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道:“这宫里的高手多入过江之鲫。”
“可此事非同小可。”段白月道,“白象国加上暹远国,若当真被楚项因此拉拢,对大楚而言半分好处都没有。”
楚渊道:“所以你就要亲自去?”
段白月道:“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倘翡缅暹远白象连为一体,再加上个星洲,南海局势可就彻底变了,那时大楚再想开战,至少要等到五年后,那我要何时才能等到你随我回大理洗米?”
楚渊:“…”
段白月道:“听话。”
楚渊自顾自往前走,一路沉默回了寝宫。
内侍送来水,段白月拧了手巾替他擦脸,又端了清水与青盐,问:“我比起四喜如何?”
楚渊道:“差远了。”
段白月笑,凑近亲亲他的脸颊:“外头天都快亮了,今日还上朝吗?”
楚渊点头。
“那就上完朝再回来睡。”段白月道,“现在先闭眼眯一阵子,我抱着你。”
楚渊道:“我不想让你去。”
段白月道:“十天,十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如何?”
楚渊与他对视。
“况且就算被发现,还怕我闯不出流觞剑阁不成。”段白月坐在床边,“现如今中原武林,能与我为敌的可没几个。”
楚渊用脑袋撞撞他,乱哄哄的,闭着眼睛也静不下心。
段白月右手在他背上轻拍,也没说话。
许久之后,楚渊道:“要小心。”
段白月笑笑:“好。”
楚渊伸手将他抱得很紧。
段白月趁机道:“看在我如此卖力的份上,等将来回了大理,你洗米好不好?”
楚渊道:“不好。”
段白月:“…”
哦。
过了不多会,四喜便在外头小声唤,说是该上早朝了。
“你睡一阵子吧。”楚渊坐起来,“即便要去流觞剑阁,也是明日的事。我会给你一队影卫。”
段白月道:“我此行也带了西南府的杀手。”
楚渊摇头:“不够。”
段白月靠在床头,看四喜伺候他更衣,心说不够就不够吧,再多带些人也无妨。
媳妇说了算。
待到楚渊走后,段白月靠在床头闭眼休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外头的动静才醒来。
楚渊进屋道:“接着睡。”
段白月打量他:“不高兴?”
楚渊道:“嗯。”
“说说看,谁又惹你生气了?”段白月道,“我替你去揍他。”
楚渊脱了外袍,枕在他胳膊上,想了想,又用被子捂住头。
段白月与门口的四喜对视了一眼。
四喜公公冲他打手势,与王爷无关,是朝中各位大人在争执。
白象国主此番来王城,行踪只有几人知道,失踪自然也只有几人知道。其余大人虽说隐约听到消息,说最近皇上在眠鸦山找人,却也不知个中缘由,因此依旧该奏什么奏什么——偏偏还没几件是好事,这里发了水,那里塌了山,就连一向消停的贺州府都失火烧了半座城,虽说并无百姓伤亡,重建却也是个费人费银子的大工程。再想想莫名其妙消失的纳瓦,不知里头有什么的流觞剑阁,局势紧张的南海,以及不日就会来的金泰,楚渊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丢下吵吵闹闹的群臣甩袖出了金殿,留下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皇上这是怎么了,自打登基以来,还是头回如此暴躁。
陶仁德犹豫再三,原本想去求见,却被刘大炯拖走。这当口触什么霉头,吃火烧去。
屋内很安静。
段白月用手指轻轻将他的头发理顺,又在穴位上轻按。
楚渊将被子掀开,与他对视。
“烦了?”段白月问。
楚渊道:“嗯。”
“那不做皇上了?”段白月问。
楚渊没说话。
段白月轻笑,弯起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头:“睡吧,天大的事情,也要等睡醒了再说。”
第111章 羽衣会 借人还是借衣裳
四喜将宫人都打发走,又吩咐御林军守着门,说皇上在歇息,天大的事也不准打扰。
