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礼笑着说:“胃这个玩艺儿,就看你的底气壮不壮了。底气壮,那就越吃越强,底气不壮可就要落下病根了。像你这样,整天心事沉重的,哪能不落病呢?”

黛玉听了,笑着点点头说:“十七叔这会儿来这里,定是为了妙姐姐来的,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可有跟皇阿玛说起过这事?”

允礼点点头说:“已经说过了,皇上哪里没什么问题,他早就在催我了,说我过了今年就二十七了,若再不娶个福晋,就硬给我指一个进门,如今只看妙儿什么意思罢了。”

黛玉也点头道:“昨天下午,我刚与她下了两盘棋,聊了几句,依我看,姐姐的心倒是活了不少,只是不知你们这事到底该如何了结?”

允礼笑道:“我想过了,若妙儿还只管扭扭捏捏的,我便设法把她抢了去。”

黛玉听了,惊道:“亏你说得出来?”

允礼笑道:“这有什么,有道是‘兵不厌诈’嘛!”

黛玉想了想又说:“你若真是要抢,可要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别到时候人抢不到,到叫我这里的侍卫们将你拿了。”

允礼听了忙道:“这个自然,我知道你这里如今也在皇上的血滴子保护范围之内,不打招呼就来抢人,惹恼了皇上可不是玩的,公主你忙吧,我先去栊翠庵坐坐。”说完也不等黛玉再说什么,便一阵风儿似的出了议事厅。

却说京都稳定,全国都松了一口气,在河南的弘历也接到了让他速返京城的旨意。此时,推行新政的诏谕早已天下知晓。南京的大小衙门都贴着布告,解释新政。李卫虽然识字不多,可他却另有一套别开生面的路子,说起来那还是他的老本行:叫化子的把式。他把雍正的旨意编成两份:一份原封装订成册,发到各府县的学宫里头,让教谕和训导们三天一讲,再集中秀才们在一起听了,回去后广为宣传。各府县的官员们除了逢一考较举人秀才外,逢五还得应付李卫和尹继善寄来的考卷;另一份,却是让他的幕僚们编成小册子,上面全都是鼓儿词、莲花落、加官词儿一类的俚语村言。李卫命令下面,把他的这些通俗的文字到处散发。各戏院开场时唱的加官戏,茶肆酒楼上说书卖唱前要唱《颂皇恩》,甚至连秦淮河上的风月接客人家,也都每客一份免费赠送。这样一来,江苏、浙江两省,真是连渔夫樵夫也都对雍正的新政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弘历微服到了河南境内,谁知田文镜接到了李卫发来的文书,早就带着大队兵马,随驾保护。他们也只好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河南,来到了开封。

一时便有官员们纷纷来见,弘历便又忙了几天政务。忙过了几天便心中犹豫,暗自思量,觉得一进到河南,好像风气就变了一样。人人都讲究‘路’,个个都要有‘后台’。中州乃华夏文明发源最早的地方,怎么会出了这些陋习呢?后又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定是因为这里离北京太近了,骑快马两天两夜书信就能打个来回。北京那边扔一块石头,河南就能听到声响。不像李卫那里,事和权统一,虽然也有不和,可官场的风气正,一正就压了百邪;田文镜锐意革新是好的,可是他处事僵化,一味硬来,没了人情味儿,就弄得自己四面楚歌。他想,得抽空和田文镜好好地谈谈。

春天到了,天气变暖,黄河的汛期也将要来了,历来河务是当今朝廷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宝亲王到了河南,自然也是要到黄河边上转转的。这日春光明媚,暖风轻拂,弘历微服带了几个侍卫悄悄的到了黄河边上。登上黄河大堤,放眼远望,只见那大堤上下,全是用大条石严严实实地砌成的,不但是一色的石灰勾缝,而且还都是用糯米浆灌出来的。此时桃花汛尚未过完,河床上水迹犹在。若往对岸望去,那汹涌的黄水打着漩儿,一泻东下,涛声阵阵,寒气四逼。但任凭黄水如何猖獗,它却对这堤岸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照着人们留给它的道路顺流而下。

