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玉中道:“我问你一句,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季如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躲在屏风后的季如月听到这话,立即走了出来,激动地道:“你不去巴结那个女人了么?也不要送我进宫了?”

“傻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说。别忘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季如绵走过去拍着她的头。

季如月咬着唇,眼泪扑簌地落下。

季如绵问楼玉中,“你准备怎么走?有想好去的地方么?”

楼玉中摇了摇头,道:“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季如绵道:“我们三个人现在从正门出去,会引人注意。我知道西面的门栓是坏的,还没修好。”

楼玉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后门的门栓据说经常会被人弄坏,修好了,也会被弄坏,长乐坊的人私下都知道,西门是伶人们平常幽会的秘密通道。季如绵显然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三人沿着西门出了长乐坊。楼玉中领着二人一路拼命往西面

跑,直到城西倒夜香的胡老头家。

胡老爷子一见到楼玉中,一切明了,见他还带着一男一女,什么也不多问,让他们静静待到天明。

第一百八十章 背弃(38)

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胡老爷子和闺女便推着运粪车出城。守城的官兵本揪着每个出城的人仔细盘查,见到胡老爷子推着粪车走过来,立即捂着鼻子催促他,“快走!快走!”

“是是是!”胡老爷子和闺女不敢耽搁,加快步伐快步推着粪车出城,直到走了很远,看不见城门,才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

胡老爷子揭了夜香桶盖,季如绵立即从夜香桶里钻出来,跳下车便开始呕吐。

楼玉中跳下车,然后扶着季如月下车。季如月一下车也开始呕吐。

胡老爷子说:“委屈两位公子和姑娘了,三位待的夜香桶,老朽特地买的新桶,若不是怕守城的官兵查,老朽才不得已在桶外刷满了夜香啊。”

楼玉中从袖袋里摸出三张银票递给胡老爷子,道:“辛苦老人家了。”

“唉唉唉,公子,你已经给过了,这给多了。”

“不多。多谢老人家。就此别过。”

“公子一路保重。”胡老爷子收了银票,这才与闺女推着粪车返城。

季如绵望着胡老爷子和其闺女消失的身影,遥望早已看不见的城门,再回眸看向楼玉中,忽然觉得这个从小到大依赖着他,一遇上事不是哭鼻子就是要死要活的楼玉中变得陌生起来。他不仅心思缜密,甚至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勇敢得多。

楼玉中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楼玉中领着他们很快到了渡口,一个船家早已在那

等候。

三人如愿坐上船离开。自上了船,季如绵便一直盯着他看。

楼玉中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季如绵想问什么?如月当晚出事,他便可以随时出城,仿佛是事先就知晓似的。不是他事先知晓,而是他从有了打算逃走的念头开始,便一直在计划。每隔十天他便会将钱给那些负责送他离开的人,说定了只要按时间到达,他便可以随时离开。

船家问他:“公子打算去哪?”

楼玉中还没来及回答,季如绵便抢先道:“武昌吧。”

楼玉中静静地看着他。

季如绵道:“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楼玉中对船家道:“那就去武昌吧。”

“好咧,都坐稳了。”

……

说到这里,楼玉中便顿住,没再继续往下。

阿怜泪流满面。她虽然曾经是个无家可归人人嫌弃的小乞丐,但是能得待她如亲人般的黄老爷子收留,如亲兄弟一样护着她的擎苍,还有遇上玄遥,比起命运坎坷魂归他乡的楼玉中,她是何其的幸运啊?

阿怜抹干了眼泪问道:“那后来呢?是不是到了武昌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出事的地方推测是在宋埠,发现你尸体的地方也不在武昌。你们后来到了武昌了么?”

楼玉中摇了摇头,道:“没有去武昌,因为路上收到消息,官府的人已经追查到了武昌,所以我们临时转去了其他地方。之后的事,我现在还想不起来。”

阿怜看着镜子,盯着自己红通通的双眸,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以你和季如月对季如绵的了解,季如绵既然搭上了何碧云那条线,怎么会轻易罢手?他既然有意将季如月送去宫里,就说明他已经变了,变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即使牺牲自己最亲的人也在所不辞,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一心护着妹妹的季如绵,怎么会说跟你们走就跟你们走?而且,梁王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和季如月却一点事儿都没有?为何偏偏只有你死了?”

楼玉中沉默了,他若还能记得,就不需要来寻求答案了。曾经儿时的生死相依,本以为那个是良人,如今却落得魂归他乡。他可是在水底整整待了十年呀……

芋圆道:“听完了他和季如绵兄妹的过往,我是觉得他的死与季如绵绝对脱不了干系。奎河,你觉得呢?”

奎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要不我去宫里打听一下?或许季如月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芋圆问:“你的瞬移术练好了?可以带着人自由进出了?”

