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冬日里一盆冷水浇透了所有的喜悦,无论是程晨煞白的脸色还是已露焦急的眼神,无不说明程晨是真的慌了。

在西北两年,信件往来非常麻烦,两年时间家中一共寄来三封家书。除了第一封是苏文锦所寄,其余两封皆是父亲寄来,信中父亲依旧是平日平和又关心的语气。

他既然已经去了战场,程家二老无法只能一遍遍叮嘱儿子战场刀剑无情千万保重。信中说家中人人康健,娘的身体一直不错,大姐又生了个女儿,还有苏文锦闹了一段时间后还是住在了程家,念儿如今已经会简单的说话。

程晨接到信的时候,心中一块石头终于缓缓落了地。苏文锦既然能安然住在程府,那便说明她也渐渐消气了。程晨高兴之余给家中回了家书,父母妻子皆有问候,单独给苏文锦的信中满是对妻子的想念。

因为是父母亲自寄来的信,西北战事又频繁,容不得他去每日思考儿女情长,所以程晨从未怀疑过。

但现在再次想来,程晨只觉得全身发冷,心中空洞洞的,就像灌进了西北的寒风,冰冷又纷杂。

若是苏文锦真的原谅了他,心中没了芥蒂,为何两年时间苏文锦出了和离书,始终没有寄来一封家书?父母既然能写信,苏文锦虽不说饱读诗书却也是识字,为何苏文锦始终没有来信?

他记得当初刚刚到西北,他丢下了父母妻子来到了荒凉的边疆,每每深夜想起苏文锦的容颜,一阵愧疚便侵袭而来。他甚至能想象在自己走后苏文锦的愤怒与失望,但是又庆幸的想,文锦如此喜欢他定会原谅他的。

两人已经成亲,念儿也已经出生,程晨从未想象过苏文锦会和离,苏文锦会愤怒会伤心,但她那么喜欢他所以她还是会等。等击退西北匈奴,等他光荣返乡,那时接她去享福,再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初到战场,程晨第一次杀人后缓了好些天,周围的老兵笑着打趣他倒是挺勇猛,程晨煞白着脸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接到苏文锦的来信已经是他到西北的第三个月,程晨握着经历了风尘仆仆纸张手指有些发抖。信封上是苏文锦熟悉的字迹,里边会是什么,埋怨?愤怒?还是质问?

程晨站在寒风中冷静了许久这才打开了信封,没有其他内容,一张薄薄的纸张,和离书三个大字深深的刺痛的程晨。那一刻他甚至是想丢下战场返回苏州,只是号角又吹响,马匹惊鸣分明又是匈奴来犯,将和离书塞进胸前的衣襟,昏昏噩噩的跟着众人,浑身上下早已凉透。

那一场战事程晨受了伤,因为心神不定堪堪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长刀,却还是划破了手臂。鲜血浸湿了衣服,程晨因为这一瞬的疼痛终于清醒过来,面前的匈奴士兵倒地而死,背后是平日里打趣说浑话的老胡,挥着一柄长枪喘着粗气怒喝,“不要命了!”

宛如鬼门关走了一遭,程晨捡起掉落的长刀忍着伤痛冲进了战场,麻痹了一般的杀敌,杀红了眼。

那是齐世子到西北的第一场小胜,程晨因为杀敌许多脱离了小兵的行列。临走前老胡等人笑着打趣问他,那日想什么差些丢了性命,听说是家中来了家书?

程晨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开口说娘子想与他和离,几个汉子大笑他们夫妻小孩子脾气,“婆娘和你闹脾气呢,过几天就好了,她连儿子都生了,和离了去哪儿?”

有人附和,“也就是气急了,等你胜了回去荣华富贵什么都有,接了媳妇来便是,那时美人钱财样样不缺,她还不感恩戴德怕你不要她呢?婆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知道你今儿受了伤指不定怎么心疼?”

