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人在水里拼命扑腾着,却苦于不敢张口叫喊,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宁溪月的指甲在上面狠狠挠了几下子。她想要探出头去,可对方的手使劲儿摁着,让她没办法抬头,偏偏这女人还在那里惊慌大叫:“曹贵人,你别慌,我是要把你的头抓出来,你不要动啊,天啊,你这一动,身子太沉,我根本扶不起你……”

拱桥上又传来“曹贵人别动,你听宁贵人的话”之类的叫喊声,只把曹贵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心想我不动?我再不动就要死在她的手里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啊?

一边在心里大叫,终于这一口气到了尽头,她再也受不了,张开嘴巴刚吸了一口气,就有无数水流涌进嘴巴。

我要死了吗?

曹贵人恍恍惚惚的想着,心中实在是后悔不迭:明知这女人是个不怕死的无赖货,怎么就跟猪油蒙了心一般,听信了香云的蛊惑,跑来对付她呢?这下好,就算那个瘸子宫女必死无疑,可自己也要死了,她是贵人啊,这样贵重的命去换一条蝼蚁般的贱命,值得吗?

都是这个女人,我原本不用死的,这水明明也不很深,坚持一会儿就等到救援了,偏偏她跳了下来,她这是要将我置于死地,怎么甘心……怎么能甘心?好,你要害死我,那你也别想活,索性一起死吧。

想到这里,曹贵人再不惊慌挣扎,抓住了宁溪月的衣服,拼着最后的力气和意识就要把她往水里拽。忽听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救人的已经来了,我奉劝你忍耐一下,若是想拽着我一起死,那咱们就同归于尽。”

一听说救人的已经来了,曹贵人于恍惚意识中陡然放松下来,两只手还抓在宁溪月的衣服上,人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下水的太监们迅速托着两人浮上水面,曹贵人的手还抓着宁溪月的衣服不放,为首太监摇摇头叹道:“这池塘其实不深,若不是曹贵人太紧张,抓着宁贵人不放,让宁贵人带着她游几尺,脚就够到地面了。偏偏是她抓着宁贵人挣扎,才让两位贵人遇险。”

这太监是个会来事儿的。

宁溪月赞许地看了太监一眼:有他这番话,自己救人的功劳和曹贵人为了求生抓着自己不放,险些害人害己的罪过就都坐实了。

正想着,就听拱桥上皇贵妃大怒道:“这贱婢竟敢谋害主子,简直胆大包天,来人,立刻将她拿下,拖去杖毙。”

“慢着。”

宁溪月心想果然来了,此时已经到了岸上,她一把扯开曹贵人抓着自己的手,大喊一声,也顾不上浑身湿淋淋的跟只落汤鸡一样,便往桥上奔去。

皇贵妃面沉如水,连皇后都皱起眉头,沉声道:“宁贵人,你如今形容不佳,还是赶紧去收拾一下,有什么事不能放一放再说?”

“放一放?放一放我家宛儿的命就没了。”

宁溪月心里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蹿:真特么是一群好主子啊,为了让自己难受,这种法儿都能想得出来。而且怎么说,自己刚刚也是下了水,她们好歹装也得装出点关心的模样来吧?结果可好,自己还没上岸,就要把宛儿拖出去打死,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混账事儿?

“这个宫女蓄意谋害主子,宁贵人难道还要为她脱罪不成?”

皇贵妃盯着宁溪月,阴恻恻问了一句。就见她也是面沉如水,一路冲过来,二话不说挡在宛儿身前,沉声道:“贵妃娘娘,事情还没弄明白就要杀人,是不是不太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刚刚我为了救曹贵人,可是跳下水去了,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结果就换来我的宫女被活活杖毙?这是后宫的规矩和道理?”

第六十七章 人心险恶

“你是你,你的宫女是你的宫女,你们二者能混为一谈吗?糊涂东西。”

皇贵妃厉声斥责,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不赶紧将宛儿处置了,再稍后怕是又要拿这主仆没办法。

可恨啊!好好儿的计策,只要成功,那瘸子宫女必死无疑,也能狠狠教训一下宁氏这贱人,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可谁能想到?她又不按照道理行事,你自己什么身份?堂堂贵人,竟然主动下水救人,怎么想的?一个奴才的性命,就那么重要?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即便不能混为一谈,事情总要弄清楚。贵妃娘娘协理六宫,总不能草菅人命吧?”

