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这话,叹了一声说道:“跟着我的你们这几个,如今袭人出去了,晴雯也出去了。只剩下你跟秋纹,碧痕几人了。不知将来怎样呢。”

麝月听宝玉说到了晴雯,于是笑道:“正是这样呢,袭人虽然出去了,但是多亏了爷平日里照应她,自然是委屈不到哪里去,晴雯那蹄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跟着林姑娘去了,听说如今也是个格格呢,住在尹大人府上,跟着他们家六格格一起。天天也是十来个人伺候着,尊贵的紧呢。”

宝玉叹道:“她那样一个人,原也配十几个人伺候着,我早就看她不凡,是个有造化的。只是她跟着林姑娘,管些汉八旗的俗务,倒是玷污了她。”

麝月听了这话,知道宝玉又犯了痴病,便不敢接话,只笑道:“爷心里惦记这晴雯,怕是白惦记了,那蹄子如今尊贵的紧,再娶进来做姨娘是做不成的了。二爷也是定了亲的人了,还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不好。罢了,忙了一天了,奴婢也累了,爷还是快些睡吧。”

宝玉听了,知道麝月说得是实话,便翻身向里,不多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王夫人进宫见了元春,说了欲给宝玉成亲的话,元春自是喜欢的,况且宝钗也是自己中意的弟媳妇,于是也赏了几样礼。王夫人回来自是忙着准备宝玉的婚事,先进了大观园请示了贾母,贾母自是不愿意多管,一切凭着王夫人的意思。只到成亲前几日,搬出了园子,仍会荣庆堂住着,见见各位福晋太太罢了。李纨孀居,这些事情自然是避讳她的,李纨只带着兰儿在园子里住着,并不往前面来,凤姐儿少不得也出来支应支应,王夫人见凤姐儿精神着实不济,便把尤氏请了来帮着料理。

大喜这日,因孝服未满,贾母便叫外边的鼓乐都免了,只叫家内学过音乐管过戏子的那些女人来吹打,拜堂的时候热闹些。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傧相请了新人出轿。

傧相赞礼拜了天地。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还有坐床撒帐等事,俱是按金陵旧例。

一时宝玉上来,揭开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只见宝钗盛装艳幅,金灿灿的如意锁挂在胸前,越显得体态丰盈,娇喘微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宝玉早就全身酥软,一时喜娘上来,二人吃了交杯酒。众人退出,当晚颠鸾倒凤,良宵美景。不尽胜述。

[第三卷 相守:【119】迎春误嫁]

其实原本宝玉娶亲应在迎春前头的,只是凤姐儿推脱家务,把王夫人晾了几日,便觉得失了膀臂,于是跟薛姨妈商议了,早迎宝钗进门,薛姨妈心中是十分愿意的,只是装着不愿意,说太仓促了,很多东西没准备呢,王夫人便说:“自家人,何必计较这些,等以后叫蟠儿慢慢的给他妹妹做罢了。”

薛姨妈只得装作不得已,便允了,宝钗的妆奁不过花了千数量银子了事,王夫人只当薛姨妈真是来不及准备,哪里知道薛姨妈存心藏奸,不肯把仅有的一点家业白白填送给王夫人罢了。

这里宝玉宝钗成了大礼,宝钗心机巧妙,宝玉天生痴情,二人自是举案齐眉,和睦的紧。王夫人便叫凤姐儿把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宝钗,宝钗自小便学着管家,又旁学杂收的读了很多书,荣国府这点子破事竟不够她一小指头弹得,真是如鱼得水。

凤姐儿便自收拾了东西,跟贾琏搬到了贾敬那边院里,仍旧住自己原来的屋子,平儿带着丫头婆子们早过去收拾了,自然也是妥当的,凤姐儿此后便安心养胎,闲时给迎春准备一点妆奁,不过是拿着自己的私房钱悄悄的罢了,不敢叫贾敬夫妇二人知道。

