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许知敏每当忆起那晚他们两人夸张的笑声,就又羞又恼.聪明的她,怎会不知他们笑她什么,还不是笑她自己生病的时候一样是不听话的.

幸好,他不是真的病了,不然她会很心疼的.她用手抚着胸口,里面似是在为他昨晚的劳累而隐隐作痛,随后手摸到了唇,唇上还残留着激情的甜蜜,舔起来暖洋洋的.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对于自己昨夜的主动感到自信和自豪.

玲玲到更衣室喊她:“许知敏,护士长喊你去主任办公室.”

今天的交班会早早结束,昨晚做那台介入手术的相关人员全部集中到了内科主任办公室里,外科内科五名主任、江护士长以及王晓静都到场了.

之前,几位教授已就介入手术中病人突发状况的问题争论了半天.可是医学上的问题,尤其是这种从未发生过的特殊案例,是无法找到完美的科学解释的.而且造影时发现病人是三支病变,一般是在介入手术后再做搭桥的.如今提前进行了外科手术,病人和家属的意见不大,也接受了院方是特殊案例的解释.因此,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教授的面子挂不住,总得找个替罪羊.

张亦悦这时轻咳两声,插言道:“主任,其实经我们后来检查,是护士拿错了支架.同样是裸支架,可我们和王教授用的东西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公司.这名护士刚进入介入室不久,不知道操作医生的习惯.”

许知敏暗叹,王晓静果然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可千千万万不能拿错牌子!看着对面林玉琴的头越垂越低,许知敏也不好受,毕竟是同学一场.

虽说病人三支病变是可以考虑搭桥的,可是提前动了手术,教授面子上是过不去的,总得找个替罪羊吧.张亦悦的意见为辛教授找到了完美的台阶,责任于是全推到了护理组.江护士长脸黑着,王晓静依然是一脸的漠然,看不出真实的想法.本来会议到此该告一段落了,张亦悦忽然又说:“主任,在这一次的突发事件中,我们有另外一名同事表现极佳,应该给予嘉奖.她不仅第一时间参与了介入室的抢救,并且在外科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请缨继续上台协助外科手术.”

许知敏诧异地听着,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高兴.张亦悦的这段话,不是在为她争取褒奖,恰恰相反,是在明知她与林玉琴是同班同学的情形下将推入不仁不义的火炕.

几位主任接连对张亦悦的提议表示赞同.

江护士长在会议结束后立即跟林玉琴单独谈话.林玉琴双目红肿,跟着护士长走了.萧红自身难保,不敢理睬林玉琴求助的眼神.当林玉琴痛恨的目光投射到许知敏身上时,许知敏只觉得那目光犹如一把冰寒刺骨的刀

张亦悦走到许知敏的身边,看了看她左脚上的绷带,低声说:“我知道,她是有意地烫伤你的脚.”

许知敏两眼瞪住他,她至今尚未见过他这样无耻的人.或许别人不知情,她许知敏可是一早就注意到了,林玉琴和张亦悦两手机上吊着的坠子分明是一对情侣链.

张亦悦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姿态,悠闲地走到桌边开始翻文件.许知敏胸中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就差没狠狠地给他一巴掌了.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适时地安抚住她想扬起的手臂,许知敏平息了一下怒气,转头见是王晓静.

王晓静不卑不亢地对张亦悦说:“张医师,有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们组的那种裸支架在我们仓库已于昨天断货了,公司称最快能送来也是明天.”

这个信息无疑推翻了自己在会上的论点,张亦悦脸色一变,高声质问:“那我怎么不知道?”

王晓静习惯地低头搓着指头上的胶布痕,道:“这个我昨天一早已经与辛教授沟通过了.辛教授当时说没关系,只要这两天不安排用裸支架或者先用王教授那组的.可你知道,辛教授年纪大了,未免有点儿健忘.我在会上也不好明说,当然,私下与刘主任是需要协调一下的…”

她这是威胁他吗?顿时,张亦悦哪里还有刚才旁若无人的神采.他深知王晓静是不会说谎的,但不明白的是为何她会为她的死对头萧红与林玉琴说话.更令他惊异的是,许知敏紧跟着王晓静未完的话补充道:“王老师走了后是将仓库钥匙交给了我,没有公司进货,也没有人取过裸支架,除了林玉琴.”