宁溪月丝毫不退,实在是气坏了。这一个个哪里是女人?分明是吃人的魔鬼。也难怪谭锋总喜欢往自己那里跑,对着这些个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人,谁特么能舒服了?

好在她愤怒之下,还没有失去理智,特意点出皇贵妃只是协理六宫,这就是在提醒皇后: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皇贵妃越俎代庖啊?皇后的面子要不要了?

当然,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事儿皇后并不会很放在心上,甚至对方也乐见自己受个教训。然而这些心思比起威严受损,那就不值一提了。宁溪月赌的就是皇后的尊严和骄傲不容亵渎。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宁贵人说的没错,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就这样急着喊打喊杀,没有这种道理。”

“皇后。”皇贵妃心中一凛,终于也回过神来:自己情急之下,竟全忘了皇后,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那女人哪里受得了?可她也是没办法,时机稍纵即逝,万一让皇上知道此事,这一次便要功亏一篑。

一念及此,她便转身看向皇后,以眼神传达自己的心思: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女人坐大?这可是曹贵人落水才换来的机会,失去了往后不会再有,你何苦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纵容她继续嚣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只可惜,皇后完全不会这样认为:坐大?呵呵!再大能比皇贵妃大?比起皇贵妃对自己的威胁,宁溪月又算得上什么老虎?最多就是只虎皮猫罢了。她父亲犯下的罪过,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皇上再宠她爱她,也不会让她在后宫大权独揽,多说也就是个协理六宫的妃子,看着是很不爽,但也仅止于此。

所以皇后看都没看皇贵妃一眼,目光在周围妃嫔脸上掠过,她沉声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治曹贵人,此处离倚云楼太远,舒妃,就先去你的清平殿吧。”

“是。”

舒妃连忙答应,皇贵妃急道:“皇后……”

只说出两个字,就听皇后厉声道:“先救人要紧。妹妹对此有异议吗?”

“臣妾……没有。”

皇贵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然而看到皇后冷冽中带着讥讽的眼神,她就蓦然醒悟过来: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要揪着宛儿不放,就等于是昭告众人,这事是一场阴谋,自己的目的就是要杀鸡儆猴。即便大家不说,宁溪月肯定会说;就算宁溪月也不说,皇上心里也肯定会清楚明白。

当下只能暂时罢手,和众人一起,急急往舒妃的清平殿而来,宁溪月也随在人群中,忽听身旁一个关心的声音道:“宁贵人身上衣服全都湿了,不如你先回晚晴阁收拾一下吧,这么多人,也不用你盯着救治。”

宁溪月回头一看,认出是一个姓薛的答应,这薛答应容貌虽好,但性子太平和懦弱,平日里在一众妃嫔中也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上次去御膳房,那被捉弄的小宫女就是她的人,主仆都是一脉相承的胆小隐忍。却不料这个时候,竟是她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关心。

于是点点头,微笑道:“无妨,好歹是我救的人,总要看着她没事了才能安心。”哼哼!和姐斗,以为我会给你向皇上卖惨告状的机会吗?做梦去吧?

因为宛儿腿脚不便,所以其他嫔妃宫女都已经进了清平殿的院子,她们几个却还在后面慢悠悠走着。宛儿似乎是吓傻了,整个人都呆愣愣的。薛答应实在看不过眼,轻声道:“你这宫女好不晓事,你主子都这个模样了,还不快回去拿套衣服来?”

“啊?啊!”宛儿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眼睛一眨,眼泪就下来了,忽听宁溪月淡淡道:“回魂了?回魂后就好好想一想,等下该怎么说怎么做。别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倒只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是,奴婢……奴婢明白。”宛儿一把擦去眼泪,这才看清主子一身湿淋淋的模样,十分狼狈难堪,她心中恐惧尽数化作怒火,拳头也紧紧握起,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落下,一边哽咽道:“奴婢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她们不该这样害小主……”