贾琏听了凤姐儿和平儿的话,拿着几百两银子,在繁华的街上买了一个小铺面,开了一家杂货铺。卖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因他眼光独到,又会八面来风,小生意做得倒是红火,只是瞒着家里,外边也不过是弄了黛玉的一个家人顶着名儿,自己只暗中操纵罢了。贾赦贾政只当他仍旧在外边花天酒地,所以并不管他。

这日,贾琏在铺子的里间吃茶看帐,只听见外边一阵吵嚷,便叫小厮出去瞧瞧,小厮回来说:“二爷,外边是孙家的大少爷带着家人们来逛呢,因看上了咱们铺子里的一对玉管儿,便要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买去,掌柜的不依,要六十两,他便说我们是骗子,拿着假货糊弄人。”

贾琏听了,便笑道:“有什么要紧,他既是喜欢,便二十两银子叫他拿去罢了,不过是赔几个钱,也没多少,别弄得乌烟瘴气的,和气生财嘛。”

小厮听了,忙出去跟掌柜的交代,谁知孙绍祖此时竟然撒泼,一两银子也不给就想拿着东西走。掌柜的听了,自是不依。一时便要动起手来。

贾琏听了无法,只得出来解劝,因与孙绍祖是认识的,所以出来抱拳笑道:“世兄今儿好兴致,出来逛逛?”

孙绍祖见贾琏在里面走出来,便止了吵嚷,笑道:“贾世兄怎么在里面?难道这是贾世兄的生意不成?”

贾琏忙陪笑道:“我哪里干得了这样的营生,不过是一个朋友的铺子,因这里的东西还好,我常来替老爷太太买些东西罢了。”

孙绍祖听了,便止了笑,说道:“什么东西还好?我看不过是些假冒伪劣的东西罢了。”

贾琏陪笑道:“世兄说得很是,看上什么东西只管拿去吧,回头我跟他们东家说说,以后弄些好点儿的东西来再给世兄送到府上去。”

孙绍祖本来见到贾琏有些内敛,如今听他说话谦虚,反而更加嚣张起来,笑道:“如此是贾世兄客气了,当初你父亲曾在我这里借过五千两银子,如今只在那里边扣罢了。”于是又叫家人拿了东西,竟自出去了。

贾琏见了,不禁长叹一声,暗道:“父亲再不疼妹妹,也不该给她订这样一门亲事,如今没有过门,尚且这样,将来如何呢?妹妹年轻又老实,可不是凭他欺负去了。”

一时贾琏忙完了,回到家里,见了凤姐儿,把孙绍祖的事情说了,便只管叹气。

凤姐儿听了,也没有办法,叹道:“不过凭各人的命罢了,二姑娘从小省事,喜欢安静,从不言人是非。摊上这样的人家,只有受气的份了,当初老太太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无奈老爷一味儿愿意,老太太也无法,咱们更说不上什么话了。”

平儿一边劝道:“二姑娘老实,平日多亏了司棋丫头还强些,她待二姑娘也忠心,咱们少不得把司棋陪嫁过去,或许还能护着二姑娘,少生些闲气。”

凤姐儿听了,点头道:“这话很是,只是我风闻司棋丫头不大规矩,经常跑到角门上跟外边的男人说话,虽说是她表哥,到底也该忌讳些。”

平儿听了,忙道:“奶奶,你哪里知道这里的事情呢,二姑娘的奶妈是个好赌的,她那奶嫂子更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平日里这婆媳两个没少顺了姑娘的东西去典当。姑娘们凡事出去,都有各自的奶妈子管着,只是二姑娘的奶妈这样,司棋如何敢交给他们,所以少不得自己去另找人罢了。我原跟她说过几次,若用人便跟我说,她说二奶奶一天管着那么多大小事情,忙还忙不过来,我们不说体谅些,还去添乱,越发成了什么人了。所以竟是她自己出去的多一些。”

凤姐儿听了,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亲了一层,还是二姑娘房里的丫头知道疼我。也不枉我平日里操了这些心。只是那奶妈子可恨,当初你怎么不跟我说?我没打发了她?”

