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笑道:“如今他也乖了,每回见到我,倒像耗子见了猫。哪里还有拌嘴的功夫。”

黛玉笑道:“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你刚才在前边收内务府送来的衣物,可是又跟谁拌嘴了不成?”

紫鹃一听黛玉的话,便嘟着嘴不说话。

黛玉笑道:“可是跟景侧福晋?”

紫鹃嘟嘟囔囔的说道:“除了她,还有谁?”

黛玉笑道:“罢了,你也学者大度一点儿,原你也时常劝我的,怎么今儿你倒是小性儿起来?她原是来这府上早几年,不过是凭着她阿玛的势力而已,又有什么?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之人,被人当作棋子摆布罢了。这事不用我说,英琦姐姐自然会处理好的,她在王府里多年,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她,你只消消气罢了,别一味儿的哭丧着脸,见了王爷也不要提起此事。”

紫鹃生气的说:“若只是她,倒也罢了,还有她身边那个老嬷嬷,真是可恶之极。”

黛玉淡淡的笑道:“这样的事情,原在贾府见得多了,不过是那样罢了,有什么意思?你不要程一时之气,我瞅个时机,跟王爷说说,把你跟紫英的婚事办了。”

紫鹃便道:“福晋怪我多事,我以后躲着她们就罢了,何苦又要撵我出去?”

黛玉笑道:“谁说我要撵你出去?你就是跟着我一辈子,也总要嫁人啊,紫英本是王府上的人,你嫁了她,也不会就出去了,不过是从丫头变成管家娘子罢了。”

紫鹃听了,一时羞红了脸。扭头看着车外的大街。

王府里,英琦早就听丫头们说了前面景娴为难紫鹃的事情,于是叫人把景娴叫了来,淡淡的说道:“妹妹原是个知礼的,怎么今儿作出这样不知礼的事情来?林福晋的娘家人,便是我见了,都要客气几句,你反而上前去无故寻些不是,王爷知道了,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更加冷落妹妹罢了。”

景娴便落了泪。哭道:“姐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与她计较,我却不能,凭什么她一个人霸占着王爷?不叫我们沾王爷一点边儿?她们汉家女子,个个都是狐狸精转世,只知道装狐媚子,霸着男人。”

英琦便怒道:“你闭嘴,你听听,你嘴里都是些什么话?林福晋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未出阁时便是金枝玉叶,如今更是尊贵的紧,你满口胡说的是些什么话?这些话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你娘家都要受些牵连,你既然是皇家的媳妇儿,就应该深深的记住德、言、工、容四个字,若只还这样一味儿的由着性子来,只怕到时候谁都救不得你!”

景娴听了,忙闭了嘴,只在椅子上坐了抽噎。英琦便说道:“你下去吧,把你那脾气好好的改改,今儿这事原是你的不对,你在你的院子里闭门思过半个月吧,这半个月你不用上来请安了。好好的改改你的脾气要紧,我也是为了你好。”

景娴本就是英琦拿下马来的,此时并不敢顶撞英琦半句,只得答应了回自己的景馨园去了。

[第三卷 相守:【136】品茗对弈]

黛玉同紫鹃坐在车里,冯紫英骑着马在前面带路,不过会儿的功夫儿,马车便在一处幽静的巷子里停下,却是到了李卫的院子门口,紫鹃先出来,黛玉方扶着紫鹃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宝亲王已然迎在门口,边上雪雁一身家常夫人的服饰站在宝亲王一侧,见黛玉下了车,宝亲王亲自上来拉着黛玉的手进了这个黑漆大门里。小院里翠竹青青,竹下依着几株白粉菊花,依然经了严霜,却更显娇媚异常。踏着青石小径,宝亲王同黛玉进了屋里,廊下一个小童正在扇着风炉煮着水,屋内张廷玉,刘墨林同李卫傅恒等人正在守着一副字画瞧。黛玉笑着对紫鹃说:“这个李卫,经了雪雁的辅助,也有些雅了,瞧这菊花就不俗。”

紫鹃笑道:“雪雁是主子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二人说着进了跨院来。

李卫是叫花子出身,对这些东西是外行中的外行,指着话笑道:“我瞧着,这只大鸟画得有趣,这花嘛,也还马马虎虎。”

傅恒笑道:“你别装风雅了,宋徽宗听了你这些话,还不气的从坟地里蹦出来?”

