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叶明素拣起锅盖，拿过去“啪”一声盖在锅上。
叶子默被小孩子这声“呵呵”弄得心神焦虑，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叶奶奶又心疼他，“怎么吃这么少？今天跑县城累着了，没胃口？”
叶子默摇摇头说：“是心烦吃不下。”
他说着话，等何巧给他舀水洗澡，等一会儿不见动静，眼睛又瞪起来了，直着脖子吼：“洗澡水呢？”
“有手有脚不会自己舀？”叶明素嘴快，一下就代何巧说话了。
大人们有些大眼瞪小眼，明素这是要翻天？小小孩子说的什么话？句句是刺，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叶子默腾一下站起来，看架势想打人，叶明素赶紧嚎起来说：“没本事的男人就会打老婆孩子！”
叶子默听着这童声，感觉身心俱疲，站起来朝叶奶奶说：“天热，我去大队睡。”
叶子默是农业大队会计，有时候月底算账，要睡在大队，大队就给他和财务配了一间宿舍。
宿舍里两张木板床，一张书桌，还有免费的电灯可以照明，叶子默感觉自己睡在大队其实更舒适，晚上也不用被小孩子吵醒。
他跟叶奶奶交代完，抬步就走了。
何巧很焦虑，认为叶子默真会去预支半年的工资，到时候全家可怎么办啊？
她抬头朝向叶奶奶，喃喃说：“不能让子默去预支工资。”
叶奶奶假装听不见，喊叶明素说：“上楼睡觉了！”
叶明素看看叶奶奶，再看看何巧，叹息说：“作孽啊！”
第二天傍晚，叶子默回家时，特意挑着何巧去洗澡时，才和叶奶奶说：“我给大队长买了一包烟，说了情况，他答应给预支一年工资。明天早上去签个条子，就可以领钱了。”
叶奶奶小小声惊叫起来，“不是预支半年工资么，怎么预支一年了？”
叶子默摆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声说：“预支半年也是凑不够钱买金的，须得预支一年才够。昨晚上阿巧在，我不好说实话，便说预支半年。”
叶奶奶心情很沉重，隔一会说：“领了钱，你直接上县城找老四，让他跟你一起去买金，这样买了多少钱，他也心中有数。”
两母子快速交流完，等何巧出来，便不再讨论了。
何巧正和叶子默冷战中，想问问他预支工资了没有，张了几次嘴，感觉自己一主动说话就是求和，又闭嘴了。
这一晚，叶子默又跑去大队里睡。
第二天一早，何巧便从宋黑豆嘴里得知叶子默已预支了工资的事，她气得呆坐半晌，但到底也没法阻止了。
到了傍晚，叶子默兜里装着四件金饰回来了。
他把金饰摆到饭桌上时，金光差点闪花众人的眼睛。
叶奶奶遂件拿起金饰细看，再掂重量，问叶子默这件多重，那件多重，花了多少钱，金铺可开了收据。
叶子默一一回答，又道：“拉着四弟一起买的，他一问金价，本来要拉我走，我跟他说，别看现在舍了钱，其实这些钱不会跑，一样会回到咱们家。”
叶奶奶道：“可不是么？孙家姑娘过门，当然会戴着金饰过来，到时人是老四的，金也是老四的，跑不了。孙家姑娘精呢，她如果说要聘礼，那钱到了孙家，她带不走，她说要金，那就是她的了。”
叶明素听着大人说话，挤上前看金饰，见这年代的金饰颜色有点偏黄，看着不够明亮，但很厚重有质感。
宋黑豆当时结婚时，只得到一只金戒指，如今看着全家砸了家产买四件金给老四讨新媳妇，一下就嫉妒了，挑拨着何巧说：“三嫂，三哥娶你时都不舍得给四件金，给弟弟娶媳妇倒舍得四件金了，稀奇呢！”
何巧坐在灶下，本来就满腔恨意，闻言说：“阿猪阿狗娶媳妇，何须给四件金，一件就肉疼了，只有那读了书，金贵的人娶媳妇，才要给四件金。”
她这话，把叶子默和叶子鱼同时得罪了，叶子鱼自然不敢说什么，但叶子默就怒了，喝斥说：“我是阿猪阿狗，你又是什么呢？”
叶奶奶看着金饰，心里对何巧是有点理亏的，闻言忙打圆场说：“好了，都少说两句，家和万事兴！”