平儿笑道:“二姑娘的奶妈子是太太跟前的红人,我们可是没眼色的,为了一点子东西,得罪了太太?平日里几百上千的银子都填补进去了,还在乎这几两?少不得我们偷偷的拿了银子来,把她典当的又赎回来,给二姑娘送去罢了,我原回过奶奶,奶奶竟忘了?”

贾琏边上笑道:“真是的,你奶奶的记性也平常了。不说这些了,二姑娘的东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孙家已经送了帖子来了,过了冬天便娶进门去,太太平日里只知道节省,咱们却不能袖手旁观,越发叫人家看不起咱们。”

平儿便答应着,说很是。

迎春因恍惚听说了孙家的德行,心中更加心灰意冷,每日不过是看些棋谱,自己跟自己对弈罢了,偶有探春过来玩笑,不过仍旧是小女儿家的笑话,并不知道烦愁的滋味。待到年后吉日,孙家便吹吹打打的迎了出去,司棋绣橘并另外两个小丫头自是跟着陪嫁过去。凤姐儿叫平儿悄悄的给司棋送去了两支大箱子,只说是给姑娘的玩器,姑娘想家时拿出来瞧瞧吧,另拿了一万两银票,给司棋,说道:“姑爷家里,新媳妇刚进门,凡事不好做主,你替姑娘收着,但凡姑娘的饮食起居,只别叫她委屈了。上下打点下人也要使用的。不过是我的一片心,不用叫太太知道了,倒多了是非。”

司棋听了,自是明白凤姐儿的心思,便跪下给凤姐儿磕了三个头,流着泪道:“这些年来,二奶奶待姑娘情意,奴婢心里明镜儿似的。大小事情,多亏了二奶奶背地里调停,才有姑娘今日。明儿出了这门,只怕就没这样顺心如意了,二奶奶放心,奴婢就是拼了一死,也要维护姑娘的周全。”

凤姐儿忙叫平儿拉起来,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便送了司棋出去。

[第三卷 相守:【120】黛玉祭祖]

放下贾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提,单说黛玉坐船南下,一边走着,一边游览风景,并暗中体察民情,又叫林啸雪以主母的身份见了漕帮的帮主副帮主等人,询问了林家自家的生意,月余的光景便到了苏州。

下了船,早有王嬷嬷的儿子林水涟带着媳妇婆子驾着马车等在那里,一时黛玉上了车,紫鹃跟着上了黛玉的车。剩下的丫头们也都各自上了车,家人们忙着搬东西,这边黛玉等人先驱车回家了。

老管家林忠听说黛玉回来,也带着青玉早早的从庄子上赶了来,在家门口等着,一时见马车来了。都忙忙的迎上来,伺候着黛玉下了车,进了院子,黛玉环视四周的花木,自是跟自己走的时候无二,不过是高大粗壮了些,更加繁茂。一时心里感慨无限,便掉下泪来。

林忠忙上来劝道:“大姑娘,多年不回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快请屋里上座,奴才们还给姑娘行礼。”

黛玉转悲为喜,笑道:“老人家,想我黛玉一介孤女,幸得众位家人忠心耿耿的辅佐,才有今日,如今不给老人家行礼也罢了,哪里还敢受您老的礼?”

林忠忙道:“姑娘这话不对,无论走到哪里,这礼数不能错的,老奴跟着老爷多年,若是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也枉做一个人了。”

黛玉听了,只笑着摇摇头,不忍与他争辩,一时进了正厅,在上面坐了。林忠带着百十个家人依着次序排列好了,工工整整的行了家礼。一时黛玉起身下来,又对着林忠等几个管事福了两福,一是谢他们教养自己的弟弟,而是谢他们看护家园。众人都还了礼,此时青玉方才上前来,跟姐姐厮见。

黛玉拉过来瞧时,只见青玉已经是一个俊朗的少年,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因姐姐回来,是件喜事,所以穿着一身紫色袍褂,腰里系着黑色宫绦,里面夹着些许金线,倒是一派富贵样子。再看他眉眼晴朗,大有父亲在世的风范,鼻直口方,又似乎有青姨娘的影子,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到脑后,一时黛玉越看越爱,便拉着青玉的手说:“分开时不过是襁褓中的小孩儿,如今长这么大了,再过几件,就是大人了。父亲在天之灵,也必是欣慰的。”又问都读了什么书?