“打住。”宁溪月摇摇头:“一码归一码,这一次她们要害的是你,不是我。至于我这模样,是我自己弄得,和她们无关。行了,没吓着就好,刚刚我都怕你经此一吓,再吓出个好歹来。好丫头,这会儿尚且不能放你回去,咱们到清平殿看看,想来皇上就快到了,咱们须得在皇上面前将事情分说明白,你且放宽心,有什么说什么,万事有我在呢。”

“是,小主,奴婢明白。”宛儿接连点头,一旁薛答应和身旁宫女震惊看着这一幕,都有些糊涂了,暗道这……这听前面明明是教训,可到后来怎么就不对了呢?所以……这其实是宽慰?我的天,自己还落汤鸡似得,倒急着安慰奴才,这……难怪人都说宁贵人与众不同,这也未免太与众不同了些。

主仆两个惊讶的说不出话,忽见宁溪月转过头来,微笑道:“多谢妹妹陪我这一路,这会儿还要劳驾你身旁宫女替我跑个腿儿。你也看见了,我家宛儿腿脚不太方便,从这里到晚晴阁,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

“贵人是要去晚晴阁取衣服吗?这没什么,红荔,你是认识晚晴阁的吧?去和那里的管事姑姑说一声。”

“是,小主。”红荔答应一声,偷偷看了宁溪月一眼,却见她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小宫女吓得连忙低头一溜烟跑了。

“红荔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是有意对贵人不敬。”薛答应生怕自己一时好心,却因为自家宫女的疏忽,倒结了仇,于是连忙解释一句。

宁溪月温和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想当初我刚到照月轩的时候,春草秋桂她们也和红荔是一样的。”

薛答应听了这话,不由纳闷道:“当初?那现在呢?”

“现在?”宁溪月叹了口气:“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自从被她们发现了我就是一只纸老虎的秘密后,现在她们就差没上房揭瓦了。”

薛答应吃惊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只笑得花枝乱颤,小声道:“贵人说话真有趣。其实是从你闯去慎刑司救了秋桂后,她们才都变得大胆起来吧?”

宁溪月惊讶道:“咦?我就这么点光辉事迹,已经传遍后宫了吗?”

薛答应笑眯眯地点头:“对啊,贵人既然知道是光辉事迹,那怎么可能不传遍后宫?肯为了奴才去闯慎刑司的主子,后宫里从古至今,也就只出了您这么一位。”

“不……不至于吧?这真是,就做了这么点好事儿,还让大家都知道了,真让人不好意思。”

薛答应:……

“妹妹别笑,这眼看要进清平殿,曹贵人还昏迷着呢。”

宁溪月经验多丰富啊,一看薛答应的表情和身体动作,就知道她又要大笑出声,连忙提醒了一句,一边在心里嘀咕道:真是服了,古代女孩子们的笑点怎么这么低啊?春草秋桂她们是这样,这个薛答应也是这样,素云能好一点也有限。唔!倒是皇后和皇贵妃玉妃那种视端庄优雅如命的,肯定不会这么笑,但是她们也忒没意思了。

“不好意思,在贵人面前失仪了。”薛答应被她提醒,连忙憋住笑,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让自己恢复常态,连忙对宁溪月盈盈一福。

“没事儿没事儿,笑一笑十年少,知道吗?爱笑的女孩,运气通常不会差。”宁溪月摆摆手,此时已经进了清平殿院中,而其他人早就在屋里坐下了。

薛答应看了看宛儿的腿,欲言又止,忽听宁溪月道:“你是不是好奇?既然这丫头的腿脚不便,我为什么还要带她出来?”

“呃……想来姐姐一定是有您的道理。”

薛答应眨了眨眼,宁溪月好笑看着她:“装什么沉稳?你那眼睛里全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欲,就差没开口说话了。”

薛答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而和宁溪月相处了这么一会儿,她之前对对方的畏怯心理已经神奇地消失无踪,所以此时也不否认。

第六十八章 关心则乱

这种事情当然也用不着保密,宁溪月便看了宛儿一眼,感叹道:“她的腿其实还好,能多走走锻炼的话,会越来越流畅。她本来也是个爱玩爱笑的,可惜进了这后宫,也没过过什么开心日子。我见她总不出门,又怕羞见人,所以这几个月只要不是着忙的事,便都带她出来,如此历练几回,对她的腿有好处,她也不至于将自己孤立起来。本来都好好儿的,谁知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曹贵人真是狠,为了害宛儿,竟不惜自己跳河,对自己都能这样狠,连我也不能不说声佩服。”

“原来如此。”薛答应点点头,小声道:“我觉着贵人用不着佩服曹贵人,若说她狠,您可也不比她差,她跳下去了,您不也跳下去了吗?说起来,既然您认定是曹贵人陷害宛儿,为什么还要奋不顾身的救她?”