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只能听到风声与雨声,一滴滴打在房檐上。
“下雨了。”段白月将被子拉高,遮住他的肩膀,“正好睡觉。”
楚渊道:“金泰估摸明日就会到。”
“我留下?”段白月问,“将他打发走之后,我再去流觞剑阁。”
楚渊摇头:“不必了。”
“那说好,他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别惯着。”段白月道,“打一顿板子丢出去便是。”
楚渊皱眉:“大小是一国之君,怎么被你说得像个泼妇一般。”
“我还不清楚他。”段白月用温暖的掌心覆上他的眼睛,“为了讨好处,没事也要折腾出事来。”更何况这次是当真出了事,仔细算起来,也是大楚保护不力,理亏在先。
楚渊道:“这么多年,来来回回也习惯了,只要他消停,大楚一直养着也无妨。”
“不说这些了。”段白月道,“好好睡。”
楚渊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头依旧乱糟糟的,过了许久方才慢慢睡着,眉头微微皱着,梦里也不安稳。
段白月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将人抱得更紧。
虽说朝中繁杂事务一大堆,但眼瞅着皇上在早朝时震怒,也没谁会不识趣到这阵求见,陶仁德与刘大炯一直在府中下棋,温柳年则是拎着木桶,溜溜达达出了城,听说是去山中钓鱼消遣。于是其余大人也便作鸟兽散——即便是天塌了,明早再奏也不晚。
于是楚渊便难得一觉睡到了晚上,睁眼已经是掌灯时分。段白月吩咐御厨做了清淡的鸡汤面,一点油星也不见,加上几碟小菜,在风雨之夜吃起来滋味正好。
楚渊问:“你也吃这个?”
段白月笑:“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该顿顿啃猪蹄吃牛肉?”
楚渊道:“嗯。”
“能陪你一道吃饭,多清淡也能咽。”段白月将筷子递给他,趁机道,“若是你亲手做的饭菜,更是没油没盐都能吃一辈子。”
楚渊懒洋洋撑着脑袋:“朕,不,做。”
西南王淡定低头吃面。
哪怕试一回呢,就一回。
锅底漏了没事,厨房炸飞了也成。
过了阵子,四喜又送来点心与酒。
楚渊问:“你传的?”
“这可不是御厨做的,打发段念刚刚从外头取回来。”段白月道,“酒虽说比不上绯霞绮风,却也甘冽香醇,偶尔可以饮上一回。”
楚渊揭开封口闻了闻,觉得的确不错,于是问:“去外头?屋里闷。”
段白月点头:“随你喜欢。”
天上还在飘雨,屋顶不能待,两人索在回廊中摆了个小案几,就着一盏昏黄灯火,一盘酥皮点心,几枚酸枣杏干,观雨听风对饮。
“酒叫什么名字?”楚渊问。
“锦绣行的老板自己酿的,没有名字。”段白月道,“西南府出来的人,个个都会酿酒,这原本是他准备嫁女儿的时候用,被我提前讨了一坛。”
雨丝落入酒杯,楚渊仰头一饮而尽。
段白月坐在对面,又替他斟满一杯。
这场秋雨直到后半夜才停,楚渊微微有些醉意,被他打横抱回了寝殿。
第二日一早,段白月便出了宫,带着西南府的杀手与大内影卫,暗中前往流觞剑阁。
与之同行的,还有虽然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依旧紧赶慢赶来凑闹的追影宫暗卫。
段白月:“…”
追影宫暗卫喜气洋洋,觉得还是朝廷的小伙伴友好,不像日月山庄与七绝国,回回见面都要打我们英俊的脸,令人十分心塞。赶了一天路后,晚上众人露宿山林,一群人闹哄哄烤肉,段白月独自靠在树枝上,看远处星辉闪烁。
皇宫里头,楚渊正坐在龙案后,一语不发看着金泰。旁边站着温柳年,少说也打了十几个呵欠,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高丽王可要喝点水?”声泪俱下了这么久,累不累先不说,看着就渴。
金泰第十八回重复:“还请楚皇务必要还阿姝一个公道啊!”