青玉恭恭敬敬的答道:“初时读了《四书》,后来又读了《庄子》,如今诸子百家的书都读过了。”

黛玉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既这样,你给我背一首庄子的文章来,我听听。”

青玉听了,便朗朗的背了一篇《庄子*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黛玉听他口齿清晰,朗朗读来,全无半点打艮,于是笑道:“难为你了,小小年纪,竟背的这样好,一是你肯用功,再就是林老伯教导的好,日后定不要忘了林老伯的教导之恩。”

青玉忙点头答应了,一时家人摆上饭来,黛玉坐在主位,林管家等人都围坐了,青玉在副位相陪,这顿饭大家推来让去,足用了半个时辰。

饭毕,青玉知道黛玉一路劳累,便请黛玉先回房歇息。又说已经叫人查过了,七日后是祭祀的好日子,林老伯已经安排停妥,等姐姐看过后,便可启程去祖坟上。

黛玉答应着,先带着紫鹃进了后堂。到了自己幼时起坐的屋子,王嬷嬷早带着丫头们恭候在哪里,一时黛玉进来洗浴后,换了家常便服,便透过窗子,看着小院里碧青的翠竹,不禁想起幼时的事情来。

正是:

竹窗红苋两三根,山色遥从水际门。

只我近知墙下路,能将屐齿记苔痕。

第二日,黛玉一早起来,梳洗了,换了出门的素服,带着青玉。只叫林啸雪并几个贴身家人捧着林如海的骨灰坛,坐着车,走了一日,方到了长江边上,又雇了船,行至江中央,先焚了素香,摆了供品,对着骨灰坛拜了几拜,方打开骨灰坛,和青玉二人亲自动手,把林如海的骨灰一把把撒入滔滔江水之中。

当晚便在一个渔家借宿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赶回了苏州。

又忙着查看祭祖的各色物品,一一查点了,并没什么漏洞,方带着家人,一路浩浩荡荡往祖坟的庄子上来。

到了庄子上,一时傍晚了,黛玉下了车,看着江南水乡的景色,竟然忘了一路的疲劳。庄子上也早有家人都收拾停当了的,歇了一晚,第二日黛玉跟青玉,林啸雪以及家人都一身素服,带着各色祭品,并鼓乐礼仪执事等。到了林如海夫妇的坟前,按照南方的礼仪,一步步祭奠行礼,黛玉自是哭成了泪人,青玉也是泪痕满面。老管家林忠上来,劝说姐弟二人。黛玉便叫管家带着弟弟先回去,自己同雪姨娘在这里略呆一会儿。

管家只好听命,同着青玉带着家人们先回到庄子上去了。这里黛玉重新跪倒墓碑前面,默默地从心中念道:“女儿不孝,一走这些年,不能来父母坟前上香,还望母亲在天之灵见谅。女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蒙万岁爷错爱,收在跟前熏陶教养,略学了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宝亲王与女儿心心相通,曾立下誓言,与女儿白头到老,女儿也感念他一腔痴情,虽不愿踏进皇室之中,无奈难舍这份相濡以沫的痴情,日后定是被卷进风云之中的,怨母亲在天有灵,保佑女儿能够为他分担苦难,共享安乐。弟弟青玉将要长大成人,女儿欲带他到京城去,毕竟将来他是我林家的继承人,必要苦其心志,方能成大器。父母在天之灵,明鉴女儿一番苦心吧。”说完便磕头下去。

一时黛玉仍然不想回去,林啸雪只得温言相劝,细心开导。青玉又叫家人回来接黛玉,劝说了黛玉回去。黛玉方起身,扶着紫鹃慢慢的离开,上了车子,一路远去。

[第三卷 相守:【121】万物皆白]