许知敏这话堵死了其余的可能性.张亦悦啪地甩下文件夹,阴森森地看了看这两个并肩而立的女人,道:“可以了,我知道了!”

许知敏和王晓静见张亦悦气愤地离去,相视而笑.世上的女人有许多种,其中有这样一种女人,那就是永远的女性主义者,她们会站在女性的立场上维护女性,这是张亦悦这类喜欢玩弄女人情感的男人所无法理解的.

这或许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然而第二天林玉琴仍是被调走了.护理组乌云笼罩,人人自顾不暇.可见江护士长是丝毫瑕疵都不能容许的人.相比较而言,王晓静表面苛刻点儿,可在关键时刻更懂得如何做人.

其实为这件事,许知敏看在与林玉琴老同学一场的分上,曾私底下找到了墨深.墨深没待她开口,先说了一句:“我听到张亦悦的话了.”也就是说,他知道是谁泼了她开水了.许知敏深知他的脾性,看到他紧闭的嘴,知道说什么话都没用了.

许知敏的心情因这件事跌到了低谷.这种眼睁睁看着失败者下场的无力感,不关乎胜败,却更让人沮丧.寒冬一日日逼近,每天上班的路上枯叶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行人的肩头背上后再次随风飘落,满街的灰黄使得低沉的天空显得落寞和冷清.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寒流肆虐的日子,竟有人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弃在了当街的电线杆下.小猫只有巴掌大,在纸箱的破布条中缩成一团,像一个黄色的小毛球.许知敏想都没想,就把嗷嗷待哺的小猫往怀里一揣,心疼得好像它是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抱回了家.方秀梅取笑她,为了“小毛球”,有“葛朗台”美称的许知敏把不舍得吃的、不舍得穿的、不舍得用的统统贡献了出来.这话不假,她们都是刚刚毕业的,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在两千元左右,这个数目对于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属于中下阶层了.房租、水电费、电话费等等累计起来,使得她们经常手头拮据,生活压力非常大.许知敏舍不得小猫受苦,去超市挑最好的幼儿猫粮,小小一袋的价钱足够她吃她几天的饭,当真是猫吃得比主人还好.

许知敏本人无所谓,省吃俭用习以为常了.人嘛,图的就是一个开心.看小猫咪开心,她也高兴.如此,与方秀梅调侃之间,小毛球成了小猫的名字.

小毛球落户十余天之后,渐渐有了生气.它最爱做的事是缠着主人:许知敏站着,它闭起眼卧在她的两脚边;许知敏走着,它摇着尾巴跟在她后面转;许知敏睡觉,它钻入她的被子里体贴地为主人暖脚;许知敏要出门了,它用两个小虎牙紧紧扯住她的裤脚不放.

一天,小毛球浑身的毛发竖立着,着实可怜,可它绝对是不能被带进医院的.许知敏一咬牙,狠心地将它拎开,一路跑下楼梯,身后传来的小猫哀号声惹人落泪.

今天王晓静恰好外出办事了,许知敏应墨涵的邀请一起吃午饭.职工餐厅角落里的一张可坐八人的长条方台边,除了墨家兄弟和她,少不了墨深的一群狐朋狗友.最出人意料的是,袁和东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许知敏嘴里嚼着米粒,脑子里想着小毛球.她心不在焉,也不知墨深他们在聊什么.有人叫了她三遍她毫无觉察,墨深不得不拿筷子敲她的餐盘,她终于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想什么这么出神?全桌的人都吃完了饭,就你的饭菜动也没动.”墨深说.

许知敏委实挂念小毛球,咽不下任何东西,抽了抽鼻子,道:“我吃不下.”见她干脆放下了筷子,众人不禁都很好奇.

“是不是不舒服啊?”杨森问.

许知敏摇头说:“不是的,只是…”说自己因为担心一只小猫而胃口不佳,会不会被这群男人嘲笑?

“只是什么?”其他人接连问,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穷追不舍.

许知敏豁出去了,道:“我养了一只猫叫“小毛球”,它早上缠着我不放,我担心它,所以吃不下饭.各位大医生,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一阵沉默之后,杨森率先不给她留面子,开怀大笑.郭烨南则摇头晃脑道:“女人啊,女人啊…”

许知敏马上联想到张亦悦那张欠扁的嘴脸,横眉道:“女人怎么了?!”