弘历又在河南境内呆了十来天,跟田文镜实实在在的谈了一个晚上,因秀才们罢考,事情严重,又带着领头的秀才回了京城。

谁知路上又遇到了一场追杀,多亏了身边的人机智勇猛,才免遭杀害。回京后先去见到雍正,把所经历之事全部详细禀报后,便出了畅春园,到潇湘馆来。

[第三卷 相守:【109】兰香芙蓉]

宝亲王出了畅春园,回了王府换了身雨过天晴的杭绸夹袍子,虽是四月的天气,一则已经将近午时,阳光高照,二则宝亲王生来怕热不怕冷,每到春末夏初,总是比别人先换下棉衣。英琦带着丫头们在一边伺候着,亲自给她系好了扣子,又问:“中午可回来吃饭?”

这里弘历刚想说话,丫头进来说:“毅亲王爷来了,在前面书房等着王爷呢。”

弘历一听来了精神,笑道:“十七叔什么时候从北边回来的?怎么我一回来他就到了?”

英琦笑道:“回来一阵子了,他每日不是自己来,就是叫家人来,总盼着你回来呢,今儿可是盼到了。”

弘历一边坐在椅子上等着丫头过来换了双布底的鞋子,一边笑道:“他这个样子,必定有事求我。”

英琦笑道:“正是呢,如今皇阿玛放出话来,叫内务府的人把各家的适龄的上三旗的女孩子都登记造册,准备给十七叔选个福晋呢。”

弘历听了,腾的一声坐了起来,问道:“什么?给十七叔选福晋?皇阿玛可真够可以的。”

英琦奇怪的问道:“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十七叔也该娶个福晋进门了。”

“这事乐子可大了,我先去见见十七叔,然后我们爷俩出去有事,午饭不回来吃了。”宝亲王弘历一边说一边出了内室,往外书房而来。

今天的天气也有些热了,黛玉在议事厅上坐了一会儿,因没什么事情,便要回潇湘馆去换衣服。刚走到桥上,便迎面遇见了宝亲王弘历和毅亲王允礼二人各自带着侍卫也准备过桥去潇湘馆呢,紫鹃眼尖,先瞧见了,拉着黛玉笑道:“姑娘,王爷回来了。”

黛玉听了往前一看,可不正是宝亲王和毅亲王正要去潇湘馆吗,二人还在说着什么,似乎是一件大事似的。黛玉回头对紫鹃笑道:“你瞧,他们两个在悄悄的商量什么呢?”

紫鹃笑道:“我对二位王爷商量什么不感兴趣,不知姑娘有没有瞧见宝亲王的身后跟着四个家人抬了两支大箱子?看来今儿我又有得忙了。”

黛玉便笑着拍了紫鹃一巴掌,说道:“你这丫头,又来打趣我。”

黛玉素来体弱况且本来就是跟紫鹃玩笑,所以这一下子竟是挠痒痒呢,紫鹃却有意大声,引得宝亲王二人回头,于是喊道:“姑娘好狠心!”

黛玉本以为自己打疼了紫鹃,便忙上前来欲道歉,突然看到紫鹃眼里促狭的目光,于是笑道:“你只喊吧,冯紫英被我遣到书院去盯着收拾屋子去了,看谁来救你。”

谁知宝亲王二人早把这些话都听了去了,见黛玉这样说,于是笑着回头说道:“你们二人在我们背后捣什么鬼呢?”

黛玉笑道:“这丫头平日被你们给宠坏了,在这儿算计我呢。”

允礼笑道:“你的丫头,要说宠坏了也是你宠坏了,怎么我们宠坏了?”

黛玉指着弘历笑道:“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允礼看了一眼边上微笑不语的弘历说:“你们这官司不好打,我还是去栊翠庵转转吧。”说着便欲转身往另一边走,刚走两步又回头笑道:“公正,听说你请了一个书画先生,竹子画得很好,改日请你介绍我认识认识啊。”说完也不等黛玉答话,便疾步走远了。

这里宝亲王看着黛玉说:“你在我身后,怎么不叫我一声?”