张廷玉同刘墨林听了都笑,宝亲王同黛玉携手而入,笑道:“你李卫就是不读书,宋徽宗画锦鸡是有寓意的。”众人见宝亲王协同黛玉进来,都忙上前行礼参拜,黛玉含笑叫起,笑道:“都是熟人了,大家不必多礼。”

于是大家案次序安了坐下,傅恒把那幅画递给宝亲王,宝亲王同黛玉展开细看,笑道:“这位徽宗,虽然算不上一位好皇帝,但却是一个丹青妙手。”

黛玉则细致的瞧着画面本身的墨迹,颜色,以及印章等,半晌方说:“王爷,这画是哪里得来的?”

宝亲王笑道:“刘墨林弄来的,巴巴的说搞了一幅真迹给我瞧瞧。”

黛玉轻轻一笑说:“刘大人,你怕是被人骗了。”

刘墨林一听便站起来,奇道:“怎么?福晋的意思,这竟是一副赝品吗?”

黛玉轻笑道:“你若是不信,尽管拿着去请了行家来瞧,你只别告诉人家你的身份,便罢了。”

傅恒一听便乐了,笑道:“刘大人,你下棋下的好,这书画鉴赏上却是差了一点。”

刘墨林犹自不信,只细细的看着画面,黛玉见了,笑道:“元代汤允漠《云烟过眼录续》云:‘宋徽宗标题、绘画用墨笔字,法书用金字,题在月白绢上,‘图’字上端是写‘口’字。’从流传下来的作品来验证,赵佶写的题签确实是这样的,证明汤氏的记载是正确的。赵佶的收藏印,见于卷上的有“御书”葫芦印,双龙圆印用于法书,双龙方印用于绘画。刘大人仔细的瞧瞧,这幅画的铃印却是双龙圆印,仿造者这样粗心,可见此人并不高明。”

刘墨林再看时,果然如同黛玉所言,众人也都忙上前来细看,张廷玉笑道:“到底是福晋的见识多,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能及的。”

一时小童进来回道:“水已经响了。”便见一个小厮用条盘端着几个精巧玲珑的碧玉小盅和茶叶罐进来。

宝亲王笑道:“你们今儿都别动,我亲自为你们泡制,大家都尝尝我泡得茶如何。”只见他掀开茶罐,捏一撮茶叶看了看,说道:“这碧螺春,还不算最好的。明儿叫福晋赏你一包女儿碧螺春你吃吃看。”一手撮茶,向各杯中抓药似地各放少许,一个小奚僮已提着刚煎沸的壶进来。宝亲王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倾约半两许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咝咝声。他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地兑水。坐下笑道:“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李卫这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好。这可不是酒,越陈越好。”

李卫听了在下边笑道:“主子说得很是,奴才哪里省得这些,只道是吃茶可以提神解渴而已。只一样的水、茶,奴才从没闻过这样香味!”说着便要端。

“等一等,这茶半温才好用。一点一点品尝才上味。至于解渴,白开水也使得的。”宝亲王摆手止住了,说道:“方才是王者香,现在已是隐者香,你们试闻闻看。”众人屏息细嗅,果然茶香与方才不同。方才香得又烈又醇,这会儿已是幽香,如空谷之兰清冽沁人。

李卫摇头嗟讶道:“主子圣学渊泉,真叫人棠木结舌,吃一口茶竟有这么大学问!”

他一说众人都是一怔:什么“圣学渊泉”“棠木结舌”?傅恒掩嘴而笑,说道:“李大人卖乖出丑了。必是将‘渊源’念成‘渊泉’,‘瞠目结舌’误为‘棠木结舌’了!”众人一想果然不错,啧地笑了。

黛玉笑着对雪雁说:“你上次不是说他为了知道一点子典故,特特的叫清客们编了戏曲来演,怎么一来二去的,还是这样?”

雪雁笑道:“他叫花子本行,再也改不了的,奴婢跟着他,没少生些闲气。”

于是大家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相同。

刘墨林则手痒难耐,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说道:“王爷,下官有件事情,不说实在憋得难受。”

宝亲王笑道:“想必是你技痒了,想跟福晋下两盘棋吧?”