楚渊道:“好。”
温柳年赶紧道:“目前当务之急,便是找出幕后凶手是谁,幸而公主尚且记得兄长,高丽王这几日倘若能多陪着说说话,或许公主便能快些恢复记忆,也好早日将凶徒绳之以法。”
金泰道:“如今阿姝——”
温柳年声情并茂打断他:“若是浪费时间拖重病情,公主怕是会一直这样,再也想不起来幕后之人是谁,到那时,那高丽王肩上的罪责可就大了啊。”
金泰莫名其妙,为何成了我肩上的罪责?
楚渊道:“来人!”
“皇上。”侍卫推门而入。
“送高丽王去见公主。”楚渊站起来,“太医说什么,都照做便是,直到公主恢复记忆为止。”
金泰还想说话,楚渊却已经转身去了内室,只好作罢。
“王爷。”城外荒山,影卫道,“追影宫的人先走了。”
“去了流觞剑阁?”段白月问。
影卫点头:“是,可要属下去将人追回来?”
“不必了。”段白月摇头。
“可…”影卫面露难色,此行处处都是未知,本该万分小心才是,偏偏那伙人又极为魔障,就这么走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段白月笑笑:“追影宫出来的人,还真没什么值得担心。就算实在倒霉捅了篓子,想来秦兄也不会袖手旁观,到那时反而是我们占便宜。”
影卫应声退下,心里却依旧是没底。
流觞剑阁距离王城不算远,几日后的清晨,众人便抵达了城门口。勉强算是天子脚下,看着也是富足繁华,城中有不少外地客商。
段白月在茶楼要了壶毛尖暂歇,临近中午,段念上楼坐在他对面,道:“是羽衣会。”
“何为羽衣会?”段白月问。
“属下也是刚刚才打听到。”段念道,“这里每隔三年就会办一次羽衣会,天南海北的布料坊锦绣庄成衣店都会带着得意之作前来,既与同行交流经验,顺便也能谈几笔生意,规模自然比不上江南蚕桑会,却也能有不少人。”
“流觞剑阁呢?”段白月问。
“流觞剑阁也会参与。”段念道,“虽说是江湖门派,却也沉寂了多年,现在更像是本地商帮,会参加羽衣会不稀奇。”
段白月道:“地点?”
“王爷也要去?”段念摇头,“怕是不妥。赶来的都是商人,要么有创新织布之法,要么有染色妙诀,至少也要有几年新颖的衣裙长衫,我们两手空空前去,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段白月道:“就不能是外地商户,前去收购新布?”
“属下方才打听过,这还当真不成。”段念道,“商人订货,另有春夏两次的赏锦节,这羽衣会九成九都是手工匠。”
段白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段念问:“不如先回客栈?”
段白月扫了眼大街,却是一笑:“这里也能遇见熟人。”
段念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就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白衣黑发,看着同小王爷像。
段白月道:“是云无影。”
“大明王的义子?”段念道,“东海之战后,还当他也一道回海外仙山。”却没想到会出现在此处。
无影踮着脚看,心里刚盘算是挤进去买个芝麻糖吃,还是回客栈睡觉,就有一个油纸包举到了面前。
段白月一笑:“小公子。”
无影:“…”
段白月道:“公子也是来参加羽衣会的?”
无影摆手:“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后天就要走。”
段白月直白道:“不知公子可否能帮本王一个忙?”
无影拼命摇头:“我可不管朝廷的闲事,中原武林的闲事也不管。”
段白月道:“不是管闲事,只想讨教一件事。”
无影问:“什么事?”
段白月道:“上回在彩虹口时,见鱼尾族的人身穿黑衣如同鳞片附身,不知是何物?”
无影答:“布。”不然还能是什么?
段白月问:“公子有吗?”
无影心里飞速盘算,要不要说实话,似乎又有麻烦要上门的样子——有自然是有的,毕竟回东海的航路漫长,时不时就需要下海游泳消磨时间。
段白月又道:“若有,本王愿重金相购。”
无影问:“若没有呢?”