黛玉祭祖以后,在庄子上住了几日,老管家林忠带着黛玉每日出来看看庄子上丰收的稻米,又给黛玉讲说这几年庄子上兴修的水利工程。小旱小涝足以抵挡,是不怕的。纵有大灾,亦可减半,所以这些年来庄上的收入颇丰,如今朝廷施行新政,咱们家也是跟着一体纳粮,每年上缴的粮食大概在八九十万担左右呢。林家是江南的纳粮大户,李总督已经嘉奖过好几次了。

黛玉含笑听着老人的唠叨,心中暗自做着打算,如果在全国兴修水利工程,那么旱涝之灾或可抵挡一阵,国家也不至于每年都拿出八九十万两的银子来赈灾,与其每年赈灾,倒不如把赈灾的银子放到防灾上,一次投资,永久收益,百姓也少受苦。已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吗。

黛玉在家里跟管家等人研究改良水利工程,网络这方面的能工巧匠。以备秋收以后,再继续改良自家庄子上的工程,又编成书册,画出图纸,准备回京后呈送皇上。宝亲王的书信常有往来,黛玉心中唯有一事不放心,就是十三爷怡亲王已经十来天没起身了,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虽然南边气候温暖,但是也已经进入了初冬;北京城里,却已是寒风凛冽,冰冻三尺了。雍正爷在畅春园里处理完了政事,只觉得身心疲惫,正依着大引枕闭目养神,只听太监邢年进来说道:“主子,十三爷跟前的太医在外边求见。”

雍正一听,心里一个激灵,忙坐起来道:“叫他进来!”

太医进来给雍正磕头,流着泪说道:“皇上,十三爷已到了弥留的时刻了,他不肯就去,还在等着和主子说话。”

雍正让人牵了马来,向着清梵寺狂奔而去。原来清梵寺本是圆明园内的一座寺庙,十三爷病后,皇上便叫他在那里静养,一则那里有血滴子日夜守卫,而来离着畅春园很近,雍正也可以随时去看他。此时,天阴得更加晦暗。苍茫的穹窿下,银白色的雪粒一阵阵地撒落下来。稍停片刻,又变成大片的雪花,这时,早已是天地一色了。雍正来到清梵寺时,只见方丈身披袈裟迎了上来。雍正问:“大和尚,你不是正在坐关吗,怎么今天也出来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十三爷久在本寺居住,他就要升天了,和尚能不出来为他送行吗?”

雍正说:“哦,有劳大和尚了。你看天下万物此刻皆已带白,可见朕的爱弟就要去了…”说着,他已是泪水沾襟。弘历忙上来搀扶着他走进了允祥的卧室,这里已经挤着不少的人,看见雍正进来,都纷纷跪倒叩头。雍正看到允祥那蜡黄的面容,呼吸不匀的神态,也觉察到他的病情确实已到了生死关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允祥好像知道皇上就在自己身边似的,他勉强睁开眼睛搜寻着。雍正扑上前去扶正了他的头,见他像是要说什么,忙说:“十三弟朕来看你了,你能听见朕说话吗?”

怡亲王似乎是听到了雍正的呼唤,慢慢的睁开眼睛,李卫忙端了一碗参汤来,跪在他的身边,一口口地喂他。允祥喝了几口,精神更好了一些,渐渐地,他的脸上竟泛出了红色,对着雍正苦笑一声说:“皇上,老十三这次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再不能替皇上出力效命了。”

雍正含着眼泪说:“十三弟,你这是傻人说傻话!你的寿限还长着哪!”

怡亲王听了这话,惨淡的一笑,虚弱的说:“皇上,我的好四哥呀…我追随您三十年了。从小就是您看着我长大,现在真舍不得您这份情意啊!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出来,我知道四哥不会怪我的。可我怕的是四哥会把它当成我临终时说的昏话…”

雍正拉着他的手恳切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你说的朕全部依从,绝不会想到别处的。”

