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狭窄的地方,光线昏暗,有种暧昧隔在二人之间,姜琬对上男人的双眸,秀眉微颦,今日他对她实在比平日里要好,难道是良心发现不成?

又说什么不止这一件事…

“啊,殿下教小女子弹棋,也该感谢。”

殿下殿下的,刚才可是叫他表哥,萧耀眸光闪动:“还有呢?”

男人又贴近了些,他显然是在宫中喝过酒才过来的,呼吸中含着辛辣,姜琬往后靠去,背部碰到了坚硬的木梯:“…父亲的事,也多谢殿下。”

原来她还是清楚的,萧耀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停在小姑娘微微抿住的红唇上,突然问:“是姨母要你如此打扮?”

这话叫姜琬一愣。

其中自然有谢氏的意思,但平心而论,她也并不排斥,十六岁的年纪正值桃李,该当选个合意的男子定亲,她晓得自己这一张脸是多大的祸害,没有强大的依仗,总会被采撷了去,就像上辈子一样。不过她比以前经历的多,也没有那么傻了,借助谢氏,她会做个最好的选择。

无意与萧耀说此事,姜琬道:“殿下不是要去看干娘吗?我领殿下去罢。”

这楼梯上下都有守卫把守,没有皇子公主的邀请,谁也不能过来,她在这里,简直就像萧耀手中的泥丸。见他还不曾放开自己,姜琬轻轻推了推。

手指碰触之处,坚硬似铁,她弱声道:“殿下…”

男人眉头一挑,并不退后。

高大的身材像半堵墙,令她陷在这阴影里,姜琬心砰砰直跳,暗道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又要捏她的脸,欺负人不成?可她今日不曾得罪他呀,还道谢了呢。

“殿下。”她仰头,试图说理,但在这瞬间,瞧见他眸色一深,似乎为之不满,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忙改口,“表哥!”

叫得又甜又软,萧耀唇角略弯,终于松开手。

姜琬连忙往楼下走去。

发髻上金步摇猛烈晃动,微光像萤火虫。

男人也跟了上来,踩在木梯上,铎铎的闷响。

真是奇怪,他居然喜欢自己叫他表哥,姜琬此时满腹疑惑,原来一直以来都弄错了,可为何呢?表哥比殿下亲近,他难道…姜琬拧了拧眉,这实在不太可能。

她走到谢氏所在的雅间,避了开去。

谢氏见到萧耀,颇是意外:“阿耀,你竟然会来观灯,我都不知。”

这外甥儿年少时常随萧勉出宫游玩,两人孟不离焦,后来萧勉去世,他足足一年不曾踏出门口,宫里的兵书都被翻烂。随后寻到机会,领兵复仇,血洗别城,杀尽那城主九族一百余人,因行事太过残暴被皇上训斥,禁足半年,后来才准许再次出兵。

那一次之后,再没有来过月台。

萧耀道:“四弟央求。”

他本是兴致缺缺,萧泰说倘若射中九次靶心,便要他一同来摘星楼,结果还真中了。见萧泰骑射功夫有长进,他心里也高兴,就遂了这四弟的愿。

“你也该出来走走,成日在外打仗,有什么乐趣?”谢氏坐在他身边,语重心长,“今日好些官员也在,你可去见过?”

萧耀语气淡淡:“我与三弟他们一起来的。”

“哦,是吗?”谢氏心思一转,“我听琬琬说,莫姑娘也在月台上?她是谁请的?”

“皇妹。”

那是萧娥姿了,谢氏眉梢一扬,这公主天生刁蛮,却唯独对莫政君分外友好,甚至百依百顺,不用说,定是为她那哥哥,皇后希望萧烨娶莫政君。

因成国公很受器重,他的父亲是太子太师,成国公与萧廷秀胜似亲兄弟,从小就是太子伴读,两小无猜,哪怕萧廷秀后来登基为帝了,许多事情也只跟成国公商量,可见此人的地位,故而莫政君在京都也很受人追捧。

“莫姑娘才貌双全,也不怪公主喜欢她,说起来,你与她也不算陌生的。”

母后在世时,也常召莫政君入宫,萧耀觉得若哥哥还在,可能莫政君就是他的皇嫂,作为母亲,都是喜欢替儿子打算的,就像现在的姨母。

萧耀道:“莫姑娘请了表妹去月台,您知道吗?”

