下就带这些人马,卑职不放心。”

“无妨。你传本王口谕,让穆尔林场上驻扎的禁卫军待命,若天亮之时本王仍未归,便将赤雁行馆围了。”霍翎冷冽笑起,霜雪眉眼间忽有丝夹着怒气的张扬。

“叱——”语罢,他轻喝一声,飞焰如火,纵身而出,先行一步离去。

“蠢货!”拔高的女人音尖锐刺耳,带着森然怒气响彻屋宇。

姜桑梓迷迷糊糊将眼睁开一道缝,只看到眼前一只半踩着金丝软面碧玉底绣鞋的女人小足狠狠踹在跪地之人胸口,那人闷哼了声倒地。姜桑梓便瞧见这人的脸,颧骨突出额头扁扁,正是将她们打晕的宫人。

她悄悄动了动,发现自己双手被人反捆在背,后颈仍有些疼,身体酸软无比,她不敢喘息,目光往下一望,便看到同样倒在她脚旁的江善芷。

“谁让你把她们带回来的?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江家嫡女,这两人失踪,不是引着人过来查?”女人又怒而踹了两脚。

穿着宫人衣裳的男人不敢反抗,生受了几脚待她气暂歇方道:“主子,这两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们的事,属下怕她们将此事捅出,这才无奈带回。”

“你当时就该将她们灭口,扔在太虹苑里让他们自己乱去,现在带了回来…霍翎那小儿定会顺滕摸来,这两人反而不能杀了。”女人在屋中缓缓踱步道。

姜桑梓瞧见这人脚踝上刺了朵漂亮的露薇花。

“主子,那现下如何是好?”

“先把这两人带下去,关进黑牢看好…不,不能关在我这里,把她们带去红枫谷的林屋里,派人严加看守。”女人思忖道,“为防意外,那边的事也停了。”

“主子,那边的事也停?可兄弟们已经布置许久,大鱼也上钩,就这么停了,岂非功亏一篑?更何况安乐侯也已经到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今日之事先作罢,至于安乐侯…先给他点甜头尝尝,哄他上瘾再说。”

“是。”男人便不再多语。

不多时,便有人靠近姜桑梓,她忙将眼缝全合,头忽一阵晕眩,天地倒悬,有人将她倒扛上肩往外行去。姜桑梓脑袋像大风卷过,人被颠得难受,又迷迷糊糊昏去。

赤雁行馆落建于太虹苑红枫谷之前,离太虹苑近一个时辰的马程,但仍属太虹苑范围,故行馆日常所需皆由太虹苑送去,乃皇帝赐给先皇六公主玉阳的行馆。当年五皇子纂位,魏家谋逆,京中官员落马一大批,其中就有这位玉阳公主的驸马薛彬。因事涉谋逆纂位,薛家父子被斩,薛氏满门流放,玉阳公主新嫁不满三月便守寡。皇帝因着旧日情谊恩准玉阳与薛彬和离,留其公主之号,玉阳公主也再没嫁人。皇帝体恤这位公主,因其喜爱枫林,便将太虹苑的这处赤雁行馆赐给了玉阳为别苑。

玉阳公主并不常在京中贵圈出入,也甚少回宫,一年倒有半数时间居于赤雁行馆。京中早有传闻,这位玉阳公主放荡形骸,在这行馆中圈养面首并优伶数十名,纵情声色,近几年越发恣意妄为起来。

此时天色暗沉,雪纷扬而下,枝头旧雪未除,新雪又下,马蹄踏过,便扑簌簌地往下落雪。霍翎带着人赶在天彻底黑下之前到了赤雁行馆,赤雁行馆已经上灯,朱红大门前挑着六盏宫灯,行馆的门人迎上前来,一听是太子到了,皆收了倨傲敞了门火速进馆禀报。不多时,玉阳公主便亲自迎出门来,霍翎见到她这才从马上跃下,霜沉的脸扬起笑。

“姑母。”他信步上前,笑着行礼,眼角平顺,那笑未达眼底。

“殿下怎么来了这里,也不早些知会我。”玉阳人未近,声已达。她嗓音像黄莺,明明已是年近四十的人,声音腔调都宛如豆蔻少女,一张玉色脸庞在灯火下更是细腻柔美,唇红齿白,煞是端庄美丽,只是这大雪的天,除了外头罩的大毛斗篷外,里边竟就一袭薄薄的束腰斜襟裙,襟口开得低,露三分酥白,腰也束得纤细,她走起路来便像段杨柳,摇曳生色。

霍翎将目光从她身移开,仍笑道:“知道姑母不喜喧闹,在这里避世而居,我本不欲前来打扰姑母的清静,奈何今日太虹苑那里走失了一对白鹿。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下个月是母后寿辰,这白鹿兆头吉祥,我想献于母后作贺寿之礼,因而便急上心。听侍卫说白鹿往赤雁行馆这边逃来,不知是否被姑母门人抓住,他们怕冒犯姑母不敢来问,少不得只有我亲自跑这一趟,若惊扰了姑母,霍翎先行赔罪。”

“傻孩子,这点事也值得你亲自跑这一趟?”玉阳捂唇咯咯笑起,“我今日在馆中并未听到有人禀报白鹿之事,想是馆中门人并没见着这白鹿。”

“姑母行馆花园挨着红枫谷,又比谷里暖和,也许这白鹿无意间闯进园子,下人并不知晓。望姑母行个方便,替霍翎寻寻白鹿下落。”霍翎拱手行了行礼。

玉阳似笑非笑地望向他身后的一队人马,火把点点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殿下之请,玉阳自当遵从,只是如今夜已深,不易搜寻白鹿下落,殿下回太虹苑也多有不便,不如请殿下在敝馆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再派人搜园寻鹿,可好?”

“如此甚好,还是姑母思虑周全,霍翎此番就打扰姑母了。”霍翎不客气地点下头。

“请。”玉阳侧身让出路来,恭请霍翎进行馆。

霍翎还她一礼,迈步进了行馆,馆外余者都随之入内,暂时安置在了行馆外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