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可看不得……”

“……什么?”

顾沉衣松了酒杯,缓缓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周遭众人都是一脸不明的望着他。对面的常歌淡淡皱了一下眉,拉着非墨飞快走下楼。

他蓦地一阵失落,沉默了许久方又坐回去,肩上被拍了一下,友人不解问: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顾沉衣挥开他的手,冷哼一声,甩袖拎了坛酒往窗边一坐,再不言语。

且说常歌拽着非墨不停不休跑出了和乐楼,对于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着实是让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回头又谨慎看了一眼,瞧并无人跟来她方才松了口气。

“方才怎么?”非墨奇道,“那房间里有什么么?”

常歌想起那场景,不觉脸红,支吾地胡诌:“没、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干净。”

“不干净?”

“……”说不清道不明,她纠结地跺了跺脚,最后只伸出食指来,指着他鼻尖威胁道:“总之,以后这样的地方,你不许随便来。”

非墨微微一愣,眉眼一弯,含上笑意:“我有分寸。”

“什么分寸不分寸的,说不许就是不许。”

“好。”他回答得干脆。

这么一说,反而令她觉得气氛尴尬,到底是个姑娘家,又往青楼跑了一趟,如今还站在青楼门外,只听得周遭的污言秽语就不禁头皮发麻。常歌赶紧道:“走吧,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恐怕其他几位师父眼下也都到了苍木居,我们回去帮忙打打下手。”

非墨点点头,“嗯。”

虽石青并非是个喜热闹之人,可因此回他们师兄妹五人齐聚,以往大师兄炎阳总于各地山水间游览,不得空闲,别的几个也都偶尔来来走走,这次难得非常,故而将观中里外都置办得分外齐全。

刚一回山,那独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常歌和非墨相视一笑,自往大殿里跑去,殿中正看他们几人谈笑风生,苏卿和朔百香忙着倒茶端瓜果点心。

红药轻抿了口茶水,对着上座的炎阳笑道:“师兄难得回来,不如就多住几日罢?”

石青亦是颔首应和:“说的是,师兄不妨就留些天,便是游山玩水也不急于一时。”

看石青竟如此这般恭敬对待一人,非墨暗忖,以往只听说这位师尊武功出神入化,性子又严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人。身着白蓝道袍,袖口缀有八卦轮回圈,手持浮尘,衣袂飘飘,腰垂玲珑青金配,发如白霜,长须似云如雾,眉目间尽显威严之气。

“我此行除了为青师弟祝寿外,倒是想瞧一瞧那位萧师弟的儿子。不知可在?”

朔百香闻他这话,余光瞅着非墨两人进来,忙笑着点头:“在的在的。”说罢就小跑过去,拉了他到炎阳面前,笑道:“师尊,这便是萧师叔的儿子。”

“是么?”

炎阳轻捋胡须,含笑打量着非墨,良久才满意地颔首:“果然同萧师弟一般风姿卓越,内力也颇浑厚。”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非墨略显得有些紧张之意,只顾瞧着这人外貌,反倒忘了说话。朔百香见他如此模样,赶紧揪了他一把,小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师尊啊!”

他方反应过来,垂首恭谨地行礼道:“拜见师尊。”

“不必多礼。”炎阳抬手扶他起来,看见他容貌,又不禁淡淡叹气,“当初之事,是我几人太过坚持才令你父亲落得那般下场,说来也是我们愧对于他。”

非墨眉峰轻拧,心里奇怪。记得朔百香说爹爹之死是因娘亲要找仇人报仇所致,为何又与他们相关呢?

空气里有些僵硬,对面的红药轻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师兄远道而来想是累了,不如先摆上酒,我们同门小酌几杯如何?”

“正是。”那一方空城放下茶杯来,转头对着石青浅笑道:“不知师兄意下如何?今日可是你的寿辰,万事自当由你说了算。”

石青无奈地摇头:“大家既然都开了口,我又能说什么?”他对着苏卿示意道:“安排下去,摆酒席罢。”

“是,师父。”

因得他们五人到底是长辈身份,故而酒宴分两桌,常歌同非墨自是随着苏卿几人一块用饭。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不断,虽石青等人不苟言笑,但朔百香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且并不畏其身份,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得很。

常歌往桌上扫了一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非墨碗中,却见他自顾埋头扒饭,不由笑道:“吃饭可是很容易饱的,你不多吃点菜,岂不是可惜了?”