刘墨林便忙点头说是,李卫笑道:“你少兴头,就你那两下子,也敢跟福晋下,你来,我叫花子陪你下两盘。”

傅恒笑道:“刘大人外号‘黑国手’,棋艺自然是拔了头筹的,你却不能教训他,须得福晋出马,大冷的天儿,咱们瞧瞧刘大人怎样出一身汗来。”

众人又笑,宝亲王则笑道:“你们下棋倒也罢了,只是压不压彩?”

刘墨林便苦笑道:“奴才倒是想压彩来着,只是这幅芙蓉锦鸡图却是假的,如何压得?”

黛玉笑道:“无妨,即使是假的,其仿真的程度也值得收藏了,俗话说:‘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若是输了,这幅假的归我,若是赢了,我那里有一幅真的《芙蓉锦鸡图》便归你,如何?”

刘墨林听了,忙喜得作揖说道:“福晋胸襟宽阔,真真女中丈夫,奴才谢福晋厚恩。”

一时紫鹃同雪雁一起摆了棋盘,另有丫头焚了香,黛玉坐在左手,刘墨林立在右手,黛玉笑道:“这样也不像个下棋的样子,哪有站着对弈的?再说,你这样晃晃悠悠的,弄得人头晕。”

宝亲王笑道:“你便坐下又何妨?”刘墨林听了,便在下首侧坐。二人凝神对弈,其他人也都静观不语。一炷香将要燃尽了,黛玉脸上一脸的倦意,有点分神,刘墨林则全力以赴,一心只想着那幅《芙蓉锦鸡图》真迹。

须臾,黛玉便掷了棋子笑道:“刘大人迎了,明儿来府上找紫英,拿那幅画吧。”

众人看刘墨林时,只见他额上隐着汗珠,脸上却全是喜悦。李卫笑道:“福晋今儿精神不好,只怕是累了,不肯与你争罢了。倒是便宜了你这老家伙。”

宝亲王看黛玉时,只见黛玉神色有些疲倦,气色倒还好,便笑道:“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黛玉打了个哈欠笑道:“这日子总是觉得睡不够似的,刚一会儿的功夫,就睁不开眼了,不如就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宝亲王听说,便点头说:“很是,回去吧。你们都自便吧,不用跟着了,只叫傅恒带着侍卫们跟着就行了。”

一时雪雁等人伺候着黛玉上了车,紫鹃又把手炉里加了几块银丝雪碳放到黛玉怀里。宝亲王上了黛玉的车,紫鹃自到后面上了一辆小车。几人便朝王府的方向而去。

车里,黛玉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只抱着手炉靠在宝亲王山上合着眼睛小睡,宝亲王轻轻的揽过她,叫她更加舒服的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又拉了拉斗篷盖住了黛玉的双腿。低头瞧着黛玉安静的脸庞。

[第三卷 相守:【137】黛羞鹃喜]

黛玉一路迷迷糊糊的歪在宝亲王的怀里便到了王府,冯紫英叫家人不必给琦福晋通报,车子直接到了雅兰苑门口,宝亲王在黛玉跟前轻轻的说:“黛儿,到家了。”便轻轻抱起黛玉,下了马车,进了雅兰苑。

雅兰苑的婆子丫头们见宝亲王抱着黛福晋回来,忙忙的迎了出来,黛玉受到冷风一吹,便睁开了眼睛,见宝亲王已经抱着自己到了院子里,忙要挣扎着下地,嘴里埋怨着:“怎么不叫醒了,这样成什么体统,回头又叫他们嚼舌根子。”

宝亲王笑道:“怕什么,他们爱嚼便嚼,不过是些没要紧的话。”

黛玉无法,这得凭他抱着自己进了暖阁,放到榻上。黛玉无奈的说道:“原来听人说这个世界上,唾沫最是杀人不见血的,还不信,如今竟也又不得不信了。”

宝亲王在黛玉身边坐下,安慰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没办法,皇家的规矩,向来是嫔妃如云,只是我一颗真心放在你这里,这些年了,你也知道我的。凭他们怎样,我只守着你。”

黛玉听了,便靠在引枕上不言语,一时紫鹃进来询问可传膳,黛玉便道:“王爷必是饿了的,你叫她们快点传来吧。”