奎河摇了摇头,道:“带人不行,我自己没有问题。”

芋圆鄙夷道:“你进出皇宫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想过季如月么?她是个凡人啦,当年进出王府都那么费事,如今进了宫,你当皇宫是自家么?再说了,你凭什么让人家相信你?她如今可是如嫔啊,这说明什么?楼玉中落水之后,她又跟着他

哥一起回京城了,在他哥的安排下进了宫。若真是季如绵害死的楼玉中,你让她现在来揭发当年她哥的罪行,可能么?”

奎河道:“说了去打听,我当然有法子,怎么的也总比等他想起来快吧。”

阿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可以有,可以试试。不过你别再跑错路,耽误事。”

“去武昌那是没睡好。”奎河强行找借口。

阿怜道:“得了别吹了,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那我就先行一步。你们见着季如绵自己小心。”

“你放心去吧,有本世子保护阿怜,不必担忧。季如绵区区一个凡人而已,比起那个蜘蛛精,他若敢起什么歹心,本世子凭一个小手指就能弄死他。”芋圆面目凶悍地伸出一下猫爪,尖利的爪子张了张。

阿怜嘴角抽搐。

奎河摸出瞬移符,对着符咒念念有辞,“嗖”地一下,化做一缕轻烟消失在厢房内。

芋圆探了一下窗外,已过子时,便道:“阿怜,你早些休息吧。你和楼玉中今日也累了不少,明日还要打起精神对付季如绵。我会守在屋外。”

阿怜点点头,关了门,爬上床,静静地躺着,望着床顶上方的幔帐,忽然道:“若是查出来季如绵是害死你的凶手,怎么办?”

楼玉中没有立即应她,透过她的眼睛望着床顶上方,眼神一片茫然。

“想过无数可能,也许只有面对了才知道该怎么办吧……”

说一千遍

一万遍要杀了他,毁了他,可是当真正看到他的时候,他也退缩了。埋藏在心底的情感,令他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背弃(39)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能够帮到你,了却心愿,早日去投胎转世。”

“你是个好人。”

阿怜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可是有很多人说她整日没事吃饱了撑的好个多管闲事,明明自不量力,却偏偏有颗拼命想要拯救世人圣母心。

常言道: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人,便是成就自己。

她不是想要成就自己,而是像黄老爷子曾经说过那样,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不求来世,今生不憾。她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自己曾在最苦难的时候遇到好心人不求回报的帮助过她,如今她也可以,即便无财也能七施。

“你也是个好人。在季如月最危难的时候,你并没有弃她不顾,不是么?”

楼玉中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寂了片刻,才道:“你没有舞蹈的功底,身体也没有经过长期的训练,今日一直是我在用意念强制操纵,所以你的身体受的伤痛很大。明日起来身体会更加的不适,早些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应付季如绵。”阿怜应了一声,进入睡梦中。

***

本以为季如绵会在翌日前来正式考核,然而阿怜和楼玉中,还有曲小满等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等到季如绵。

第四日,正当曲小满捏着罗帕焦虑的在练舞场里走来走去,忽然听闻小厮来报,季大人与季夫人一同大驾光临。曲小满乐得双手一拍,就差没蹦上三尺高。她

扭着蛇腰正要去迎接,忽地转身对阿怜吩咐:“记得自己叫许香莲,许香莲,知道么?千万别忘了!”

“记住了!嬷嬷。请您放一千二百个心吧。”

“赶紧再去准备准备,检查舞衣有没有哪里不妥,千万不能出差错。”曲小满显然看上去比阿怜还要紧张。

这许香莲是何许人也?阿怜很快便搞清楚了。原来也是位和楼中玉一样的命苦之人,家族之中大伯犯了事,连累了她的父亲,于是家中女眷全部被贬做官婢,而她因相貌出众,又擅音律,便在两日前被送来盛乐坊当官伶。许大小姐是位性子刚烈的姑娘,刚进来的头一天晚上便含恨上吊自缢了。所以,这盛乐坊见过许大小姐模样的人,也就没几个。

许大小姐的死还没来及报上去,正巧阿怜就撞进来,曲小满乐得将她冒名顶了许大小姐,拉拢季如绵。提升盛乐坊的地位和名气,也就是为她曲小满打开了财路。

这许大小姐与楼玉中的身世如此相像,不得不说,有时候,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阿怜将手中的舞衣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又看,小声嘀咕着:“楼玉中,你又上哪去了?季如绵和何碧云来了。你快点出来呀。”

前几日,楼玉中一直正常地操纵着她的身体,压腿下腰,试图让她的身体变得软一些。可到了今日早上一睁眼,他便莫名其妙的又消失了,偏偏季如绵和何碧云就卡

在这时候大驾光临。。

“我说你不会是听见何碧云的名字就怕了吧?就算你看她不顺眼,你也没必要害怕得躲起来呀。当年你都敢带着季如月逃跑,如今你又怎么会怕她呢?”

“你快出来!我不会跳舞,我什么都不会。待会季如绵让我舞一曲,我舞什么呀?”

