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圣人并未亲临,礼部的一套考前程序便收敛了许多,早早地发了卷,令诸举子作答。安安静静的殿中除了沙沙翻纸声,便只剩了宫人来回穿梭的脚步声。

许稷面前,一盏刚添上的茶冒着氤氲热气,她却迟迟未拿起来喝。

今年制举分四科,有选文官的直言极谏科和文经邦国科,也有选武官的武足安边科和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许稷身为文官,本是两科中选一科即可,但制举不限制所考科目数,于是她今日要考两科,自然也有两份卷。

制科考试内容称试策。制科设置之初,策问(试题)数量不一,但如今一科一策已成惯例,故许稷要应对的是两道策问,遂也要写两份对策。

她先取了文经邦国科的策问,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虽然一科一策,但这一策中却狡猾地串了七八题,难度大大增加。所涉内容从“河朔灾荒频发赋调不入到底是甚么缘由”,到“淮南漕运之见解”,甚至揪出当下对抗淮西承德两镇的战事,问“如何解决军饷军粮问题”。

大约是国势所迫,近年来的制科举策问重点都紧紧围绕时政,反对言虚无物,只要最实际的解决策略,现实得很。

许稷身处比部多年,国家有哪些进项,财富又如何支出,皆清清楚楚。财政问题是她强项,且她视角独到,不像旁人只能粗略讲个大概,在对策上便占尽优势。至于其他问题,虽答得辛苦,她也毫不含糊,竭尽所能地写了下来。

一策答完,已有举子陆续退场。许稷被火盆熏出一头薄汗,抬手擦擦,拿出第二科的策问来。

直言极谏科素来是大科,也出过不少名人。开此科专挑不惧权贵敢言之人,针砭时弊,毫不留情。从设置该科初到现在,已过去近三百年历史,中途因直言极谏科“策文言辞太激烈简直受不了”而停过好一阵子,如今重新开,竟有些复兴之风。

直言极谏科的策问较前面的科目要空得多。对策要如何写,完全要看举子本人的思路与风格。有人专挑一事往深里说;也有人处处蜻蜓点水般提到,以示见地广博;有人自顾自说自己的解决策略;有人则盯住一方面狠狠批评……

不过,许稷的策文则不在上述之列。

她洋洋洒洒实在写了太多,中途几次顿笔,几乎要撑不下去。宫人见她的手都在抖,贴心地将她面前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示意她喝一些再接着写,可惜这好意许稷却并没有能领会。

那宫人看看许稷花白头发,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稍稍直起身来,才惊觉天色已黯,殿内举子只剩了寥寥几人。

太极宫承天门上的鼓声响起来,自此开始,一鼓一鼓敲下去,至每坊每门,长安城就渐渐入夜。

考策官这时亲自起身取了蜡烛,一一给至剩下的各举子,到许稷面前时,看着她铺地的长卷竟轻轻皱起了眉。此般景况,他已多年未遇见,心头竟是感到一丝微弱的欣慰,年轻人哪!这才是年轻人哪……

许稷仿佛忘了时间,写到最后一字时才发觉殿内只剩了她一人。体贴的宫人给她递过去一盏热茶,许稷思路有些空茫地接过来,麻木地将茶水饮尽,后背是经年累月已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低头收了书匣,暗暗揉了揉发麻的腿,站起来拜向空荡荡的御座,又与上了年纪的考策官躬身行了礼,这才拎了书匣在金吾卫陪同下出了殿。

在温暖的环境里待了太久,甫出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朔风,许稷不由打了个寒颤。出了承天门,许稷跟着金吾卫走在横街上,两边是高耸阴森的夹城,似乎连鬼都进不来。这条路一直走到延喜门才算完,因天太晚,举子们当夜就宿在东内旁的光宅寺内。

许稷过去时,举子们已围坐在大食床旁议论起今日策问来,也有说笑的,哀叹自己考运不佳的。许稷边吃边听他们讲,享用着这片刻的热闹,也感受着他们言语间流露的锋芒与不俗志向。

