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也没办法了吧…桩素不想搭理她,继续缩在那草垛子旁边开始打盹,不料那女孩也在一旁坐下了,大着胆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搭话。

“我叫苏乔,你叫什么?”

“桩素。”

“你和那个男孩原本就认识的么?”

“昨天被抓后才认识的。”

“你们后来被带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是哪,就是上了药。”

“昨天真对不住。”

“说了没关系了。”

“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们这救命之恩。”

桩素原本昏昏欲睡,听这话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一扬:“那谢谢了。”原本她是想问“你凭什么来报”,但看到苏乔的眼亮亮的,尖俏的下颌微微地扬起,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也便改了口。

那时她也不曾想过这个柔弱的女孩以后可以怎么报答他们,所以那一句“谢谢”说地很淡,淡地同一道雾气,在外面百声婉转的鸟鸣声中,很快便被盖了下去。

沉简直到晚上才回来。

桩素一上去就抓着他的衣服上下左右乱扯一通,然后看到他有些低沉恼怒的神色,嘿嘿干笑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沉简的眸色深地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嘴角微微一启:“没有。”

桩素不满:“你就不能多说些?”

沉简转身不看她,在草垛子那挑了一个位置,翻身闭上眼睡了。

他的态度就好像自己只是去外面散了一圈步,桩素感到自己一天的担心都只是多余。她气地在一旁把草垛子踢地草叶翩飞,苏乔一直偷眼看着他们的举动,抿着唇悄悄地又把散开的稻草给理了回去。

旁边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都是好奇地睁着眼睛,这仿佛是牢房里最动人的事件了。

桩素弄累了,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靠过去,和沉简依偎着睡了。“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扯着他的衣服,声音闷闷地传出,好像是梦境里的呓语。原本仿佛很早就已入睡的沉简忽然身子不自觉地一僵,背对着她的眼默默地睁开了,依旧沉寂的神色间仿佛有几抹伤。

那一夜,外面的月色已经很亮,亮地格外的寂寞。

第二天,依旧来了几个门丁,将沉简带了走,然后依旧是晚上才将他放回来。桩素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发现任何的伤痕,但感觉他在一天比一天的沉默,一天比一天的消瘦。

直到那天沉简被带走后又来了一批人,凶神恶煞地吼着让他们全部出去。苏乔惶恐地拉着桩素的衣服躲在她的后面,桩素对着她轻轻地一笑,抬步迈了出去。这个时候没有柳姨,也没有沉简,她似乎只能靠自己。

刚走出去的时候,迎面的风显得有几分凉,刮在脸上是刺刺的疼。桩素对满目的阳光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嘴角却是一分满足的笑。

或许,重见光明就是这种感觉吧…

第二章 游园遗惊梦(上)

桩素一行人被带到了一间院子里。这里很宽敞,很明亮,中间的一处是用木板铺盖过的,雕栏做地很精制,上面摆设了桌椅,前面落了帷帐,长长地拖曳到了地下,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帷幔后面朦胧的影像,但不真切。

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起,桩素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上落了道视线,她抬眼看去,却只看到遍目的帷帐。那注视若隐若现,淡淡的,浅浅的,恍惚是梦境。

孩子们给赶到了石台上面,挨个地站好。桩素拉着苏乔站到一边角落,偷眼看到昨天的那个管事站在不远的地方瞅着他们,神色里带着笑意,但隐约是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不会是什么好事。桩素暗暗想着,往旁边悄悄打量,却只看到几个路口都守了人,要想逃,是没有退路的。没法子,她只能挨着其他的人,随时留意着周围的情景。

管事慢腾腾地走到第一个孩子面前,捏起他的脸左拍了两下,又右拍了两下。他背后的帷帐里隐约有人,应该是个比他大的主,让他的动作有几分像刻意做给那人看,留有浓浓的余味。

像打量一件工艺品一样研究足了,管事嘴角霍而一咧,吩咐道:“一号,带去东房。”旁边一个拿着笔墨的先生忙不迭记了下来。管事的见他记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向了下一个。那是个女孩,这时已经吓地忘记了哭。管事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轻地抚了两下,小眼睛里含了点笑意:“二号,送去南院,记下了。”

