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她生气的方式啊。

沐浴后,她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睡袍拉开浴室的玻璃门。他正坐在床边整理用品,抬头看到她睡袍上的卡通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有些气恼了。自己如今处在这种窘境,还不是他的错!斜睨了他一眼,她闷声坐到床的另一侧。听着他关上浴室的门,不一会儿就传来流水声,她找到遥控器,摁了一下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不知是啥频道,正好在播放爱情片,一男一女滚落到床上——她猛地跳起,慌忙摁下电视开关。一个后仰,跌落在软绵绵的床垫上,她用手捂着脸,闭着眼,全身发烫。

他走出浴室时,就看到她平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微皱起眉头,他靠近她身旁,拉住她捂着脸的两只手,大吃了一惊,她的手忽冷忽热的。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乌黑的大眼珠与雪一样纯净无瑕。

屋外的风越来越凌厉,疯狂地摇曳起树枝,掀起密集的雪粒,刹那间一切消失于混沌,天地融成了一体。他垂下眼帘,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拉上落地窗的碎花帘布,锁上房门,把自己的手机电池退下。他打开床头的一盏微黄的小灯,关掉了房间的日光灯。

她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而当他做完这些,她支起身,知道是时候摊牌了。

他取出弟弟墨涵准备的小玻璃药罐,跳上床,拧开盖子,用中指抹了点儿药膏,慢慢地抚上她脚上的疤痕。

她抿着唇不出声,感受着药在她烫热的肌肤上散发的清凉。他沾着药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腿内侧边缘往上,撩开了她的睡袍,露出她白皙的两腿。

她猛地屈起双膝。他更快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对上了她执著的眼睛:“许知敏,你要我,就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因为我是个往上爬的男人,我的女人必须和我一样。”

她感到可笑,冷冷地说:“若我不想要你呢?若我不想往上爬呢?”

他笑了,笑在嘴角森寒地凝住:“你要明白,这条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房间里此刻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他的呼吸自若。一瞬间,她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欲卷走她自主的灵魂,从而掉入他眼里的漩涡——他是认真的!

微蹙起眉,她转过身,手摸到胸口,自踏进雪国后心就仿佛迷了路,没一刻安定。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肩头时,她明显地全身瑟缩了一下。于是,他微微苦笑,将一条被子盖上她的身子,道:“睡吧。”继而他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棉被铺到地板上。

怔怔地看着他钻入了被窝,不一会儿传出了轻轻的酣睡声,她关掉床头的小灯,裹着棉被强令自己合眼。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辨认着她不均匀的呼吸声,有些警醒。他起身,在漆黑中摸到了她的额头,果然微热。掀开了被子的一边,他躺在她的身侧。

她在迷糊中只觉得有只手在解开她的睡袍,惊醒的一刹她已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温暖的躯体贴住她冰凉的四肢,使得她反抗的同时又不禁眷恋。他压住她的双手,在她耳畔沉稳地说:“别动,你有点儿发烧了。相信我。”

她叹了口气,确实感到身体异常的疲累。而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渐渐停止了挣扎。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这是她闭上眼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习惯了清晨五点半起床,今天却迟了一个多小时,那是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扰乱她半分的安宁。

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她。夜间的暴风雪停止了呼啸,早晨温暖的阳光透过蓝底白花的窗帘,洒在她水嫩的雪肤上。她在恬静中安睡,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很难想象这么安静的她,是嬷嬷口中那个夜里睡觉会踢被子的姑娘。昨晚他从浴室出来摸到她的手,惊异地发现她有发热的征兆。她若半夜再受寒,后果不堪设想。纵使她不乐意,他也绝不能在她生日当天任由她生病。而搂着她入睡,是温暖她的最好方式。

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脖子、四肢,体温都已恢复了正常。屋内暖气充足,但她虚寒的体质对外界温度的反应较常人敏锐,太高或太低都不行。他细心地把电热毯的热度调高了一点儿,这样她睡醒时就不会觉得冷了。

这时,她仿佛做了噩梦,紧合着双眼,睫毛微微地颤动。

“敏。”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

她惺忪的睡眼睁了睁,歪着头看他,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将滑落的被子拉到她的肩部,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身上没穿衣服。”

于是她把昨晚的事全记了起来,忙拉紧被子背过身,脑子里闪过电视剧里的经典镜头:她应该先给他一巴掌的。然而,接下来她否决了这个念头,摸摸身上,内衣都好好地在原位,下体也没有痛感,掀开被子看看床单,没有落红。也就是说,他昨晚终究没有趁危对她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来。

他昨晚说的话全是事实。

她转过头,见他淡定地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她不禁释然地一笑,他果然不会对她怎样。她爬起来,捡起掉落于床边的睡袍披上。她翻翻行李袋,又拿出几件衣服加上,应是不会再受寒了。

早餐由酒店服务生送到了房间里。

他一手翻着当地的晨报,一手拿着牛奶。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吞着粥水,想起了他昨晚对她说的那番话。

“许知敏。”他放下报纸,扔过一个文件夹。

她不明所以:“是什么?”