非墨捧着碗嚼着她挟来的排骨,浅笑道:“这个不妨事,我一向吃得多。”

“诶……”苏卿喝下一杯酒,有意无意地碰了碰碗,两瓷器发出清脆声响来,“萧师弟这么说,就不怕小伍担心养不起你?”

“肯定不怕。”非墨倒是自自然然的应话,“只要我养她就好了。”

常歌刚含了一口汤,险些没呛出来,忙别过身去一阵猛咳,非墨见状很好心地替她拍背。

朔百香正去厨房端了几碟小菜回来,听得这番话便“啧啧”笑道:“好哇,你们两个,原来都私定终身了?”她扯着常歌衣袖,笑骂道:“你个死丫头,难不成还敢比你师姐我先成亲么?”

“这事儿不赖我啊!”常歌连连摆手,皱着眉瞪非墨,后者脸上带笑,故作没听见低头吃酒。

她只好转移目标,“苏师兄,你们倒是几时成亲,我好歹去蹭杯喜酒喝。”

苏卿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快了快了,今年五月我便出师,初六你两个可来扬州苏家,我必然恭候大驾。”

“那好说。”常歌拍手笑道,“你初六我就初七,比你晚一日,这总算成了吧?”

“好你不要脸的丫头啊。”朔百香捏着她的脸,手指却直戳非墨的背,“成亲这样的事你也说得出口,都不怕害臊的?喂……萧师弟,你不来管管你媳妇?小心日后给她欺负了,师姐我可不会帮你的忙。”

非墨转着酒杯眉宇间尽是笑意,“初七挺好的啊。”

朔百香被他一句话噎住,转眼看见常歌满是得意地朝她扬眉,不由泄气,“你们小两口一个鼻孔出气,我不玩了。”

“这还不简单。”常歌倒杯酒给她,“你也可以去找大师兄陪你出气啊,我倒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喝了一阵子酒,炎阳搁下筷子朝非墨那一方看过去,所有所思了一会儿,方对着石青道:

“非墨这孩子的武功,练得怎样?”

石青忙恭敬答道:“回师兄的话,尚可。”

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只微颔了一下首,思量道:“既是萧师弟的儿子,当然不能落于人后,几位师弟师妹若不介意,劳烦将门中其他武功都传授给他,也算是以慰萧竹在天之灵。”

红药温柔笑了笑,缓缓道:“师妹同师兄所想一致,待非墨成亲之后就打算将他带去封雪岭修行。”

“哦?”炎阳酒杯刚至唇边,又讶然放下,“传宗接代自是好事,我们盘云山如今虽不算是什么大门大派可在聘礼上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却不知是哪家姑娘?”

空城听罢,温润笑道:“那师兄此回就能省去不少聘礼了,这萧师侄看上的正是咱们家的小伍,亲上加亲,你说如何?”

“小伍?”他眉毛一扬,吃惊片刻,继而摇头一笑,“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

对于之前在常家发生之事,众人很有默契的避而未谈,他们五个本就把常歌视如己出般看待,如今她既愿意留在苍木居,当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世事无常,人事之变化,又怎么能预料得到。

红药略一沉吟,“师弟这话我不赞同。这两个孩子到底与我们关系匪浅,成亲是件大事,我等不富有,但礼金还是出得起的。”

“师姐说的是。”空城眼角微弯,拱手赔礼,“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几人相谈甚欢,举酒畅饮间,空城却是注意到些许格格不入之处,他眯了眯双眼啜了口酒,看着对面一直未有开口的桑鬼调笑道:“桑师弟这是怎么了?以往可不见你这么安静。”

红药也觉察出古怪来,柔声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把脉瞧一瞧么?”