紫鹃下去,不多会儿两个婆子抬了一张矮桌来,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十来个菜。紫鹃指着一个汤盆说道:“这个是扬州三套鸭,琦福晋叫人送来的,说今儿下午用宜兴产的紫砂烧锅,小火宽汤炖焖了一下午了,请福晋尝尝味道如何,若好呢,明儿再给福晋做。”

黛玉听了忙说:“你速去前面,说我的话,多谢姐姐了,只因现在身上不好,明儿一早便过去亲自道谢。”

紫鹃笑道:“奴婢已经去过了,福晋说了,请您好好歇着呢,明儿一早传了太医,过来给福晋瞧瞧身子呢。”

宝亲王则笑道:“难为她想得周到。”

一时宝亲王同黛玉一起用了晚饭,黛玉便催着他去正房歇息,只说自己今儿实在是劳乏了。宝亲王也不勉强,亲自瞧着黛玉睡下,又嘱咐了紫鹃一些话便出了雅兰苑。

此时英琦尚未歇息,正在瞧着丫头们往玉鼎炉里放碳香,因外边丫头说道:“王爷来了。”便迎了出去,见着宝亲王,先福了一下身子,又上前替宝亲王脱掉外套,笑道:“王爷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了?可曾用过饭不曾?”

宝亲王笑道:“用了,你的三套鸭炖的很好,家鸭肥嫩,野鸭香酥,菜鸽细鲜,扬州风味很足,我倒是多用了半碗饭,如今天短了,你也应该早些睡,晴儿呢?可是已经睡下了?”

英琦笑道:“刚刚睡了,我这里正要睡呢,王爷就来了。”

二人一边进了里间,宝亲王到了榻上坐下,丫头们端了洗脚水来给宝亲王脱了鞋袜,宝亲王又问:“我刚过来,恍惚听见景娴今儿被你罚禁足半个月呢,为了何事?”

英琦笑笑说:“她那性子,王爷还不知道?今儿林家的下人来给妹妹送几件冬衣,因不认识他,没给他问安,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那个小子,我虽然没听见,但是赵嬷嬷说的话,如何能假的了?便叫她来问了两句,她也是满心的不服气,便叫她自己清净清净,消消火气罢了。”

宝亲王听了便不大高兴,说道:“若不是皇阿玛钦定的,额娘又跟他们家交好,无论如何我是不要她这个侧福晋的,模样好又怎样?性子也太跋扈了。”

英琦笑道:“你平日里多少大事?还不累吗?为这些小事上火不值得。”

宝亲王笑道:“幸亏你明白,弹压着她,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英琦笑道:“我不过尽我的职责罢了。”一边说着,见丫头端了洗脚水出去,便亲自上来,给宝亲王换了家常的鞋子,又伺候他睡下。

第二日,宝亲王忙于政务自是早早的出去了,英琦便叫家人去太医院请了一个老太医来,带至雅兰苑给黛玉把脉。

此时黛玉刚醒来,尚未起床,紫鹃进来,跟黛玉说了一声,便到门口跟婆子说:“请进来吧。”

一时中丫头都躲到屏风后面,婆子上来,请出了黛玉的一只手,又拿帕子盖住,太医一边眯着眼睛,一边给黛玉诊脉。

须臾,又换了另一只手,太医方起身出来,到了外间,赵嬷嬷忙跟上来问脉象,太医则含笑说:“老奴才这里先恭喜王爷了,奴才从福晋的脉象来看,是有喜了,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赵嬷嬷一听,自然是笑逐颜开,忙叫人拿了上等的赏封赏了太医,一边又进来给黛玉道喜。英琦得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很。

下午时,宝亲王回府,身后一顶清油小轿始终不落轿,直往雅兰苑抬去,宝亲王不理会丫头们的请安道喜声,便跟在小轿的后面到了雅兰苑。一时进了院门,轿子落下,宝亲王赶忙上前,打起帘子,亲自搀着雍正爷从轿子里下来。屋里紫鹃正好出来给黛玉倒水,迎面看见皇上跟宝亲王都到了,忙放下脸盆跪在地上。雍正爷笑道:“起来吧,你们主子怎样了?”

黛玉此时却是午睡刚醒,听见雍正的声音,忙起身迎出来,请安道:“皇阿玛有事,便传了黛儿进去罢了,天也冷了,只管亲自跑来,叫黛儿于心何安?”