一个个走来,后面做笔录的下笔如飞。基本上男孩子都是被送去了东西两房,女孩子则是南院,留下少数的才是被送去北楼。桩素不知道北楼是个什么地方,只隐约察觉被送去那的孩子都是那几个不哭也不闹的。

走到苏乔面前的时候,那管事的显然眼睛顿时一亮,他伸手想要挑苏乔的下颌,苏乔一怕,下意识地往桩素身后躲了躲。管事的手落了空,一愣,倒也没生气,笑呵呵地说:“这个十六号,带去南院,让慕容姑娘注意着点。”

做笔录的闻言不由多看了苏乔一眼,桩素留意到他在记录完之后又在后面打了个红钩,有些刺眼。

“你嘛…”管事站在桩素面前,稍稍有些犹豫。眼前的这个人儿有些瘦小,没有男孩的壮硕,但是较之那些女孩,又少了几分娇态,站在那里直视着他的眼,仿佛丝毫不怕他一般。

“先生,能告诉我沉简上哪去了吗?”桩素被看久了,不由壮着胆子问了问。

“沉简?谁?”管事的被一问,反而有些不明白。旁边的书生在他的耳边提点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哦,那小子啊,记起来了,你是那时的那个丫头。”他瞅了几眼桩素,淡淡道:“问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你可以管的。”

“沉简去了哪,我也要去哪。”桩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很坚定。

“你要和他一起?”管事的看着她,神色忽然间变得几分古怪。

难道沉简会有事?桩素见他这样神色,心霍然一跳,这时听那管事的悠悠道:“那好吧,既然这样——十七号,送去北楼。”

北楼…桩素默默咀嚼着这个地方的含义,暗暗感到有人拉她的衣服,回头才发觉看到是泪眼婆娑的苏乔。一时愣神,她这才想起,原来他们都快要分开了的…

一行人都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各自安排了,管事的招一招手,来了几个门丁带着他们往回走。桩素转身跟着走,无意中回头,发觉那帷幕后面走出了个婢女,朝管事的招了招手。管事顿时神色一素,恭地赶了过去。

帷幕在那一瞬捋起,仅仅那么一瞥,又瞬间落下。

那一眼,宛如一现昙花。桩素看到的是一双沉邃如渊的眼,是个戴了面具的面容,隐约只看到那一眼的眸色,她仿若只那一瞬便坠了进去。莫名地,她觉得那个人似是在笑,笑里含几分销魂,极浅,却沉溺着整个人。

刚才,一直是这个人注视着她。

“喂,走快点!”门丁在旁边催促的声音震地她霍然回神,这一瞬才仿佛周围的嚣闹都回了来。她看到苏乔担忧地看着她,嘴角扯了扯,勾起了一抹笑:“没事。”她压下心绪继续走着,但是心莫名地已经跳地飞速。

是因为那一眼太过魅惑,但是心跳的同时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禁不住地颤抖,仿佛有一股冷意,在从骨子深处敏锐地蹿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要远远地躲开。

“桩素,我们会不会有事…”回去后苏乔就靠在桩素身边,小鸟依人一般,叫人心生怜悯,“我一个人…我害怕。”

“没事的。”桩素向着她微微一笑,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的话。她靠着草垛子,尽量地感受着这里沉简的气息,视线落在锁着的门上,默默地等着那个人的回来。但是直到晚上,那扇门依旧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一夜格外的悠长,桩素的眼感到越来越沉,几次猛然惊醒,周围是一片黑,黑地空旷,隐约间是入眠的吐息声,缓缓地,带着浓重的倦意。而她的身边,依旧是空的。桩素爬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

这天的月色有些低沉,上面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云,把那些洁净的亮色遮挡了不少。

桩素看着月的时候,院子的某地,也有一个人举着杯轻轻地品着美酒。酒香很清,很醇,那人的嘴角有微微的弧度,极淡,但很冷酷。他的旁边立着一个少年,没有谦卑的姿势,只是抬眼看着那一轮有些孤寂的月色,眼里是深深的不安。

“想回去了?”那人这样问。

沉简默然不语,抬眼看去只看到那张遮挡了那人容貌的面具,透去只能看到那双眼。他只知道这人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其他的,毫不知情。

假面人的语调里似有深意:“想的是那个丫头吗?”

