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娘为难了,向罗邂望去。

“你真的想去?”罗邂双目放光,“眼睁睁看着我杀死龙霄?如果你敢去,我就敢让你最后去看一眼他的尸首。”

“我去!”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柳二娘捧来最喜庆炫目的银红色衫裙,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凤鸟归巢和百鸟朝凤。她展开长裙,阳光下金色的花纹熠熠生辉。

离音伸开双臂,让柳二娘为自己穿上这美丽的裙子。她低头能看见长裙在腰下散开,星星点点的金光在视野中闪耀。日光将她装扮好的模样雕刻在地上,被拉长的身影掩去了她腰肢的粗壮,离音瞪着脚下看不见表情的自己,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激烈。

天津桥外是一片空旷野地,已经到了春夏之交的时节,青绿的芦苇又高又密,遍地都是,如同绿色的纱帐将人们的视线阻得密不透风。

罗邂安排的金吾卫就埋伏在芦苇丛中,如果仔细去看,阳光下偶尔能看到刀身反射的刺目光芒。

凤都五品以上官员都奉命赶来,天津桥南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家的车驾马匹,桥边空地上搭设了彩棚,官员们被引进棚休息。他们并不知道要迎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里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但许多人对于罗邂假皇帝旨意行跋扈之事的事实都十分不满,借着碰面的机会暗中商议要请御史弹劾罗邂霸道专权。

一辆装饰着凤鸟朝阳的玄色銮驾在七十二个宫女的接引下出现在天津桥畔。众人正目瞪口呆,已经有骑马伴行的内侍跑上前来:“太后銮驾亲临,诸卿还不接驾?”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出来,在路旁跪迎太后的銮驾。

就在这扰攘不息的时候,永嘉公主的车驾也悄然而至。罗邂之前有了吩咐,她被人带到了离天津桥不远的地方。罗邂要给她找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亲眼看龙霄被斩杀。

永嘉满脸病容,容颜憔悴,艰难地从马车中出来后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甚至对太后也都没有看上一眼。罗邂专门走到她身边问候:“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永嘉语气十分不耐烦:“为什么匆匆叫我出来?到这里来迎谁?”

“是龙驸马。”罗邂并不介意告诉她这个“惊喜”,笑道:“殿下与驸马离别这么久,我想着你一定希望越早见到他越好。”

永嘉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向人群后面张望。她来的时候经过文山侯府的车驾,她知道离音就在车里,却被勒令不得近前。

罗邂微笑道:“是了,龙驸马回来,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永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罗邂,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罗邂看出她的不耐烦和烦躁来,微微一笑,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不一时便看见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罗邂笑道:“来了。”

登时罗邂身后鼓乐齐鸣,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精神振奋起来。太后一直深坐在銮驾之中,此时也不禁掀起窗帘向外张望。

永嘉遥遥地看见龙霄和青奴从远处走来,离那片杀机重重的芦苇丛越来越近。

罗邂侧头打量永嘉,见她从始至终目光冷淡,面带讥诮笑意地坐在原处,丝毫没有与丈夫重逢的激动惊喜,不禁心头疑云大起,问道:“公主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兴?”

永嘉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我为什么要高兴?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如何半道截杀他于众人面前吗?我来看了,莫非还要笑给你看?”

罗邂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要杀龙霄?”永嘉脸上的寒意让人有种寒冬重临的错觉,“我若是你也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不然让他进了凤都跟你作对不成?”

罗邂盯着她问:“你是这样猜的?”

永嘉淡淡笑了笑,憔悴蜡黄的面上笑意冰凉:“错了吗?”

龙霄已经行至天津桥上,过了桥就是芦苇丛,他却突然拉着青奴停了下来。

罗邂极目远眺,见他停下,不禁自言自语:“糟了!”

青奴不解地问龙霄:“侯爷,怎么不走了?你看,他们都在等咱们呢。”

龙霄盯着桥那边招展的旌旗和彩棚下的达官显贵们,心中疑虑重重:“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今日到凤都?”