雍正仔细瞧了黛玉的气色,笑道:“黛儿做了我的儿媳妇儿,你的脸色倒是红润了很多,今天太医院上报,宝亲王的黛福晋有喜了,朕高兴地午膳都没好好用,便巴巴的来瞧你了。”

黛玉忙笑道:“如此是黛儿的不是了,劳皇阿玛惦念。”

雍正笑着撵着胡子道:“哪里的话,你能替我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寻你的不是呢。”说着又回头看着宝亲王说道:“弘历,你媳妇儿有身子的人了,更加娇贵,若是有半点闪失,我可是不依的。”

宝亲王忙含笑道:“儿臣遵命,皇阿玛如今有了儿媳有了孙儿,便把我这个儿子撂倒一边了,儿子真真命苦。”

雍正一听,把胡子一翘说道:“你若是再只管叫苦,便去你的书房叫去,朕要跟黛儿说说话,不想听你长吁短叹。”说着便拉着黛玉的手进了里间。

雅兰苑正房的西里间是黛玉平日起坐的屋子,此时已是入冬,因雅兰苑外边的花草都枯萎了,宝亲王特特的叫人弄了两株盆栽的秋海棠来,放到正屋里。因屋里笼着地龙,十分的暖和,秋海棠的花期却还在,枝头依然挂着内白的花瓣,散发着隐隐的香气。趁着屋子里一色黄花梨木的家具,越发的更加清雅宜人。

雍正便进来,在黛玉平日坐的椅子上坐下,紫鹃捧了茶盘来,里面三杯茶,一杯龙茗茶是雍正爷的新爱,一杯云雾茶是宝亲王的,一杯桂花蜜水,是黛玉的,太医吩咐了,黛玉脾胃虚弱,又有了身孕,不宜常吃茶。

黛玉亲自捧了龙茗茶给雍正,宝亲王自向茶盘里拿了自己的云雾茶,紫鹃又把黛玉的蜂蜜水递到黛玉的手里,方拿着托盘下去了。雍正觑着眼看着紫鹃袅娜的身影,忽然笑道:“昨儿紫英的父亲进宫来给朕请安,说起了紫英的终身,给朕面前道了好些恼,说得自己的儿子竟是逆子一般,可是为了刚才那个丫头?”

黛玉听了,淡然一笑说:“冯将军讲究门户之别,瞧不起紫鹃丫头本是贾家的家生子儿奴才,所以不同意紫英娶紫鹃,但是冯紫英对紫鹃痴心不改,竟到了与自己的父亲闹翻的地步,王爷也说过他了,他只是不听,如今也还僵持着呢。”

雍正笑道:“那个老东西,原也不过是圣祖爷身边的一个小戈什哈,后来圣祖爷讨伐葛尔丹的时候跟着出兵,混了个将军,如今却把自己摆得那么高做什么?人生来平等,朕连那些乐籍贱民都开发了,独他还在这里穷讲究什么。明儿给他一道旨意罢了。”

黛玉笑道:“皇阿玛这样做,他不敢不服,只是心里别扭罢了,婚姻大事,强求不得,紫鹃过去了也要侍奉公婆,他们一味儿的扭着,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要冯将军自己明白了才好。”

雍正笑笑说:“你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朕隔几天不骂他,他就浑身不自在,早时朕还是皇子,这老东西本是十三弟的家奴,那次他到十三弟府上请安,十三弟说了声免了,他就没磕头,只陪着说笑了几句便回去了,谁知他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怎么能见了主子不磕头呢,这不是犯上的罪吗?于是不思饮食,郁郁寡欢,后来索性歪在床上,病了,他父亲当时还在,见了他这副样子,便细问跟他的人是怎么回事,他的家人说,自从十三爷府上回来,便病了,老人二话不说,便到了十三弟府上,跪求十三弟救一救他那傻儿子,十三弟听了,便笑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十三弟到了他家里,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俩耳刮子,骂道:‘狗娘养的,你不快起来给爷半差事,只管装你娘的什么病?’说来也怪,这老东西,被十三弟打了两下,骂了两句,心病全没了,身子骨也硬了,一扫往日的病容,立刻起来给十三弟磕头。”

