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红了脸,夺过来道:“甚么嫁妆钱,都拿去买肉饼。”

林依笑道:“与你玩笑呢,中午只怕也吃不饱,你快数几个出来,一人买两个肉饼充饥。”

青苗数出钱,左右看看,问道:“二少爷不吃?”

林依道:“他要向你学习,出门挣钱去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真狠心,也不让二少爷吃饱了再出门。”

林依不以为然道:“饿一饿,他才晓得肩上有责任,免得与大老爷一样不思进取。”

青苗深以为然,道:“大老爷在对面吃酒,只怕又欠上好几十文的债呢,二少夫人这话可得硬气些,别替他还。”

林依点头,接过黄铜小罐放好。青苗出门,跑到巷口曹婆婆肉饼铺,买了四个肉饼,拿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又一路小跑,回来与林依,道:“二少夫人,还热乎着呢。”

林依分了她两个,主仆二人藏在房内,一气吃了,又都觉得好笑,对视乐了一气。

中午时分,对面的婆婆果然来讨酒钱,张栋故技重施,叫流霞来向林依借,林依只推说嫁妆钱已花尽,一个铜钱也拿不出。流霞不好强讨,只得原样回复张栋,张栋借着酒劲,在房内发脾气,却被杨氏一盆冷水浇下,立时清醒,冻得浑身直哆嗦。

林依刚听完青苗回报,还来不及问详细,张仲微就回来了,将一包铜钱递与她,又问道:“爹怎地了,我方才路过,听见流霞嚷嚷说要去请郎中。”

林依打开那方手帕,一面数钱,一面回答:“爹娘老两口吵架呢,你是晚辈,千万别掺和。”

张仲微犹豫道:“不会是真病了罢?”

林依头也不抬,道:“若有求于你,自然会使人过来说。”

到底不是亲生爹娘,张仲微听她讲得头头是道,也便丢开,笑问:“我比起青苗来如何?”

林依数完钱,一共一百二十五文,笑道:“比青苗赚的多出一倍不止,还是你强些。”

张仲微得了夸赞,反倒羞愧起来,道:“我前儿向下等房的左右邻居打听,他们外出做零工,一天也能赚一百文呢。”

青苗听见,惊喜问道:“在哪里做零工,我也去。”

林依笑看她一眼,道:“你在我家做零工,还要去哪里?”

青苗吐了吐舌头,也笑了。林依起身,把张仲微赚的钱装进钱匣子,小心锁好。

流霞在外敲门,问道:“二少夫人,午饭可得了?”

青苗朝林依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自己走去开门,道:“二少夫人又不当家,你到这里来问饭作甚?”

流霞想进门问林依,青苗却堵着,道:“我正想过去问问大夫人,何时开饭呢,二少爷与二少夫人都饿了。”

流霞愣道:“饭食不是一向由二少夫人打点么?”

青苗道:“昨儿讲得清清楚楚,二少夫人的嫁妆钱已被你借去了,哪里还来的钱贴补?”

流霞推她道:“我不与你讲,你让我去见二少夫人。”

青苗一点也不让她,双手朝她胸口一推,大声骂道:“你一个大老爷的通房,要强闯二少爷的屋么?”

隔壁有脑袋探出来,是邻居家的丫头春妮,瞧了一时,回头冲屋里道:“夫人,无事,是隔壁丫头不检点。”

流霞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待要与春妮分辨,那边的门已关上了,只得冲着青苗大叫:“你污蔑我。”

青苗冲她扮鬼脸,道:“就污蔑你,怎地?”

流霞一抹眼,瞬间流出泪来,哭着冲回杨氏房内,道:“我照着大夫人吩咐,去二少夫人那里问午饭,不料却被青苗说成是强闯二少爷的屋。”

杨氏冲张栋发脾气道:“都怪你把儿媳得罪了。”说完又恼流霞:“既是有求于人,就该和缓些,你硬闯作甚么?”