黛玉笑道:“我正是要家去呢,你既然也是去我那里,咱们也就是前一脚后一脚的事情,你先说刚才跟十七叔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宝亲王神秘的笑笑,只说:“进屋再跟你说。这些日子你帮着皇阿玛管旗务的事情,定是十分的辛苦,回头我跟皇阿玛说说,多调几个得力的官员来分担一下,瞧你还是这样清瘦。”

一时二人说这话进了潇湘馆。家人把两个大箱子放在偏屋里,便去了角门上。

黛玉说要换一下衣服,便进了西里间。宝亲王在外间转了一圈,看见墙上一幅雨后新竹图,浓淡相宜,只带一点新绿,笔法颇有板桥的画风。上面提着一首诗:

清溪雨后见新篁,袅袅烟梢渐出墙。

风度乱翻交箨响,露垂微挹粉痕香。

帘前嫩色含初暝,琴畔疏阴已送凉。

野饭羞烧林下笋,留添碧玉嫩竿长。

行草小书,清雅娟秀又暗藏凌厉之势,抑扬顿挫也恰到好处。宝亲王见了,自是十分喜爱,笑道:“妹妹,这幅雨后新竹竟是得了郑先生的真传了。”

黛玉换了一身浅粉的春衫出来,笑道:“不过是偶尔兴起罢了,怎么比得老师的画,已从南边回来,一路上有什么新鲜的见闻?说来给我解解闷儿。”

弘历柔和的目光看着黛玉,说道:“清明那天,我正好到了苏州,便去了贾夫人坟上上了三炷素香,那里有十几名林家的家人在附近住着,打理着周围的几十亩土地,坟上没有杂草,我去时看到也添了新土。还有新鲜的瓜果供品,可见他们也是上心的。”

黛玉听了忙敛襟对着弘历一福,含泪道:“多谢哥哥替我去给母亲墓上上香。”

宝亲王忙一把拉住,握着黛玉的手,说道:“你我何须分得这样清楚,你的母亲如我的母亲一般,清明之时,我恰好在南边,去拜一拜,上一柱素香也是应该的。”

黛玉听了,心中感念宝亲王的知心,这种恩情自是不用语言来形容的。宝亲王笑道:“你且别伤感,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一件奇物。”

黛玉听了,奇道:“什么奇物,竟能叫你这样上心?”

宝亲王只对外边说道:“紫鹃,把第一个箱子里的那个沉香木的盒子给我拿过来。”

紫鹃答应着,便拿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进来,宝亲王接了,摁了弹簧消息,盒子弹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芙蓉石的灵芝来,放到黛玉手里。黛玉的手心即刻感到一丝冰凉,惬意无比,细看时,却是一块五寸高的印章石料,尚未雕刻,底端平滑,往上渐出花样,层层卷曲竟成灵芝形状,全无雕刻的痕迹,竟是浑然天成的。底座鹅黄,越往上越变桃红颜色,明丽润泽,是难得的珍品。黛玉看了,自是十分喜欢。

弘历笑道:“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找了个行家鉴定过了,竟是真正的寿山芙蓉石,也应该有一个你自己的铃印了,这个原也只配你用。”

黛玉微笑点头,说道:“我正想着要刻一个呢,可巧你就得了这块芙蓉石。”于是叫了紫鹃来,把这块芙蓉石放到蒸笼里,加上整朵乍开的兰花,要带着花蕊。蒸三遍换一次花,一共蒸九次,再拿来给我瞧瞧。紫鹃便小心的捧着盒子出去了。

黛玉又到了偏屋里,瞧了宝亲王带来的样样土仪特产,更加增添了她思乡之情。一一拿着看了,只觉得分外亲近。

宝亲王正在劝解,忽听外边有人说:“公主在家吗?”

边上林啸雪便高声说道:“这这屋呢,有什么事?”

只见来人正是赛花红,她进来后给黛玉行了礼,黛玉指着宝亲王笑道:“这是宝亲王,你原没见过,以后知道了,要先给王爷见礼。”

赛花红忙上前给宝亲王见礼,弘历笑道:“免了,有什么事,快跟你们主子说吧。”

赛花红才对着黛玉说:“主子,有件事情,奴婢不好做,特来讨主子一个主意。”

黛玉笑道:“你向来是个老练的,什么事你能没了主意?”