宝亲王和黛玉听了雍正的话,早就笑得何不拢嘴了,黛玉笑道:“皇阿玛既然这样说,黛儿索性就把紫鹃丫头的事情托给皇阿玛了,黛儿不管,只等着吃紫鹃和紫英的喜酒呢。”

雍正笑道:“你们尽管放心,朕给你办好了这件事,你可要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才行。”

黛玉听了,便羞红了脸。宝亲王则笑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办好皇阿玛给的差事。”

雍正听了这话,便哈哈大笑看着黛玉,黛玉一甩手便走开了。

[第三卷 相守:【138】再回潇湘]

黛玉出了暖阁,刚要去瞧瞧紫鹃怎么还没上点心,便瞧见木丛霖从角门里进来了,黛玉便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木丛霖拿着一封书信交给黛玉说:“回主子的话,今儿一早,漕帮的副帮主亲自送到府上一封信,因说是在运河上救了一个被拐卖的大家小姐,那小姐又说与主子认识,下属们便叫她写了书信,来给主子瞧瞧,主子看是不是认识这个小姐。”

黛玉听了,忙接过书信拆开看时,却是湘云的笔迹,里面工工整整的写了自己的两首诗,一是那首《白海棠诗》,一是那首《问菊》。黛玉看完,便掉下泪来,说道:“她在哪里呢?因何被拐卖了?”

木丛霖忙回道:“主子别急,那小姐已经被漕帮帮主送进京城了,便住在玉凤银楼的后面的房子里,主子要是想见她,奴才这就叫人把她送来。”

黛玉忙一叠声的说:“你快去,亲自带了她来。”

木丛霖听了便忙忙的出去,紫鹃方端着几样精细的茶点过来,见黛玉哭了,忙问:“什么事情,值得福晋这样?刚才出去的可是木丛霖?”

黛玉点点头,见紫鹃端了点心,便一同进了屋里。宝亲王听见声音出来,见黛玉的眼圈红红的,便问:“Z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黛玉便流了泪说:“云妹妹怎么就被拐卖了?她们府上怎么了?我竟是不知道的。”

宝亲王便道:“这事我却不知,原是卫若兰定下了史家的大姑娘,怎么好好的又被拐卖了?”

雍正也奇道:“史家却有些可恶,仗着祖上的功劳,作威作福的,前儿朕只说他们也该收敛了,却没怎么样啊,怎么他们家的孩子倒是先遭了劫?”

一时三人吃些茶点,黛玉便说:“叫他们去接了,不多时便回过来,到时候问问也不迟。”

雍正因出来的时候长了便起身说:“这些事情,叫下人们去办吧,黛儿不要太操心了,静养要紧。朕出来的时候长了,也该回去了。”

宝亲王忙与黛玉一起送雍正爷出了大门,方回到正房等湘云的消息。黛玉犹自伤感,英琦也陪着出来,一起劝解着。

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宝亲王府门口,湘云一身布衣,跟着一个婆子下了车,由王府的家人带着,到了正厅的廊下,家人进去通报,黛玉便含泪亲自迎了出来,见湘云一身粗布青衣,头上包着一块兰花帕子,全然衣服农家女子的打扮,当日圆润的面颊瘦了一大圈,两只大眼睛愈发显得忽闪忽闪的,犹如两支黑蝴蝶一般,于是黛玉一把拉住湘云,叹道:“云妹妹,真的是你!”

湘云也把持不住,落下泪来,英琦和赵嬷嬷等人都上前劝住了,请到里面说话。宝亲王又劝了黛玉几句,因知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便到书房去了。

这里黛玉问起湘云怎会被人拐卖了,湘云便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贾府被抄,湘云正在自己家里住着,听了这消息便闹着要来瞧瞧,史家的人拦不住,便叫家人套了车,到了宁荣街上,哪里还进得来?早有官兵围住了,不叫进来。后来又等了几日,湘云再来时,两府上都贴了封条。湘云便对着大门哭了一阵子,回家去了。后又叫家人打听着薛姨妈的下落,因知道她原是亲戚住在荣府里,抄家却抄不到她家。史家的家人打听到了薛姨妈在京城买的一处小院落,便常常拿着自己用不着的衣服首饰瞒着她婶婶当了,把银钱给薛姨妈送去,不过是接济他们一点儿的意思,原也是瞧着宝钗往日姐妹一场的情分。