张栋捂在床上,身上还是冰冷的,驳道:“我看都是你惯出来的,你瞧伯临媳妇,一样拿嫁妆钱养家,可敢有半个不字?”

杨氏气道:“你既羡慕,那去二房过活。”

张栋浑身不爽利,哼哼道:“仲微媳妇不给饭吃,少不得要去叨扰叨扰二弟的。”

杨氏别过脸去,道:“我丢不起这人,宁愿饿着。”

张栋坐起来披衣裳,道:“不过就是咱们家现下穷了,到兄弟家趁食而已,有甚么好丢人的?”

这话不假,同姓即为一家,何况还是亲兄弟,别说吃饭,就是去住上几天,也是无妨的。杨氏想通,走去服侍张栋穿衣,道:“也就这一回,吃多了只怕要瞧弟妹的脸色,你明日早起,带上二郎,去审官东院瞧瞧,管它甚么差遣,先谋一个再说。”

张栋不悦道:“我才被你泼了一身凉水,只怕转眼就要病,哪还有力气去差遣院。”

杨氏略有愧疚,轻声道:“吃两杯酒无妨,谁叫咱们如今没钱。”

到底是夫妻,比不得通房可以随意,张栋见她有悔意,也就不好再摆脸色,安慰她道:“莫要慌张,差遣一事,我早盘算好了,只等马知院的夫人回京。”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举家蹭饭

杨氏理解这逻辑,奇道:“你获官,与马知院的夫人何干?”张栋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得意道:“我自有妙计。”说完发现杨氏眼神不对,忙道:“我只与马知院打交道,你可别想歪了。”

杨氏笑道:“想来别个也瞧不上你。”

张栋见她神情缓和,哈哈一笑,率先朝外走去,杨氏紧跟而上,一面走,一面吩咐流霞去换张仲微与林依,上二房吃饭。林依早料到如此,已经同张仲微这有青苗等着了,待流霞在门外一唤,便走了出来,一齐朝二房那边去,倒把流霞甩在了后头。

林依夫妻来到方氏房中,张栋与杨氏已然入座,张梁十分热情,亲自与张栋斟酒,张伯临与脸上亦无不悦表情,方氏见到张仲微来,欢喜非常,站起身来,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嘘寒问暖,转眼与他夹了好几筷子菜。林依暗自惊讶,看来在大宋,到亲戚家蹭饭是很平常的事,倒是她多虑了,只不知如此多来几天,他们还有没得好脸色。

桌上菜色不是特别丰盛,一盘白渫斋、一碗白肉、一碗炖萝卜、一盘清炒白菘。张栋四人一来,这四盘菜明显就不够吃了,方氏心疼儿子,忙吩咐李舒道:“他们好容易来吃顿饭,赶紧加菜罢。”

李舒倒也不小气,命甄婶去厨下吩咐,看还有甚么菜,再整治四五盘上来。方氏一抬眼,瞧见流霞,心思一转,道:“流霞如今身份不同,可别饿着了,去厨下吃罢。”

杨氏没出声,流霞哪里敢,直道自己不饿,朝后退了退。方氏好心无人领情,有些气恼,再一转头,瞧见青苗,便带了些火气道:“流霞都收房了,仲微媳妇何时与青苗开脸?”

林依不答,在桌下踢张仲微的腿,张仲微忙出声道:“婶娘,我不要通房。”

方氏脸一沉,道:“这是甚么话?”

张仲微把张梁一指,道:“爹不是也没通房?”

这话问得好,叫方氏再讲不出话来。张梁道:“那是因为冬麦破了像。”

众人听见这话,抬眼去寻,果见丫头堆里立着冬麦,脸上有几处斑斑点点,好似生过疖子后留下的疤痕,不禁暗叹一声“可惜了”。

张梁那句话,叫方氏窝火,但也让她有了劝张仲微收通房的由头,紧问不止。张仲微被她唠叨得没法,恨不得将耳朵捂起,好容易熬到吃完饭,一句闲话也不肯叙,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林依瞄到方氏眼神望向了自己,马上也起身,推说吃饱了,疾步回房,大呼“好险,差点被婶娘逮到。”

张仲微一想到晚上还要去那边吃饭,愁眉苦脸道:“娘子,我再去卖半日酸文,咱们晚上自己开火,如何?”