沉简的神色霍然一沉,却听到假面人轻轻一笑:“今天四院的分配,你知道那丫头去了哪吗?”沉简的身形仿佛顿在那,但依旧有两字落入了他耳中——“北楼”。不论是南院还是北楼,都不是他希望桩素会去的。他的指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为什么?”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主动同我说话?”假面人语意调侃。

沉简强忍住才一字一句地问出:“她不够美,还那么瘦小,为什么会——入——北——楼?”

假面人事不关己般轻轻一嗤:“是那丫头死心塌地地说,你上哪她便上哪,你既然不肯入银堂,那么自然是去的北楼。”他抬眼见沉简默然,微微扬手,那杯盏中的酒尽数撒落而下,落在土中,顷刻浸了进去。再不看沉简一眼,转身即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走地这样大声,一步步踏在木制廊道之上,落下了一阵阵的余音。

面具下的面容上有了分隐约的笑意,下颌的弧线微微勾勒,极柔,恰到好处,若是被人见到,必然的倾国倾城…

那每一下步声然若落在沉简的心头,沉闷,杂乱,勾起意乱情迷。他转身,往牢院走去。一路匆匆,宛若怕错失什么。

南院,专门培养粉墙佳人,夜夜笙歌,莺儿燕语不断;北楼,死士的培训地,只为目的随时可以牺牲的杀人工具…不论是南院还是北楼,都是他不希望桩素去的。东西两楼,虽然过的都是劳苦的下人生活,但至少还是一个人…

他也知道为什么假面人要他加入银堂,是因为他的身份。可是,他宁愿去北楼,就算一有任务便要他去赴死,也总比银堂这个人间炼狱要强的多。

而桩素,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她该去的。

原本以为桩素应该已经睡了,沉简一进门,乍眼看到空空落落的草垛子,不由一愣。

“终于回来了?”

被声音引去注意,沉简看到桩素站在窗边,淡淡的月色落下,就像铺在她身上的一层霜。单薄的身躯,这时候显得格外的清瘦。原本一肚子的火,在她淡淡的注视下一下子仿佛都灭了。

“去哪了?”桩素见他站在那不动,不由奇怪地走了过去,立在他面前,抬头看她。她还很矮,头刚刚够到他的肩,看他的时候需要高高地抬起头,所以她把眉心一拧,让自己不至于失了气势。问了半天沉简还是没有出声,桩素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你去北楼了,是不是?”她嫩嫩的声音里第一次显得有些怒气。

沉简把头一撇:“关你什么事。”他的语气很陌生,显得漠然。

桩素不由一愣,栖身上前:“沉简,你现在不该瞒我什么,今天管事的也把我划到了北楼,我们…”她伸手去拉沉简的衣袖,却被他一闪躲开了。看着落了空的手,她一时有些微微出神,感觉眼前的人让她觉得陌生:“沉简?”

第二章 游园遗惊梦(下)

“你不要再跟着我,你很麻烦。”沉简转身看都懒的看她一眼,自己靠着草垛子睡去了,“明天告诉管事的,说你要换去东房。”

为什么…这一句桩素没有问,她咬了咬唇,第一次没有靠着沉简,而是自己找了个地方窝着睡了。不是生气,而是因为太相信这个人了,相信他不会对自己不利,如果自己的接近给他带来负担,那她不接近就是了。只不过——她以后要去哪,还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黑暗中,桩素的嘴角微微一扬,一张素净的脸上仿佛有什么华光莫名闪过。

翌日,各地的管事们都来领人了。东西两楼管事的是个胖子,油头大耳的,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手上握着个金算盘,满身的铜臭味。听旁边的差人叫他金老爷,名字倒同他模样吻合。分到东西两房的人都被人赶着跟了他走,远远地依旧听到他在絮絮叨叨着不要怠惰工期之类云云。

桩素坐在角落,握着苏乔的手。苏乔缩在她的身边,显得有些的不安,桩素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沉简在不远的地方靠着墙,一言不发。不知为何,今天没人来带他走。

听到外面有些声响,里面的人下意识向外望去,看到有一行花枝招展的人,吵吵闹闹地往这里走来了。苏乔的脸渐渐地变得瑟白。看着那群人的装扮,一些猜测涌上来,桩素脸色顿时也变地不好看了。