“我不救她,宛儿就死定了。”宁溪月长长舒出一口气,微笑道:“现在我救了她,这事儿就怎么说都是理,最起码保住宛儿的性命不成问题。”

薛答应怔怔看着宁溪月,脚步都停了,宁溪月走了两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转头纳闷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着,能在贵人的照月轩做奴才,当真是幸运了。”

“原来是这个。”宁溪月一笑,拉着薛答应的手上台阶,一边轻声道:“都说后宫奴才们是蝼蚁,可我不这样看,她们怎会是蝼蚁?明明都是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会难过会伤心,和我们一样的人啊。名义上是奴才,可我心里,觉着她们和我的家人也没什么两样,是她们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是。”薛答应点点头,两人便手拉手进了房间。

曹贵人已经躺在床上,正在等待御医过来诊治,其他嫔妃在屋子里坐了一圈,幸亏这房间宽敞明亮,倒也不觉拥挤。

“不好意思舒妃娘娘,我这一身的水,给您这清平殿抹黑了。”

宁溪月笑着说了一句,舒妃便忙站起身笑道:“说什么傻话?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命人打水来给宁溪月洗头洗脸,又关切道:“我比妹妹矮一点,我的衣服你穿许是不太合身,但也可以凑合着,正好还有两套全新的,我没上过身,不如拿给你先凑合一下?”

宁溪月连忙道:“多谢娘娘,不过不用费心,薛答应身边的宫女已经帮我去照月轩拿衣裳了。”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院外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宁溪月一愣,心想皇上怎么来的这样快?太医还没赶到呢。糟了,我这脸还没洗。

一念及此,连忙掬水洗脸,忽听身旁薛答应急道:“贵人,先洗头吧,这头上还挂着好几条水草呢。”

宁溪月:……我倒是想洗,也得来得及啊,这么长的头发,洗完黄花菜都凉了。

一面想着,就连忙伸手去摘水草,只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谭锋大步走了进来,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好好儿怎会有人……”

不等说完,就看见对面湿淋淋的宁溪月,因惊奇道:“怎么这般狼狈?落水的是你?不是说是曹贵人吗?”

话音未落,面色陡然沉了几分,就听宁溪月连忙道:“不是我,确实是曹贵人。皇上,您怎么来的这样快?”

“朕刚从书房出来,四处走走,结果就有人来报信,所以我便赶过来了。”

谭锋说完,就来到宁溪月面前,伸手替她摘去头上剩下的水草,沉声道:“会游泳吗?就逞强下去救人,万一淹着了怎么办?”

“皇上,宁贵人看起来水性不错,您不用为她担心。倒是曹贵人,可怜的,也不知怎么就被推下去了,呛了几口水,这会儿还昏迷着呢。”

皇贵妃在一旁悠悠开口,这一说,弄得谭锋也有点尴尬,宁溪月则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正迎上皇贵妃目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她眼睛微微眯起,双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和皇贵妃对视了一瞬,才平静收回视线,继续洗脸。

这一切自然落在皇后和其他嫔妃眼中,熟悉后宫各项业务的女人们瞬间就在心中拨起了算盘,暗道看来皇贵妃今日和宁贵人的较量是不可避免了,那我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呢?确实是看宁贵人不顺眼,但她向来不按牌理出牌,上次洛嫔娘娘想搞照月轩一个小宫女,都踢了铁板,硬是被她闯进慎刑司把人救了。这一次她又是亲身上阵,捞起了曹贵人,皇上又明显是偏袒于她,曹贵人还在床上躺着呢,倒对着她嘘寒问暖半天,这别落井下石不成,反倒和她结了仇,日后被咬上,也是一桩麻烦事。但要是不帮皇贵妃,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女人继续恩宠有加?

“小主,小主你怎么样?”

