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暗香浮动(下)

赵佶回到软禁他的处所,忙找韦皇后来商量,说知方才宴席上的事情。韦皇后道:“橘儿是曾逃跑过,但后来又被捉拿回来了。她虽非我亲生,但自她生母去世后依我膝下已久,我不会认错人的。再说橘儿又不是哑巴!会不会弄错了?”

赵佶道:“这便蹊跷了。”便让身边的女儿瑚儿去找橘儿来问话。

不久橘儿来到,听说此事后又问那歌妓的姓名,赵佶回忆了一会道:“我记得了,那乐官好像说姓温。”

橘儿大喜道:“是温姐姐来救我了!”跟着便跟父母细说她逃跑到麒麟楼后发生的事情。

这事橘儿也曾和韦皇后提起过,不过那也只是母女间伤心落泪时的悲语,当时哪里敢想温调羽会来设法营救?这时旧事重提,韦皇后悲喜交加道:“橘儿这番是遇到贵人了!或许竟能因此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温调羽论身份是个下九流,但这时却成了大宋帝皇家的贵人!

这件事情赵佶是第一次听说,这时听了心中也十分激动,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点曙光!此时张叔夜已死,赵佶便命人去传孙傅来商量。

孙傅道:“闻康王已在南方继位,或可来救。前番已有曹勋突逃,不知生死成败如何。若公主得以脱困,亦可传信康王早日来救圣驾。”

赵佶等都道是。这一路上他饱受饥寒之苦,此时唯求脱困,不敢再望其余。当下韦皇后帮赵佶拆下衣衬一领,孙傅取出一支偷偷藏起的毛笔来,纸笔都有了,就是无墨。韦皇后忍痛刺血为墨,看得旁边孙傅、橘儿都掉泪。先前橘儿本要代母刺血,却被韦皇后等阻止,说她这番逃生需要力气,所以得保重身体。橘儿在赵佶的二十几个女儿里面本来并不突出,既非极贵,又非最得赵佶疼爱,但这时因形因势,却让这个小女孩在帝后大臣心目中的地位都忽然变得无比贵重,连让她刺血也不忍心。

上次曹勋逃走时赵佶怕被发现,只草草写下“可便即真,来救父母”这样一副意思模棱两可的字样,以便如果曹勋被发现可以推诿搪塞。但这段日子赵佶过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受苦越大,期盼越切,再说这次橘儿脱逃的机会也比曹勋上次有把握得多,所以一手瘦金体写下来,话也明白了许多。最后不但赵佶画了押,连孙傅也画了押,让这方小小的衣领竟有几分传位诏书的味道。

当晚赵佶一家通宵不眠,韦皇后搂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断叮咛,赵佶也在旁边不断嘱咐,孙傅在门外偶尔也插言一二,告诉她如果士林盘问该如何应对,又提供了一些他的好友的姓名以及能让他们信服的言语旧事。

好容易挨到第二日,众人盼了一个上午也没盼到半个人影,直到傍晚时分,才见一个官员领了一个丫鬟来寻人。橘儿望见是翠儿,暗中向孙傅连连点头,孙傅忙上前交接。

翠儿眼尖,望见橘儿便指出来道:“就是她!”

若是宗望重视此事,专门派人查出当初是谁抓了橘儿,找到阿咕噜虎后一一审问清楚,那这事便瞒不过去。但宗望哪有这闲功夫?只是随口命刘彦宗去办,刘彦宗这时也忙,只派了一个属吏去确认。那属吏来到后问了橘儿几个问题,橘儿只是装哑巴摇头,属吏见对了路,便出令放行。

赵佶、韦皇后等怕表露出不舍之意,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只有孙傅将那官员以及橘儿、翠儿送出。

翠儿搂着惊怕的橘儿,直到进了温调羽的住所,温调羽关上了门,抱住她道:“好了好了,公主,没事了,没事了!”

橘儿闻言大哭起来,叫道:“温姐姐,你不要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了,早不是了…”

温调羽这才改口叫她橘儿,说道:“金国的二太子已经答应放我们回辽口了,明天我们便去塘沽,然后就去津门。”

橘儿哭了一会,问道:“津门在哪里?能找到我九哥么?”