莺莺燕燕。怎么看都是风尘女子。

留下的除了几个少年就都是较弱的女娃了,见这阵仗,有几个霍然一声尖叫,已经疯了一般地往外跑。外面似乎对这情形早已料到,转眼来了几个汉子,也不清是怎地一抓,那些的女娃都被一个个地拎在了手上。

“慕容姑娘,这里请。”门丁在外面客气地招呼,一个女子衣着款款地走了进来,其他人候在外面,神色很是恭敬。女子穿了件墨绿色的外袖衣,青丝随意地在发间一绾,吹下几条散落的发带,瓜子脸,下颌尖销地透着几分傲慢,微微扬着头,别有一翻风骨。

她的视线淡淡地挑过周围,桩素感觉她这一眼,仿佛一只素手,轻轻地擦过她的脸,很柔,很浅,点到即止。苏乔在她身后又缩了缩,刻意地想躲过慕容的视线,但那视线绕了一圈,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就是十六号?”慕容姑娘抬步走了过来,淡然地看着苏乔。苏乔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就像一只兔子,努力地想躲过一只狼的眼睛。慕容姑娘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的笑,走近了,在苏乔面前蹲下,一番细细的打量,纤长的指挑起了她的下颌:“你觉得,我美吗?”

苏乔被迫和她对上了视线,感到眼前一花,一时竟也忘记了逃:“美…”

慕容姑娘略显满意:“我让你同我一样美,怎么样?”

“好…不,不不,不好…”苏乔险些被蛊惑,慌忙又往另一边躲。她才不要去青楼,她才不要当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慕容姑娘也不恼,咯咯地一笑站了起来:“好了,人都带走吧。”她这样吩咐了,转身看了眼苏乔,眼中笑意未绝:“你和我以前很像。放心,不会让你落入青楼的。”她说完转身出门,翩曳的衣扬起一抹纤尘,屋子里有种淡淡的余香,久久没有散去。

“桩素…”苏乔忐忑不定地看向桩素,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就像最后的一根稻草。桩素琢磨着慕容姑娘的最后一句话,眼见几个神情凶恶的汉子走进门,担心他们对苏乔动粗,忙是安慰道:“放心吧,慕容姑娘都说了,不会有事的。”

苏乔被几个人硬拉了几下才带出去。她不时地回眸看向桩素和沉简,满是不舍,但被人强迫着越带越远。

这时屋子里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桩素偷偷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又是坐在那里一瞬不动地盯着门口。东西房和南院的人都已经来过了,现在已经只剩下北楼。她偷眼看沉简的神色,那张脸的脸色越发的低沉,已经臭地不能再臭了。

桩素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声响,她乌黑的眸一瞬不动地盯着外面,还未看清什么,只见外面甩进来一堆明晃晃的东西,随即门闭而一关,外面是厚重的铁链上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桩素后知后觉地看向地上,才发现是一堆刺眼的兵器,有刀有剑,青铜制,反着微弱的光。

“想要活,杀了其他人,最后留下的六个才放你们出来。”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并冷,很是漠情。周围此时霍然一静,几个少年的视线错落地交织着,莫名地一时只留了风声。

桩素还没有来地及消化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后有股力量将她猛地一扯,面前生生擦过刺眼的光,一时金属交接的斑驳声遍耳,她感觉到面上一热,似是溅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拭去,落入眼中是一片红,刺眼的红。

桩素感到脑子“嗡——”地一声作响,正想去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有一只手已经一把将他的眼睛捂住。“不要看。”沉简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旁边夹杂着的是各色嘶哑的吼声,像极一只只暴怒的狂兽,在狭小的空间里寻觅最后一丝生机。

还是那只很温暖的手,在冰冷的夜里握住她的手,这个时候盖在她的眼上,轻轻覆住,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远离残忍的这一切,很安心。桩素没有将他的手推开,被盖住的视线中,她感到沉简始终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挡着这一切。

她的身子不由地有些颤抖,但是她咬着牙,努力地不让自己颤栗。她应该是坚强的,她要让沉简看到她的坚强。桩素有些明白沉简为什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她了,因为——她在他的身边,的确很麻烦。

