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为了夺取他的宠爱使尽阴毒手段,她敢不顾性命跟他去天涯海角,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在他清醒时说出自己地心里话。

华南宏的呼吸忽然一窒。

“我真的累了,相公,你可明白?”

他霍然睁开双眼,却无法回头去与她对话,不论是安抚还是斥责,这一刻,言语地作用忽然苍白起来。静谧的房间中只有两人平稳而沉着的呼吸声,不着边际地,隐藏着各自地心思。

都以为对方没有听见。

(四)

——相公,你可明白?

他不明白。

再一次漫步在水雾缭绕的长桥,华南宏发现自己的思绪走入了死胡同。

他茫然地四顾,脑中好像也被这茫茫大雾包围了。他曾经认为雾里看花很美,有些问题即使永远不去回答也无大碍。可是如今,他忽然很想找到答案。

华南宏地生命中有过很多女人,让他感觉特别的唯有她的母妃,与那个真正名为乌兰的女子。至于刘婉娘,她地出现总是顺其自然——当他需要大婚的时候,旁人帮他选中了她,而他对她亦不反感;他登上皇位,她便由正妻的身份顺其自然被册封为皇后,替他打理六宫;待到他两袖清风心无所系,她就带着他们的孩子伴他天涯海角…

不论身份地位,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她总是在她身边。

永远维持着咫尺的距离,只要他需要,触手可得。

可是如今她却说,她累了。

—为什么?

雾气越来越浓,铺天盖地地苍白中,华南宏迅速地捕捉到了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蓝色人影。

倾诉地念头再没有比这一刻更为强烈,他再不迟,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刚走几步,身后淡薄的阳光瞬间灼烈起来。不知何处吹来地风驱散了遮天的云,也将那层雾气渐渐吹淡。

风吹乱了他地鬓发,浓雾如帘幕般两边拉开,露出一袭熟悉的藏青色人影。

原来,是雾色褪淡了那人的衣衫。

华南宏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刘婉娘半蹲在河岸旁的石阶上,腿边搁着装满衣衫的木盆,一只手探了探冰凉的水温,微蹙柳眉,却是毫不犹豫地在河水中搓洗起来。她的姿势算不上熟练,洗衣的动作也有些笨拙,可那神情颇为认真。华南宏不禁笑出声,忽然就想到了多年前她初次册封时的紧张模样。

他长久以来注意到的那抹人影,竟是刘婉娘么?

是他的妻子。

——原来,她一直都在他心中,只是暂时被雾气遮住了而已。

再不迟,华南宏快步走下石桥,从身后揽住正在专心洗衣的女子,刘婉娘先是一震,随后在水面中望见了华南宏的面孔。回过头,有些错愕地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温暖。

“相公…”她的腰被他温柔环着,只一瞬,对方的唇在她面颊蜻蜓点水般掠过。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刘婉娘登时红了脸。

“婉娘,一起回家用早膳可好?”

“…好。”她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迷迷糊糊地被他牵着,两人走过清寒依稀的长街,日光穿梭在淡薄雾气中,有种朦胧恬淡的美。

“那个…”刘婉娘忽然就萌生了个不安的念头,惑于他的温柔,“若你实在喜欢云霜姑娘,不必特意…”

“咳。”华南宏的声音似是有些不快,“你还要提?”

心瞬间冷下来,她垂眸:“我只是觉得云霜姑娘生得很美…”

温暖的食指忽然点上她的唇,制止了将要吐出的话语。华南宏扶住她的肩膀,很认真的,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拥有了世上最美的妻子。”

—他已经拥有了繁华凋落后最能经得起风雨剥蚀的珍贵幸福。

红叶满地的时候,华南宏与刘婉娘相伴坐在窗前。

怀中抱着睡得香甜的女儿,刘婉娘靠着华南宏的肩膀,脉脉斜晖穿过了绣篱芭。

小屋中还萦绕着清爽的茶香。华南宏揪了一把女儿柔嫩的小脸蛋儿,忽然笑道:“唤作居秋可好?”

“嗯?”刘婉娘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替女儿取名,“居秋?”

“居秋。”华南宏肯定地点了点头,揽过妻子,并肩看着窗外的红枫片片飘落。

—他们相识在彼此最为明媚的春,又并肩走过最为繁华的夏。而如今往事凋落,秋风吹淡了过往的辉煌与伤痛,终于要一点一点的沉淀。或许还有冷酷的严冬在等待,但他们会挽着彼此的手,共同缩在厚重的棉被下,或许还要暖一杯醇香的酒,然后满怀欣喜地期盼新年的第一场雪落。

执子之手,与子居秋。

正文 刺——华南灼

更新时间:2009-11-25 1:43:14 本章字数:5521

——华南灼番外

宫中新进了一批舞姬。

华灯初上,精雕典雅的水榭笼罩在温暖氤氲之中。

这片人工湖引南山天然温泉水而成,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即使宫中各处已落积雪,此处却依旧暖和舒适。

华南灼身披紫貂裘袍,右手支着下巴,整个人靠在红褐色长榻之上。那榻子是极软的,人身几乎能陷进去,厚重温暖的裘袍又将身体包裹得无比妥贴,嗅着空中隐隐散发的苏合香,连呼吸都变得慵懒了起来。