郭烨南赶紧高举双手投降,“我们是女性主义拥护者!”

墨深知道她是因为林玉琴的事一直郁闷,正好他们也有了计划,于是对她说:“今天拉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谈点儿事,你觉得王晓静这人怎么样?”

许知敏从这话里,明白了他们应是对王晓静有了一番定论,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她在上次事件中的表现令我们刮目相看,你与她处得如何?”

许知敏觉得他们说到点子上了,抬眼,看见袁和东沉默着,心想他们这次能将袁和东拉到同一阵线上,也是费尽了心机.

尤其是郭烨南,为解决王教授反感中医的问题,屡次挑战,最后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要说到一个月前,王教授的一个侄子得了莫明其妙的偏头疼,找了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做了X光、CT、MR等系列检查,也没能查出病因,又不好说没病,西药吃了也没见效,他的侄子生不如死.

郭烨南趁机建议他弄几副中药试试.本着试试也没关系,死马当做活马医,王教授同意了让袁和东去试.

袁和东本着平常心,辩证施治,几帖方子下去,辅以针灸、耳穴疗法帮助病人改善睡眠情况,没想到这一套独特的疗法竟然效果显著.

王教授亲眼目睹了,方大叹祖国医学神奇无比.王教授对中医有了兴趣之后,对袁和东的相关临床研究表示支持.

自然而然的,袁和东也加入了王教授的阵营.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敬爱的师兄不需再因为友情和事业之间的矛盾而踯躅不前了.许知敏不由得对袁和东微微笑了笑.

袁和东看她发自真心的笑容,紧绷的脸部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许知敏向他们直言道:“说实话,她是个很难捉摸的人.相处了这么久,她给我的感受最深的是,她的知识像无底洞一样深不可测.”

杨森表示同意她的观点:“王晓静的人事档案在人事科属于高级机密.”

众人瞥了他一眼,这花花公子爷为了调查美女,竟然“勾搭”上了人事科.

许知敏说:“王晓静的事你们得给我点儿时间.还有,林玉琴这一调走,护理组必是要招人进来.江护士长在物色人选,护理部有意将王雅丽往我们科室推荐,而我想把方秀梅调来.”

众人知道她想与好友在同一科室工作的想法,不过,谁也不愿踏入这不关己的浑水里.郭烨南说:“护理组有护理组的决策,不是我们医生组能干预的.”

“你们可以提建议.我相信想进我们科的人必定不少,那么肯定就会公开竞争.方秀梅的技术我信得过,绝对能胜出,靠实力赢取的,谁还敢说什么.”许知敏说这番话时,语调铿锵有力,骨子里的那股脱俗的傲气流露了出来.

同桌的有两三个与她不熟识的人,对此也露出了惊奇和赞赏.墨深他们则感慨地面面相望.商量好了之后,大伙儿收拾着餐盘,杨森私下揶揄墨深:“你的女人越来越厉害了,你这婚戒干吗还戴在小指上?”

墨深坦承道:“因为它是专门用来圈住一个魔女的.”

魔女?杨森笑了,这个称呼用来形容他这们许师妹恰如其分.

许知敏听到了杨森的调侃,正疑惑这所谓的“魔女”是谁,兜里的手机响了.她走到一边接电话:“嫂嫂?”

“知敏,今晚有空吗?出来一块吃个饭吧.”于青皖在电话里说.

她与表哥之所以会产生误会,就是因为平时疏忽了与表哥表嫂的沟通.许知敏应答:“好.”

下了班,许知敏先找到了方秀梅,把她们科招人的事告知好友.方秀梅进省医的梦想就是在心脏中心工作,当即称自己会向护理部申请.许知敏鼓励了她两句,提醒她多看看心脏方面的书籍,因为江护士长的专科考题难度很大.方秀梅说自己立刻回家复习.许知敏最后叮嘱她回家记得帮忙喂小毛球.

办完这些事,许知敏唯恐不能按时赴约,就打了辆的士,匆匆赶往与表嫂约好的一家餐厅.这一家餐厅距离医院不远,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服务生领进了餐厅里,她发现于青皖是带了一名陌生的男子一同前来的.许知敏落座,对面这名三十岁左右的风流男士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许知敏暗喊一声:“糟了,不是相亲吧?