妃嫔们正浮想联翩,就听门外又有急切的声音响起,接着素云和秋桂以及小易子一头闯进来,个个满脸大汗,眼含泪光。

“我没事儿。”宁溪月连忙用手巾擦了脸,忽听皇贵妃冷冷道:“这是清平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贵妃娘娘息怒,她们也是关心嫔妾。”

宁溪月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昏迷的是曹贵人,不是我啊,红荔没说清楚吗?怎么这一下子就来了三个人,这下好,兴师动众到连皇贵妃都看不下去了吧?

“关心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皇贵妃见宁溪月低头,胸脯一挺,就想得理不饶人,却听谭锋淡淡道:“行了,多大点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值得为此动怒。奴才们虽有不当之处,也是一份忠心,将心比心,若是换成你们,奴才们如此忠心,你们心里不高兴?”

“皇上,此例不可开,若是人人都这样放肆……”

皇贵妃还要分辩,不等说完,就见谭锋皱眉道:“法理还要讲究人情,何况规矩?今天这是特殊情况,素日里照月轩的人也没这么不知分寸过。”

话音落,就听外边禀报说太医来了,于是谭锋对素云道:“先去服侍你们小主梳洗吧。”

“是。”素云擦擦眼泪,和秋桂上前扶起宁溪月,主仆几个以及薛答应和红荔都挪到了偏殿。素云将宁溪月的头发拆开,用白巾蘸水彻底擦洗了一遍,这里宁溪月就问道:“我就是让红荔去通报一声,派个人送套衣服来也就是了,怎么你们都来了?”

素云到现在脸色还是苍白的,闻言镇定了下情绪,才轻声道:“红荔过来报信儿,大家都炸锅了,这还是我和姜德海极力安抚训斥的结果,不然怕是全都要过来。也是大家着急,没听红荔把话说清楚,听说小主和曹贵人一起跳了水,就全都慌神儿了。”

“你也是,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害得贵人被贵妃娘娘训斥?”

薛答应在一旁责怪红荔,就听她小声道:“奴婢……奴婢还不等把话说完,照月轩的姐姐们就都叫起来了,又有人开始哭,慌作一团,我说了两三遍,没人听我的,我……我就没再说。”

“行了妹妹,不用苛责红荔,看你这性子,就知道你的住处定是温柔平和,这小丫头哪里见识过我们照月轩的土匪作风?可不是被吓坏了。”

宁溪月替红荔说了句话,就听素云疑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曹贵人好好儿的怎会忽然落水?小主为什么又非要去救她?”

宁溪月叹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后宫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后咱们再细说。这会儿我得准备准备,曹贵人明摆着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须得好生应付。”

“小主救了她,她还好意思善者不来?”秋桂在一旁插话,却见宁溪月摇头道:“你们不懂,她这一次不惜亲身犯险,不达目的怎会罢休?也幸亏我反应快,不然宛儿真的就是凶多吉少了。”

“小主,都怪我……”

宛儿在一旁红了眼圈,不等说完,就听宁溪月沉声道:“别胡说,若要怪你,也只能怪你是照月轩的宫女,是我的人。这一次人家不过就是为了让我难受,你只是个工具罢了。归根究底,还是皇上恩宠惹的祸。行了,事已至此,都别说了,让我好好想一想。”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一般,这里素云刚将她头发挽好,插上首饰,就听内室一声悲呼:“皇上,皇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这不就来了吗?”宁溪月整整衣襟,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走吧。咱们去听听曹贵人怎么说。”

素云看了薛答应一眼,心中有些纳闷,暗道这位答应最是胆小谨慎的,今儿怎么竟然站在我们小主这一边?这可奇了。

薛答应不过是因为之前和宁溪月说话投机,所以一时间也没想那么多,她在其他嫔妃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也不敢说话,所以见宁溪月过来梳洗,不自禁就跟着过来了。直到此时,看见素云疑惑的眼神,才醒悟自己这个行为代表的是什么意义,当即就是心神一震,愣在当场。

“小主,你怎么了?”红荔见小主一直都是面带笑容,可这会儿宁溪月都出去了,她却还站在原地魂不守舍,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抓着她胳膊摇了两下,声音里都快带了哭腔:“您……您别吓奴婢啊。”

第六十九章 当堂激辩(上)

“哦,没事儿。”

薛答应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苦涩一笑,心想许是我想太多了,平日里也没人正眼看我,难道就因为我和宁贵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对我另眼相看?便是另眼相看,要打压我,又能怎么样?现在也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罢了,再不济,难道还能忍饥受冻不成?我好歹也是个答应,总不至于连个宫女都不如吧?