林依心道,方氏再怎样劝说,也是外人,只要他们两口儿守得住,并无妨碍,于是道:“你只埋头吃饭,当没听见,老人家絮叨几句,值个甚么?”

张仲微只好道:“也罢,我当娱亲了。”就算不开火,钱还是要挣的。他略歇了会子,又抱着笔墨纸砚出门去了。青苗到二房厨房吃过饭回来,问林依道:“二少夫人,你不是最热衷赚钱的,怎不见动静?”

林依道:“还不知二少爷的差遣在哪里呢,且再等等。”

青苗抱怨道:“城里闲得慌。”

林依奇道:“你不是要卖姜辣萝卜,哪里闲了?”

青苗道:“姜辣萝卜做起来简单,顶多一个时辰便得,我晚上卖,白日里却是无事做。”

林依看了看里外两间小屋,家具甚少,打扫起来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确是无事可做,只好道:“且再忍耐几天,待雅州来信,把官司解决,咱们再作打算。”

青苗这才记起张栋是有官司在身的,撇了撇嘴,道:“都是大老爷要充好人,带甚么洪寒梅上船,不然甚么事也没得。”

林依道:“事已至此,别抱怨了,你去隔壁瞧瞧大老爷在不在?”

青苗领命,到隔壁窗前瞧过,回报道:“大老爷与流霞都不在,只大夫人在念佛。”

林依便起身,到杨氏房中去,陪她讲了半日闲话,议定明日回杨氏娘家。无事做,极难熬,好容易半日光阴过去,又到饭时,二人候得张仲微回来,杨氏问道:“二郎去做甚么了?”

林依担心张仲微讲实情,抢着答道:“他去年来东京赶考时,结识几个朋友,因此去拜访一番。”

既是拜访友人,为何没吃了饭再回,杨氏有所怀疑,但没再问,命流霞唤来张栋,一同朝二房去。

二房一家人见他们又来,登时傻了眼,李舒顾着面子,隐忍不发;方氏想赶人,又担心张仲微没饭吃,只得拿眼瞪张栋与杨氏;只有张梁依旧热情,招呼他们入座,吩咐李舒另炒几个好菜来。

张伯临瞧出张伯临脸色不好看,他同方氏一样,也顾惜张仲微,便在桌下将李舒的手轻轻一握,低声道:“娘子,卖我个面子。” 

李舒最爱张伯临的温柔,当即就心软了,转头命甄婶去厨下吩咐。甄婶是个老人精,瞧出二房一家子,大都是冲着张仲微面子,因此两荤两素端上来,荤菜全摆在张仲微面前,张栋与杨氏跟前,只有两盘青菜。

杨氏倒还罢了,张栋却是最爱吃肉,一见甄婶如此行事,就生起气来,却无奈她是李舒奶娘,发作不得,一顿饭吃得十分窝火。

方氏照例与张仲微唠叨收通房一事,不厌其烦,张仲微一面恩恩啊啊,一面扒饭,始终没句囫囵话,方氏也只能干着急。

几人吃完,告辞回家,张栋还在路上就发起脾气来,大骂二房的下人不长眼,欺人太甚。另几人问他为甚么生气,他又不好意思说是为了两盘子肉,只得住了嘴,气哼哼地朝流霞房里去了。

林依瞧出杨氏脸上黯然神情,先将她送回去,陪着坐了一时,再才回自己房里。张仲微已将下午挣得的钱摊在了桌上,只等着她回来就献宝。林依数了数,笑道:“不错,比上午还强些。”

张仲微道:“娘子,你别急,我现下虽无差遣,却有官,乃大理评事,虽然只是九品,好歹有些俸禄。”

林依不大懂,问了问,还是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北宋官员官衔是虚的,差遣才是实际职务。张仲微见她还是一脸迷茫,遂简明扼要道:“我现在是大理评事,领一份俸禄,待得有了差遣,还可另领一份。”