段白月道:“那本王便借小公子几日。”
无影:“…”
借衣裳和借人,显然是前者划算些。无影也不想与他搞得太僵,毕竟是少爷的温大人的皇上的西南王,而且南摩邪与义父的关系像是也不错。
段白月道:“多谢。”
无影将小包袱乖乖双手送上。
黑色衣物看似平平无奇,一旦入水却能即刻变得光亮滑腻,如同鱼皮一般。段白月与段念易容成东海客商,一路去了翠羽楼。
羽衣会已经办了三日,有不少人都已经做成了生意,准备打道回府,因此楼里的人比起刚开始已经少了许多,余下的人里最大的商户便是流觞剑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正在靠着柱子打盹,问过之后才知,是流觞剑阁的二当家,名叫风雷。
段白月将包袱放在桌上。
风雷打了个呵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对方其貌不扬穿着破烂,连站都懒得站起来,随口问:“要买布还是卖布?”
段白月道:“卖布。”
“拿出来看看吧。”风雷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一条裤管空荡荡的,只有一条腿。
第112章 毒五 架不住年年都要扯红绸缎
段念打开包袱后,风雷草草扫了一眼,而后便嗤笑:“二位若是想便宜出破烂陈货,可不该来找我流觞剑阁,丐帮想必会极为欢迎。”
“掌柜的还没仔细看过,又如何能断言我这货是破烂?”段白月不悦,“还说大楚是礼仪之邦,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快些走吧。”风雷摆摆手,懒得再与他争口舌之利。
段念随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哗啦浇了一壶水在包袱中。
“放肆!”一旁的家丁见状,还当是挑衅,于是上前厉声呵斥,引得四周商户也纷纷往这边看。
段白月一笑,对风雷道:“掌柜的如今还不愿与我做生意?”
风雷微微皱眉,一瘸一拐又挪近了些,右手试探着摸了一下湿透的布料,却是一惊——入手滑腻,不像是织物,倒像是鱼皮。
见他神情有异,周边的商户也心生好奇,于是纷纷围过来想要看闹,风雷却已经一把合住了包袱,单手柱了拐杖,道:“方才失礼了,不知二位可愿前往流觞剑阁一叙?”
段白月点头:“自然。”
家丁也是懂眼色的,虽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包袱里定然是了不得的东西,于是赶忙下去准备软轿,将段白月二人与风雷一道送了回去,只留下一圈商人交头接耳,猜测究竟是何等了不起的货样,竟能让流觞剑阁的二当家都如此震惊。
软轿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城外一处山庄外,看着极为气派,却无牌匾——估摸是如同楚渊先前所言,在楚项倒了之后,这里也就沉寂了下来。
将两人让进正厅后,风雷道:“二位先在这里喝杯茶,我这就去请阁主前来。”
段白月点头,过了片刻,下人鱼贯送上茶点,只是这头方才端起茶盏,外头却已经传来脚步声。
进屋的男子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细眉细目,脸色极白,白到毫无血色。
“阁主。”段白月抱拳。
“二位久等了。”潇潇儿道,“这山庄中事务繁杂,还请勿要见怪。”
“自然不会。”段白月道,“只要能做成生意,多等一阵也无妨。”
段念双手送上包袱。潇潇儿方才已经听风雷提过一二,因此接到手中后,便直接倒了一盏茶水上去,一摸布料,顿时大喜:“如此精妙的织造之法,在下先前可是闻所未闻。”
“阁主过誉了。”段白月道,“只是这布料价钱可不便宜。”
“自然。”潇潇儿道,“价格好商量,只是不知阁下手中有多少存货?”
段白月道:“成衣约百十来套。”
“布料呢?”潇潇儿又问。
段白月摇头:“我族人只卖成衣,一回顶多出一百套,不卖布料,更不传授织造之法。”
“凡事都可商量,又何必说得如此笃定。”潇潇儿道,“做生意,还会嫌银子多不成。”
段白月道:“先祖传下来的规矩,非我一人能改。”
潇潇儿问:“阁下来自东海何处?”