无论阿怜怎么用言语刺激,可楼玉中就是不出现,真是急坏了她。

芋圆跳上一旁的大鼓之上,蹦得大鼓咚咚作响。他喵喵喵地笑着说:“不行你就扭秧歌吧。上次瞧你在市集跟着人家扭得可欢快了。”

“去你的!”阿怜一巴掌拍上芋圆的猫头。

芋圆“喵喵喵”叫了几声,快速地蹿至别处。

“楼玉中,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你好歹应我一声。起码让我知道你没事。楼玉中?楼玉中?楼玉中?”

阿怜几近崩溃。

“你不出来,那我真的扭秧歌咯?反正季如绵看到的是你的脸,不是我的脸,丢人也是丢你的人咯。”

曲小满在正厅恭敬地迎着季如绵和何碧云,一见着二位,便行了大礼:“小人曲小满见过季大人,季夫人。”

“起来吧。”季如绵挥了挥手。

“谢大人!”曲小满起身,眉目一转,便瞧向季夫人。

这位季夫人看似温婉,那暗藏阴毒的犀利目光也只有身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才能察觉得到到。她立即上前,热情地给何碧云斟茶,陪着笑脸道:“传闻季夫人

是位国色天香的绝妙佳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季夫人眉若远黛,肤若凝脂,简直是倾城之貎呀,与季大人可真是般配。”

何碧云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曲小满这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阿谀奉承样,心中自是不屑。她唇角微抬,暗露鄙夷,伸手端起茶盅,揭了盖子,细细拂了拂茶面碎沫,轻啜一小口。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却是说不出的优雅细致。

曲小满是个聪明人,这见过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何碧云这些细微的动作已经明摆地在告诉她:离我远一点。她立即实相地退到一边,傻呵呵地笑着道:“瞧我这笨人,只顾着说话,都挡着季夫人的光了。”

季如绵当然一眼便能看穿何碧云的意图,一是在试探他与曲小满的关系,二是端一端她这“季夫人”的架子。

季如绵清了清嗓子,道:“这京城里歌舞稀奇玩意儿,皇上皇后也早已看腻,缺乏新鲜劲儿,于是便差了本官各地挑选技艺超群的伶人。本官此番回乡本是祭祖,不想前几日刚收到皇后娘娘的懿旨,恰逢下个月十五,正巧有使臣来访,所以挑选伶人一事也迫在眉睫。”

忽地,何碧云插话道:“我听闻你们这盛乐坊有位舞伶舞技高超,所以就跟过来瞧瞧,瞧瞧是否如传言所闻。若是能让人眼前一亮,能得皇后娘娘喜欢,那便是你们盛乐坊的功德一件。”

曲小满道:“这真是叫季大人和季夫人劳心劳力了!我们这儿一收到消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季大人您过来呢。”

季如绵道:“可以让伶人们开始了。有什么绝活让他们都可以展露出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背弃(40)

外出遛鸟的大乐师听闻季如绵携夫人前来,火烧屁股地立即赶了回来。

这位大乐师不是别人,是与季如绵、楼玉中和曲小满一同长大的师哥王敏之,除了唱曲之外,没别的爱好,就喜好一个养鸟,常常与鸟儿对歌,当红之时曾有个“夜莺”的称号。

季如绵得了宠之后,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乐府令,第一件事便是将曾经逼迫虐待他们的大乐师赶下台,将王敏之提拔上来。可惜王敏之志不在此,盛乐坊实际一直都是由曲小满在掌管负责。二人一直虽未成亲,但也如同夫妻一般生活了多年。王敏之是有意娶曲小满为妻,只可惜曲小满虽是徐娘半娘,这心思还是有些活络,嫌弃他一天到晚只知道遛鸟,宁可被人背底里说三道四,就是不嫁。反正身为下九流的伶人被人说的也多了去,她压根就不在乎。

曲小满见到王敏之提着鸟笼赶回来,恨不能一脚将他踹死,冲着他横挑鼻子竖瞪眼。

季如绵每次一看到这两人,便会在心中唉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也难怪盛乐坊是一年不如一年。他对曲小满道:“可以让伶人们开始了。有什么本事让他们都尽管展现出来。”

“还请大人与夫人移驾。”曲小满做了个请势。

曲小满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本想将季如绵迎至魁星阁的戏台观赏,谁知季如绵嫌麻烦,说是直接在练舞场就行。于是

,曲小满又赶紧让人通知大伙儿全去练舞场,随即引着季如绵和何碧云前往。

接连几场新人的表演让季如绵连连皱眉。

曲小满并不尴尬,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滥竽充数,她将宝都压在了阿怜的身上呢。

何碧云一边啜着茶,一边低声讽刺:“这盛乐坊自从你离开之后,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看着再过个几年也就彻底要废了。就凭这些货色想去殿前献艺,简直是痴人说梦。”

季如绵淡淡地道:“看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