“M大医学院的护理学院资料。我认为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挑了挑眉。他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优雅地交叉起十指,身体淡定地靠向椅背,道:“我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而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脸色稍黯,知道他喜好琢磨她,句句都想把她心底最想要的给勾引出来,然后放在她面前诱惑她,就像那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

她骨子里的高傲使她不会对任何人俯首听命。可是,她更深知骄兵必败和审时度势的本质区别。她收下,道了声:“我会慎重考虑的。若是好,我绝对不会拒绝。”

听到她这过于礼貌的语气,本来预备的说服她的词句未用上,他心底不免焦躁,而这种挫败感只有在她面前时会出现。他情绪烦乱地起身开门,先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她则放下了调羹,遥望着敞开了帘子的窗外。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只是,雪在她心里已然失去了梦中的圣洁。距离,永远是最美的。

归途是静默的深海,底下暗藏着汹涌波涛。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细而冰凉,直至在机场分开,他转乘客机去香港,她坐机场巴士回家。

离开了梦中的雪世界,她还是她,也不尽是原先的她了。行李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是墨涵送给她的药,一是墨深给的白色首饰盒。盒子她没动,他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她大致猜得到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

巴士经过城市的海滨长廊,她饶有兴致地下了车。

拎着行李袋,她漫步在用白石堆砌起的栏杆边,伸向远方的路,随着一层层推进的海浪消逝在水云交接的雾中。刺骨的海风打着她的脸,许知敏恣意地享受着冰寒的滋味。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姑娘,是海的女儿。呼吸着海的气息,这一刻,她的心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自由。

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掉落,她双手扶住石栏,眯起眼,聆听海的倾诉。栏杆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浪打在礁石上发出脆响。随着风儿,轻轻漾来的是悠扬的口琴声。一曲熟悉的旋律,使得她竖起了双耳。这曲子,不是《送别》吗?《城南旧事》是她幼时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题曲和她现在还能哼唱,那写尽人生苍茫的曲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心中的幽情被轻易勾起,她放眼寻望琴声的来源。在五十米远的前方,有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倚着栏杆,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肩上披着一件棕红的皮夹克。光斑在他口中的银色琴壳上跳跃,飞出的音符扑向击来的海浪。

这不是《送别》!演绎者无疑赋予了《送别》崭新的生命力,使得同样的音律,没有了伤感的离别,而是全然不同的昂扬激情。乐声穿梭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中,与浪搏击,与海鸥携伴翱翔,直冲云霄。阳光如同一支精细的美工笔,勾勒出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疾风吹着他棕色微卷的头发。他肃穆的眼睛稍垂,紧接着手一松,握在掌心的口琴如一滴晶莹的水珠落于海中。一个巨大的浪涛打来,将琴吞没。

许知敏被震撼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首“绝唱”的《送别》。

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了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墨深给她的蓝色文件夹,心情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被他挑衅几句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干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条件支撑自己。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比如说,为了推广高等护理教育,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的推荐方案、出国交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呈现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选择更加安定的职业。

她查了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床医学才低了十分。并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这很具挑战性,很对她的口味。

她本来对自己未来的择业很迷茫。当医生她不喜欢,需要责任心;律师嘛,中国的律师行业不如国外多金,而且,据说法律顾问不是单纯读法律的;公务员太稳定,没有激情;经商,适合善于交际的梁雪——事实上,梁雪已经决定报考商学院了。

考虑再三,她决定接受他的邀请。除了以上种种因素,主要还是前段雪域之旅,她感觉得到,他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关掉灯,她钻进暖和的被窝,想象着将来在他身旁工作的情形,沉沉睡去。

梁雪第二天来了通电话向她道歉。

许知敏笑笑:“若我不想去,能拒绝不了吗?”