温调羽道:“不管找不找得到你九哥,只要到了津门,我们便安全了。”替她抹了泪水道:“好了,你听着,别哭,别再哭了!我们都是经历过患难的人,要学会坚强。这泪水,不要随便掉!”

橘儿勉强止了泪水,默默点头。

温调羽道:“橘儿,有件事情我得先告诉你,这次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周小昌,因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当初橘儿被捉走后,温调羽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设法救护橘儿,为的就是救一个少女出火坑,在她心里与什么国家大事毫无关系,所以并未告诉周小昌,免得事情变得太过复杂。

橘儿一时却还听不明白这中间的干系,顺口道:“打算?”想了想说:“我…我要到南边找九哥,姐姐,你…你有办法帮帮我么?”

温调羽道:“我在津门认识一个朋友,虽是个女儿家却神通广大,若找到她多半就有办法。”

橘儿大喜,叫道:“温姐姐,那你快带我去找她!”

“不急。”温调羽道:“周小昌已经去安排前往塘沽的马车了,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见不到你才行。”

橘儿奇道:“为什么要瞒着周老板?”

“唉,我一时和你说不清楚。”温调羽道:“总之若是让周老板知道,也许他和他背后的老板会利用你去做一些事情。我既然救了你出来,便不希望你再被人当扯线木偶了。”

橘儿心中感动,点头道:“好。我一切听姐姐吩咐就是。”

温调羽当下就替橘儿化了妆,让她的脸皮显得蜡黄,又垫高了她的鼻子,刷粗了她的眉毛,点上三五颗痣,又给她穿上丫鬟的服饰,把腰围塞粗,周小昌来时让橘儿尽量低着头别让他正面瞧见。

周小昌见多了一个陌生人,问是谁,温调羽道:“刚刚逃到我们门前的一个流民,既是个女孩儿,又是个哑巴,我见她可怜,决定收她作丫鬟。”说话间翠儿早带着橘儿上车去了。

周小昌叹道:“温姑娘,你也恁好心了。只是…只是现在我们还没完全脱难呢,还是不要多生枝节的好。”

温调羽道:“救不得千万人,便救得一个,也是好的。”

周小昌也不敢太过管她,摇了摇头不再提这事。

一路上橘儿只是装哑巴,又尽量避免下车,因此周小昌便没看出破绽来。

不久到了塘沽,一路倒也无事。周小昌将温调羽交托给林家在塘沽的管事后才舒了一口气,心道:“这支烫手的金钗总算脱手了!下次有这种事情,万万不能接手!否则我非再短十年命不可!”

第二二六章 汉部见闻(上)

一到塘沽,温调羽和翠儿便松了口气,等周小昌一走,翠儿便帮赵橘儿去了化妆,重新打扮起来,说道:“好了好了,这回算是彻底放心了。”又对温调羽道:“姐姐,我再不离开汉部了。那种成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温调羽笑了笑,赵橘儿问道:“这里是汉部?”

“是啊。”翠儿道:“这里是塘沽,是汉部的地方了。”

赵橘儿有些担心地问:“汉部不也是金国的么?”

翠儿笑道:“说是这么说,可其实我们汉部和金国没什么关系。哼!等我们大将军回来,大旗一举,那就更没关系了!”

赵橘儿听得半懂不懂,她是大宋的公主,赵佶的女儿,琴棋书画、茶酒诗花的修养都很好,但毕竟生活环境闭塞,又沾染了乃父只知艺术不知国事的性子,对边疆海外的事情多不知晓,偶尔也听说有个汉部,却连汉部在哪里都不知道。

翠儿当下便要给她说什么是汉部,但一时间哪里说得清楚?温调羽道:“你不如带她到茶楼玩玩,那里有专说汉部的说书人。”

翠儿拍掌道:“好主意!”又问:“可周小昌也去听书喝茶,让他看见了怎么办?”

温调羽道:“不怕,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要是有空去听书喝茶才怪,你们且窝半日,等晚上出去逛夜市,逛完了就去听书。”

翠儿道:“塘沽晚间也有说书的吗?”