“八哥是我们一辈子的死对头,可现在他和老九都死了。老十是个草包炮筒子,他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念我们都是圣祖血脉,皇上就把他放回北京来吧…自古勤政爱民的,您是第一人;可先帝爷留下来的却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你为了收拾这个局面,得罪了多少人啊!可老百姓却不知道这些内幕,他们也不知道国库已经被那些黑了心的人掏空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国家已到了既救不起灾,也打不了仗的程度了。皇上您为此耗费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你累坏了,可这些墨吏却只会咬人。他们咬人一口,就能入骨三分哪!因为他们在忌恨你,你一道旨意颁下,就堵死了他们的发财之路!万岁,你可要多多当心才是…”

“十三弟,你放心吧,朕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是好样的,一定能支撑得住,看着朕挽回舆论的。他们能写文章制造谣言,朕也要以其之道而反治其身。”

“好四哥,我信得过你…”允祥似乎已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断断续续地说:“黛儿这孩子去了南边,我临走之前是见不到了,多么希望能看着她跟弘历完婚后在走了,可是圣祖爷已经在叫我了。”

雍正在边上劝道:“十三弟,你别急,黛儿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定会见到她的册封大礼的。一切都安咱们弟兄二人早时商量的办,你放心好了,朕已经想开来。”

“四哥,你能这样对黛儿,我死而无憾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不得不去了…皇上身边的三个儿子,都是极好的…可如今又到了圣祖先前的那个时候,又是一代皇权之争…四阿哥是好的…可有人要魇镇…追杀他…”

雍正陡然一惊问:“你指的是谁?”

可是,老十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去…问弘昼…”他伸开了手,伸出其中的三个指头。雍正几乎就要趴到他身上了,但却还是听不到一点声息。雍正急急地问:“是老的,还是新的?”

允祥还是说不出话来,可他那伸出来的手指却始终不肯放下。

雍正急得大叫一声:“传太医!”

太医上前来,搭住十三爷的脉搏,那里已经停止了跳动。

雍正急切地说:“快!快救醒了他,朕有赏!”

太医把十三爷的手端正的放在床上,无力地说:“皇上,奴才无能,十三爷已经走了。”

雍正听此一言,先是一阵迷惘,他觉得胸口堵得慌,突然,他身子一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太监和在场的人们纷纷拥了上来,太医也赶忙过来为他诊脉。

雍正吐了一口血后,心里反倒更清明了些。他呆呆地望着爱弟允祥的尸体,颓然地说:“十三弟,你走好。朕要回去了…”

就在此时,黛玉正在暖阁里,瞧着青玉写得字品评着,突然她跟到一阵晕眩,胸口莫名其妙的发闷,便欲站起来,谁知刚离开椅子,便站立不稳往前跌去,青玉见黛玉忽然前倾,忙上前去搀扶,他本是个小孩子,哪里扶得住黛玉,二人站立不住,全都倒在地上。

紫鹃听见声音,忙进来一看,只见黛玉已经昏迷,青玉却在黛玉边上哭了。

紫鹃忙喊人,林啸雪和王嬷嬷等人全都进来,把黛玉扶到床上。忙忙的掐人中,揉胸口。青玉又忙忙的出去叫家人去请大夫来。

却说黛玉朦朦胧胧,到了一个所在,四处祥云环绕,青松翠柏,梵音阵阵,说不尽的庄严肃穆。黛玉正在纳闷,这是何处,忽见前面怡亲王穿着明黄色的双亲王朝服,慢慢的到了黛玉跟前,笑道:“黛儿,十三叔这就走了,你也不送我一程。”

黛玉奇道:“十三叔,你这是往哪里去?”

怡亲王淡淡一笑,说道:“你这样一个伶俐的孩子,难道不知道‘自来出来,往去处去’的道理?”

黛玉似乎懂了,于是点点头说:“十三叔,你走了,以后黛儿往哪里去寻你?”