许知敏猜得没错,是相亲,主意是纪源轩出的.纪源轩自从上回与表妹见面后,就操心起表妹的婚姻大事来.找一个好男人将表妹的心抓住才是正事.两口子商量之后,于青皖介绍了学院里的同事陈老师,并说陈老师一表人才,工作稳定,对感情也很专一.

听表嫂对对陈老师各个方面赞不绝口,许知敏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本着做不了恋人可以多一个朋友的心态,她很大方地与他交谈.

可似乎倒霉事总会发生.今晚郭烨南有了吃牛排的念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墨深做伴.离医院最近也最好的西餐厅就是这家蒙地卡罗餐厅.

看到许知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热切交谈,郭烨南再三确认那是许知敏后,心惊胆战地看向墨深.墨深淡定地一笑,道:“在这里找个位子就可以了.”郭烨南心里嘀咕:这墨深还装镇定呢.

墨深安然地在邻桌坐了下来.而许知敏在他和郭烨南进门时已注意到他们两人了,不安在心头悄悄蔓延.她不怕墨深误会,怕的是墨深知道此事与纪源轩有关.墨深看见她和其他男人攀谈,尽管是人之常情,仍不免有小小的猜忌盘桓心间.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于青皖.他摸着杯子沉思,这女人,是什么人?

于青皖是认得墨深的.去年她回夫家,刘玉霞留下来一本墨家的相册,里面有不少这位墨家大公子的近照,现在亲眼一见,这位叫墨深的年轻人果真如外界传的那般沉稳,俊雅的侧影带给人的感觉如同手里这杯普洱茶一样滋味醇厚.举起杯呷了一口,回味甘甜,于青皖观察到许知敏与墨深目光相撞的一刻是一种无言的默契,看来老公要失望了.

一份西冷牛排上桌,七分熟,盖子未掀开.似是被热气熏的,许知敏两颊潮红,后背却一片湿冷.若是墨深知道了于青皖是她表嫂,继而推断她与纪源轩有了接触,问起她有关姑姥姥的事…愣怔之间,她两手拉着的餐布掉了下来,而服务生恰好帮她提走了铁盖子.伴随着油水在肉里翻腾的吱吱响,油星飞溅,大滴大滴地沾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皮肤红了一大片.

同桌的人立刻惊呼,却未做出反应.墨深拿起自己正喝着的冷开水迅速走过来,拉过她的双手,立即把冷水往烫伤的地方浇下去.许知敏蹙着眉,一丝酸甜在涩涩的眼眶里滚淌.

“怎么样?怎么样了?”服务生看起来非常紧张.

于青皖和陈老师相继问:“需不需要送医院?”

“不用了.”许知敏使劲摇头.

郭烨南暗自想:这墨深最爱装作不在意,一到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于是他也走过来,瞧了瞧烫伤的地方,道:“我看还好,不用去急诊了.”

“真的不需要?”陈老师追问,“去医院找个医生看看比较稳妥吧,毕竟是姑娘家,若留了伤疤就不好了.”

墨深这才说了一句:“你说呢,许知敏?”许知敏可怜巴巴地垂下头,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知道他对她的不小心很恼火.

陈老师很诧异,道“你…他们认识?”于青皖是个非常开明的人,相亲这场戏是没得唱了,何不给有情人一个机会呢?她向陈老师解释:“这两位是知敏的同事,都是医生,所以就交给他们处理吧.”转头又对墨深笑了笑,“她需要上点儿药.”言下之意,墨深可以将许知敏带走了.

许知敏愕然:“嫂嫂?”

听到这句“嫂嫂”,墨深恍然大悟,这女人是纪源轩的妻子.纪源轩的老婆带了个男同事邀许知敏吃饭,分明是相亲!这次墨深没有犹豫,一手拎起她的背包,一手拉起人,急速离开西餐厅.郭烨南晃了晃车钥匙,决定不跟去当“电灯泡”了.

“墨深.”到了停车场,许知敏轻打他的手,“墨深,可以放开我了.”

他转身望着她,道:“去我家,去你家,还是去急诊,三选一.”

“为什么?”

“上药.”他拉开车门,将她的小背包丢进后座,从车前镜里看见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不觉哼笑,“放心,我不像你那大表哥一样,至少不会在嬷嬷的事上为难你.”