盛世已不再,诸人心知肚明,甚至都不大愿意再提百十年前之盛景,可却仍有一颗心,一双手,希望能挥戈反日,振兴家国。

许稷这日于光宅寺的窄榻上做了个长梦,梦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不一定要做甚么京畿县尉,也不一定要连升三阶,但她需要稳住自己的本心,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也对得起她的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什么冲突,也没有男主出现,可能枯燥了点,但我想这样来表达╮(╯▽╰)╭希望理解

另外如果对制科举策问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去翻《唐大诏令集》

①淮西、成德:都是藩镇名。

②制科赐御食:“赐食如旧仪”,《登科记考》卷9。关于制科举的考点,像唐朝就换过好多次,大明宫建成之前的记录不可考,高宗之后就有了相关记录,有时候在含元殿(大明宫的外殿),有时候在宣政殿(中殿),还有在紫宸殿的,当然也有在什么庆门楼勤政楼的,安史之乱之后多集中在宣政殿。

第18章一八永安年

千缨一大早便到了朱雀门外翘首以待,希望能等到考完归来的许稷。可她伸长脖子等了许久,却丝毫不见许稷的身影。

难道又与上回考试一样被人逮走了?想到这茬千缨便忍不住暗骂王夫南!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她,将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以至于她到最后一刻才得知那阵子许稷被关在御史台受尽苦头!

可恨可恨!

千缨恶狠狠地闷头啃一块小胡饼,将面与肉当成王夫南拼命咀嚼了一番。

那么许稷到底在哪儿呢?

从光宅寺出来后许稷正要回家,却被朱廷佐给拖住了。朱廷佐恰从东内出来,便撞见了许稷,听闻她考了制科,便上前寒暄了一番。

两人虽不熟,但因王夫南这层关系,这一寒暄便要了命。

因恰好同路,朱廷佐边走边与许稷聊起制科策问来,许稷说无非就是些时政问题,顺口就提了朝廷与淮西成德二镇的战事,朱廷佐闻言猛地一拍掌:“昨夜刚得的消息——”

许稷倏地屏息等后文。

朱廷佐道:“淮西吴元贵已于蔡州被活捉,申、光二州想必也投降在即,淮西这块硬骨头终是要痛痛快快地啃下来了。”

许稷平静听完了转过身继续行路。冬日晨光将路道照得发亮,道旁排水沟里有水声流动,长安城的这个新年,似乎终于多了些庆贺的意味。

比起平叛成德的无光无彩,收拾淮西就要令人振奋得多。吴元贵所在的蔡州城,朝廷已三十三年未踏足,今朝重新收回控制权,怎能不教人高兴?

“那么朝廷下一步会是继续收拾淮西残局,还是转而讨淄青①呢?”许稷极轻地说。

“淄青干的那些事早令朝廷所不容,之前是忙着打成德淮西腾不出手来,淮西一倒,他淄青还能躲到哪儿去?所以打是早晚的事,就看时机。”朱廷佐忽又转了重点,“眼下朝中正为此事争执不休,听说昨晚互相说不服差点打了起来。”

“还有这事?”许稷淡问了一句,转而又道:“那朱副率如此看此事?”

“我是认为既然早打晚打都要打,不如趁打淮西这股火热士气仍在,索性给淄青个措手不及。”

许稷点点头。

“不过蕴北却认为时机还不对,说是淮西一倒,淄青必然马上会有所动作,看清楚这动作再动手也不迟。”

“他说的不无道理。”许稷又点点头。

“许三郎,你两次都点头是甚么意思嘛!”

“都对。”许稷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个人更倾向十七郎的想法。淄青与朝廷对着干已有五十年之久,这股势力已不容小觑,贸贸然打,哪怕士气再旺,朝廷许会吃些不必要的亏。不过说起来,朱副率与十七郎讨论此事,可是有请命征讨淄青的意愿?”

“那是当然,在京城都快闲出病来了。”朱廷佐直言不讳,“但朝廷未必愿用吾辈也。”

许稷闭口不言,王朱二人眼下虽被丢在南衙闲司,但也不大可能在此耗一辈子。这两人皆是高荫资出身,家族与朝堂权力之间的关系盘根错杂,自己愿拼力往前走,大约总会有出路。

而对于战将而言,领兵征战就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出路。

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朱雀门外,朱廷佐忽道:“听闻蕴北将那匹白马赠给了你?”