温调羽道:“有,有。听说现在塘沽的生意比津门还好,夜市也不比津门差。”说着取出两个荷包来递给两人说:“里面有一些银两,还有一块写着‘林’字的小牌子。你们晚上去玩,若遇到麻烦,可以拿出来吓人。”

赵橘儿问:“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温调羽笑道:“我还要去问问,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津门。”

当晚翠儿便扯着赵橘儿到塘沽的夜市去玩,两人都穿着男子装束,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的。汉部民风较为开放,女子上街不以为耻,陈显这个老顽固虽然有心整顿,但却受到了杨应麒的强力抵制。这时街上人来人往,男人仍然较多,但女子也为数不少,所以这两个女孩儿走在街上并不惹人瞩目。

赵橘儿心道:“常听哥哥他们说大相国寺的夜市如何繁华,可惜我没机会像他们那样扮成平民去玩。不知这里比大相国寺如何?唉,当初逃出来时,汴梁都已经毁了。将来我就算有机会回去,怕也见不到当年的盛况了。”

她虽在国破家亡之余,但毕竟还年轻,又有翠儿在旁边逗着她玩儿,慢慢地容颜也就舒展开来。两人逛了一会夜市,又去茶楼听书。那说书人讲了一会汉部,这时却正讲到大将军娶亲的事,那是大家百听不厌的一段,说书人自然不知道折彦冲和完颜虎野合的趣闻,却在这桩婚事的曲折惊险之余,添加了许多浪漫温馨的细节,听得赵橘儿艳羡道:“虎公主真幸福。”

邻桌一个青年听见笑道:“别听说书的胡扯,不是那样的。”

赵橘儿随口问:“那是怎么样呢?”

那青年笑道:“当时大将军是逃婚,被大…被虎公主捉到,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

那青年说话肆无忌惮,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还没等他说完便纷纷怒斥。

那青年旁边侍立着一个极英俊极漂亮的武士,见了这等情形道:“公子,我们还是走吧,四爷还在等着呢。”

那青年道:“下午已见过了,他那边又没什么急事,让他等去吧,我还要再听听,再看看。这番来塘沽可变了大样了,比津门也差不远了。”又招呼那说书人道:“这位师父,不如来一段杨应麒的。”

周围的人一听又纷纷斥责道:“七将军的名讳,是你叫得的?”

赵橘儿道:“七将军的名讳?七将军叫杨应麒啊?”

在场所有人一听都噫了一声,那说书的笑道:“这位姑娘,你居然不知道七将军的名号,莫非是从海外来的?就是从海外来的,也不应该没听过啊!”

赵橘儿被众人哄得满脸通红,那青年在旁护着道:“不知道杨应麒的名字又如何?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们哄什么哄?真不厚道!”

旁边一个好事的人笑道:“小子你是看上人家了吧?这么护着她,连七将军也敢得罪!”

赵橘儿脸更红了,扯了翠儿道:“翠儿姐姐,我们走。”还听见后面那青年对起哄的人道:“瞧瞧,把人吓跑了!你们…”

赵橘儿拉着翠儿走出好远,这才说道:“翠儿姐姐,这里好乱。”

翠儿笑道:“哪里乱了?这些人也就是动口,又没动手。哼!刚才要不是你走得快,我正想骂他们一骂呢!”

赵橘儿笑道:“我可不敢。”

翠儿拉着她要去找另外一家说书的茶楼,赵橘儿道:“算了,今天还是回去吧。”说话间路过一间酒楼,里面的说书先生正说着南宋皇帝登基的事情,不小心飘出来两句,赵橘儿听见便住了脚。

翠儿问道:“怎么了?”

赵橘儿道:“我们进去听听?”

翠儿看看招牌,叫道:“使不得!这间酒楼不干净!”

赵橘儿便问怎么不干净,翠儿道:“这是男人喝酒寻欢的地方。我们两个进去,会让人以为是去招揽生意的。”

赵橘儿听不太懂,问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扮成男人了么?”

翠儿道:“打扮是打扮,但谁看不出我们是女孩子?刚才那说书的人不就看出来了?”