赛花红便说了原委。

原来,贾赦因跟贾母讨鸳鸯生了一顿闲气,跟一帮幕僚出去打猎,回来时路过牡丹园,于是便进去叫了一桌花酒。不巧看见了去那里找赛花红取东西的嫣红。嫣红因跟着晴雯在书院里讲书,一些日常起坐用得东西有时便去找赛花红要去,赛花红自然是妥当的,嫣红也正是花季年华,长的又水灵的紧,贾赦见了,半边身子都酥了,无论如何要买了嫣红做小妾去。花多少银子都愿意,另外还有三爷在一边帮衬着,赛花红知道贾赦是黛玉的大舅舅,于是不敢得罪,又知道嫣红是黛玉的丫头,实在不知该如何,所以便说自己原也是奴才,需要请示主子才行,那贾赦似乎铁了心,便说你尽管去,我们在这里等着。赛花红无奈,才匆匆的跑来讨黛玉的主意。

黛玉听了这些,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宝亲王在一边笑道:“什么大事,妹妹何须生气,嫣红原也不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孩,我正有一些事情闹不清楚,不如叫她跟这贾公一段时间也好。”说完把赛花红叫到一边,嘱咐了一些话,赛花红见黛玉没什么异议,便点头去了。

一时贾赦立刻叫小厮回家,拿了五千两银子,买了嫣红回府,一时心满意足,当晚便要行洞房之事。谁知嫣红撒娇装痴,只是不从,贾赦满心疼她,不忍拂逆,便留在身边伺候,对外是个侍妾,却是看得见吃不着的一朵娇花养在跟前罢了,不过嫣红伶俐又会说话,贾赦凡事都不避她,竟比原来屋里的那些美妾更近了一层。

[第三卷 相守:【110】宝玉做寿]

却说四月二十六日是宝玉的生日,前一天王夫人便带着凤姐李纨等人进园来欲接贾母回去,院门上的婆子回了翠儿,翠知道这些事情黛玉懒得管,于是便做主叫他们直接去蘅芜院去。

贾母正在同湘云说着年轻的时候在娘家的趣事,忽有人进来报说府上的太太来了。贾母只得止下话,懒懒的说叫她进来吧。

王夫人等进了屋来,给贾母请了安,便回说了宝玉生日的事,贾母听了冷笑道:“你们却原来也想着我呢,宝玉的生日,正该他来给我磕头,怎么反倒叫我回去伺候?”

王夫人忙低头回道:“不敢当老太太的话,只是这里是公主的园子,比不得家里,我们想进来就进来,平日里几次要来给老太太请安,无奈公主不许,也没办法。”

贾母冷笑一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们怎么今天进来了?难道是黛儿一听是宝玉生日,便叫你们进来了不成?若真是这样,黛儿也往担了刻薄的名声了。”

王夫人忙说:“可能今天公主事多,只她的女管家做主叫我们进来了。”

贾母心中知道王夫人胡说,只是不愿与她计较太多,老人上了年纪,疼爱孙子辈的心却是越来越浓的,因来这里住了一段时日,自然也是想念宝玉的,便无奈的说:“罢了,我懒得听你那些有的没的话,你们先回去吧,我叫人收拾了东西,下五就回去。不过是惦记着我的东西罢了。”说着又回头叫鸳鸯拿一百两银子来,交给凤姐儿置办明儿的酒席。凤姐儿只得接了,因贾母不高兴,她也不敢以往日嬉笑之态对之,李纨更是个老实人,只在王夫人身后站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当晚,贾母叫鸳鸯去回黛玉一声,说明儿一早回府去住两日,更有迎春等人第二日也都要回府上给宝玉做寿,园中便有些空空的,黛玉便叫紫鹃随便什么找出两件来,给府上送去,权当贺礼吧。紫鹃便找了自家银楼送来的一个玉佩,一个翡翠扳指并一对状元及第的小金镙子,外有两匹上等的蟒缎。叫一个小丫头拿了,往见面来。