“不是赠,是赁。”

赁者,租也。

“赁给你?那更稀奇了!”朱廷佐摇摇头,“那匹马他养了将近二十年,旁人碰都不给碰,这会儿难道缺钱缺到要赁给人用?”

许稷倏忽放缓了步子,偏头看向朱廷佐:“那匹马他养了二十年?”王夫南眼下不过二十五岁,若养了将近二十年,岂不是五六岁就开始养这匹马?

朱廷佐颔首道:“没错。当年那匹马到他手里已经瘸了,好不容易才养成如今这模样。”

许稷步子慢到完全停了下来,她努力回想王夫南说要将马赁给她的话,但实在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遂问朱廷佐:“请问,这匹马他是如何得来的?”

“应是受赠,至于是何人所赠,他好像与我炫耀过,但那时我太小,现在已记不起来了。之后我也问过他,但他却不高兴再说了,不过那之后他对这匹马倒是更珍视,连我想骑一骑也不让。”

“哪一年受赠?”

“永安……几年来着?”朱廷佐一阵苦思,“大概是永安六年的秋天。”

永安六年的秋天,许稷不自觉地在心中地默念了一遍。要知道,永安六年对于她而言是有重大意义的,那一年她出生,且那一年冬天,也发生了许多事。

许稷忽然轻叹出声,朱廷佐则笑问:“怎么了?”

“没甚么,只是有些好奇,一个五岁孩子为何会执着去养一匹马。”许稷轻描淡写地掠过,却又问:“朱副率乃高荫资出身,按说选择很多,为何独独去荫任千牛备身呢?”

“我年少无知的时候素来甚么都跟着蕴北。蕴北说要做武官,我想也没想就与他一起做武官。现在想来也是觉得好笑,他们家接连几辈都是文官出身,他那时非要去做武官到底是存了哪门子心思啊。”

天门街上开阔一片,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坊与坊相邻,路与路交错,暖阳将整座长安城都罩在其中,一声明亮的呼唤传来:“三郎哪!三郎!”

许稷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千缨,忙转头与朱廷佐道别,拎着书匣匆匆过去。

千缨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顾不得街上来往人等,紧紧攥住许稷就说:“担心死我啦!我好怕你被查出来再被逮进去甚么的!”她见许稷安然无恙,眼都笑成了弯月:“你怎么啦?似乎脸色不大好,晚上没有好好睡吗?还是里面没有给你吃的?赶紧回家吃些东西再睡会儿吧!”

“千缨啊。”许稷低低唤她的名字,“倘若……”

“怎么啦?”

“若我离开西京,你要与我一道走吗?”

“唔……”千缨想了想,“我是听说制科后授官可能会外迁,既然是要离开西京便不是赤县②,那是去哪个畿县③吗?”

许稷没急着回她,她遂接着道:“看来三郎是考得不错,觉得能登第才这样问的吧?太好了!总之不管三郎去哪,我都要跟着去的。我收拾家当的本事很厉害的,带着我不会错的,我甚么都不会落下,换个地方也能过得像在长安一样!”

官员们迁任所乃是常有的事,告身④一下来便不可耽误。说让三天走,绝不让留到第四天,说好话也没用,内官们会催着你全家收拾家当赶紧出城,于是能在这两三天里麻利收拾完东西也算本事。

生在宦门世家的女孩子大多经历过这样的情形,之后为人妇,倘若又遇上做官的夫君,不管夫君仕途顺利与否,大抵也要再经历一遍。千缨虽然是庶女,也没跟着父亲经历过这些事,但身在大家族见惯了,她也十分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虽然她知道自己与许稷或许不能像真正夫妻般长长久久,也看不清前路到底如何,但她就是愿意跟着许稷,替她操持公务外的一切。