这样一想,心下稍安,她定了定神,对红荔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起点事情,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红荔见她恢复正常,这才放心,擦了眼泪,扶着她的手悄悄走出去,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果然,并没有人往她们这里多看一眼,大家注意力全都在场地正中的宁溪月和宛儿身上。

此时曹贵人正在哭诉,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宛儿推下去的,拉着谭锋的袖子请他给自己做主。

宛儿面色苍白,眼神却十分坚定。如果是从前,一个小小宫女摊上这种飞来横祸,那绝对是灭顶之灾,没有半点分辩余地。然而如今不同了,她身边的人是小主,小主一定会还自己清白的。

不得不说,这人有了主心骨,精气神立刻就不一样了。谭锋表面上在倾听曹贵人哭诉,实际上所有人的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感叹,暗道照月轩的奴才,和宫里各处奴才都不一样,也不知溪月是怎么训练的,怎么就能让奴才也有这样的坚定和气度?

以皇帝陛下的毒辣眼光,虽然还不了解此事动机,但心中已经有了正确判断:被诬陷的小宫女一脸愤慨坚定,反倒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曹贵人,自始至终都不敢和自己目光对视,到底是谁存心害人,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然而这么多嫔妃看着,皇帝陛下也不能用眼神这种玄幻的理由下结论啊,于是耐着性子看向宛儿,沉声道:“曹贵人指控你推她下水,对此你有什么话说?”

宛儿“扑通”一声跪下,举起一只手,郑重起誓道:“皇上,贵人指控,奴婢百口莫辩,只有在这里向苍天起誓,若我动了曹贵人一根手指头,叫我肠穿肚烂,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沉沦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即便是在后宫,誓言这种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张口就来的,尤其宛儿发下的誓言如此恶毒,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下几个嫔妃便悄悄交换了个眼色,暗道不愧是照月轩的人,连奴才都这样难缠,曹贵人这一次只怕要踢到铁板了。

果然,宛儿话音刚落,就听宁溪月悠悠道:“曹贵人,誓言这种东西,我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俗语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之事,我想你也应该听说过几件。所以,现在我家宛儿发了毒誓,自证清白,你若笃定是她推你下水,是否也应该发个毒誓啊?就说若是你存心陷害,叫你老死冷宫,肠穿肚烂,死无葬身之地。怎样?你敢吗?”

“宁贵人,休要无礼。”

皇贵妃呵斥一声,她比宁溪月还了解曹贵人,那女人怎么敢发这种毒誓?因冷哼一声道:“曹贵人是什么身份?你的宫女又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分尊卑的胡闹也就罢了,只要不出照月轩,皇后和我可以视而不见。可你如今竟如此无礼,这就不行。”

“好吧。”宁溪月点点头:“曹贵人身份尊贵,不敢……哦不对,是不能发誓。这也没关系,我听说只要发誓的人心意坚决,总会应誓的,如果她没做过坏事,誓言就会应到对方头上……”

“宁贵人,你够了。”

皇贵妃一拍桌子,就见宁溪月纳闷道:“我怎么了?只要曹贵人没有陷害宛儿,这誓言自然会应到宛儿身上,一个宫女罢了,也值得贵妃娘娘动这样大的肝火?还是说?”她悠悠一笑,目光转到面色苍白的曹贵人身上,沉声一字一字道:“连贵妃娘娘都认定,是曹贵人陷害宛儿,所以才害怕贵人应誓?”

“你好大胆。”

“行了。”谭锋实在看不下去:“朕还在这里呢,谁敢大胆?这会儿是要查明事情真相,什么都还不清楚,就左一个无礼右一个大胆的扣帽子,这是做什么?”