宋黑豆偏还要挑拨说：“怪不得三嫂酸的，谁看见孩子爸给弟妇买金不酸？”
叶子鱼平时笨嘴笨舌，听着宋黑豆说的话，知道不大好，但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堵住她，只会说：“去看看孩子醒了没有？”
“刚看了，没醒。”宋黑豆回他一句，继续说：“三嫂，你只能等着明朗长大给你买金了。”
何巧脸色极难看，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叶明素说：“五婶，我爸跟奶奶说过了，以后有钱就给我妈买金。”
何巧一听，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默默低头往灶里塞柴。
叶子默和叶奶奶齐齐看叶明素一眼，这孩子也太聪明了。
一场将要起的风波，因为叶明素一句话，消了下去。
金饰到手，叶奶奶很快就喊了介绍人过来，让她正式去孙家提亲。
孙家姑娘是见过叶子桥的，很满意这桩婚事，合八字过聘礼给金饰等事情办得很顺利，双方商定三个月后结婚。
给叶子桥定完亲，暑热渐退，但叶子默依然三天两头去睡在大队，一个月难得回家睡几次。
叶奶奶看在眼里，也说叶子默了，“老三，阿巧肚子有月份了，早晚要生，你多点睡在家里。”
叶子默笑笑说：“妈，我以前不是学易经么，结婚后就荒废了，这几天拣起来，学着有些心得了，晚上家里灯暗，孩子吵，没法学。”
叶奶奶说：“老唐那是有人传授，你这自学能成？”
“这个东西一来靠天份，二来靠钻研，只要给我时间，能行的。”叶子默见何巧看过来，又再解释说：“工资预支了，下个月没工分换粮食，我得学点东西，找个兼职。”
何巧听完，默默转开头。
叶奶奶便说：“学东西是好，但晚上也不要太熬夜，你最近看着又瘦了，这样不行。”
叶子默说：“我有分寸。”
叶明素听着这些话，心里说：哟，老爸还知道要找个兼职？他学易经？易经不是很难的么？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人能看得懂？学了要干什么？给别人批八字么？
晚上睡觉前，叶明素问了叶奶奶，叶奶奶笑着说：“你爸十三岁时，放学就爱看那些玄学的书，当时他二姐夫也会一点，他就缠着人家借书，又求指教，学了几年，也说得有模有样的。后来休学了，在大队上工，晚上就在灯下看书，天天钻研那些。还是结婚了，这才搁了下来。”
叶明素还要再问，却觉困意上来，很快睡着了。
这天叶子默回家，手里勾着一条钓鱼线，线下串着两条鲫鱼，他把鱼往盆里一放，朝何巧说：“别人送的，你剖了，今晚吃鱼。”
何巧正洗菜，闻言却是一伸手，把鱼从盆里拿出来，恨恨摔在旁边地下说：“没有鱼，也饿不死我们。”
“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子默怒了，用脚去踏盆。
何巧冷笑一声，还没说话，宋黑豆从房里出来代她说：“三哥，今天有人过来家里，跟我们说了，罗姑娘去你房间找你，今天还给你送鱼，没想到这鱼到家里了。”
叶子默对着老婆时，不能好好说话，但在外面，却是颇会说些笑话逗姑娘媳妇们，在大队里人缘还不错。
没和何巧定亲之前，也和大队里的罗姑娘眉来眼去过，后来罗姑娘的父母知道了，当场嚷到大队，说有些人穷得全家穿一条裤子，却妄想和他们女儿好，小心被打断腿。
叶子默是一个要脸的人，被吵了一场，就不再和罗姑娘眉来眼去了。到现在，叶子默娶妻生子，罗姑娘本来定了亲，不知道怎么又被退了，耽搁了几年，到现在就成老姑娘了。
一听是罗姑娘找叶子默说话，何巧如何不怀疑？
叶子默一听宋黑豆的话，赶紧分辨说：“她是找我测字的。”
“呵呵，我不知道，你竟然成测字先生了？当别人傻呢？”何巧学会叶明素那句呵呵，这会儿用了，感觉挺解气。
叶子默变脸说：“你确实又笨又傻。”