怡亲王笑道:“你不用来寻我,等到咱们该见面时,自然会见面的,往后你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呢,你本是百花仙子,因受天命,顺天而生。普天之下,多少受苦的黎民百姓都需要你,孩子,你好好的过吧。”说完也不等黛玉回话,竟自转身走了。

黛玉忙喊道:“十三叔慢走,十三叔…”

黛玉正欲追去,却被一仙子挡住去路,黛玉便求道:“好姐姐,我与十三叔还有话要说,请你帮我留住她。”

仙子笑道:“百花好个痴儿,仙剑侠王受封的时辰到了,怎么能再做停留?我奉女娲娘娘之命将你请到这里与他道别,另外还你百花仙丹,助你在凡间解救万千生灵。”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五色仙丹,霎时异香扑鼻。

黛玉从仙子手中接过,不知该如何。仙子笑道:“快将它吃下去吧,你也该回去了,免得你的家人忙乱。”说着玉手一挥,仙丹即可到了黛玉嘴里,黛玉尚未反映过来,仙丹已然到了她的肚子里。只听仙子说了一声:“去吧,等你功德圆满之时,我将帅百花众仙恭迎仙子回来。”

黛玉便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咕咚一声摔了出去,便听见耳边紫鹃哭着叫道:“姑娘,醒醒!”

黛玉蓦然睁开眼睛,哭道:“十三叔去了!…”

[第三卷 相守:【122】闻秘速归]

怡亲王殡天的消息顷刻只见传遍大江南北,姑苏林家府上一片素白。黛玉往下全身素服,正厅里设了怡亲王的牌位,黛玉以未嫁女的身份每日上香举哀,年也不能好好过。

过了年,黛玉便把几个管家都请到了大厅里,重新分派了家里和庄子上的事情,青玉自然是要跟着黛玉进京的,老管家林忠已经六十多岁了,黛玉叫他在祖茔的庄子上当个老太爷养着,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不要去烦他,另派了四个小厮四个丫头在跟前伺候着,又安排了专门的大夫,每日请脉,虽是关注老管家的身体。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二代管家,他们年轻有为,也有魄力和胆量。家里的产业给林管家的儿子打总管理,外边的生意给王嬷嬷的儿子打总管理,京城的生意右雪姨娘打总管理。风雨尘霜四位管事重新提出来,跟着黛玉,只负责黛玉亲自交给的事情。

一切交代妥当了,黛玉叫紫鹃等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家里的管家们自然是知道黛玉不会在家里久留的,与其不舍还不如把路上用得东西都色色准备齐全的好,于是各人全都忙忙活活,把黛玉用得东西,色色都准备的十二分的齐全。

这日,木丛霖在外边求见黛玉,黛玉便叫他进来说话。

木丛霖进门来,给黛玉行了家礼,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姑娘,您交代我给的事情,属下已经查清除了。”

黛玉便问:“怎么回事?”

木丛霖回道:“当初在河南境内暗杀宝亲王的是江湖上的两个山寨头子,一个是山东境内的叫黑无常,已经叫宝亲王也收服了,跟在王爷身边效命,另一个叫铁头蛟,逃跑了,属下追了大半个月,终于将他拿住,现在用鲛皮绳子绑在外边,已经审明白了,听姑娘发落。”

黛玉一听,怒道:“带他进来。”

木丛霖出去,一手提着一个人进来,放到地下,黛玉透过珠帘看时,只见他不过三十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半点凶相也看不出来。只是,他个头虽小,一双眼睛却骨骨碌碌地乱转,露出了不安份的模样。于是问他:“你为什么叫‘铁头蛟’,是你的头特别结实吗?”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说:“你一生作孽不少啊!不过,只要你好生承认,是谁出谋造意,又是谁勾结了江湖上的人来取宝亲王的性命的?本公主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少不得还你一个正经的出身。”