程晨笑着捂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这才觉得没底的心思一点点又填充进了一些东西,那时他管他叫底气。

“你与她回信说几句软话,再提一句你因为这信的缘故受了伤,保证弟妹再不会犯糊涂。”

程晨回到营帐,取出放在胸口的信没敢再看第二遍,当夜便写了回信。他从未写过那么多字,字里行间全是对苏文锦的愧疚,最后想起几人的提议,小心翼翼的说自己受了伤差些上了性命。

他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利用了苏文锦对他的感情博取一丝同情,但是如果想到苏文锦因为为他担心,程晨又觉得值得。

信并不是想寄就能迅速寄回去,倒是齐世子帮了一把,三个月后程晨这封家书终于到达苏州。苏文锦没有等到和离书,她迅速的将程晨的信看完,看到信尾程晨含沙射影他受了伤,真是因为那封和离书所以乱了心智。

苏文锦只觉得心口一片发凉,像是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

程家人却是另一番心思,程晨再如何伤了程家二老的心,但一想到儿子受了伤已经没了半点埋怨。程家小姑子冷笑着骂道,“瞧见了没,就是你儿媳妇一封和离书差点害的你儿子丢了性命。”

程夫人蓦地泣不成声,程老爷沉默许久下了决定,“以后不许文锦寄信过去。”

程晨再次收到家书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成了齐光身边的亲卫。他打小学武,功夫好又年轻高壮,次次杀敌颇多,又因为齐光照看倒是风生水起。不过两封家书,其实已经一年时间过去,程晨已经退去了当初的少年模样,沙场的磨炼让他看起来已是一个成熟男人。

再次打开信件已经不像当初的忐忑与慌乱,他打开纸张,仔仔细细的将信中内容看罢露出一个松口气的笑容。父亲来信说家中一切安好,苏文锦已经慢慢看开,现在就在程家等他回来。

这已是他看到的最好的结果,自那以后程晨再无包袱。男人的抱负在战场上一点点被填满,虽然长枪划破了眼角,程晨却也没有因此难过。

周围的兄弟们总是喜欢拿他开玩笑,笑话他怕媳妇,众人在慢慢长夜中畅想垂涎女人的时候,他想的是妻子那张不算顶漂亮却让他喜欢到骨子的面容。

齐世子是个天才,程晨越来越不后悔跟着齐光,只要跟着齐光,他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不遥远。回京封赏,再接了父母妻儿,那时再相聚该是如何美妙。

那时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如今,程晨却开始怀疑。

去苏州接人的亲卫至少需要两月时间,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时追探不到,他却不能甘心就这么等着。苏家人不愿见他,只有一个原因,苏文锦以及苏家人,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原谅过他。

程晨依旧俊朗的脸蓦然一僵,心口像是撕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当初刻意忘记忽视的不安与忐忑,一时间喷涌而出。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酒楼下遇到的那个未看清五官的女子,穿一身浅黄色长裙,黑发如瀑,像极了苏文锦。

程晨开始变得急躁不安,这是他根本不曾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场面。苏文锦没有原谅她,那她现在在哪里?在苏家?程家?还是那日自己根本没有看错,苏文锦就在京城?

程晨手指蓦地攥紧,根本不想去相信苏文锦在京城,因为那日陪在苏文锦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苏长明不愿意见他那他就去堵,但是连续几天根本摸不到苏长明的尾巴,苏长明就和老狐狸一样,分明是早朝前就在苏府门口等待,但是苏长明仍然不出现。

程晨越来越焦躁,恨不得就这么冲进苏府一探究竟,想直接找到苏长明问清楚,不想却让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苏府大门里走出一个短襟红衣裳的丫鬟,程晨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那是红儿。

红儿是苏文锦的贴身丫鬟,当初嫁到程家红儿也陪嫁了过来。居然红儿在苏府,那苏文锦呢?红儿出门不知要做什么,在外边伸头伸脑的看了一转,程晨哪会让她溜走,迅速下了马车两步已到红儿面前。

红儿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一把带进了马车,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正要尖叫转头却瞧见程晨的脸骤然惊叫道,“姑爷!”

继而被程晨眉尾的伤疤下了一跳,但再看其实并未太影响面容。

程晨死死捏着红儿的手腕,声音像是压抑了无尽的愤怒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夫人呢?”