赵橘儿道:“可是我想听…翠儿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

翠儿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橘儿一眼瞥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进去,问道:“那也是个女人,不也进去了吗?”

翠儿道:“她身边有个男人,别人看见,就不好来聒噪了。”

赵橘儿哦了一声道:“原来要有个男人带…”眼光一转,只见路那边一前一后走着两个青年,正是刚才在茶楼和自己说话而被人哄的那人,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道:“这位先生,能否请你帮个忙?”

那青年呆了呆道:“原来是你!”随即呵呵笑道:“佳人有事,焉敢推辞?帮什么忙?”

赵橘儿脸上红了红,指着那酒楼道:“我想进去听说书,可听说那里女孩子不能自己进去,所以…”

她还没说完,翠儿已经赶了过来,打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妹妹什么也不懂,您别见怪。”拉着翠儿就跑了。

回到住处,翠儿这才委婉把那酒楼是什么地方跟赵橘儿说了,赵橘儿再三不懂,说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大感羞耻。

温调羽在旁边也笑翻了,好容易止住笑道:“橘儿,你是想问南边的事情么?”

赵橘儿点了点头,温调羽又问:“那你之前说的九哥,莫非就是前段时间在南边登基了的赵构?”

赵橘儿点头道:“是啊。”

翠儿叫道:“哎哟,我这两天顾着叫你橘儿、妹妹的,可忘了你是个公主娘娘,南边那个皇帝是你哥哥。”

赵橘儿一阵黯然,温调羽道:“橘儿,你想去找你哥哥,这心情我是了解的。不过外面说书人说的时事未必十分可靠。有些事情,我倒也还知道一点。这样吧,我来告诉你。”

便将她才从林家管事那里听来的关于南方的传闻跟橘儿一一说了,橘儿听不懂的时局、背景,也给她一一剖析。

温调羽对当世政局的把握远不能和林翎相比,但她的身份是个歌妓,又曾南北流浪,所以视野并不狭窄,加上她与曹广弼的关系特殊,所以知道了不少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段时间由于关心曹广弼,只要有可能便尽量打听天下大事,所以对时局的进展也不很陌生。这番话说将下来,听得橘儿如痴如醉。

翠儿在旁边已经困得睡着了,但赵橘儿和温调羽两人一个听,一个说,直到东方发白,雄鸡唱晓也不觉疲倦。

第二二六章 汉部见闻(下)

赵橘儿听完了温调羽的这一番讲述,再加上往昔从父母姐妹处听来的只言片语,糅合起来终于对宫门外的世界有了一个概貌性的了解。听到最后问道:“温姐姐,你也是一个女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国家大事,懂得这么多的军政道理?”

温调羽叹了一口气,道:“我每天都幻想着有这么一个人站在我身边和我说话,那个人关心的是这些事情,所以我幻想中那个自己说的自然也是这些事情…”

赵橘儿见她这般,问道:“那个人,是姐姐的心上人么?”

温调羽吃了一惊,慌忙回过神来,掩饰道:“不,不是…我…我说的是一个朋友。嗯,就是那个我们要去投靠的朋友。她虽然也是个女子,但见识胜我百倍,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赵橘儿生性本来就聪慧,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已是颇涉世事,加上女人对女人自有一种男人所不具备的直觉,所以一听温调羽这话就知道她在说谎,心道:“温姐姐心里果然有一个人…唉,我呢?除了父母、兄长、姐妹,我心里便连一个让我想念的人也没有。”

温调羽等三人在塘沽停留了三天,这三天里赵橘儿听说了很多以往从来没听说过的事情,也经历了许多在宫里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到了第四天,林家的管事替温调羽找到了一艘前往津门的海船。虽然已经被安排在最为舒适的舱位,但赵橘儿一踏上甲板就晕,船才起行不久便吐了个七荤八素。

温调羽和翠儿这时都已久经奔波,情况比赵橘儿好得多,所以对赵橘儿的情况十分担心。赵橘儿身体极难受,却还勉强笑着安慰两个朋友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撑过去的。”

见到她这样温调羽心里高兴,知道这个女孩子变得坚强了。

船进港时,赵橘儿已经难受得全身酸软,却仍坚持自己走下甲板去,到了岸上,回头看了那海船一眼道:“下次来,我就不怕你了。”

翠儿吐了吐舌头道:“你还敢坐啊?”