“我知道。”说起此事,谢氏微微笑道,“看来莫姑娘想要结交琬琬。”

“未必,我看是因今日表妹的名声太盛了。”

“琬琬这般出众,自会引人注意,这是好事儿,她是大姑娘了,我作为干娘,该当替她选一门好亲事,这样姜大夫,姜夫人也能放心住在燕京,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因此才认她做义女。

萧耀不置可否,站起来道:“不打搅您了,我去月台。”

谢氏等他走了,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一直在提莫政君,而今既然在月台,这外甥儿怎么就没有邀请她一起去呢?真是个傻孩子!

直到亥时,几位皇子,公主才回宫。

萧娥姿直打呵欠,恨不得连裙衫都不脱就睡了。

偏偏母亲不准,坐在旁边拉着她说话。

“今晚上可发生什么,你与莫姑娘相处得好吗?”

“挺好的,我都照您吩咐做了。”萧娥姿趴在床上,拿被子蒙住脑袋,“母后,您就让我睡吧,成不成?我一直在跟莫姑娘谈笑,可累死我了。”

“谁让你占着她?”皇后哭笑不得,“在场又不是只有你一人。”

“可莫姑娘不怎么搭理哥哥呀,哥哥说话,她就只笑笑,并不开口。”

“什么?”皇后心头一凉,她这儿子如芝兰玉树般,文采又好,便没有皇子的身份,也是众闺秀眼中的佳婿,将来也可能成为太子,未来的储君,那莫政君就真的那么高傲吗?她有些恼火,暗道这也是因成国公的面子,不然这样一个小姑娘,凭什么得意?

按耐住不满,皇后柔声道:“莫姑娘那是矜持,毕竟烨儿是男子,”顿一顿,“那二殿下呢,与莫姑娘可说话?”

萧娥姿摇摇头。

比起亲哥哥,萧耀更是好像木头一样的人,能待在月台半天都不讲一个字,要不是有四哥,真以为他是哑巴了,不过,萧娥姿想起一事,掀开被子道:“母后,杨夫人认了一个干女儿,今日带到摘星楼了,莫姑娘还请她去月台呢!”一五一十告知,“四哥都夸她好看,还有济宁侯,他居然也来月台了,要教那姜姑娘下弹棋,后来是二哥教她的。”

包含的内容太多,皇后一时都没理清楚,思忖了半响道:“你说二殿下教了那义女?”

“是啊,我第一次见二哥教导姑娘呢。”

皇后点点头,忽然很认真的问萧娥姿:“那姑娘比起二殿下的生母,如何,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个风华绝代的谢嫣,如高岭之雪,萧娥姿当然记得,她甚少发笑,不像母亲甜美温和,可即便如此,也很得父皇宠爱。

“似乎也不差…”萧娥姿道,“不然楼里那些公子也不会纷纷打听,我下楼时,还听他们说起这姜姑娘。”

皇后的眉头挑了挑。

看来谢氏是有个好打算!

她给萧娥姿拉上被子:“今儿辛苦你了,快些睡。”

见女儿闭上眼睛,她快步离开了扶玉殿。

上元节之后,不出几日,真的就有人来上门提亲。

听到这消息,姜保真跟柳氏都有些懵。

周嬷嬷道:“不是说笑,事关大姑娘终身大事,我们夫人也很重视的,故而才请你们去商量。”

柳氏讷讷道:“可我们对燕京的人不了解。”不像嘉州,住了一辈子的地方,那各家各户,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的孩子什么品性,心里都有谱。

姜保真也是这么想的,但事到临头总不好退缩,女儿要嫁人,他们肯定要把关。

两个人起身去见谢氏。

“阿琬太讨人喜欢了,那些夫人们见过之后,赞不绝口,阿琬生得好,又会说话,还大方。”谢氏把什么好听的词儿都往姜琬身上套,“你们瞧瞧,好些的拜帖,都想请阿琬去做客,这是长兴侯家,这是大理寺左少卿家,这是吏部员外郎家,这是…”

好些的官名,不说柳氏,姜保真都听得头疼,乱成一团麻花了。

这些家族,他认识哪个,哪里晓得谁家好,还是不好?