“就你聪明，就你的罗姑娘聪明。”何巧扶着肚子站起来，用脚去踩那两条鲫鱼。
鱼淌着水，地下有些滑，何巧生气之下这样乱踩，再加上身子笨重，一个打滑，整个人趄趑一下，“咚”一声，摔坐在地下。
宋黑豆先惊叫一声，叶子默也知道不妙，忙上前扶何巧。
何巧闷声叫着，“肚子痛！”
“可能要生了。”宋黑豆叫起来。
叶明素正从二楼下来，见到这情景，慌得一匹，朝楼上大喊道：“奶奶，快下来，我妈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渣爹也是受女人欢迎的。
☆、不敢相信
何巧当晚生下一个女婴。
叶子默翻家里的算命书，给女婴推算时辰八字，认为女婴五行缺木，须得起个有木字偏旁或者草字头之类的名字，斟酌良久，最后起名叫明菲。
叶明菲的到来，并不如叶明素当年那么受欢迎。
当年何巧过门几年才生下叶明素，且又是第一胎，家里自然稀罕些。
另有一个，叶明素生下来，要起名字那会，叶子默找到村里的老唐头，让老唐头给叶明素推算命格。老唐头说这女娃儿将来会有出息，而且会提携家里，让叶子默记着以后要好好培养她。明素这个名字，也是老唐头起的。
有老唐头这个话在先，再加上叶明素小时候表现确实聪慧，家里各人就对她另眼相看，叶奶奶也偏疼她。
现在叶子默自己给叶明菲推算命格，认为女婴将来安稳平凡，普通人命运，并没有贵人格，便有点失望。
再加上这回是第三胎，他表现就平平，不如第一胎那样欣喜，也不如第二胎因为是男婴而得意。
叶奶奶和叶子默对叶明菲的态度，也影响了家里其它人对她的态度，这个女孩儿一出生，就开始受到忽视。
生的孩子不受重视，原本不受重视的产妇同样也不受重视。
何巧这个月子，坐得颇屈憋。
宋黑豆已经出月子了，洗衣服这个任务就落在她身上。
她洗何巧的衣服时颇有微词，说自己一家子只有三人，何巧一家子可比她一家子多出两个小孩，小孩子喜欢在地下爬滚闹，衣服太脏，她费了许多力气才洗得干净。
她说这些话，就有跟她一起去溪边洗衣服的邻居来跟何巧学舌。
何巧生气说：“当时她坐月子时，我大着肚子给全家洗衣服，一句话也没有，她为什么这么多话？她那时候要是能把自己一家子的衣服洗了，我现在一样不会劳烦她，自然会想办法自己去洗。”
邻居传播完话，心满意足，反过来劝导何巧说：“你正坐月子，不能太生气，这事儿当我没说过。”
何巧忍了气，等晚上擦身子换衣服时，又发现衣服不干，只好穿回脏衣服。
她提了水出去倒，便问宋黑豆说：“这个天也不湿，太阳也大，我的衣服怎么没晒干？”
宋黑豆惊讶说：“没干吗？哦，我想起来了，今天风大，把你衣服卷成一堆，中间没晒到。”
叶家两层楼，最上面并没有封顶，是一个大平台，平台可以晾衣服和晒鱼干等。
这里的风俗，媳妇们是不能把内衣裤等晾到竹竿上的，说这样晾会传霉气给家中男丁。
媳妇们平时就把自己内衣裤晾到平台的墙角上，用石头压住，有时候风一卷，衣服卷成团，就没晾干，也有时候衣服太厚，被石头压住的地方也没晾干。
风大时，宋黑豆会上平台去瞧瞧，把卷在一起的衣服展开，但她懒得再给何巧展衣服。
何巧生孩子后身材走样，结婚时能穿的两套内衣如今穿不下了，平时替换的就两套，而且这两套也洗得很稀，看着都快要破了，迟早要添。
等叶奶奶回家，何巧忍耻跟她提了一句说：“妈，我想添一件内衣。”
叶奶奶一听炸了，“你以为我抱着金窝呢？想添内衣就添？不知道家里现在多穷吗？你这里生一个赔钱货，老三还要去借钱来给你吃月子，你又来跟我说什么添内衣，要脸不？”
何巧是一个倔性子，自尊心强的女人，结婚后，基本没跟叶奶奶提过任何要求，这还是第一回提，不想这一提，却被嘲成这样。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感觉无地自容。