这样讲,林依立时就明白了,欢喜道:“原来做官的待遇如此优厚,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要赶考。”

张仲微暗自叹气,九品小官,能有多少俸禄,在这高物价的东京,能糊口就不错了。他见林依高兴,不忍扫兴,便只在心里想了想,没讲出来。

第二日,林依依旧当一甩手掌柜,大房一家人没得早饭吃,有昨日先例在前,今日张栋没再抱怨林依,带上全家老小,直奔方氏房中。二房几人正在喝粥,见大房一群人冲进来,吓了一跳。张梁颇有家族责任感,二话没说,吩咐李舒添碗添筷子,方氏却不高兴了,只拉了张仲微坐下,向其他人道:“咱们家也穷,哪经得住你们天天来吃。”

有方氏发话,李舒便坐着不动,张梁不满道:“谁家没个难处,在乡下时,就是邻居落难,也要帮一把的,何况是我亲大哥。”

方氏根本不理他,吩咐杨婶道:“与二少爷盛碗粥来。”

张栋与杨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张梁认定方氏跌了他面子,将筷子一摔,怒道:“谁人当家?”

李舒见公爹发脾气,便要妥协,正欲转头吩咐甄婶,方氏喝道:“挺着肚子还磨蹭甚么,赶紧吃完了回房安胎。”

李舒乐得有方氏在前挡着,忙扶着腰站起来道:“媳妇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方氏爽快点了点头,甄婶便将李舒那份早饭用个托盘装了,与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李舒离去。

杨氏哪受过这样的待遇,臊得脸通红,转身就走,张梁却叫住她,道:“大嫂,是我治家不力,这里与你赔罪。”说着躬下身去,作了个揖。

杨氏不好再走,只好停住,张梁亲自搬来凳子,道:“大哥大嫂放心,只要有兄弟一口,就断不会少了你们的。”

张栋与杨氏听了这话,倒有几分感动,就将方才的不快暂时忘却,带着林依朝凳子上坐了。

张梁吩咐杨婶道:“取干净碗筷来,与大老爷、大夫人与二少夫人盛粥。”

杨婶不敢去,只拿眼瞧方氏,方氏却不知哪里想转过来,大方道:“你与任婶一道去,连锅端来。”

林依见方氏转变如此之快,心知有蹊跷,不过她本就抱着看戏的态度,巴不得张栋多吃些苦头,好安份几日,于是只将疑惑压在心里,冷眼旁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张栋受气(修正)

没过一会儿,杨婶与任婶将一只锅了端上来,A偷瞄一眼,暗暗笑了,那锅里几欲见底,仅有浅浅一层薄粥。杨婶与林依最熟,有意偏她,便叫任婶与张栋夫妻盛,自己则另取了一只碗,快手快脚装满,送到林依面前。

任婶不及杨婶手脚快,落在了后头,只舀得半碗粥,她把碗放到张栋面前,为难道:“粥没了。”张梁探头瞧了瞧,见任婶没说谎,便道:“去再煮一锅来。”任婶应了,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回道:“二老爷,米缸空了。”

张梁不耐烦道:“既是米缸空了,就找大少夫人拿钱去买。”

张梁猛然提到李舒,任婶不知如何应对,与方氏对了对眼神,也没对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硬着头皮,真去寻李舒。李舒听过任

婶所述,为难起来。依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是要配合方氏,但张栋从未刁难过她,不好不给面子。

甄婶献策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在乡下赚了那么些钱,怎会才来东京两三天就花光了,依我看,定是使的一计,大少夫人何不向她学起来,也谎称没钱?”

李舒后悔道:“我没二少夫人脑子活,未把此计用在前头,落后一步,可就不好使了。”

甄婶不明白,问道:“怎么就不好使了?”