“夫…夫夫人”,红儿只觉得手腕痛的差些哭出来,心中一怕已是不自觉的往苏府的方向看去。程晨又怎么会错过红儿这个动作,他铁钳一样的手死死的抓住红儿,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夫人呢?”

红儿已经泪眼朦胧,拼命想推来程晨的手,眼前的姑爷和当初差太多,满身的狠厉让人害怕,慌乱中哭叫出来,“夫…夫人就在府中…”

程晨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与慌乱,眼圈微微发红沉声道,“她早就知道我回了京城,早就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苏府门口…”

“…是”,程晨刚刚回京那日,小姐就知道,后来姑爷每日来苏府拜访,小姐也知道。

程晨失神的放开红儿的手臂,红儿发抖的跌跌撞撞冲出马车跑回苏府,留下程晨一人坐在马车上。

苏文锦就在京城,她早就知道他已经到了京城,甚至知道自己来拜访却还是不见他。

苏文锦,他的妻子,在躲他。

如今已是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袭袭的凉风吹在身上冷的彻骨。

忽略了那么久的那封和离书又一次浮上心头,程晨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惧意。他愤怒,愤怒苏文锦视而不见躲着他,但是待他再去想明为什么会躲着自己,程晨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走下马车死死盯着那朱红的大门,门口守门的小厮被他盯得倒退几步,好一阵子才战战兢兢的走上来道,“哪…哪家来客?”

程晨压住心中的苦涩哑声道,“与府上主人说,若是今日不见,我便等到她见我。”

那小厮见过程晨来过几次,但哪次都没有此刻瞧着骇人,也不敢耽搁当即进府去给苏文锦传话。苏瑜这几日都不在,苏长明早早就出府,如今府上就只有苏文锦。

婆子得了话急急忙忙去给苏文锦传话,走近苏文锦的院子才发现红儿正跪在苏文锦面前抽泣,断断续续说自己错了不该出府,现在让姑爷瞧见了。

那婆子一个激灵,原来府外那男子就是苏文锦丈夫。苏文锦从不提苏离的爹爹,府中原来服侍的众人都以为这位姑爷病逝了,原来不仅活着还不像寻常人物。

苏文锦淡淡的注视着眼前哭做一团的红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光瞥向那婆子,婆子忙回道,“府外那位公子说您今儿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红儿肩膀一缩越发不敢说话。

苏文锦站起身来,让丫鬟们照顾好苏离起身向门外走去。

总归是要见得,愿不愿意总是要面对,本以为会难以平静,但当程晨高大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时,她才发现自己此刻很平静。

程晨又高了,还壮了,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模样,他深深的看着苏文锦,恍惚间苏文锦又像看到了当初程晨与她说话时总是带着委屈的脸庞。

她比程晨还要大一岁。

程晨注视着两年未成见过的娘子,脸颊气色极好,身段丰腴美好,比当年还要漂亮好看,好一阵子,程晨才低声道,“文锦,你躲我。”

苏文锦淡淡的笑了笑,像是一抹嘲讽又像是一抹苦笑,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是他从我见过的冷漠,她说,“我没有躲你,我根本不想见你。”

第102章

这是两年来, 程晨与苏文锦说的第一句话, 苏文锦说, 我根本不想见你。

程晨心中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阵痛, 他有很多话想说, 但话至唇边又觉得不合适一般压了回去, 好一阵子才涩着嗓子哑声道,“文锦,对不起。”

他想解释自己是被逼无奈, 但是无论如何, 看着苏文锦冷漠的眼神,他只剩下一句话。

很讽刺也很悲哀,苏文锦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四肢百骸浸透着难言的无力感, 还有止不住的愤怒,“你确实对不住我。”

程晨愧疚的低下头, 他不太敢去看苏文锦的脸,目光落在苏文锦用力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低声道,“文锦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指甲用力扣在掌心,苏文锦强压住发抖的声音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生气…”

“你是怕告诉我,我走漏了风声又害得你去不了西北吧!”一句话就像点燃了苏文锦心中所有压抑的愤怒,她红着眼睛怒道,“程晨, 从头至尾,我恨得不是你去参军去战场,而是恨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不会离开却出尔反尔不告而别!当初就算是你父母不同意,我又何曾说过不许你去的话。我早与你说过,保家卫国是好事,你有如此的男儿血性我又何尝不为你高兴。但是你做了什么,你欺瞒父母欺骗妻儿,撒手逃开就像一个懦夫!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看错了你!”