浅紫色的薄帘飘动,帘后舞姬身形曼妙。

华南灼听不清那曲子唱的是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美貌婀娜的身影想要表达的东西,他只是下意识地握着琉璃酒盏,眯了双眸,似出神一般地看。

思绪早飘到了千里之外。

—他在下一盘棋。

对手是那个男子。

他必须将每一丝每一毫算得精准无误。

所以即使是这样惹人慵懒地场合。他也放松不了半分。

酒沿着喉咙缓缓地滑了下去。似无味。只有细微刺辣地感觉弥散开来。

新帝临朝。六宫空虚。或许每个女子都在等机会。

华南灼恍若墨玉般清冷深邃地眸子微微闭合。直到铿锵一声。珠玉撞击发出了清脆响动。他睁开眼。只见一袭火红色地身影居然越过那帘子走了上来。

那舞姬身形修长。皮肤白皙如玉。周身缀着叮咚作响地银饰。昏暗地光线下只看得见一双恍若清泉般灵动地眼睛。眨巴着。朝他送了个秋波。

华南灼微微一笑。

“哇!”舞姬惊得退后数步,险险避开面前袭来的剑锋。

扬手将剑回鞘。“胆子不小。”华南灼轻笑一声,眼底寒光乍起,“没有人告诉你,舞姬不得越过那帘子么?”他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将这个大胆妄为的舞姬拖下去,然而下一秒,那火红的身影忽然扑上前。

“请皇上恕罪!”那舞姬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腿,明明是极为卑微地动作,她做来却说不出地妩媚好看。“奴婢只是太仰慕皇上龙颜,这才…才…”冷不防她霍地抬起头,那眸子直直对上他的。

华南灼骤然惊愕。

——那个女子的眼睛竟是琥珀色!

不同于那个苏丹国女子的冷傲,面前这双琥珀色的瞳仁好似陈年的酒,卸下了孤傲与伪装,唯有道不尽的妖娆。

他抬手,示意侍卫退后。

“你叫什么名字?”华南灼挑起舞姬的下巴。

“琉璃。”

“琉璃?呵呵,好名字。”他臂膀微用力,将那曼妙的身影抱上长榻,五指游移那玉一般的肌肤,眼神却迷离地望向远方。

琉璃顺着他地视线望去,唯见一片烟波淼茫。

侍卫都是识相的人,新帝此举,无是宣告了这舞姬的幸运即将来临。

周围重重帷帘被放下,远处起舞的美人儿也齐齐退开,偌大水榭中转眼只剩了华南灼与琉璃两人。

火红色的裙衫灵巧地滑落指尖,琉璃背对着华南灼,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顺修长**散下,她似是羞怯了,迟迟不愿转身,手指蜻蜓点水般地擦过身体各处。

华南灼一把揽过她的身子,揉入怀中。

暖玉生香。女子柔软的身体夹带一股舒缓精神的浅香,绵软舒适,华南灼总是清冷地眸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雾气弥散开来,遮住了他的意识,阻挡了他的思绪,天地间只余一片茫然。

鬓角逐渐渗出细汗,最奢靡的景象却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地,将头移入她脖颈间,沿香肩一直滑下,双手继续褪下她的小衣。他深如幽潭的眸子恍如氤氲覆盖,两人间再无半点遮掩,锦被中温暖的触感随后迅速覆了上来。华南灼的呼吸逐渐急促,仿佛是不由自主地重复着应有的动作。

女子温凉细腻地肌肤,琥珀色瞳仁,处子特有的羞涩——那些好似很久之前某个人近在咫尺地东西,此刻,终于完美地重合。

视线漆黑。

可是他却骤然望见了那个苏丹国女子的容颜。

她依然是初见时那个清冷孤傲的模样,扬着眉毛,神色不屑。站在水雾升腾的木盆里,发梢滚落透明水滴。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时间与空间。与他对视。

那么接近,那么遥远。

匕首的寒光刺破黑暗,华南灼骤然翻身,一脚将那柔软地躯体踢开。

“刺客?”他皱眉,臂膀上残留一道浅浅的血痕,随手将血珠抹去,华南灼起身披了件外袍,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个被侍卫压在地上地女子。

“狗皇帝!没能结果了你,是我的疏忽!”不着寸缕地女子咬牙切齿,那浅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怨恨,无奈两手被紧紧束缚硬是动弹不得。阴毒地瞪了华南灼片刻,骤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贱女人!”侍卫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华南灼摆手示意停下。他一拢宽大地裘袍,“你笑什么?”

“你逃不掉的。”女子咯咯地笑着,声音在这景色中只觉说不出地诡异,她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指“哈哈哈,我以为你这种冷血的怪物不会有动情的一刻…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一只明黄色小饰物由她发间落下,“啪”地碎成两半,掉出淡黄色粉末。

华南灼两指迅速捏起一撮嗅了嗅,很恬淡的香味,正是他刚才在她身上嗅到的那种。

“有毒?”华南灼眼底寒芒大盛,剑锋抵上琉璃的脖颈,却又慢悠悠地放下。他转身负手,似在欣赏水榭上空那轮明月,“若是有毒,我怎会察觉不出?”