李舒道:“如今两家都指望着我,若我哭穷,咱们喝西北风去?”甄婶道:“大少夫人心软。”李舒笑道:“不心软,既然这是二少夫人用的计,我自当配合一次。”说完丢了几个钱与任婶,吩咐道:“去米铺将最次等的米买几把,熬一锅米汤,端去桌上。”任婶领命,自去办理。甄婶向李舒道:“只怕米汤他们也愿意顿顿都来喝。”李舒笑了,道:“往后咱们提前一个时辰开饭。”甄婶摇头称不妥,道:“依着二老爷的性子,只要大房登门,他就要管饭,哪怕吃过,也要重新煮一锅来。”

李舒想了想,道:“待会儿我与大少爷讲,叫他往后一吃完饭,就拉二老爷出门去逛,不让二老爷与大老爷碰面。”甄婶笑赞此乃妙计,又亲自走去厨下,指点买米回来的任婶,朝锅里多加两瓢水。张栋就着咸菜,吃了那半碗粥,仍旧饿得前胸贴后背,候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上饭,正欢欢喜喜要举筷,却发现那碗里盛的,不是稀粥,而是米汤。他将筷子放下,偏头看张梁,张梁立刻责问任婶:“怎地是米汤?”

任婶扯谎的本事极高,张口就来:“大少夫人手头的铜钱不多,银子又来不及去兑换,因此只买得这些米,二老爷见谅则个。”这话合情合理,张梁就信了,与张栋道歉道:“大哥将就一顿,下顿补上。”张梁态度不错,张栋只好罢了,举了筷了,接着吃饭。不料在甄婶的指导下,任婶熬米汤的技术着实不错,任张栋在碗里搅了好几下,也不发现一粒米,筷子派不上用场,他只得直接端碗,勉强喝了几口,忍着气拂袖离去。

杨氏早就想走,见状连忙讲了几句道谢的话,跟着去了。张仲微也想走,方氏却将他按下,道:“既到了我这里,饭自然是管饱的。”说着朝杨婶招了招手,杨婶风一般出去,转眼就跟变魔术似的,又端了一只锅子上来,里头盛着热腾腾的大米粥。

张梁看得一愣一愣,直到方氏亲手与张仲微盛了一满碗,劝他放开肚子吃时,才回过神来,气道:“你哄我?”

方氏朝两旁看看,亲儿,陪房都在,若张梁动手,必有人拦,便放心大胆回道:“瞒的就是你,如何?”

张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他是我大哥!”

方氏不慌不忙道:“早分家了,来一回两回是客,回数多了,谁人招架得了?”

张梁与她根本讲不通道理,弯腰栋了个凳子,就欲砸过去,不料今日任婶杨婶全站在方氏那边,一个上前拦,一个就趁机夺了凳子,口中叫着:“二老爷息怒,二老爷仔细手疼。”

张梁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愣是没寻着家伙,倒把自己转得晕头转向,只得狠骂了方氏几句,连饭也不吃了,忿忿离去。

方氏才不把他的叫骂当回事,照常吃饭,连胃口都不曾影响。林依已吃了一碗粥,又看完了戏,便准备离去,不料方氏却叫杨婶又与她盛了一碗,道:“你是聪敏人,嫁妆钱就该藏着,别拿出来与他们用。”

林依惊讶,方氏怎这般肯定她还有嫁妆钱?仔细一想,明白过来。那时养鹅,方氏是入过股的,自然猜得出她有几分家底,不过她不愿承认,只道:“确是没钱了,临行前替爹娘还了一笔债,就已将嫁妆钱花得差不多了。”

方氏叫道:“这钱得叫他们还,若你没本事要回来,我去。”

张仲微生怕她上门去闹,忙道:“爹娘要还的,只是现下无钱而已。”

林依巴不得方氏去寻张栋闹将一场,见张仲微搅局,很是扫兴,在桌下踢了他好几脚。

方氏点着头,道:“也是,他们无钱,去了也是白去,待得你爹重新做官,可得来知会一声,我那时再去向他讨要。”

张仲微才吃了林依几脚,摸不准她到底是甚么意思,不敢再随便答方氏的话,只好支支吾吾了几句,低头喝粥。

林依夫妻俩吃完饭,真心与方氏道过谢,告辞回房。张仲微犹豫道:“爹娘只怕还饿着,咱们买些吃食送过去罢?”