以前有多么喜欢,此后就有多么失望。

当年喜欢上程晨,又何妨没有这个缘故。江南男儿多性子软弱,难得有程晨这样心怀家国的男儿,苏文锦难免多看几分。后相识多年,程晨虽不多话却对他温柔体贴,就算是比苏文锦小了一岁,苏文锦依旧喜欢上了他。

但是后来呢,程晨迫于苏,程两家的压力,答应苏家不会再去西北。苏家人信了他将女儿嫁给程晨,程晨却在苏离出生一个月后出尔反尔抛下所有去了战场。

言而无信是为其一,毫无担当实为其二,无论哪一个,都再找不回当初那个让她心动的血性男子。

程晨怔了许久才张了张嘴唇,道,“文锦,我知道你其实也是不愿意我去西北。”

苏文锦怒极反笑,“我不愿意,难道你因为我不愿意放弃了你的念头?我不愿意又有什么作用,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想法?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告而别是因为怕我生气因为我不同意,程晨,你又何苦埋怨我。”

程晨忙道,“我没有埋怨你。”

苏文锦不想再听,她只是越来越失望,两年时间过去,程晨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家让她难以接受。难道因为她的不同意就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到她的身上?

“我已经不关心了,我只想问你”,苏文锦无力的开口,“再次去战场的打算,是你成亲前早有这个想法,还是成亲后你生了悔意,后悔所以这才离开?”

程晨哑然,他在心中迅速的盘恒了两个原因,却发现无论哪一个都让他难以启齿。

苏文锦见他不语也没有逼他,当初她想问个究竟,但时间慢慢过去这些已经变得不是很重要了,“我倒宁愿是前者,骗过所有人又隐忍一年,既将我骗进门又不曾耽误你的男儿志向,两全其美,虽说卑鄙但也是个有心性有程府的。若是你只是因为生了悔意…”苏文锦嘲讽般的笑了笑,目光看向程晨。

程晨唇边有一颗酒窝,所以看起来总是有几分孩子气,当初苏文锦瞧着这张脸,总觉得这样老实又不失纯真的一张脸不可能骗过谁。但是她错了,那真挚的模样背后藏着怎么样的心思,苏文锦根本没有发现。

如今他长大了,比以前更像一个男人,就连之前的几分真挚也消失不见。幽深的眸子看不见底,五官看不出任何情绪,苏文锦蓦地生出几分寒意。

程晨没有回答,苏文锦已经知道了答案,将她娶进门再离开,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骗局。

当初程晨想去西北的念头只有苏文锦一人知道,后不巧被苏瑜得知,苏瑜气急这事便暴露了出去,无论是程家,还是苏家无一不反对。若是去了西北便娶不到苏文锦,若是不去他一辈子也不会甘心,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难的一个决定,在苏文锦哭着求他不要去时他答应了苏文锦。

这样就算去了西北,文锦也不会嫁给别人,况且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他只不过离开三年,三年后再次回来,他定会好好补偿妻儿。

他知道苏文锦愤怒,所以再没有解释,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文锦,我知道我错了,是我不该骗你,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文锦,如今我回来了,我发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骗你一句,我会用后半生补偿…”

“我不信”,苏文锦打断了程晨的话,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笑容僵住的程晨道,“就连这一句话,我也不信。”

程晨陡然握紧拳头,脖颈间的青筋告知他此刻已是怒极,却又苦苦压着。

“当初为了骗我娘,你在苏家跪了半日,如今只不过几句誓言,与那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苏文锦冷笑着反问他,“当初我只信你,但是你却骗了我整整一年。你说你这辈子会对我好,但是你却抛下我与孩子一走就是两年,这就是你对我的好?程晨你可知道你走后旁人是如何说我的,你可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又知不知道我恨不得一死了之再也不想见你一面!”