许稷此刻却觉得十分对不住千缨。

这些路,本该她一个人走的啊。

——*——*——*——*——

长安城又呼呼地冷下来,一人一马飞奔过灞桥,往东北方向的昭应城而去。天色将暮时分,骑马者终于抵达昭应,城内一片萧瑟之意,朔风大得似要将人吹跑。

至深曲中一民宅时,骑马者勒住了缰绳,一声马嘶仿佛要将这安静的深曲吵醒。他翻身下马,一盏小羊皮灯笼将他的脸微微照亮。

正是王夫南。

他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抬起来正欲叩门。寒风将他的手吹得发红,手却仍停在半空,没有敲下去。素来镇定的王夫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几番打听才得知这个地方,心心念念地寻来,没想到了门口还是却步了。

他缓缓收回手,想着不如再回去查探查探也好,免得这样冒失敲门万一起了误会。可就在他垂下手的刹那,门“吱——呀”一声却是开了过来。

一男子杵在门口,抬头打量他几眼:“呀!这不是王都尉吗?咦?难道是我家三郎也一道回来了?三郎呢?”他说着往外探,但视线里分明只有王夫南的一匹马而已。

开门者,正是许山也。

王夫南见是许松,不禁蹙眉:“大郎不在东绣岭住了吗?”

“不呀,我还是在那住。”许山平静地解释,“我阿爷阿娘要出远门,我便下来整理整理这宅子里的东西,过两日我就回山了。说起来,王都尉怎会找到这里来啊?”

“出远门?”王夫南完全没理会许山的后一个问题,又问:“去哪儿?”

许山脸上划过一丝平静的伤感,但他还是以寻常的语气回说:“往东去了,今晚恐是要宿在华山玉泉院吧。”

“何时回来?”

“不知道呢,按照我阿爷的想法,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

许山点点头:“王都尉难道找我阿爷有事吗?”

不过王夫南却没给他答复,二话没说迅速翻上马,往东追去了。

第19章一九上元日

上元日来临,又因朝廷征讨淮西打了胜仗,长安城破例解了夜禁,东西二市也可延长营业至深夜。

被长期夜禁闷坏了的百姓,终于可以在深夜看到开放的坊门,可以游走东西二市,观夜火流光,畅饮整晚。

许稷刚回家,千缨便嚷嚷着要去东市逛逛。王光敏一早就被狐朋狗友拽出去喝酒了,韦氏则说太闹腾了不想去,便让他二人自己出门。

自年后许稷一直拮据,家里也过得一贯清寒,逛夜市也不过是感受个热闹,并不指望能买些什么。

两人骑马往闹市去,从宣阳坊西南隅的净域寺一路行至东南隅的万年县廨①,许稷与相识的县廨吏卒打了招呼,将马拴在此地后,与千缨一道去逛东市。

道路被灯火照亮,空气中飘着酒气,在这寒冷的正月夜里,却将人们的内心点燃。千缨没戴帷帽,大大方方跟着许稷在街道上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甚么都有趣。

“你走里边,这些人走路不长眼睛!”千缨怒目瞪着方才迎面撞他们的胡人男子,不由分说将许稷往里侧推推。

“唷!娘子好气势!”一个胖胖的中年老头从后面冒出声音来,“还怕你夫君被挤坏了呀?”

许稷回头,见是兵部同僚便寒暄了一二句。胖老头摸着短须笑眯眯说:“许三郎有此般娘子可真是令人羡慕哪。”

千缨受了夸奖却并不高兴,她回头盯着那胖老头看了一眼,像污了眼睛似的赶紧扭回头,猛地拽紧了许稷示意她赶紧走。

许稷知道她怕甚么,赶紧拱手与那胖老头告辞,转眼就拐进了一间酒肆。原来那老头正是千缨之前要嫁过去做填房的那个兵部司库,这司库有回来王家,千缨便见过他一面,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模样实在令千缨想自绝的心都有了。

作为长得好看,且又格外注重外貌的人,千缨从此更不喜欢那些胖胖的、胡子修不平整的中年人,幸好幸好,她这辈子不用给这些人做填房。千缨大舒一口,将许稷攥得更紧,指了一坛子酒道:“家里好久没买酒了,不如买坛烧春回去吧。”