林依漫不经心问道:“你有钱吗?”

张仲微看了看钱匣子,道:“我下午不是才挣了一百来文。”

林依语气十分干脆:“那是我 的。”说完又补了一句:“男人养家天经地义,要不孝,也是男人的不孝。与女人不相干。”她先将张仲微唬住,接着又宽他的心,道:“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哪能真把娘饿着,待会儿陪她回娘家,路上与她买两个包子吃,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方氏送饭

林依故意忽略了张栋,但张仲微心想,杨氏回娘家,张栋自然是会陪着的,林依断没有只与杨氏买包子,不给张栋吃的道理,于是放下心来,道:“包子钱也记在我头上,改日卖了酸文还你。”

林依笑道:“使得。”

过了一时,流霞来敲门,称杨氏准备出发。林依夫妻俩忙收拾了一番,出来锁门。到得隔壁屋里,却发现张栋不在,便问:“爹不一起去?”

张栋自里间踱出来,道:“二郎,咱们今日去审官东院瞧瞧。”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闲了这几日,都没去问差遣,怎么杨氏一要回娘家,他就想起来了?张仲微扭头看杨氏,杨氏却并无异议,道:“二郎,你就留下陪你爹罢。”

林依暗自奇怪,张栋不陪着杨氏一齐回娘家,应是有失脸面的事罢。杨氏怎这般轻易就同意了,难道这其中有甚么缘故?

杨氏瞧出林依惊讶,待得出了门,悄声道:“我那位继母,与你爹有些过节。”

林依了然,“大概是杨氏继母难相处,不免有些紧张。杨氏安慰她道:“你为人硬气,我继母一定喜欢,莫要担心。”

喜欢硬气的人?这倒与杨氏的性子有几分相像,或者说,是杨氏学了她继母?林依心中随意猜测,又问了些事体,得知杨氏继母姓牛,人称牛夫人,年纪与杨氏相仿,目前最恨的人是张栋,最恨的事是儿子杨升逛伎馆。

林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娘,外祖母为何会恨上爹?”

杨氏支支吾吾不肯讲,林依猜想大概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便不再提。平日出门,都有林依出钱雇轿子,如今她要装穷,两人便只能全仗一双脚,林依在乡间,再苦再累的活儿都做过,走几步路,不在话下,但杨氏从未受过这份累,路还未走到一半,就已走不动了,全仗流霞扶着。

林依瞧在眼里,很过意不去,又念及杨氏待她不错,便欲掏钱雇轿子,不料一摸荷包,发现这两日装穷装惯了,竟忘了带钱。回头问青苗,也是没带,于是只好扶杨氏到路边歇了会子,又继续赶路。

她们到得牛夫人家时,杨氏已是大汗淋漓,勉强与牛夫人行过礼,介绍完林依,就再也没有力气。流霞赶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了,接过小丫头端上的茶,喂她喝了几口。

林依一面与杨氏抚胸顺气,一面偷眼打量牛夫人,只见她头梳高髻,前插六对金钗,后插大象牙梳,上着小袖对襟旋袄,下系长裙,那料子,印染花纹繁复,一瞧便知是好的,但林依从未见过,叫不上名字来。她瞧过牛夫人的装扮,再看自己与杨氏,立时觉得低了一档,显见得是才从乡下来的。

林依打量牛夫人,牛夫人也在打量她们,看了一时,问杨氏道:“你们不是住在朱雀门么,离我这里又不远,怎累得气喘吁吁?”

杨氏答道:“咱们走来的。”

牛夫人惊讶道:“怎么不坐轿子?”

杨氏回道:“我们才回京,官人还未领到差遣,手头有些紧,因此没雇轿子。”

牛夫人面现轻视之色,将杨氏身上的衣裳指了指,又问:“这还是你离京前,我送你的衣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