正巧贾母房里,宴席尚未开始,芳官等人正在扮戏,贾母坐在上座,身边坐着宝钗、迎春三姐妹和湘云几人,薛姨妈和李纨的婶子坐在上客座儿上,下边王夫人邢夫人陪着。另有贾家族里的太太奶奶们也都来了。紫鹃在屋外边想叫个丫头进去说一下自己再进去,谁知凤姐儿见了,笑道:“难得你来这里一次,进去吧,老太太见了你,一高兴多吃几杯也不一定呢。”说着自己拉着紫鹃进屋来。

紫鹃给贾母等人见礼毕,又说公主俗务繁忙,不便亲自来祝寿,特叫奴婢送来几样寿礼。一时小丫头把礼物呈上来,贾母见样样都是好的,便笑道:“你回去,替宝玉谢过林丫头,本来公主赏下东西,宝玉应该进去磕头的,只是天气热了,只怕公主也不耐烦,越发烦劳你吧。”

紫鹃一一答应了,便欲回去。贾母笑道:“你不在这里用饭,单吃点茶去吧。”回头又叫宝玉给紫鹃斟了茶,紫鹃吃了半盏,便以公主身边没人伺候为由,告辞出来了。

紫鹃前脚走了,王夫人便感叹宝玉身边没有得意的人伺候着,旧日有个袭人,可惜得罪了公主,被撵出去了。

贾母听了,心里冷笑,便不做声。

薛姨妈笑道:“我来了这些年,冷眼瞧着,这府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得用的人,老太太跟前的鸳鸯是不用说了,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太太屋里的彩云是个难得的,太太这么多事,又有宫里的娘娘,上上下下的东西,没了彩云是不行的。凤丫头跟前是平儿,每日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亏有他,再算,只怕就是刚才这个紫鹃丫头了。这几年虽不在府里当差,风言风语的传到耳朵里,公主的事情竟是她做一半的主。”

贾母听了只得笑道:“姨太太的话是不错的,这个丫头原来我素日看着倒是好的,所以给了林丫头,如今林丫头熏陶了这几年,竟是比咱们家的这些丫头都出息了。”

王夫人接过话来,陪着笑说:“如今宝玉面前,若是有这丫头管束着,只怕会上进些。”

贾母听了,心中不快,因当着薛姨妈,又不好怎样,便不说话。宝钗便笑道:“老太太不知道,那日在凤姐姐的院子里,偶尔听到了紫鹃劝宝兄弟的话,句句都是金玉之言,宝兄弟这个人,就是少这样一个人在跟前提点着方好些呢。”

贾母心中纳罕,只是素日里宝钗只知道装憨,凡事不管自己,便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今儿怎么这样上心的,纵然他们有金玉良缘之说,这种事情,一个姑娘家怎么擅自多嘴呢?可见做人再有心机,也有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于是笑道:“宝丫头说得很是,只是紫鹃如今是公主的人,我们却是做不得半点儿主了,这好比跟了娘娘进宫的抱琴,虽然原是咱们家的丫头,一旦入了宫,便只是皇家奴才了,回到这里,竟比咱们这些主子还金贵的,我们如何敢使唤她?”

宝钗听了贾母的话,知道自己一时多嘴了,忙闭口不言。

一时众人无言,王夫人因笑道:“前几日去北静王府上,老王妃问起宝玉的生日,原有提亲的意思,媳妇不敢自作主张,原是说须得回来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听了知道王夫人有意与弘皙府上结亲,只是原本贾家已经有过一个皇室里出来的重孙媳妇,那是贾敬糊涂,暗中收了废太子的女儿,如今弘皙虽然被先帝封了郡王,但是他暗中仍然纠集了余党,韬光养晦的,不知作何打算,如今老王妃提亲,既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也必是世交,无非是拉拢的意思,黛玉早就说过,家里人跟皇室之人交往过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笑道:“北静王爷年纪很轻,虽然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但毕竟是皇室之人,咱们的宝玉,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伺候得了人家,还是再说吧。”