许稷说:“我上回从昭应带了两坛回来,放在家里了。”

“昭应酒吗?”千缨低低地说,“可是昭应酒不好喝也……”

“你这样喜欢喝酒,不如我请调去剑南道算了,那边的烧春比这便宜得多,天天喝都行。”

“也好也好!”千缨不知不觉已变成一只馋酒鬼,被许稷这样一勾更是不得了,是非要买不可了。她赶紧掏出锦袋来,摸摸钱却是不够,忙转头问许稷有没有带钱,许稷摇摇头,千缨便暗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她琢磨一二,走到那售酒的伙计面前:“能便宜些卖吗?”

伙计高贵地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牌子上写了多少便是多少,一钱都不能便宜。”

“可是……太贵了呀。”千缨皱着眉头说。

“这位娘子,这酒可是大老远从剑南运来的。开玩笑呢,你知道剑南到这多远吗?”

这伙计完全没有做买卖的姿态,却也不能怪他。盐铁官营,酒也不例外,所谓“有酒我便是你阿爷,爱买不买”就是此理也。

千缨嘟着嘴忿忿看着,这时候肆内忽走进一人来,径直走到那伙计面前便要了两坛剑南烧春。千缨眼前一亮,忙攥住那人衣裳,一想不合适就赶紧收回手来,但脸上喜色却不见收:“十七兄啊!你也来买酒啊!”

王夫南回头瞥她一眼,满脸的“这人谁啊,不认识”。他一手抱过一坛酒,转了身就要往外走,千缨忙又攥住了他的袍子,一脸谄媚道:“十七兄……借我几个钱可好?”

“哦?你要买酒啊。”王夫南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许稷,“让你夫君给你买啊。”

“我——”千缨不自觉舔舔嘴唇,“我俩钱没带够。”

“钱没带够就改日再买,这么简单的事要我教你吗?”王夫南残忍地拒绝了千缨,抱着酒坛子继续往外走,与此同时,他深深看了一眼许稷,下意识抿紧了唇角。

千缨没能拖住他,于是蛮不讲理地威胁道:“你不借我钱我便养蛇咬你!说到做到!”

王夫南额角跳了跳,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可 千缨却越发来劲,幽幽说:“我以前在你床上放过蛇你不知道吧?大概是七岁那年吧,我抓了条小土蛇,就偷偷放到你床上,那条蛇可厉害了,滋滋滋地吐信子,从 这游到那从那又游到那!”她手上动作越发夸张,已是讲到兴起:“那条小土蛇在你床上游了个遍呢!你晚上睡觉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吗?”

王夫南脸色已不大对劲,一旁站着的许稷见事要闹大,赶紧上前一把拉过千缨:“千缨不要再说了。”又转而对王夫南道:“她在说胡话,十七郎请别在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不信可以去问他乳母嘛!他乳母那时还把我揪起来打了一顿呢,就是没告诉他而已!”千缨不要命地昂着脑袋,越说越起劲。

许稷知道她邪门劲又上来了,赶紧捂了她的嘴,皱了眉腾出另一只手来朝王夫南挥了挥,示意他赶快走。

可王夫南非但没走,反而将酒坛子往旁边架子上一搁,忽然猛地拽过许稷手臂,寡着脸撂下一句:“你跟我出来。”

许稷完全懵住,这事不对啊,为甚么找她算账哪?千缨也是愣了,直直看着王夫南头也不回地拽着许稷走了出去,转过头问那高贵的伙计道:“发生甚么事了吗?”

那伙计一脸面瘫地说:“这位娘子,你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千缨懵懵回,“不过他的酒我可以拿走吧?我们一家人哪。”

“随便。”伙计挥挥手,想要打发她走。

力大无穷的千缨一手一坛,抱起酒就先出去了,两边都瞅了瞅,人流如梭,却是不见十七郎和许稷的身影。她叹口气,摇了摇头,便径直先往宣阳坊去。

而许稷则被王夫南拽进一暗曲里,只有尽头一盏纸灯笼昏昏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