后来宝钗被贾家一纸休书送回去,断了两家的往来,宝钗失意,总以诗词书信给湘云,湘云不知其中内情,便坐了车子来安慰宝钗,谁知离开的后在一个巷子里被人劫了去,蒙了头,卖到了人贩子的手上,后又被转卖到一家妓院,原是知道湘云本是京城名门之秀,不敢就在京城接客,打算用船运到秦淮河上去的,便搭了客船顺着运河南下,湘云欲跳江寻死,被漕帮的人救了起来,细细问起来历,湘云便不敢说自己是史家的小姐,只说家在京城,是个败落的王公后族,漕帮人听了,便善待与她,问她可有亲友,湘云想来想去,便说了曾与林公主有几面之缘,不知她肯不肯收留。漕帮人听她跟林公主认识后,便叫她写了书信,说替她传达,至于公主见与不见,只看她的造化了。

黛玉听了湘云的话,一边叫人去史家说一声,一边又纳闷是何人这样大胆,敢在京城明目张胆的劫持人,还贩卖出去做妓女,岂不是丧心病狂吗。于是叫了木丛霖来,叫林家的人暗中查访此事,务必弄清楚。

当时湘云便被黛玉留在宝亲王府上用了晚饭,又把她送到了静玉别墅去陪贾母住着。湘云见了贾母,自然是痛哭了一场,后来贾母慢慢的把宝钗的事情说给了她,湘云不禁感叹人心叵测,此后更与宝钗断了来往。

黛玉因有了身孕,人便变得更加懒惰起来,饮食上也大减了,宝亲王见了更是心中着急,每日盯着黛玉的饮食,又要照顾到政事,真是劳累的很,黛玉见了,便劝道:“你尽管忙你的去,我这里又紫鹃,很是没事的,再不行,我便回静玉别墅去住几日,好歹有王嬷嬷和雪姨,竟是比你强的。”

宝亲王也只得依着黛玉,一时叫家人又套了车,黛玉便带着紫鹃等八个丫头回了静玉别墅来养着。宝亲王十日便有八日都来潇湘馆歇着,剩下的那两日不来,不是在韵松轩整夜不眠,便是晚上瞧着黛玉睡着了便又回去看折子。一来二去,黛玉到没什么,宝亲王则瘦了一大圈。

这日阳光很好,虽然更冷了,但是背风向阳的地方,倒还暖和,紫鹃便叫人在潇湘馆的院子里摆了桌椅,拉着黛玉在外边晒太阳。又拿了松仁,瓜子等物给黛玉放在小几上,春纤一会儿便端了一盅燕窝来,黛玉只吃了两口,便说:“日日吃这个,早就絮烦了。”不肯再吃,恰巧听见外边凤姐儿笑道:“公主吃絮烦了,不如赏我们。”说着便笑着走来,后面平儿跟着,奶妈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哥儿。

黛玉见了,笑着起身说:“正想你们呢,可巧就来了,我回来这些日子了,你总不来跟我说说话,我昨儿还说,凤姐姐越发的懒了,只等我去下帖子请她呢。”

凤姐儿等便笑着行礼,一边说:“给福晋请安。”

黛玉笑道:“行了,你常来几趟,我便很安了,这是你的小哥儿吧,我还是头一次见呢。”说着便就这奶娘的怀里挑弄了几下,小哥儿已经六个多月了,见着黛玉逗弄他,便裂开了小嘴笑。紫鹃忙进屋去,拿了四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镙子,又拿了一对小金镯子,一个金项圈。两匹尺头递给平儿。凤姐儿忙道谢,黛玉仍说简慢了,回头再把礼送到凤姐姐家里去。

一时黛玉凤姐儿在太阳地里坐了,说闲话,黛玉又说,歇会儿咱们会同三姑娘四姑娘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黛玉便问家里可还过得去,凤姐儿便笑道:“我今儿来,正是想讨妹妹个主意呢,你琏二哥哥的意思,我们的那个小商铺如今生意也好,已经扩了两倍了,只是有些想法,须得跟妹妹说明白了,好去办。”

黛玉笑道:“你们不过是挂着我家的一个名声而已,生意怎么做,是你们的意思,怎么还要来回我?只每年不要少了我的钱,倒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