“这香料唤作沉夕,乃用在男女合欢之时,”她漂亮的眸子得意洋洋地睨着他,“唯有男子真正感情涌动,这香料的毒性才能发挥出来…哈哈,我本来不信,可是你看看自己的唇色,不觉得太过苍白了么?”

“皇上!”两个侍卫迅速扶住华南灼,感觉男子素来颀长挺拔的身躯似是真的有些摇晃。

果然,淡淡的眩晕感萦绕开来。

周围人群开始慌乱,好些个声音叫嚷着“传太医”,他扶住廊柱,赶在最终黑暗来临之前吩咐道:“将这个女子交给琅轩,他知道怎么做。”

夜已深,琅轩缓步踱至龙榻上双目紧闭地帝王之前,低声向太医询问结果。

“幸好中毒不深,不过还要花些时日才能清醒。”众太医已忙碌了数日之久,“蛮夷的毒物果然稀奇,无法找出彻底清除的法子。”

“嗯。”既然无碍,琅轩也放心许多,忽然见华南灼焦躁地动了动唇,眉梢紧蹙。

“虽无恙,这几日却会多梦不安。”

“多梦?”

“是。”老太医微一停顿,“或许会梦见一些潜藏已久的记忆。”

—潜藏已久,甚至连自己都已经遗忘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回到苍竹苑。

似乎,在他的身份背景完全暴露之后,此处就作为一项往昔的印迹被完整地遮盖起来。新帝的政务总是繁忙,作乱的藩属国、华南翊蠢蠢欲动的势力,每一样都要让他费心劳神。

华南灼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脑子是清醒地,身子却不听使唤,他被两条腿牵扯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就绕过那片宁静雅致的楼阁,走入阳光摇曳下的碧茵之中。

干净剔透的溪水沿光滑青石流淌而下,四周都是宁静翠色,树影将阳光阻隔在外,分外宁静。

坐在竹下的少女朝他招了招手。

“乌兰?”华南灼皱眉,“这个时辰你应当回去学习舞技。”

那琥珀色瞳仁的少女咯咯地笑出声,伸手捋了一下乌黑的长发,“苍羽,你也来赏月?”

赏月?华南灼不禁冷笑出声:“你可知这是白日?”

“白日,未必就没有月光。”乌兰笑意依旧,伸手朝上空一指,华南灼顺着她的指示望去,竟真的在交错缠绕地树枝间望见了一抹苍白。

他惊呼出声。

“如何?”那张娇俏面上满是得意,忽然从白石上跃下来,伸手欲抓他的面具。

华南灼迅速后退一步,忽然就感觉到了面颊上覆盖的冰凉。

“好生羞涩!还是因为面容丑陋,所以生怕被别人取笑呢?”她笑道,“都说苍竹苑以培养送与达官显贵们的美丽女人闻名,它的主人却是神秘之极,我倒真是想知道,这张冰冷的面具之下究竟会有怎样的容貌?”

“面容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你我不过是交易而已。”

“说得没错。”乌兰浅浅一笑,“可我想知道。因为…”她顿了顿,“我想看到真实的你。”

唇边浮出的是冷笑,然而心头还是无可避免地震动了,他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青铜面具的光泽已久诡异而冰冷。眯了双眼,他忽然觉得今日地乌兰有些不同寻常,似是主动地越过了长久以来的那道防线,想向他表示些什么。

这样地念头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说过,有两种东西,是人们便是穷尽一生也要得到的绝世的珍宝和绝世的美人。那你呢?你也想要得到我吗?”她昂起头,眸中有浅波流动,指尖忽然悄无声息地攀上他的肩头,蜻蜓点水般,落下微妙地痕迹。

“若等交易完成,你已久想留在苍竹苑,我不会阻止。”他退后一步错开她的手指,“在这之前多说无益。”

“苍羽,你害怕了?”她放声大笑,“你不敢面对我?你害怕我看穿你地心思?还是说你明明就想得到我,却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

他不语。

之前也曾无数次地互相挑衅,用身体、用眼神,挑逗着彼此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明明可以温馨地场景,却非要用最尖锐的刺去伤害,然后在无数次地伤害中磨练出一身的盔甲,即使彼此拥抱得无比贴合,有一道坚固的墙始终不曾卸下。

所以这一次,无法回答的时候,他依然选择拂袖而去。

风凉凉地掠过指尖,乌兰没有上前拦他。

而是任由华南灼穿越过林间静洒的月光,越走越远。

白日里地月光,瞬间被掩藏

与荒凉。

然后他忽然听见了乌兰的声音。

“苍羽,我们来打个赌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若有朝一日,我们中的谁对对方动了情,那么那个人就要放弃心中最深的坚持,将自己隐藏的部分完全暴露给对方!”她喊得大声,“怎样,你敢么?”

动情?

他没有回头,唇边溢出冷笑。这般隐秘的情绪,若当事人不说,旁人又如何能够知道?这丫头何时变得此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