“多谢师姐。”桑鬼这才出声,推拒道:“我并无大碍,劳你操心了。”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示意自己并无不适之处。空城看得他如此,也没再为难,自顾劝酒喝酒。

桑鬼眼中笑意散去,低头盯着杯中莹莹酒水,随即抬眼往非墨身上看去,脸色阴沉如墨,毫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温馨君~传说中暴风雨之前总会有一大片宁静~~~~都没有人觉得其实小顾很有【渣男】的潜质吗?我大师尊已经彻底没有出场戏了= =|| 这个全文最大的BOSS,最强悍的人物,最牛逼哄哄的人设,就这样……领便当了。师尊你好,盒饭只要五毛~~~好吧,拖了一章,下章准备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 对不起,表砸我。

☆、成也萧何【三】

酒宴直到亥时末刻方结束,苏卿喝得醉意朦胧,朔百香只得扶着他先行回屋休息。石青等人早早散了,非墨同常歌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一会儿风也都慢慢往房间走去。

回廊处灯火尚明,眼见春天将至,草丛中少不得有那么些只小虫鸣叫不断,常歌喝得不多,非墨又是不会醉,现下自然都清醒得很的。

非墨牵着她的手,散步一般而行,一路上只听常歌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些有的没的,他倒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偶尔嘴角会勾起弧度来,配合她的表情。

正说着话,常歌却瞧见对面屋中亮起光来,且房门大开着,里面隐约有人。

“奇怪。”她停下步子,皱着眉琢磨道:“这会子了,你屋里如何还有人?”

“是么?”非墨几步走到她前面,也看得那昏黄烛火颇为不解,喃喃道:“会是什么人?”

常歌拉着他走,“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小跑到屋门前,一看,那屋中桌边正坐着一身玄色锦缎袍子的桑鬼,阴沉着面容尚在喝茶,另一侧站有一人,容貌普通,年纪约摸三十来岁,皮肤黝黑,头发蓬乱,身穿肉皮小袄,面无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五师父?”她微怔一瞬,“你怎么在这里?”

桑鬼冷眼扫了扫她,目光又落在非墨身上,而后颔首简单示意:“进来,关门。”虽不是在自己房中但这语气里命令口吻很浓,非墨忙点头,领着常歌进屋,反身关好门。

“师叔。”他抱了一拳,抬眼看向旁边的那人,眸中流露出些许狐疑之色,“这位……”

“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桑鬼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只放下茶杯,淡淡道,“小伍也在,那就更好。”

“……怎么?”常歌指了指自己,越发不明,“师父有何指教?”按常理来说,桑鬼的脾气素来不好,今日怎会如此客客气气的,还说是商量要事,想这其中定有古怪。

回忆起早间那人曾对他说过的莫名其妙之话,非墨略有迟疑地看着他,许久才对着桑鬼道:

“师叔有事请讲。”

“我长话短说,只问你一句,若你爹还能活过来,你可会去救他?”

这句话果然与那人所说相似,非墨怔忡间转头仍去看那人,一时心中复杂难言,薄唇微启,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常歌不甚相信地看了看他们二人,秀眉轻颦,抢先问道:“起死回生这种事情会不会太过玄乎?师父你几时也信这种鬼怪之词了?”

“你少插嘴。”桑鬼看也不看她就厉声呵斥,“若是不愿帮忙,只管滚出去。”

“……”常歌撅着嘴腹诽了他几句,不动声色地退到非墨背后躲着。

“我记得,这位大伯应当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非墨踏前一步,自自然然地把常歌护在身后,对着那人又是拱手施礼,“不知怎么称呼?”

“他姓干,名长久。也算是你爹的故友。”桑鬼漫不经心地替他回答道。

就见那干长九点了点头,凝视他好一会儿,方用着冷冷的语调说道:“你是他的儿子,白日里我也已对你说过此话。若能救你爹,是不是什么事情你都愿意去做?”

非墨嘴角微抽,踯躅了半晌,问他:“前辈的意思是……能让我爹活过来?”

“你先回答我,愿意不愿意。”

他们二人一直强调这几句话,常歌不禁心中不安起来,刚想提醒他别忙答应下来,岂料非墨已然重重点头,毅然决然道:“好。”

听他如此承诺,干长九脸上难得挤出笑容来,伸手往他胳膊上一打,笑道:“不愧是他儿子,我没有看错人。”

常歌急忙又拉他回来,自己上前问桑鬼:“师父,到底是什么方法需得你们如此慎重的说话?能否先告知于我们,好让我和非墨心里也有底。”

“哼,想知道?”桑鬼缓缓眯起眼睛来,似笑非笑,瞳中倒是杀气凛凛,“这小子到底是你心上人,就看你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常歌坦然笑道:“师父也说了他是我心上人,那我岂能有不站在你们这边的道理呢?”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我管你是谁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语气徒然加重,手上微一用力,握在掌间的酒杯顿然化成粉末,分明是对非墨说的。