周围寂静一片,就连准备上茶的丫鬟也顿住脚不敢上前。苏文锦脾气不算好,但是却从未这样动怒过,有人心惊胆战的瞧了程晨一眼,这样人高马大又杀气腾腾,生怕苏文锦惹恼了他惹他动手。

他确实是愤怒的,因为适才苏文锦说她根本不信他,但是却因为这一番话又顿时心软。他不在苏文锦身边,流言蜚语许是中伤了她让她伤了心,自己的报告而别到底给苏文锦造成了很大的创伤。

苏文卿说话太急又气火攻心,一时眼前发黑忙手撑着桌子站稳了,程晨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甩开。程晨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心痛,注视着苏文锦重新坐回去才缓声道,“文锦,你再信我一次,我真的知道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是我对不住你,只要你喜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让苏文锦放下心结,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他这辈子只喜欢了苏文锦一人,以后好好待她,就像岳父那样,永远不会纳妾永远都让着苏文锦。

听到这句话,苏文卿低声说了一声“好”,程晨面上微露喜色,瞧见苏文锦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张,苏文锦将它工工整整的打开慢慢推至他的眼前道,“我没有其他要求,你如今回来了,这件事情也该解决了。”

程晨垂目,待看清纸上那三个字,一瞬间已经红了眼睛。

和离书。

他甚至没有看清里边的内容,愤怒的将薄薄的纸张撕碎怒道,“这不可能!”

程晨从未想过和离。

就算是这几日得知苏家人不愿意见他,至今没有原谅他,他想过千百种认错的法子去让苏家众人原谅,却从来也没有想过和离。

他们已经成亲了,甚至已经有了念儿,怎么能和离?

程晨甚至想大笑,甚是觉得苏文锦是在开玩笑。

苏文锦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一言不发的目睹和离书被程晨撕碎淡淡道,“你撕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一张纸一支笔,我再写一封便是了。”

“不许写!”程晨难以自制的站起,一双眸子终于掩饰不住怒色,声音粗哑又悲痛,“我不同意!我不会和离的,死也不会!文锦,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狠心,你怎么忍心?”

“我狠心?”苏文锦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若是论狠心我怎么抵得上你,程晨,两年前我写了第一封和离书,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和你和好了。你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只以为是我冲动?程晨,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像你所想一样忍气吞声?只因为我替你生了一个孩子?”

程晨这才真的慌乱起来,和离书的出现已经完全扰乱了他的预想。他从未想过和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苏文锦会离开自己。

此时的程晨相识又成了当年那个比苏文锦小一岁的少年,他委屈又无法接受,“文锦我知道我错了,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说过会等我的,现在为什么要撒手走开,我真的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伸手去拉苏文锦的手腕,苏文锦哪儿挡得住她,顿时只觉得手腕钻心的痛,“你放开我!”

“我不放,文锦,我这辈子只骗过你这么一次,你再信我一次!”

“你放开我!”苏文锦因为疼痛眼睛已经不由湿润,程晨这才像发现一般手忙脚乱的送开口,“对不起文锦,我,我,你疼不疼…”

苏文锦慌忙推开,程晨看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模样心中针扎一样的难受。

身边的丫鬟们这才慌忙上来替她敷手,苏文锦抬手让她们下去,疲惫道,“程晨,你说我狠心为什么不给你一次机会,你我相识十多年,你怎么能忘了我是怎么样的人。”

她从来不是温善的体贴女子,她爱便爱了,但是如今不爱了,所以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与程晨再在一起。一次与一百次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不同,仅仅一次,已经让她伤透了心。

“程晨,和离吧,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现在还年轻,会有其他喜欢你的女子。这封和离书已经晚了两年,如今你终于回来,早就该有个了断了。”

“不可能”,程晨如今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不可能,他蓦地转过头来狠声道,“你既然能等我一直回来再和离,那便说明只要我不同意,那就永远无法和离。文锦,我不会同意的…”

“你放过我好不好”,苏文锦觉得程晨疯了,“程晨,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已经毁了我一次,你还想毁了我一辈子,我从未亏欠你从未对不住你,我只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那我呢?”程晨眼睛赤红道,“西北的两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文锦,你知道我爱你…”

苏文锦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想让你补偿我,更不想下半辈子与你再有什么瓜葛,我说了,我根本不想见你。”

“程晨你放开我姐!”苏瑜突然从身后奔来,他得知程晨来了苏府便急匆匆赶来,如今一进来就瞧见程晨死死抓住苏文锦的手腕顿时暴怒,“你还敢欺她!”