许知敏正色道:“我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低下头,道:“我们不要再谈他了.”她没出声.

塞车塞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终于到了她家.她转支门把手先进去了,墨深刚一脚迈进门槛,忽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径直朝他身上扑来,他被他吓得退了两步.他定睛一看,是一只黄毛的小猫咪,忽然想起了她中午提过的“小毛球”.

墨深皱眉,道:“它是猫吗?”只见过狗对生人叫,怎么她养的这猫像忠心的狗一样对他张牙舞爪?

“它怕生.”许知敏弯下腰,伸出手指头挠挠小猫的小巴.猫咪恣意地享受着她的爱抚,发出长长的一声“喵”.墨深听了,脸变了颜色,“它是母的,还是公的?”

许知敏觉得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

他拘谨地抬脚,绕过小猫走进屋里,对她喊:“你的手受了伤还摸猫,不怕被感染吗?”

许知敏怔了怔,再瞧瞧他刻意与小毛球保持的三尺距离,咧开了嘴,道:“你对猫过敏?”

他挺了挺身子,用略带警告的口气说:“许知敏!”

许知敏连忙用手捂住嘴,原来,他怕猫啊!

C29 声东击西

申请调科的同事挺多的,可见许知敏所在的这个科极具吸引力.为了一个转科名额而进行公开竞争考试,在省医护理部是首次.

共有二十八名竞争者集中在教室里.考官有护理部派来的李干事、江护士长和王晓静.在场的观众除了休息的同事和实习生,还有不请自来的王教授.王教授自称纯粹来看热闹的,私底下众人对此仍是议论纷纷.

方秀梅有些紧张,问许知敏:“怎么你们主任也来了?”

许知敏笑道:“这不正好?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众目睽睽,外加一个主任,考官还敢不公正吗?”

方秀梅顿悟:“哦.”

大家各就各位,江护士长公布了考题:CPR(心肺复苏术).

CPR谁不会做啊,很多普通老百姓也会做.大家想不通这个考题的意义,依照抽到的号码顺序轮流上去操作,做了,方知这充当患者的人偶不是普通的塑料人偶.人偶连有一个测试装置,操作者吹气太多或太少、胸部按压的位置稍有不对或者力道不均等等不符合CPR精确标准的,都会发出响鸣显示不及格,而且规定了时限.参赛者们一听响鸣,不由得慌了手脚.考题抓往了质而不是量的重点.

眼见前面的人成绩参差不齐,方秀梅捏出了一把汗,暗赞道:这许知敏抓题真准咧.原来许知敏之前帮方秀梅琢磨过考题,列出了最紧要的三个操作,其中就有CPR.方秀梅当时一样想不明白,CPR属于急诊的专科操作啊.许知敏替她分析道:“心脏病最怕的是猝死,有哪个比心脏科的CPR更重要?而且,我们科的主任买了特殊的人偶考验CPR操作质量,放在我们科的教室,你有空就偷偷过来练吧.”

二十八个人操作完,毫无疑问,近期天天苦练CPR的方秀梅获得了满堂彩,顺利胜出.李干事本想说什么,江护士长也不是很喜欢方秀梅这种皮肤黝黑、来自乡下的姑娘,然而王教授鼓掌道:“我看不用说了,这么多人,做得最好的就是她了.”

主任金口一开,多少也得照顾几分他的面子,并且那么多人作证,江护士长不情愿地宣布了结果.方秀梅乐开了花.其他参赛者多是抱着重在参与的侥幸心理前来应聘,倒也不是很失望.唯有王雅丽愤愤地首先离场.许知敏早听同科的同事私传,有人为了来这个科,提了不少东西上护理部和江护士长家了呢.想想王雅丽是挺可惜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许知敏不禁莞尔.

许知敏走上前夹在大伙里面恭喜方秀梅,稍一转头,看见王晓静靠在门边,一直静静在观望着自己.

待人群散了,许知敏走到王晓静的旁边,道:“老师有话跟我说吗?”

王晓静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缺的只有一样--多外出走走.”

许知敏意识到时机来了,向王晓静单刀直入,她道:“老师是要一辈子留在介入室吗?”

这话很尖刻,她早料到有一天这个聪明的学生会提出此番疑惑的.王晓静目光咄咄地反问:“你说呢?”

“为何要留下呢?老师的身体经受了多年的辐射伤害,于情于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卖命.”