青奴不假思索地说:“定然是有人知道了咱们的行程呗。”

罗邂的心悬了起来,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功亏一篑。只有利用斩杀龙霄的机会将终于龙家的人都逼得出来现形,他才能斩草除根。永嘉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樱桃才笑道:“他不过桥可怎么是好?”

罗邂阴沉地瞪了她一眼,吩咐身后金吾卫:“护送公主离开,别让她胡乱说话。”

永嘉站起来挣脱要拉她手臂的金吾卫:“我帮你吧。”

罗邂一惊:“什么?”他挥退金吾卫:“你要帮我?怎么帮?”

永嘉抚着自己的肚子:“好歹这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我帮你叫他过桥。”

罗邂心中惊疑不定,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要玩花招!”

“他若是知道离音的事情会恨死我的,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罗邂仍旧不信:“真的?”

永嘉笑了笑,解下肩上的帛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彩棚外,用力挥舞起来。罗邂惊讶地看着永嘉,只觉这女人心思深沉若海,无法捉摸,竟与太后是一路人。他心头微寒,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青奴眼力好,远远看见永嘉,兴奋地只给龙霄看:“侯爷快看,是夫人,是夫人!”说着也跳起来挥手,快步向桥头跑去。龙霄一惊,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只得快步跟上。

永嘉挥舞帛披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见罗邂双目紧盯着龙霄,似乎对自己疏于防范,突然放声大喊:“龙霄,快跑!有埋伏,他们要杀你!”

龙霄突然停下脚步:“青奴,夫人在喊什么?”

罗邂震惊地一把拽住永嘉:“贱人,你做什么?”

永嘉冷冰冰瞧着他笑:“龙霄是我丈夫,我儿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害他?”

罗邂大怒:“你!贱人!”他一把将永嘉狠狠摔在地上,大喊:“动手,快动手!”

龙霄眼见永嘉被罗邂摔倒,登时醒悟,拉着青奴转身就跑。

埋伏在芦苇丛中的二十几名金吾卫执刀跃出来,不由分说向龙霄追去。明晃晃的刀光反射着阳光在半空乱晃,刺得彩棚中观礼百官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起身就往外跑。

永嘉自己扶着树站起来,看着满朝官员如筛糠一般瑟缩在角落里,冷笑了一声:“竟无一个是男儿。”她突然痛苦的皱起眉头,尖叫了一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弯下腰去。

龙霄拉着青奴拼命跑,身后的金吾卫紧追不舍。这些人都是罗邂亲自选定的死忠之士,得了罗邂的命令,要对龙霄就地格杀,为了等这一刻他们早就准备了很久。龙霄和青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人追上,只觉身后杀气逼人,后背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突然身后一刀砍过来,龙霄只觉背后一轻,包袱被砍掉。紧接着一阵寒气从头顶扫过,头上隐藏行迹所用的斗笠连带束在头顶的头发都被削掉。他大喊一声,用力将青奴推开:“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逃!”

青奴被他推得摔在路边草丛中,果然金吾卫没有一个留意他的,都向着龙霄追击而去。青奴伏地大哭起来:“侯爷,你千万不要死!快跑啊,快跑!”

突然仿佛下了雨一样,有雨点落在他的面上。青奴一怔,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伸手摸了一下脸,发现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尖叫着跳起来:“侯爷!侯爷!”

官道上烟尘漫天,那群金吾卫已经追着龙霄跑得不见了影子。

青奴愣住:“侯爷没死?那这是谁的血?”

他发足狂奔,拼命往前追,不一会儿便发现一个金吾卫倒毙在路边。青奴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杀了金吾卫,那就是来就侯爷的!”他又惊又喜又着急,继续拔足追上去。

龙霄在前面一路飞奔,对身后情形毫无察觉。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跑这么快。他固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平日骑马居多,能跑这么快连自己都觉得惊奇。他一边跑,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这回能活下来,定然要努力习武,再不能让自己落入这样狼狈的局面中。

突然有人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头,龙霄如同兔子一样跳起来,大喊一声,抡起拳头就闭着眼向对方打去:“要杀我可以,公平打一架!”