“皇上,臣妾没有。”

皇贵妃连忙惶恐辩解。一旁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微微一笑,暗道果然我病的这几个月,更助长了贵妃的气焰,当着皇上的面儿,也敢这样跋扈,就差没按着宁氏那宫女的头让她认罪了。

一念及此,便悠悠道:“妹妹也是心急了些,刚刚曹贵人都说完了,你也该听听宁贵人的说法。宁贵人,刚刚是你的宫女发誓,那你对这件事,又怎么看?”

“皇上,皇后娘娘明鉴。”

耶!果然被我赌对了,在皇后心中,对付皇贵妃比打压我重要的多。

宁溪月精神一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沉着道:“但凡害人,总要有个动机,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动机,能让胆小温柔的宛儿对堂堂贵人下此毒手?更不用说,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您在照月轩也和宛儿说过话,您说,她是傻子吗?脑袋让驴踢了坑出来,然后进水了?要害曹贵人不悄悄儿的害,非要在这种众星云集,哦不,众位嫔妃聚集的时候,她下手了。这是怎样坚定不移的傻子精神啊?除了她想自杀,我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但自杀的话,哪儿不能死?非得求杖毙,不疼吗?”

“也许她就是想自杀,然后临死要拖着曹贵人垫背,这也未尝说不过去。我若是她,拖着这样的腿,还天天让主子当牛马驱使,怕是我也没脸活下去呢。”

洛嫔一挑眉,在一旁悠悠开口,话音未落,就听宁溪月沉声道:“洛嫔娘娘此话差矣,宛儿的腿不是今天才这样,都大半年了。那个时候她去了洗衣房,饱受欺凌,都能坚强求存,来到我这里,总比洗衣房强吧?也罢,像娘娘这样脆弱的人,怕是也没办法理解普通人心中的这份坚持和韧性。”

“你……你说谁脆弱?”洛嫔气得咬牙,就见宁溪月摊手道:“瘸了条腿,跑跑腿儿就觉着没脸活下去了,这不是脆弱是什么?”

说完不等洛嫔出声,便又快速道:“而且您刚才的话不对,你说宛儿是想临死拖个垫背的。但是很明显,咱们这么多人在场,曹贵人掉进池塘,根本死不了,就算没有我奋不顾身见义勇为,枉顾自身危险去救起她,也会有别人,最后我们不是都被太监们给救上来了吗?所以临死拉个垫背的这种动机也不成立。”

嫔妃们同情地看向洛嫔,心中更坚定了吃瓜看戏的信念:多惨啊,洛嫔就说了一句话,便引火烧身,摊了个脆弱名声。而且宁贵人你分析就分析,能不能不要趁机自吹自擂?虽然你下水救人的确很勇敢,但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让人恨不能想踹你一脚啊!

嫔妃们怎么想宁溪月不在意,她只看重皇帝陛下怎么想,轻轻瞟了一眼,发现谭锋虽然面部表情很是严肃认真,但背靠椅子双肘抱胸的放松姿态完全泄露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就静静看着你演戏,多给你一分不怕你骄傲,继续演。

于是宁溪月就放心了,这一放松,灵思更是泉涌一般,慷慨激昂道:“所以说,宛儿连个害曹贵人的动机都没有,她怎么会推曹贵人下水……”

“谁说没有?”

情绪正是最饱满的时候,骤然被这一声打断,宁溪月有些不高兴,但因为是另一个当事人的发言,她也没办法无视,忍不住冷冷问道:“哦?什么动机?”

曹贵人坐起身,披头散发指着宛儿,恶狠狠道:“听说这丫头之前去了洗衣房,是你把她要到照月轩,想来她自然是对你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前几日我们在路上相遇,我和你拌了几句嘴,怕是那时候她就对我怀恨在心,所以今日在桥上,终于忍不住出手将我推下水,为的就是给你报仇雪恨。”

宁溪月扭头,就见素云和秋桂宛儿都震惊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转过头问曹贵人道:“知道我身边宫女们为何如此惊讶吗?当日回去后,我就说你来的蹊跷,假山后面明明没有路,你一个女人,怎么倒走去草地上了?难道就不怕蛇虫鼠蚁?那会儿素云她们都说是我想太多,所以今日你一说这话,可不就恰恰印证了我的猜测?因此她们才会如此震惊。曹贵人,你可真是好深的心思啊,深谙害人之道,竟在提前几天就把功夫做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