“这么说,你也是想通了?”

师徒俩警惕地对看一眼,又都闪开了.

这段简短的对话,许知敏反复推敲了很长的时间.

自林玉琴那件事发生后,辛教授和张亦悦开始指名要她跟台,其他医生也紧跟这阵风,这使得她待在介入手术室里的时间倍增,受到的辐射更是其他人不敢想象的.科室除了每个月组织介入室员工查血之外,墨深还时不时拉她去验血分析.因为她的白细胞总数降得厉害,已接近王晓静的水平了.而且,她的血小板值本来就偏低,如今更低了,虽然是在正常值临界线徘徊,但墨深等人都很警觉.墨涵时常拿补品给她进补,袁和东则隔一星期给她一服中药.许知敏终天受不了了,大喊:“我不是药罐子.”

牢骚发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命不是闹着玩的.由自己的情况推断王晓静,许知敏彻底摸清了王晓静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从介入室抽身.当然,许知敏笃定,王晓静当年选择留下与如今决意离开介入室,肯定存在另一个特殊的私人理由.私事没必要探听,可是王晓静的这个心愿,许知敏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学生,为王晓静的身体着想,都应该帮她实现.

关于这点,许知敏没跟墨深他们说,因为几位主任是不会轻易放王晓静走人的.

她独自考虑着这些问题,转眼又一年过去了.许知敏是新人,申请不到新年的假期,过年要留守在R市,以防介入室做急诊手术需要人手.

她如实告诉了父母自己的情况,体贴地不提姑姥姥的事,母亲只当她仍是不知情.许知敏略感苦闷,大年三十的晚上,与同样回不了家的方秀梅瓜分了一瓶红酒.两人醉醺醺的,所以酒后吐真言.方秀梅靠在许知敏的肩膀上,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林医生,现在我能和他在同一个病区工作,已经很满足了.”

郭烨南私下追林佳的消息,许知敏找过墨深求证过,得知是事实,死党注定是失恋了.

许知敏双手用力抱住了方秀梅的肩.大都市因为污染严重,天空早已看不见星星了,而万家灯火就成了人间星河,但其中的冷暖,只有置身其中方可体会.她慢慢地哼起了王菲的<但愿人长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和着方秀梅沙哑的嗓音,两个都市女人的歌声飘荡在寒冷的空气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冬去春回,这个季节适合慢性病人进行手术.

一天,因为休假,许知敏睡了一天的懒觉,起身时已是华灯初上了.她先倒了猫食喂小毛球,伸伸腰听到了电话响.

“你好,请问找哪位?”

“我在你们楼下,有事商谈.”

许知敏往窗外探头,见墨深让在车外,车里坐着的人好像是杨森.换上外出的衣服,拿了瓶牛奶放进包里,她跑下了楼.

墨深看到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道:“上车吧.”

“去哪里?”她猫腰闪进车里.

“我家.”

他家是三室一厅的公寓,两兄弟各一间房,还有一间是客房.

“我爸妈不住这儿,他们在附近另有一套房.”墨深解答她的疑惑.

这么说墨叔和慧姨是从香港回来了,许知敏心领神会.看来墨叔和慧姨早已有在这边扎根的心愿,所以才叫墨家兄弟先回大陆发展的.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中央的玻璃茶几上放了一堆散乱的文件.杨森拎了两箱珠江啤酒回来,每人拿了一瓶,包括林佳.

“来,坐这里.”林佳拍拍身边的位子,招呼道.

整间屋子就她们两位女性,许知敏挨到她身旁坐下,道:“师姐,你回儿科了吗?”

“是啊,年初才回去的,不如轮科时刺激.”林佳拉开易拉罐,问她,“喝吗?”

“不了,我有牛奶.”许知敏取出包里的牛奶,插了吸管吸牛奶.吸着吸着,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他们个个拿着啤酒看她一个人喝牛奶.郭烨南举起红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一副懒得说她的样子,感慨道:“又是没吃饭啊…”

许知敏赶紧吸两口,把空了的牛奶瓶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拘束地拍拍手.她如此可爱的小动作看在众人的眼里,谁还舍得批评她!林佳哧哧地笑,道:“许知敏,你这个样子和我们科里那群宝贝一模一样.”许知敏撇嘴,咕哝道:“师姐,你别取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