偏偏谢氏很诚挚得看着他:“姜大夫,阿琬十六了,这亲事该早些定下来,你说,选哪家好呢?我知道这长兴侯有个儿子很是不错,武艺出众,生得也周正,而今任兵马司副指挥使,还有户部左侍郎大人的幺儿,虽是庶子,却才高八斗,去年刚刚中举。”

姜保真实在不知如何选,半响道:“不如我回头去问下琬琬。”

在他心里,希望姜琬嫁个寻常百姓,日子过得平平安安就好,可今日看谢氏这等说法,如此多的家族愿意娶姜琬,他要坚持的话,岂不是委屈女儿?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自家女儿又聪慧,姜保真心想,他或许该将选择权给女儿。

谢氏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姜家夫妇倘若不插手,她没有看错的话,姜琬定会选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而她娘家单薄,将来要依仗的自然还是杨家,那他们的关系势必就牢不可破了。

果然姜琬听到父亲问她,便是微微一笑:“不如让干娘替我先选罢,相信干娘的眼光,不会差。”

正好也看看谢氏对她的真心,倘若只顾势力不顾那公子本性,那她就只好自己出马了,选个历史上最终寿终正寝,享尽荣华的男人。这样,她,还有她的家人,都能安稳得度过一生。

第20章

正月过去,天气转暖。

院子里的新芽都发了出来,伸出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柳氏看着窗外,心里忐忑不安,丈夫现在反倒不用担心,回到燕京之后,萧耀一直不曾召见,偶尔使人传话,命他去城外营帐里给将士们治疗旧疾,寻常便不太管束,是以大女儿的事情,更叫她在意。

也不知最后会嫁予谁,还有那嫁妆…实在犯愁,谢氏说得那些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到时也不知如何,她的琬琬能适应吗?柳氏忍不住叹气,正想着,姜琬换好裙衫走了出来。

雪白的中衣,外罩淡紫色绣莲花的褙子,月白色挑线镶边裙,清丽淡雅,就跟这京都大家闺秀一样,柳氏日日看惯了的,一时也晃了神。

自家女儿真正是好殊色,也不怪那么多的公子来提亲。

“琬琬,你今日要随杨夫人去哪家?”

最近忙得团团转,连续去了好几家相看,姜琬都挑得眼花了,不过这次的钟家,她颇是期待,虽不是名门望族,但钟家后劲十足,这一代嫡长子会成为封疆大吏,这幺儿么,虽是庶子,却是个治水大家,写下治水经流传后世,被人称颂。

她回道:“是去钟家,娘,您也一起去吧?”

“不了,我身子不舒服。”柳氏拍拍姜琬的手,“琬琬,你一定要挑个品性好的公子,老爷与我不求什么富贵,对你体贴便是。”

“那娘还不跟我一起去?”姜琬哼了哼,“爹爹在军营,也不能去,您就不怕我挑错?”怕拖累自己,柳氏总是不肯露面,她也有点生气了,“我胡乱挑一个。”

“哎呀,这怎么行?”柳氏着急。

“那娘也去,不然我就随便嫁了,反正也没有娘疼呢。”

这般撒娇,柳氏撑不住,只好答应前去。

钟家与杨家只隔了一条街,半盏茶的功夫就到。

行到垂花门口,从轿子里下来,只见甬道两边开满桃花,香味扑鼻,来迎接的丫环全都穿着豆绿色的比甲,看起来整齐有序,姜琬心想,钟家此时在燕京崭露头角,但在一百年后,却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能与杨家并肩。

一行人随丫环去正房。

钟家大房而今在泸州,故而堂内只有钟家老爷夫人,还有二房夫妇,另有一位年轻男子,便是三公子钟思睿了。

两家互相见礼。

钟夫人目光落在姜琬身上,目中满是喜爱,与谢氏道:“别说什么干女儿,亲生女儿,哪个又不巴望生得如此模样,”笑着看一眼柳氏,“姜姑娘真是命好,有两个娘疼,不过有这女儿也是福气,我真正羡慕。杨夫人你知道,我也是没有女儿的,故而天天催着儿子们成亲,好让我疼一疼儿媳妇,如今就差一个了。”

言下之意,姜琬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委屈。

谢氏笑道:“您的宽厚,京都谁人不知?瞧瞧二少夫人,气色如此之好。”低头逗弄二房的孩子,“孙儿也是粉雕玉琢的,多可爱。”

轻描淡写带了过去,也不知是愿还是不愿,钟夫人朝钟思睿招手:“睿儿,你愣着做什么,见过夫人了,不给姜姑娘行个礼吗?”