王夫人听了,只得罢了,她原本也是不愿意的,早就看中了宝钗,如今说这话,不过是试探老太太的意思罢了。

只听贾母对着李婶娘和薛姨妈笑道:“我这个孙子命里不该早娶,所以如今十六岁了,还未定亲,亲家太太和姨太太都帮忙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李婶娘笑道:“哥儿生的这样整齐,府上又是公侯世袭之家,只不怕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吧,老太太说笑话,还叫我们打听什么呢。”

贾母听了便开心的笑,众人见贾母喜欢,自然也都跟着喜欢。

一时众人在贾母这里吃了酒,尤氏便笑着说:“如今天气暖了,外边空气也好,不如请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姨太太并太太们到那府的会芳园里坐坐,如今百花齐放,正是好精致的时候。”

贾母听了,便说很好。一时王夫人因想着大观园里定是万紫千红的时候,若不是黛玉,这满园春色定是由自己做主,如今弄得这么大的荣国府,又有一个娘娘,索性连个花园子也没有了,还要到那府里闲坐赏花,于是心中更恨黛玉。

大观园里,此刻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候,牡丹芍药全都争相怒放,黛玉因宝亲王回来了,很多政务都是他去处理,所以也很清闲。又因各个姐妹都去给宝玉做寿了,只有妙玉在栊翠庵里清修,于是便带着那块芙蓉石到了栊翠庵来。

妙玉正在菩萨面前静坐,黛玉悄悄的进来,也在边上的一个蒲团儿上坐下,妙玉听见有人,扭头一看竟是黛玉,于是悄声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来了,怎么今儿这么得闲?”

黛玉笑道:“今儿闲了,也来静坐静坐,跟姐姐学学。”

妙玉起身,拉起了黛玉笑道:“你静得什么坐?你又不是出家人。不如咱们下盘棋是正经。”

黛玉笑道:“就知道来了这里,再没别的事情,今儿暂且不下棋,有个事情要烦你呢。”

妙玉因问何事,黛玉从紫鹃手里接过沉香木的盒子,递给妙玉道:“你瞧瞧这块石头可用得?”

妙玉接过盒子,见上面雕刻的龙纹威风凛凛,笑道:“宝亲王送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呢?”于是打开盒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清雅的叫人忘却俗尘。又见芙蓉石色泽莹润,灵芝图形浑然天成,便连口称赞。

黛玉便笑道:“我欲用这块石头刻一个贴身小印,已经把字沓上了,只是姐姐知道我不善金石,别人做得,自是不用,所以请姐姐累几日,帮我雕刻雕刻。”

妙玉听了,便看底面,只见垂珠小篆,古朴淳美,正是黛玉的手笔,便笑道:“这个容易,只交给我把,顶不辜负你这一手好字并这一块好石头。”

于是黛玉深深一福,连口道谢。妙玉叫小丫头刨开梅树底下的收的雪,煮两杯好茶来。便拉着黛玉到自己平日起坐的静室里下棋去了。

[第三卷 相守:【111】黛玉饯花]

黛玉跟妙玉下了几盘棋,自是输赢各半,二人又一起用了午饭,便自回来午睡。

俗话说春困秋乏,这话自是不错,黛玉在歪在床上慢慢的睡着,直到日头偏西了才醒,醒来伸伸懒腰,紫鹃忙端了洗脸水进来笑道:“姑娘这次睡得足些,竟到了这个时辰。”

黛玉笑道:“很久没这样清闲了,今儿倒是补足了觉,有点饿了,你叫她们弄点吃的来给我。”

紫鹃一边伺候着黛玉洗脸,一边道:“姑娘略用一点点心吧,正经这不是吃饭的时候,这个时候吃了饭,晚饭可就吃不下东西了,如此姑娘的胃却要受损的。”