“敢!”赵橘儿道:“我一定要敢的,要不然怎么去救我爹爹,去救我娘?”

温调羽暗中一叹,心道:“若是别人,无论遇到多大的祸患,以林翎的本事多半都能救出来。但你爹娘的话,别说林翎,就算是他恐怕也束手无策。”

这时林翎不在津门,但津门是温调羽住了好几年的地方,所以也不用去依附林府,自往定西番老房子居住。

一路走来,却见津门和离开之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温调羽心道:“若是三四年之前,津门是一个季节一个样子。现在却平静多了。”她却不知道当前汉部的经济最活跃的地方已经转移到了塘沽,如今就是辽口、清阳港和淮子口的发展速度也比津门快些了。

到了定西番老房子门口,翠儿见那块门牌还在,拍掌道:“还好,房子没丢。就是草长了不少。”

温调羽笑道:“汉部是有王法的地方,这房子我们又没卖,怎么会丢?”

三人进门,才走到院子,忽然一个汉子跳了出来,吓得翠儿大声惊叫。温调羽最为镇定,且不说话,赵橘儿惊惶了一下,随即暗叫自己冷静,鼓起勇气踏上一步娇斥道:“你是什么人,闯进我们家作什么?”

温调羽和翠儿见赵橘儿忽然变得如此大胆,无不刮目相看。那汉子看见温调羽,行礼道:“温姑娘可回来了。自温姑娘忽然失踪,可把我等都急坏了。”

温调羽哼了一声道:“你们?你们是谁?”

那汉子看了赵橘儿和翠儿一眼道:“请温姑娘借一步说话。”见温调羽犹豫,扬了扬手中之刀说道:“若在下有意冒犯,这两位姑娘也帮不上忙。”说着便把刀放在一边,以示诚意。

温调羽知道他说的有理,便让赵橘儿、翠儿且放心,自己随那汉子进屋里说话。

翠儿叫道:“姐姐!”

这次反而是赵橘儿握了翠儿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温调羽与那汉子进了屋,那汉子又行了一礼道:“温姑娘,我叫何汉,我们是大将军派来保护你的。”

温调羽心中一凛道:“大将军?”

“不错。”那汉子道:“我们一共三人,分别借故住在这附近,平时温姑娘出入起居我们都不敢打扰,无事时节也不敢随便跟踪。也正因此才与温姑娘失去了联系。”

温调羽道:“这些也都是大将军的吩咐?”

“是。大将军叮嘱我们此事不得他允许,连虎公主、七将军也不得告知,偏偏温姑娘失踪的时候大将军又已经失陷于金人之手,我们竟不知跟谁说去,所以才都慌了。”

温调羽听到这里已经释了疑心,心道:“原来我的事情大将军早知道了。不知燕京的宴席上,他知不知道是我。”便问:“那你们以后打算如何?”

那汉子道:“按大将军的吩咐,我们仍会住在附近,若温姑娘有事吩咐,我们自当尽力奉行,无事时便当是一场邻居。但温姑娘以后若要离开,能否先告知一声,免得我们难做。”

温调羽施礼道:“谢谢了。我原不知大将军有这样的安排,否则定会告知你们。我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劳您挂怀了。若以后有什么事情,再来相求。”

那汉子见她礼貌,也感欣然,连称不敢,告辞而去。

翠儿冲进来问:“姐姐,是什么人啊?”

温调羽道:“是来保护我们的,不是坏人。”

翠儿眼睛一样,小声道:“是他?”