好友噤声。

几个月后,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与父母商谈之后,许知敏填报了高考志愿表。母亲表示支持,父亲不发表言论。许知敏心里明白,家里不一定能支撑她上大学。她不心急,先考上再说。

结果,她真的考上了。

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意外。他的妻子于青皖叹息道:“女孩子选择这一行会很辛苦的。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可以在就业方面帮帮她。”

纪源轩则是直觉地反感,无论许知敏选择的是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选择虽抱有遗憾,但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祝贺,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了,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与梁雪买了开往R市的火车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的决心,提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一片美好前程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照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觅着。风吹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的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乳牙。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些事,一旦放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她的弟弟。

C10 不,这叫知错就改

火车轮每滚过铁轨的一个衔接处,就会有微小的颠簸,传出咔嗒的响声。许知敏感到惊奇,原来课本上说的都是真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话切身体会了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故乡,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她两手托着下巴,时而歪歪脑袋,兴致盎然地窥探车厢内。尽管刚刚起程,车厢内部分人已耐不住寂寞,纷纷展现自己带的“珍宝”:大瓶的可乐、雪碧在行李袋里露出了红色绿色的脸;方便面泡上热水,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抖抖袋子,一颗颗亮泽的瓜子滚落于小方几上…大叔举起筷子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吃着发出啧啧声;少男少女嗑着瓜子,吵吵嚷嚷,好不热闹;白白胖胖的三岁小子,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手上抱着奶瓶嘴里咬着吸管,两只大眼珠骨碌碌地四处转动…

许知敏瞅着这人世间的千姿百态,入了神。邻座的梁雪推推她,道:“你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吧?给我看看。”

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二叔给她买的。牌子是摩托罗拉过了时的型号,不贵,才几百来块钱。她本不想要,怕欠人情,可老实嘴笨的父亲推拒不了,就替她收下了。唯恐弄坏人家的东西,她亲自剪了块花布缝了个袋子,兜着手机。

梁雪看到她这个别具一格的手机布袋,失笑:“天,许知敏,你要把我笑死啊!手机就是要用的,你却把它藏成这个样子。而且,现在谁会用这么土的布袋来装手机。快快快,扔掉!”

许知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道:“不识货的家伙。你信不信,我这个袋子到外面卖,没准儿人家开价要几十上百的。”

“那是…我等着!”梁雪不停地哧哧笑。

没料到,有个时髦的姑娘瞟见许知敏手里的袋子,惊喜地叫道:“哎,你这手机袋子好别致,在哪里买的?”

正在喝水的梁雪一口水噎住,无语了。

许知敏笑岔了气。

那姑娘疑惑地望望她们两个,在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上车的时候,两人就发现对坐的两个位子空着。两人对望一眼,梁雪清清嗓子,快言快语:“我们原以为那是没人坐的。”

“哦。”陌生姑娘有两条柳叶细眉,一双精致的大眼,就是脸上的粉黛稍微重了些。她对着梁雪二人点点头,“这两个位子是我和我哥的。你们没看见我们过来,是因为我和我哥在卧铺车厢又订了个铺位。这趟列车明晨才能抵达R市的终点站。晚上需要睡觉休息,白天想多点儿人聊天解闷,所以我们买了座位票加卧铺票——我叫莫茹燕,你们呢?”

听到莫茹燕的这番“挥金如土乃理所当然”的论调,许知敏和梁雪一下子全没了与其攀谈的兴致。迫于礼节,梁雪低声介绍:“我叫梁雪,她叫许知敏。”

“知敏?”莫茹燕“咦”了一声,“这名字挺特别的。”

“谢谢。”许知敏不卑不亢地应道,眼睛望向了窗外。此时列车出了小城,穿梭在青山绿水之间,弥散的泥土气息洗去了城市人心中的尘嚣,视野即刻明亮起来。人人都喜欢这么静静地享受大自然的安宁,不过,只要人处在社会中,哪怕只是待在小小的火车厢里,都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果然,莫茹燕首先出声“批评”她:“我说梁雪,你这朋友太安静了可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应是大一的新生。大学校园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你们进了大学就明白了,只有学习好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学会与人交往。”

莫茹燕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周边不少听众。一位大叔兴致勃勃地插话说:“我说小姑娘,你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吧?”

莫茹燕谦虚地答:“大三,某某商学院的。”

梁雪拉了拉许知敏的手:“我要去洗手间,一块儿去吗?”

“好。”许知敏狡黠地一笑。

两人走到车厢交接的空地,瞅了瞅四周无人,梁雪便嗷地大吼一声,举起双拳抡击空气,道:“天哪!许知敏,一想到这人是我的师姐,我就想呕!”

“人家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许知敏平静地答。

“哎!我说许知敏,你知道人家说你坏话,你还一声不吭地任人欺负啊?”

“我说了任她诽谤我吗?”

梁雪眨眨眼,定定地看着好友:“你有主意了?”

“把耳朵凑过来。”许知敏“坏坏”地勾起指头。

耳语了一番后,梁雪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看好友,道:“你这招,狠啊!”