第103章

程晨骤然低头, 待瞧见苏文锦已经发红的眼睛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慌忙松手后一眼便看见苏文锦已经发红的手腕。

他无心伤害苏文锦, 却因为这句彻底失了分寸。

苏文锦终于挣脱程晨, 手腕痛的厉害, 程晨在沙场握过长枪的手一不留神就能将她细瘦的手腕拧断。程晨适才一刻间的疯狂让她甚至有了几分惧怕, 慌忙间不由退后几步。

程晨骤然间呆愣在原地,心口像被刀刃狠狠划开,鲜血淋淋的伤口后是一阵阵难以言明的钝痛他伸手想去拉苏文锦, 又想起适才又伤了她, 伸出去的手不由又僵在空中。

他的妻子在怕她,他尽量不去看苏文锦通红的眼睛,他怕一种叫憎恨的情感出现在苏文锦的眼中。

只是不想因为这个伸手, 苏文锦又急忙退后两步,她一手紧紧握着受伤的手腕怒道, “你不要过来!”

苏瑜这才匆匆赶了过来,他身量并不矮,但是站在高壮程晨面前依旧瘦小。苏瑜一进府就看见程晨紧紧固着苏文锦,一时间已是怒火冲天,他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力气,就连程晨也被他撞开两步。

“程晨你干什么”,苏瑜紧紧护着苏文锦将她护在身后。

眼前这人,当初两人是谈天说地的兄弟,如今见面一人愧疚,一人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他挡在苏文锦面前冷声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

“苏瑜…”

“滚出去!”,苏瑜后悔这几日出了门不在苏府,程晨竟然真的找上门来。“程晨,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再纠缠她,你已经毁了她半辈子,你还想毁了她一辈子吗?”

当年最好的好友,再次见面已是拳脚相对,程晨心中苦涩只能再次重复,“我没有想伤害她,我只想补偿她。”

“她不需要”,苏瑜冷声打断他,“只要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最大的补偿。”

补偿有什么用,当初已经留下的疤痕不会因为补偿而消失不见。当年程晨离开,苏文锦一病不起,那时候程晨在哪里;程家众人与她争抢苏离,那时程晨又在哪里;苏离得了天花命在旦夕,这个人又在哪里?

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说补偿。

程晨沉默了许久,他的表情哀伤而又愧疚,越过苏瑜目光落在苏文锦身上坚决道道,“文锦,你说你不爱我,你若是真的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如此失控。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一辈子好好补偿你…我还会再来的。”

苏瑜眼看又要动怒,苏文锦轻轻喊了他一声,“苏瑜,回来。”

当初苏瑜与程晨打闹,苏文锦总是气他打不过还非要逞强。只是当初是笑盈盈的的模样,如今已是淡然,她望着程晨一字一句道,“程晨,我不是圣人,所以不会对此不气不怒能心平气和的与你说话,失控与喜不喜欢你毫无关系。无论是谁,就算是毫不相干的人骗了我,我也是如此。你想来便来,只是下一次苏府的门却不会再让你进了,若不是要同意和离,我也没有见你的必要…”

“你若是真的对我有些许愧疚有半点感情,给我一条生路,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半点干系了。”说罢再不看程晨转身离开,任凭程晨再如何也没有回过头。

说出这些话后,苏文锦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好受一些,她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心如死灰的伤痛。至少再看到已经睡醒的苏离时,又觉得心中一点一点柔和起来。

丫鬟们正在陪苏离玩,一抬头瞧见苏文锦进来,开心的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丫就要扑过来。

苏文锦急忙上前将他抱起,佯怒的敲了他一记道,“说了多少次不许不穿鞋乱跑,又不听话。”

苏离咿呀呀的笑个不停,苏文锦顿时又无奈的笑了。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离在她怀里开心的喊着舅舅,苏瑜走过来将苏离抱过来笑道,“几天不见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