段白月道:“无名小岛,即便是说了,阁主也未必知道。”
“兄台何必如此邦邦,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风雷在一旁帮腔,“不如在这流觞剑阁中多住几日,也好细细商谈。”
段白月坚持:“莫说是多住几日,就算是多住几年,我能卖的,也只有这百余套成衣。”
“至少能交个朋友。”潇潇儿道,“这山庄内恰好进了一批好酒,晚上在下设宴,还请两位赏脸。”
段白月犹豫了一下,答应:“也好。”
“带客人去休息。”潇潇儿吩咐,“告诉下人,好生伺候着。”
风雷答应一声,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客院前,丫鬟下人一个不缺,甚至门外还有不少守卫。
段白月皱眉:“阁主这是要将我二人软禁?”
“贵客多虑了。”风雷道,“流觞剑阁是江湖门派,自然武夫要多一些,虽守在门外,却断然不会干涉二位的自由,不必放在心上。”
段白月道:“原来如此。”
“那二位就先休息。”风雷单手行礼,而后便拄着拐杖离开。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段念道:“看着功夫不弱。”
“方才他都说了,这里是江湖门派,二当家如何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段白月倒了一盏茶,“门外守着的那些,也算是高手。”
“这回也算是歪打正着。”段念坐在他对面,“既然是楚项的人,自然知道将来必会有一场海上恶战。今日看到这鱼皮布料,估摸着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找到织造之法。”
段白月道:“如此正好。”
“只是门外这么多人,晚上不方便暗探。”段念道,“流觞剑阁不算小,即便白象国一行人当真关押在此,只怕也不好找。”
段白月道:“不好找,却不是找不到。关押人犯的地方,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留意观察便是。”
段念点头,随手摸了个点心吃,欲言又止。
段白月道:“有话便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段念清了清嗓子,道:“东海之战后,王爷是不是就能成亲了?”
段白月:“…”
“金婶婶让属下问的。”段念道,“府里的红绸子都潮了,要重新定新的,这回上头还会绣龙凤,放久了金线要掉色,可不提前订也不成,毕竟织锦婆婆年岁大了,每年就接几笔生意,要靠抢。”
段白月沉默与他对视。
段念小心翼翼问:“那就订了?”
段白月仰头喝下一盏茶。
段念在心里狠狠拍了一下拳,看来这回有谱啊。
掌灯时分,潇潇儿设下一桌宴席,又亲自来接,态度极为恭敬。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气氛虽是好了许多,段白月却仍旧坚持只出售成衣,见他如此,潇潇儿也并未再强求讲条件。宴罢撤了酒菜,又叫来歌女与舞姬助兴,直到子夜时分方才散去。
风雷依旧将两人送回院落,段白月道:“不知何时才能签约付定金?我也好去将货物拉回来。”
“不必着急。”风雷坐在轮椅上,笑道,“二位只管在这山庄中安心住下。”
“二掌柜这话就不对了。”段念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哪有住在流觞剑阁不走的道理?”
风雷却已经转身,用手臂转着车轱辘离开。段念想要追上去,却被段白月拦住:“进屋吧。”
段念看了眼宅子四周持刀的守卫,怒气冲冲进了内室。
段白月关上门,道:“演得不错。”
段念道:“同小王爷学的。”
段白月失笑:“看来为了得到织布之法,潇潇儿是打定主意要软禁你我了。从明晚开始,我会在夜间出去查探,你留在此处随机应变。”
段念点头:“是。”
外头的守卫听了一阵,觉得这两人尚且算是消停,便也放松了警惕,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值夜。第二日白天,小院里一直就很安静,潇潇儿没来,风雷也没来。
夜深人静之时,段白月悄无声息掠过树梢,在数十守卫的眼皮底下出了小院,竟无一人觉出异样。
流觞剑阁占地极广,光是客院就有十八九座,更别提无数偏院杂院与暗室,段白月选了处高地,大致扫了一眼,就见处处都是守卫与火把,那便是处处都有可能关押人质。
“王爷。”西南府的杀手落在他身边。
“如何?”段白月问。
“属下昨晚已查过一回,没发现哪里关押着白象国的人。”下属道,“就连监牢中也是空空如也,灰都落了两指厚。”
“宫里的人呢?”段白月又问。
“也无发现。”下属道,“至于追影宫的人,中途遇见过一回,看着也不像是有收获。”
段白月道:“继续找,直到找到线索为止。”
下属领命离开。抬头看看天色将明,段白月也跳下高岗,回了小院中。
第三夜,第四夜,依旧一无所获。
第五夜的时候,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追影宫暗卫,段白月问:“板栗好吃吗?”