沉简一手护着桩素,一面举着剑。起初有人看他旁边多了个女娃行动有阻,还会向他攻击,但渐渐地,在一次次的失手后知道他并不好惹,也就再也没人以他们为目标,而是专心地对付其他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血腥味也开始浓了起来。嘶喊已经散去了,就像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杀戮过后,只留下浅浅的血气声,是哀歌,尸横遍野。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宁静,一声裂帛般撕裂了表面和谐的一切。

留下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是沾满了血,自己的,别人的。门开的一瞬,光透进来落在他们脸上时,映出的是一片死寂。

沉简一直没有放开落在桩素脸上的手。

他带着她一步步地绕过满地的尸骸,一步步地走出这间屋子。最后一步踏出时,才缓缓地将左手落下,在她耳边轻轻地念了句:“不要回头看。”一声呢喃一般,有微微的颤抖。桩素的心下不由也随之一震,余光落在他的剑上,是一片殷虹。血顺着边缘一点点地凝结,凝到尽头,旋即沉作一点,然后一滴一滴缓缓地落在了地上,漾开残忍的红晕。

他也杀人了…吗?桩素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干涩,仿佛刚才经历了生死边缘最残酷的撕杀,嗓子很干,很燥,嘶哑地难受。但是她问不出口,她感到背后的沉简也在微微地颤抖,但是他忍着,所以她也需要隐忍。

“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这个时候沉简的声音已经一如以往的安静。

“你就是那个…”

桩素记得这个声音,刚才就是他在外面宣布了那个残忍的命令。这个声音没有过分起伏的语调,一句句话说出,就如死物。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没有想像中的丑陋木纳,落入她眼中的竟然是个相貌干净的青衣男子。她想起那个管事的曾经说过,管理北楼的,是楼主燕北。

燕北对桩素的注视浑如不觉,挥手叫了几个门丁,仿佛早已猜到沉简会这样要求一般。

“沉简,你…”

“等我回来。”

桩素的话被打断在这。她看着沉简随着那些人走去,久久地注视,莫名地觉得有什么正在远去。她感觉他的背影有些虚无,下意识地想挽留,却始终有什么卡在嗓子处,叫不出声。她的眸轻轻垂下。

“先带她下去。”燕北淡淡地吩咐。

桩素被门丁领了走,依旧很是顺从。但是转身的一霎,她忽然抬眼看了眼房里。沉简说过,不要她看,但是…如果没有看过,恐怕怎么也没办法想像那一眼的狰狞。满眼的尸体,满眼的血。

桩素感到体内有什么在翻涌,隐约的作恶,但是她生生地硬是压了下去。临走时她留意到燕北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一撇眼的躲开,一路走去,渐渐将那注视阻隔在了身后。

她现在,只想等沉简回来。

第三章 轻尘若倾城(上)

那天天已很晚,周围是烦躁的风,桩素坐在院子里,任那风肆意地扰乱着她的发。现在的她满面的风尘,风仿佛想将她的脸抹净,但不论怎样,总是有着那么多驱散不去的尘土。

桩素呆呆地望着空洞的天空,没有星,没有月,只是无止尽的灰,灰地有些叫人沉沦。但她仿佛看到眼前满目的红,红地耀眼,红地让人作呕,红地触目惊心。沉简真的杀人了吗?那样温暖的一双手,怎么可以杀人了呢…是为了她…

她愣愣地出神,单薄的身影,衣服也很单薄。不是她忘了加,而是这里没人会给她御寒的衣服。就如一棵摇曳在风间的小草,摇摇欲坠却没有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察觉,桩素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个人影缓缓地朝她这边走来。那个人似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并没有看到她。

桩素远远看到沉简空举着手,神色空空地看着手心,仿佛想要看透什么。

桩素霍然起身,“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沉简听到动静抬头时,只觉得面前人影一晃,手已经被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眉心不由一皱,却听到桩素的声音:“沉简的手永远是最温暖的手。”

她的声色很坚定,抬头时一双眼在夜间黑地明亮,咧开嘴,向他扯了个极大的微笑。

沉简的嘴角不由地也是微微一扬,拍了拍她的头:“明天管事的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不用留在北楼了。”

“不用留在北楼了?”桩素闻言顿时一喜,然后又是皱眉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也不用。”

“真的?”

“真的。”

“那明天你是和我一块去吗?”桩素的眼里满是期待。

“我要去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