温调羽道:“不要乱猜,总之以后在附近遇见他,就当他是个邻居。来,不说了,我们先把房子清洗清洗吧,走了这么久,不清洗清洗没法住人的。”

三个女人便动起手来清理杂草,洗刷房屋。赵橘儿以前哪里干过这等事情?若是当公主时让她来做这些家务非大感痛苦不可,这时却和两个姐妹干得兴致盎然,颇得做家务的乐趣。

赵橘儿就这样在津门住了下来,每日或与温调羽练些歌舞琴瑟,或与翠儿上集市买菜做饭,汴梁宫中的生活与之相比既拘束枯燥,又多钩心斗角,至于北迁途中的那段日子更是不堪回首。若不是怀中还有父皇赵佶托付她的那张刺血诏书,她几乎就想忘记昔日的一切,终老于此了。

不过林翎终于还是回来了,而赵橘儿的平静生活也宣告结束。

第二二七章 帝子身份(上)

杨应麒听说“舞宴献香”一事后马上出发前往塘沽,但他到达塘沽后关于折彦冲的线索又断了。就在他想回津门时,燕京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金军东路军的首脑宗望竟然暴病去世!

宗望的去世对金国——尤其对大金东路军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而杨应麒与欧阳适听到这件事情后一开始是愕然,随即额手称庆!

杨应麒叹道:“不料宗望也与宗雄一般,英雄不寿,可惜可叹,可喜可贺!”

欧阳适道:“依你看来,这件事对营救大哥可有帮助?”

“当然有!”杨应麒道:“从上次舞宴的事情看来,大哥应该是被软禁在宗望手上。但宗望一死,宗翰也许就会趁机把大哥要过去——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可居奇货啊。大哥的营帐如果从东路军转到西路军,期间或许就会露出破绽来!”

因为发生了宗望之死这一重大变故,杨应麒便暂且不回去了。欧阳适在告知完颜虎以后,便代表汉部前往燕京奔丧。宗辅、挞懒等见他亲自来到都感其意诚,并在宗望的棺材旁边初步谈妥了秘密交易。

大体上,欧阳适答应自己一旦执掌汉部,便会全面推动弃辽南拓宋地的方略,将汉部的地盘中心转到江南去。相应的,挞懒、宗辅则会尽量帮欧阳适取得名份以便他扩大在汉部的实力。

接下来欧阳适又分别与宗辅、挞懒秘密见面并分别达成共识。

宗辅答应兵马不入沧州,继续让沧州维持现状;而欧阳适则答应将沧州一半的农业税(以沧州在宣和年间向大宋中枢交纳的税收数字为准)以不公开的方式交付东路军。

这时宗辅早已知道汉部在沧州的经营,沧州地处近海平原,缺乏足以阻挡金兵的天然险要,离东路军的大本营燕京又近,所以如果宗辅要对沧州发动雷霆一击,李应古这个傀儡势力万难抵挡。但是沧州地偏海边,在沧州保持中立的情况下对金兵南下并无阻碍,宗辅也知道欧阳适在沧州已经花了不少心血,这时如果进军只会削弱了欧阳适在汉部的势力,并逼得汉部将沧州的人力财力全部收回塘沽、辽南,那样金国东路军未必能够从中得到好处。汉部不会因为失去沧州而动摇根本,但宗辅和欧阳适之间的直接冲突却将变得不可避免。

所以,让沧州维持现状并得到其一半的农业税对宗辅来说是很合算的——他们才攻克的真定、太原等地由于动乱纷纷,再加上战争对经济的摧残,现在就连战前两成的税收也收不上来。刘彦宗也正是有鉴于太原、真定等地的经验,才建议宗辅在谈判时要求沧州上交的那一半的农业税得按照宣和年间的税收数字来计算,却不知他其实是弄巧成拙——沧州这几年来经济已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发展,虽然还比不上登州,但工商农牧的税收已相当于宣和年间整个河北东路税收的总和。

挞懒则答应为欧阳适争取到燕南都统的官爵,又答应庇护欧阳适的妻家陈氏在中京路、上京路的商队。欧阳适则答应借出一条前往江南的秘密海路让挞懒往东南派送间谍、侦察南宋政权的消息。

虽然欧阳适最终没有满足挞懒、宗辅等完全叛出汉部的要求,也不肯过多地出卖汉部的秘密,而对欧阳适建议迎回折彦冲、由他欧阳适来挟大将军以令汉部的要求,宗辅、挞懒也没有答应。但在这个阶段能够达成这样的共识双方都已颇为满意。