宋黑豆坐月子时，是添了两件内衣的，这时候听见叶奶奶骂何巧，赶紧回房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叶子鱼正好钓了鱼回来，听见叶奶奶骂何巧，想起自己媳妇之前添了两件，有点内疚，就帮腔说：“妈，三嫂要添内衣，你就给她添一件，我今天钓的鱼卖了一桶，这有一块钱。”
他说着，把钱交给叶奶奶。
叶奶奶接过钱，不再说话了。
何巧不知道叶奶奶会不会给自己添内衣，但对于叶子鱼这个举动，却是感激的，这个家里，也就老五有时候会帮着说一句话。
宋黑豆等叶子鱼进房，却是狠掀了他一通耳朵，嘀咕了几句话。
叶明素坐在门槛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感觉这是一个时机，等何巧进房，她跟进去，爬上大床，先看看熟睡的妹妹，再和何巧说：“妈，你要自己赚钱，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受别人冷言冷语。”
何巧心底许多委屈，本来觉得这些不宜跟小孩子说，但一对上叶明素的眼神，莫名又觉得这个孩子什么都懂，不由自主说：“我当然想赚钱，但你爸不同意也没法。”
叶明素压小声音说：“你就不会悄悄进行，等生米做成熟饭再告诉他吗？那个时候他想反对也没法了。”
何巧吓一跳，瞒着叶子默借钱做生意，这能行？被知道了不会被打死？
“你怕挨打？”叶明素看着她眼神，问了一句。
何巧不说话，默认了。
叶明素皱着小眉头看何巧，隔一会说：“你打不过我爸吗？”
何巧再次吓一跳，男人动手，女人能还手？
叶明素再次开导说：“我爸那样子，一看就很弱鸡，你一只手都能打赢他，为什么不还手呢？”
何巧目瞪口呆，如果还手了，会怎么样？
叶明素凑近她耳朵说：“我爸不单弱，还死要面子，你打赢他，他绝对不敢外传，可能以后也不敢对你动手了，怕一动手反会被揍。”
何巧听着这些话，心口咚咚跳，可以还手，也可以反打男人？
叶明素见她一脸天人交战，再加把劲说：“要不，我爸再伸手，你先试着用手挡回他的手试试？”
何巧当时在搬动队，就是一个能甩两百斤的姑娘，她要是生出反抗的心，叶子默分分钟会被震飞。
叶明素感觉自己教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何巧自己的了。
何巧坐月子这段时间，叶子默一直睡在大队，有时候晚上回来吃饭，会带点鸡蛋青菜番薯之类的回来，说是别人送的。有时候不用上工，他也不回家，说是买饼去请老唐头吃。
叶明素关注了一下，终于了解到，众人嘴里的老唐头，今年六十岁，是小渔村文化水平最高的人。
老唐头少年时在外面读书，还从过军，自称自己见过大人物，见识过许多世面等等。
他吹嘘时，提到许多细节，有鼻子有眼，村里人就信服了。
老唐头四十多岁时回乡，在村里开了一个小诊所，娶了十九岁的村花为妻，老夫少妻，恩爱到现在。
老唐头一手医术，能开中药，能捣草药敷外伤。
村民除了大病，普通的病疼都会找他，他的妻子跟着他，这些年也学会开感冒药，简单外伤敷药等。
老唐头不单医术好，还会算八字起卦测字等。
自从他回乡，村民生小孩，都会去找他起名字，像罗雨柔，夏七冬等人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村民有时候翻修新屋，迎娶媳妇之类，要找人择吉日，也是找老唐头。
择吉日之类，老唐头没有要钱，但村民过意不去，会送点东西。
叶子默自诩是“文化人”，一向喜欢找老唐头说话，他这阵拣起易经，也帮人测字择吉日等，有些地方有疑惑，就买了饼去跟老唐头请教。
老唐头也不藏私，遂一给叶子默解惑，还开过玩笑说叶子默就算自己徒弟了。
叶子默没有正式拜师，但行动上，是把老唐头当老师了。
老唐头小诊所忙，再有人来找他择吉日，他正好忙不过来时，就会介绍对方去找叶子默。
一来二去的，叶子默会择吉日的名声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