钟思睿便是作揖问候。

年轻公子今年十九岁,个子颀长,穿一件蓝潞绸绣四君子纹的春袍,生得清秀端方,抬起头时,脸颊飞过一抹红色,安静得立在侧边。

这样子叫姜琬想到以前,他们家隔壁的一个小书生,见到她也会有这样的羞涩,反倒让她有点想主动说话,可惜还没得成,就被父亲送到宫里去了。

她嘴角微微的翘了翘,暗道这三公子应是性子很温和的人呢。

钟夫人看在眼里,却道这儿子木讷,也不知说些讨巧的话,明明老爷提起这门亲事,他自己都同意了,怎得还是这副做派?她忙请她们坐下,叫丫环上茶。

这时有个小厮来传话,在钟老爷耳边说得几句,他有些惊讶,低声道:“请进来吧。”

姜琬正当喝着大红袍时,突然瞧见一个人影大踏步行入堂内,抬眼一睨,险些把自己给呛到,耳边听得那人道:“不知贵府有客,打搅了。”

正是阴魂不散的傅英!

连谢氏都忍不住暗骂,手指捏紧茶盅,心道这小子太过嚣张了,居然敢追到钟家来,怎么着,难道想搅和掉这门亲事不成?她淡淡道:“侯爷来是有要事吗,早知如此,我们应改日再来拜会。”

傅英道:“上回钟大人约我喝酒,我抽不出空,正好这会儿有些兴致,杨夫人无需回避。”

那傅英虽是勋贵子弟,却不像有些纨绔光知吃喝玩乐,他十六岁就上沙场历练,二十岁已能领兵作战,很得皇上喜欢,是以钟家也是有意结交的,钟老爷笑道:“今日正好备了酒席,侯爷有兴致的话,再好不过。”

听到此话,傅英得意一笑,朝姜琬瞄了眼。与上回在摘星楼不同,她这次的装扮并没有那么华贵,淡淡的紫色显出几分出尘之气,犹如幽兰静静开放,清丽动人。

感觉到傅英的目光,姜琬当做不知,一眼都没有看他。

像在月台一样,她丝毫不想接近自己,后来竟然还勾得萧耀教她弹棋,傅英手指捏成拳头,这狐狸将来若真的令萧耀也喜欢上她,自己如何争得过?那毕竟是皇子,还是先下手为强。想着朝那钟思睿打量,正巧发现他也在偷看姜琬,白皙的俊脸泛红,傅英咬牙。

看姜琬这细心打扮,贴近钟家的书香气,不难看出她有些意动,那钟家也愿意,指不定很快就会定亲。

傅英眼眸眯了眯。

坐在堂中未免无趣,钟夫人很快又请她们女眷去赏花,谢氏行到屋檐下,低声叮嘱薛香玉:“这济宁侯前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你注意些,别叫他接近阿琬。”

薛香玉道:“他该不会如此胆大妄为罢,好歹还在钟家。”

“谁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薛香玉点头答应。

姜琬在后面,将将走到庭中,就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傅英走到她身边,不顾附近有人,说道:“上次在摘星楼一见,我妹妹很喜欢姜姑娘你,说下回一定请姜姑娘来做客。”

说是说傅媛,可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恨不得将她吃了入肚,姜琬一阵头疼,真没想到傅英会如此执着,她已经是谢氏的干女儿了,居然还不放手。

他到底想做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还指望自己给他做妾吗?姜琬道:“弹棋一事,我怕与姜姑娘合不来。”

明确拒绝,傅英脸色微变。

姜琬转过身,径直朝前而去。

瞧着这婀娜背影,傅英驻足许久,直到钟老爷相请才回过神。

路上,钟夫人对姜琬温柔有加,二少夫人也很体贴,恨不得这会儿就将亲事定下来,柳氏看钟夫人的殷勤,心想女儿嫁过去,应不会吃苦。再有那三公子,颇是腼腆,不是那花言巧语之徒,便更多了几分满意,打算回去与姜琬说一说,若她也喜欢,哪一日等姜保真回城,再看一次,就可定下来。

一行人行到园中,姜琬有些累了,在亭子里坐下歇息。

为让他们解渴,钟夫人吩咐端一些果子来。

谁料有个丫环到她手边,竟趁机塞了张条子,姜琬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溜烟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