欧阳适奔丧回来以后,将秘密协议的部分内容告诉了杨应麒。杨应麒只是听,对于一些疑点并未多问。两人又谈论了许多关于如何迎回折彦冲的计较,却总是未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欧阳适劝道:“这次舞宴献香之事实出偶然,现在看来此事的影响并不足以让我们有机会迎回大哥。我看你还是回津门吧,待有更好的机会再说。”

杨应麒却道:“我还想再呆几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重新理一理。”便宣周小昌,要他带那个舞妓来见,自己要细细盘问那次舞宴的一切细节。

谁知道周小昌竟然道:“那位温姑娘已经回津门了。”

杨应麒一呆,随即大怒道:“虽然我之前没有特别交代,但她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你怎么能轻易放她走?你做了这么些年的密子,连这点事情也要我来教么?”杨应麒最近身体的火气本来就有些旺,身体原因加上事理原因胶结在一起爆发出来,全发作在周小昌头上。

周小昌被杨应麒骂得额头出汗道:“她自己要走,我不敢拦她。”

杨应麒怒火更盛,便要发作,忽然想起周小昌的话大不对劲,问道:“你为什么不敢拦她?”

周小昌踌躇半晌问道:“七将军,这位温姑娘的来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您汇报。林公子没跟您说么?”

杨应麒一凛,问道:“她有什么来历?”

周小昌道:“这…”

杨应麒怒道:“你犹豫什么?林翼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周小昌吓了一跳道:“这位温姑娘的来历,林公子和我也是汴梁城破时才完全确定。当时中原已经大乱,各种大事千头万绪,温姑娘的事情又泰半是私事,或许林公子是因此才没有及时上报。”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别替他说好话了!这女人究竟有什么来头,给我完完整整地说来!”

周小昌这才将林翎如何托人送温调羽前来,自己如何发现温调羽与曹广弼的关系等事一一禀知,杨应麒一开始听说这个女人居然和林翎、曹广弼都有关系已是一奇,待听完了周小昌的叙述,这才明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道:“在舞宴献香一事之前,这果然可以说是件‘私事’,林翼将这件事情压下也有他的道理。”又想:“听周小昌讲,这次事情竟是那温调羽主动献策,则她不但钟情于二哥,而且有恩义于汉部。”便消了怒气道:“这件事我便不计较了。你马上前往津门,安排这位温姑娘与我见上一面。”

周小昌道:“是。”犹豫了一会道:“七将军,这位温姑娘从我这里离开之后,便依附于林家。您要见她,如果通过林当家安排,会不会自然一些?她…她毕竟是二将军的人。”

杨应麒恍然而悟,点头道:“你说得对。”便发信请林翎来塘沽相见。林翎才从大流求回到津门便接到杨应麒的信件,她在津门暂时没什么大事,看看天气风向正好,便连岸也不上,补充了粮食淡水后就往塘沽而来,所以温调羽竟没见到她。

杨应麒见到林翎,哼了一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林翎一愕,道:“怎么了?我瞒着你什么事情了?”

杨应麒道:“那个温姑娘的事情,你怎么不与我说?”

林翎怔了一下,笑道:“你还是知道了。嗯,她的事情不算是国家大事吧?对你又没什么妨害,而且我已经答应了替她保密,所以就没和任何人提起。”

杨应麒道:“替她保密?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朋友?”

林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怎么,她出了什么事了么?”

杨应麒道:“没出事,不过她才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我原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妓,正要调她来问话,谁知道却找不到她。一查之下,才晓得她有这么大的来头。”

林翎微笑道:“那你这次把我叫来可不巧得很!我这次到达津门之前已收到了津门家里的书信,说她正在津门等我,有急事与我商量。”

杨应麒道:“既然这样你便回去看看吧。过两日我也会启程回津门,到时候你安排我和她见上一面。”

林翎道:“因私事见,还是因公事见?”

杨应麒道:“本来是公事,但我现在很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林翎道:“如果这样,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好奇心,别见的好。”

杨应麒问为什么,林翎道:“她和你二哥关系暧昧,现在你二哥又刚刚成亲不久——我怕她这次找我,为的就是这个。所以若没有什么大事,你还是少去扰她的好,免得以后你们兄弟见面时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