“不,这叫知错就改。”许知敏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她不是批评她不爱说话吗?她是好学生,听她的话,好好地“说”给她听。

两人回到位子上。

莫茹燕叽里呱啦说了有一个小时,口干了,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搜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瓶口刚碰到唇,她突然发现对面的两个人古怪地瞅着她左边的袖口看。放下瓶子,她仔细查看,袖口没有任何污损。许知敏和梁雪两人的脑袋碰在了一起,间或转头瞟她的袖口。莫茹燕听不清她们两个嘀咕些啥,心里有些慌张。她是个注重装扮的姑娘,于是抓起皮包匆匆走到洗手间。她再三检查,袖口无恙,全身衣物完好。回来,她看见那两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许知敏的视线扫过她左臂卷起的袖口,向梁雪露出微笑。

莫茹燕料定,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大一新生私下说着她的坏话。压抑下怒火,她挤出一丝笑:“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说给我听听吧?”

梁雪摇摇头:“旁边的大叔给我们说了个笑话,你问大叔吧。”

大叔抖抖手中的报纸,一脸不解地抬起头:“你说那笑话啊,在这里。你要不要看看?”

莫茹燕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脸涨得通红。眼看两名新生还在叽叽咕咕,她将皮包甩到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四周所有人。她名牌大学生的优雅形象完全被破坏了。

梁雪在心底吹起了口哨。许知敏挑挑眉,这人把自己吹得好像混了多少年的社会,却连社会上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人,坐下来少不了说别人的悄悄话;而站起来,就不要怕背后被人说多少坏话。她们两个压根儿没在这里说过莫茹燕半句坏话,不过是制造一种气氛让她误以为是。只要是真正经过社会历练的人,怎会因半点儿风吹草动就任性恼火?可见,这人并不如自己嘴巴上说的那般沉稳。

莫茹燕羞恼地拉开皮包,拿出手机拨了号对着喊:“郭烨南,你这死猪睡够了没有?我快死了你都不知道!”接着趴在桌上,用两手盖住了脸。

这一刻人人静默。每个人都在猜郭烨南是莫茹燕的什么人,是和莫茹燕一起上火车的哥哥吗?那为什么两人不同姓氏?远房兄妹吗?

而不管郭烨南是什么人,聪明人就该置身事外。大伙儿转回头,各做各的事。

梁雪和许知敏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场小孩子常玩的游戏而已,输家莫茹燕输不起就闹脾气。拿着一本《读者》,两人一起静默地翻看。

将近半个小时后,郭烨南总算是慢悠悠地从车厢一头走了过来。这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俊小伙子,头发蓬松松的,有点儿长,像是《冬季恋歌》里男主角的发型。暗条纹的白衬衫领子半边翘着,正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挠着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怎么了?”他拍拍莫茹燕的肩。

莫茹燕跳起来,拉住他的手:“哥。”

他挣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扶扶镜片打量她:“我看你挺好的啊,哪像要死了。”

“哥!”

“别叫我哥。我都说了,你若要死了,我也不会给你做心脏按压。”

“你这是像要做医生的人说的话吗!小心我投诉到姨妈那里去。”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是个有本事的医生,就不会在病人死到临头时做人工呼吸。知道什么叫防患于未然吗?”

莫茹燕甩甩手:“知道说不过你。快帮我看看,我的手有没有事?”

他扶起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道:“没事啊。”

莫茹燕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拉下他的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郭烨南听完她的诉苦,用手指挠了挠耳朵,忽然一转头,望向对面的两人。

许知敏只觉那两片薄薄的镜片根本挡不住此人锋利的光芒。沉住气,保持姿势,专注于眼前的杂志,她没做亏心事,何必答理他?

“哥,你说句话啊?”莫茹燕拉拉郭烨南的袖子。

“后生可畏啊。”郭烨南叹了一句,拉起莫茹燕,“走,我们去卧铺车厢。”

“为什么?!”莫茹燕不甘地跳脚。

“因为我不想你三番两次打扰我的睡眠,大小姐。”

“但是…”

“莫茹燕,你想把脸丢到家吗?”冷冷地甩下这句,郭烨南松开她,大步往回走。

莫茹燕跺跺脚,追了上去。

梁雪抓抓衣领,松了口气:“幸好啊。他看起来是很不简单的人,但没有发现是你的主意。”

许知敏却不这么想。那人的目光分明掠过了梁雪,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也就是说,他大致猜得到是她出的主意。至于为何不当面拆穿她的小伎俩,却有待考究。

“那人应是学医的吧。难道会跟你同一个学校?”梁雪缩了缩脖子。

“没那么巧吧,R市的医学院不止M大一家。”许知敏翻开《读者》新的一页。

“难说啊,你没听那人说的那几句关于医学的话,口气拽得很啊。而M大是R市乃至全国知名的医学院。”

许知敏的手停在了半空,书页从指间软绵绵地滑落。这种事,还真是说不准。那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她拍拍好友的手:“你还看不看?不看我自己一个人独享了。”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