铁头蚊本是一个江湖上的土匪,性格刚硬些是有的,何曾见过朝廷的内眷?又听说是大清的参政公主,本就带着二十分的好奇,如今又听到公主银铃般的声音,似怒不怒,却又带着几分威严;心里早就没了主意。连连叩头说:“谢公主超生。谁指使我们去干这件事,小的实实不知。这事原来是黄水怪领头的,他说北京有个三王爷,要取一个仇人的性命,银子出到三十万。还说,如果我能在黄河里办成这事,就分给我十万。我想得此富贵,也足可以洗手不干了,就答应了他。那个王府的师爷,我见过三四回。有时,他说是姓课,可过两天又说自己姓王,后来他又说是姓谢。那天黄水怪失手,谢师爷又去找了我,叫我邀集江湖好汉们在陆地上截杀。并且当场就给了我二百两黄金和五万银票,说事成之后,还要再给我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也能商量。结果,我们就在槐树屯和王爷们遇上了。事败之后,李制台追得太紧,我就逃到北京来找那位谢师爷。我先去了老三王爷府,可那里的太监说,府中没有这个人。后来我又寻到了小三爷的府上,门上的人说,谢师爷早就死了,正说着时,又出来一位旷师爷,他说姓谢的没有死,就把我诓到府里了。我也不是没眼睛的人,能看不出他是不怀好意吗?趁着小解,我钻到府中的湖里潜水逃了出来…后来在秦淮河上藏着,不敢露面,不知为什么,被木大侠擒了来。小的上边说的全都是实话,再不敢有一句欺瞒的。”

黛玉听了,心中突突乱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是三阿哥弘时谋害宝亲王,可是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到跟前,还是这样叫人难以相信。黛玉知道,这事关系到宝亲王的安危和朝局的混乱,能再等了,如今怡亲王不在了,皇上仍沉浸在悲痛之中,朝中之事大都靠在宝亲王头上,自己如何能安心在江南住下去呢。于是吩咐木丛霖,带好这个铁头蛟,即可进京。

黛玉星夜兼程,不敢有半点的停留,终于在半月后到了北京城边,此时已是夜晚,因黛玉是带着紫鹃林啸雪同着冯紫英和木丛霖坐了一条中等客船,脱开大队船只悄悄的北上的,所以此时京城里并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到了京城。

黛玉想过,这事只能先给皇上说,如果是先去了宝亲王府上,反倒会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决定不进紫禁城,先去城西畅春园。

畅春园的澹宁居里,雍正正在同方苞,张廷玉议论着怡亲王临死之前的遗言;几人都不能确定,怡亲王临终前的三个手指头是指的允祉呢还是弘时呢?其实雍正爷的心里隐隐约约的感到应该是弘时的,但是没有事实证据,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作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正在此时,太监进来禀报说:“侍卫进来请皇上的令,说外边固伦公主带着家人说有紧急的事情求见皇上。”

雍正一听便瞪起了眼睛问道:“此话当真?”

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公主怕皇上不信,特叫侍卫拿了一样东西来给万岁爷瞧瞧。”说着递上一个小沉香木的盒子,张廷玉上前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方芙蓉石印鉴,趁在明黄的丝绸上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于是说道:"快请公主进来!"说着把小盒子递给了雍正爷。

黛玉等人进了畅春园,在澹宁居外,黛玉叫家人在外边候着,自己整了整衣衫,进了殿内。雍正爷早就离了座位,迎到门前。黛玉即可跪下行礼,被雍正爷拉起来,左看右看说道:“黛儿又瘦了,不是说还要几日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个时辰了急着进来见朕?”

黛玉见雍正爷几个月的时间苍老了许多,胡子也花白了。知道怡亲王的去世给这个铁骨铮铮的皇帝带来了太多的悲痛,于是含泪劝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皇阿玛都要放宽了心,如今几个月不见,皇阿玛憔悴了许多,黛儿看着心中不是滋味儿。”

一时雍正拉着黛玉进殿坐下,方苞与张廷玉方要给黛玉行礼,黛玉忙止住道:“二位老人是皇阿玛跟前的肱骨之臣,黛玉何德,敢叫二位行大礼?”

张廷玉跟方苞方按照次序做好,雍正便问起黛玉有何事这么着进来,黛玉方把铁头蛟的事情慢慢说来,又叫木丛霖把铁头蛟带进来给雍正亲自审讯。

第二日,宝亲王按照惯例到澹宁居给雍正请安,自从怡亲王走后,宝亲王每天一早一晚都会到雍正跟前瞧瞧,看看皇上的气色怎么样,问问膳食都进了什么等等。雍正在里面桌案上写着字,两个宫女在边上伺候着,听见弘历进来了,雍正没有抬头,只淡淡的说:“弘历来了?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