暗卫殷勤递过来一把,加了糖,好吃!
段白月捏开一个栗子:“听说诸位这几夜也没闲着,不知可曾查出什么?”
暗卫拍拍手上的栗子皮,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段白月失笑:“多谢。”
“不必客气。”暗卫笑靥如花,毕竟我们向来就很能干,且情。
西南府的人与大内影卫远远看着,都很想与这些人打一架——为何回回都被抢先机?
这日中午,风雷总算露面,坐着轮椅独自前来小院。
段念蹲在石凳上,一脸漠然。
风雷笑道:“贵客这是生气了?”
段白月问:“究竟何时才肯放我们走?”
“贵客像是弄错了一件事。”风雷道,“阁主吩咐的事情,在下只有照做,却无权更改。”
“我兄弟二人来大楚,只是想把手中的货售出。”段白月道,“如今却被软禁在这流觞剑阁中,究竟是何道理?”
“我方才就说了,这是阁主吩咐下来的事情。”风雷道,“他最近在忙别的事务,怕是没空再来这客院。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还是如我先前所言,安心住着吧。”
段白月试探:“那二当家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走?”
风雷闻言哑然失笑:“贵客果真是异乡人,说话口无遮拦,可这话若是被阁主知道,只怕我此生也就到了头。”
“就算是在下求二当家。”段白月见他像是态度松动,于是又道:“若能顺利脱身,他日必有重谢。”
风雷抬起眼皮,打量了他片刻。段念在旁心暗自悬起,还在听他要说什么,风雷却已招手叫来守卫,推着轮椅出了客院。
段念道:“老狐狸。”
段白月笑笑:“既然今日来了,就说明有戏可唱,等着便是。”
书房中,潇潇儿放下手中书册,问:“还是不肯答应?”
风雷摇头:“不肯。”
潇潇儿冷哼一声:“果真是小地方来的,死心眼。”
“一直这么耗着总不是办法。”风雷道,“不如交给毒五,还快当些。”
“我可是当真想要这批布料。”潇潇儿提醒他,“交给毒五,还能有命活着出来?”
“阁主只需吩咐一声,留口气便是。”风雷道,“横竖这二人也只是负责卖货,并非工匠。只要肯乖乖招认出海岛的下落,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
“这话倒也是。”潇潇儿想了片刻,点头,“去叫毒五过来。”
风雷抱拳领命,转身出了书房。
晚些时候,段念肚子咕咕叫,抱怨:“生意没谈成,就连饭都不给了?”
段白月笑着遥遥头:“只怕不单单是没饭。”
“嗯?”段念不解,“王爷这话是何意?”
段白月放下手中茶杯,看着从门外涌入的一大群家丁爪牙。
“放肆!”段念警惕,站起来护在他身前,“你们想做什么?”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眉环与鼻环,看着一脸凶蛮之相。
段白月微微皱眉:“阁下这是何意?”
“废话少说。”毒五挥手,“将这二人带到百足池!”
家丁一拥而上,被一群人用铁链住后,段念在心里替自己憋屈,都这样了,若王爷这回还不成亲,对得起谁,就说说,对得起谁!
百足池,一听这名字就知不是个好地方。跌跌撞撞进了一处树林,看着脚下色彩斑斓的各色毒虫,段念脸色煞白:“快放开我!”
段白月咬牙怒道:“这就是流觞剑阁的待客之道?”
“识相的,就快些交出我家阁主想要的东西。”毒五晃了晃手中的鞭子,“否则只怕你会没命出这流觞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