黛玉点点头。紫鹃便端着洗脸水出去,另洗了手给黛玉拿了四样自制的苏州口味的小蒸饺来。黛玉接过春纤递过的帕子,擦了脸跟手,又换了一身粉紫色衣裙,领口袖口都是紫鹃绣的折枝兰花纹样。黛玉又拿了一把菱花小镜子,对着小镜略理了一下散乱的发髻,见紫鹃端了蒸饺来,吃了两个,便觉得腻了。紫鹃见黛玉还要到榻上歪着,劝道:“如今天也暖了,姑娘只管这样懒着,也不好,不如出去散散。今儿园里倒也清净。”

黛玉听了,只得出来。

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除了宝玉生日之外,也是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此时虽然散去,然仍有彩带丝绸等结在花枝上,迎风飘扬,黛玉见了,方想起今日原是饯花之期。

一时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便想起了那日皇后薨逝,自己在御花园中感叹,恰被弘历听见,说得拿番话来。便觉心旌激荡,于是回头叫紫鹃回去,不拘什么,弄几样瓜果,并一炉素香,叫人摆到红香圃去。紫鹃便知道黛玉要饯花,于是扭头跟春纤说了几句,自己便去找翠儿了。

这里黛玉便慢慢的走到红香圃中,但见红香散乱,牡丹芍药各色花瓣厚厚的落了一地,一群群的蜂蝶尚在闹嚷嚷的围着花儿飞舞。黛玉便在一条青石上坐了,闻着花香,一时想起了自己当日的葬花词来。不禁轻声叹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忽听边上有人笑道:“转了半天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坐着。”

黛玉听了,知道此时除了宝亲王再无别人找来,于是起身笑道:“哥哥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宝亲王便在花丛中转出来,后面跟着紫鹃跟两个小丫头带着一个大食盒。黛玉跟宝亲王说话,紫鹃便叫小丫头把瓜果在大青石条上摆好了,又拿了一个小白玉鼎来,焚上了一把素馨香。黛玉便走到石前,对着南边双手合十,拜了三下。算是给百花践行。宝亲王等她拜完了,方笑道:“百花有知,定是感念妹妹饯送之情。”

黛玉便往另一处边走边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云卷云舒,景致依旧,只是人却不同了。”

宝亲王怕她又伤感,便笑道:“妹妹的话固然有理,只是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不过过眼烟云,我与妹妹惺惺相惜,此情定是天荒地老的。”

黛玉听了,便看着宝亲王,悠悠的说:“天荒地老的誓言,我是不敢奢望的,不过只求你的一片真心罢了。清明那日,我午睡是忽然梦到母亲,见她衣着打扮于我们这些人竟是大不相同,竟不知是那个朝代的服饰,拙朴自然。有跟我说了一些话,结了我原有的心结。”

宝亲王听了,便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黛玉便往前漫步着说道:“母亲说,叫我不必凡事过于较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固然是每个痴情女子的心愿,无奈世事如此,若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相伴相守,纵使行遍万水千山,也难找到真正的幸福。”

宝亲王听了便惊道:“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吗,那日清明,我原在贾夫人坟前祷告,诉说心中烦恼,感慨若是夫人在世,定能帮我解开你的心结。谁知夫人在天有灵,竟然托梦与妹妹。可见我待妹妹的心是日月可鉴的。”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也是骇然,止住脚步,对着宝亲王奇道:“竟有这事?”

弘历双手搭在黛玉的肩上,发现她换了春装,越发的柔弱了,心中顿生怜惜之情,轻轻的拥她入怀,说道:“今儿你不说梦到你母亲,我断然不会说我在你母亲坟前曾经说过的话,如此可见,你我之情足以感动你母亲在天之灵的。黛儿,你还有什么顾虑?站在我身边,跟我肩并着肩,纵然有再多的苦,再多的难,都让我们共同去面对,不好吗?”

黛玉听了,泫然而泣,哭道:“哥哥的话,黛儿定然铭记在心,只是黛儿是个刻薄小性之人,不能与你王府上的福晋们和睦相处,哥哥就容我在这里住着才好。”

宝亲王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说自己刻薄小性,你这样算刻薄小性儿的话,那些尔虞我诈,相互算计的人又算什么?你爱清闲,也没什么。王府里的雅兰苑向来就是给你留的一方净土。再不然,我把那些侧福晋和格格们都打发了可好?只有英琦是打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