常歌担心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见非墨一脸正经地瞧着干长九,半分动摇也无,她不免有些失落。

“长九,你来给他们解释。”

“好。”干长九略一颔首,行至非墨跟前,望着他的双眼,沉默一会儿。

“前朝有位道士曾经留下一本古书,书上某一页有记载这返生之术。相传这术法名叫‘逆天术’,需找齐五件东西,要两个内力修为达到五十年的男子,于五月初五端无之时在灵山白云台处展开此阵,方能使人复活。”

“五件东西?”常歌警惕性地看着他,问,“是哪五件东西?”

“活死人,沉渊太极剑,百狼胆,千人血,以及一副完整的白骨。”

桑鬼一面观察他神情的变化,一面微翘起嘴角,冷言道:“你只需找到白骨和活死人,别的东西我会安排好。”

“千人血?”非墨眸中闪动,不可置信地问他,“……是要一千个人的血吗?”

“正是。”桑鬼坦荡荡地回答他,饶有趣味地看他纠结,“怎么?想反悔了?”

“不是……只是……”他咬着下唇,求助般地看向常歌,后者白了他一眼,赌气似的别过头。

“哼,你怕什么。”桑鬼没好气地哼道,“我知道你这小子是个老好人,又不是叫你杀人。实话告诉你,你爹生前也杀不过不少生灵,别以为他就是个大慈大悲之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干长九嗟叹一声,一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沉,“干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让你爹活过来,也算是了了我等的心愿。再者,难道你不想看见你父亲么?不想知道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性格,不想同他说话么?”

想……他当然想,但是……

“这一切若要用旁人的性命来交换,未免也太……”他话还没说完,桑鬼就一身冷笑打断。

“要我说几次?是我杀人,又不是你,你在这里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你若是反悔,我现在就杀了你。”

非墨还欲解释,常歌一看桑鬼那脸色,连忙拽了他到一边,赶紧应道:“成成成,师父说什么都成。”

“哼。”桑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常歌陪笑着思量道:“这……这沉渊太极剑好像是在那玄溟鬼域的长老手上的吧?这活死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正是。”干长九点头道,“你们先去找那一副白骨,至于这活死人,我之后再详细告诉。

“记住白骨定要是完整无缺的,便是那尚未腐烂的尸体也不行。”

“好。”常歌记下来,“我们明白。”

天色已晚,几人又再商量了些七零八落的细节,听得那滴漏声越发变小,想来是入了三更天。

“时候不早了。”桑鬼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淡淡道,“你们早些休息,可别忘了我所说的话。”

“是,师父慢些走。”

恭恭敬敬地目送桑鬼和干长九走远,常歌这才松了口气,直直往非墨床榻上一倒,叹道:

“总算是送走这两尊大神了。”

“小伍。”非墨焦急地唤她,一时有些无从开口,“师叔他当真要去杀人么?这该怎么办?”

“哼,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谁叫你嘴快,该!”常歌不客气地拉着他床上被衾往头上一罩,侧过身小憩。

“……你先别慌着睡。”非墨拉她起来,满眼的无助,“方才的确是怪我太心急,欠考虑,可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是非常想见爹爹一面。”

“我自然知道。”常歌掀开被子来,摇了摇头,“但你答应了五师父,眼下想推拒也是不可能。”

“……其实,我倒是不想拒绝。”他犯愁地抓着头,愁眉苦脸,“可一想到会因为这个伤害到别人,我心里又难受得紧。”

“担心这个作甚?”常歌坐起身来,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拂过,笑道:“师父不是说过么,又不是你杀人,你怕什么?”

非墨不以为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同当初不笑大师的行为有何分别?”

“你傻呢?”常歌好玩似的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扯了扯,“那不是说要千人血么?割个口子留几滴血,或是割一下手臂流一碗血也能凑上啊,你那么死脑筋作甚么,非得杀人才好玩?师父可不是杀人如麻的人。”

“可他不是说……”

“那是逗你玩的。”常歌抿着嘴唇,得瑟地继续捏,“五师父就是喜欢这样,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断,你尽管放心便好。”

“唔……小伍,别闹。”他总算觉得疼起来,伸把她手拿下来,捂着脸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