对方格挡住龙霄的拳头笑道:“不要跟我拼命,我是来救你的。”

龙霄听着声音耳熟,愕然睁眼,看清那人,登时松了一口气:“是你?!”

青奴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龙霄时,看见龙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金吾卫。吓得大喊了一声:“侯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两人,冲那金吾卫飞快的说:“你要杀便杀我好了…”

龙霄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笑道:“好了好了,你且歇歇,这位不是要来杀我的,是来救我的。你也认识一下,这位是方僭,以前明光军的统领。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人了。”

方僭恭谨地说:“我这条命都是侯爷救的。侯爷有难,我舍身相报便是。至于我如今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方…方僭…”青奴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这名字我听过,我记得我记得…”他突然想起来,震惊地指着方僭:“啊,你就是永德公主的那个…那个…”

方僭态度十分坦然:“没错。当初我在燕回渡被罗邂捉住,是侯爷假造了我已经死了的记录,让离音娘子放走我。”他转向龙霄:“龙驸马,我受人所托,带你去落霞关。”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封交给龙霄。

“这是什么?”龙霄接过去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这是永德的字。”

“当初永德公主离开前曾经交给离音几封信,想必侯爷是知道的。”

龙霄双目一亮:“这个…这个是永德在军中的人脉!”

“是离音娘子辗转托人交到我手上的,她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方僭并不赞同离音此举,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这信是写给六位军中将领的,其中四人已经离开了军队。还有一位战死。只有辅国将军余鹤年镇守落霞关,拿着这封信去落霞关,至少余将军会保你安全。”

龙霄苦笑:“只剩下一个了吗?”他略微思量片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方僭笑道:“你得跟我一起走吧?当初永德派你去落霞关,在那边你也有些根基吧?”

方僭微笑摇头:“我自有我的任务,侯爷且先行,我为侯爷对付罗邂的追兵。”

罗邂此刻却根本抽不开身再派人去追击。有人飞马来向他禀报:“侯爷,永嘉公主产下一名男婴,却是个死胎。”

第二十章 同饮万里雪尽时

马蹄踩进土地上残留的最后一层薄冰里,咔嚓一声,冰层破裂,下面蘸饱了雪水的泥飞溅了起来,噗嗒一声溅在叶初雪的腿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含嗔向平宗瞪了一眼。

平宗笑道:“又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吗?”

“是谁说雪化的时候最美?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斑斑的样子,美吗?”叶初雪低声抱怨,顺手将自己脸上的泥印子擦掉。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雪化的速度超过了她的想象,几乎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冰雪就会多消融几分。大地回春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雪水迅速渗入了泥土,地面变得湿滑不受力,叶初雪缀在两三千的贺布军后面堂着他们踩烂的泥水,简直算得上是寸步难行。

平宗陪伴她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日总要与大队共处很久,这是眼见着她落得有些远了,飞奔过来查看,两人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美,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平宗大言不惭地讨好着,替她将另一边脸上的泥水擦干净,笑着对她马后的小白说,“小白,你说她美不美?”

小白哀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叶初雪白衣上的点点泥斑,小白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泥浆,显然要惨得多。

平宗大笑了起来,驱马在叶初雪马前马后地转了两圈:“你挺好的,别担心。你看谁不是一身泥?”

叶初雪叹了口气,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再纠缠下去,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平宗举起手臂向前一指:“你看,过了这个山口,就是阿斡尔草原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平宗精神一振,笑道:“是安安!他们来接咱们了。”

一队人马擎着彩旗从山口中迎了出来,边跑有人口中边唱起了草原上的迎客歌,大队中立即就有人也唱歌相和,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平宗骑着天都马飞奔到前面去与迎接的人交涉,叶初雪既好奇又有些担忧地向前张望,见小白躲得远远的,知道它是不喜欢热闹,便由着它自己跑开。

过了一会儿平宗折返,身后跟着平安和勒古,几个人见了面自然无限感慨。平安也不顾满地的泥水,跳下马跑到叶初雪马前,替她拉住马缰笑着说:“嫂子,你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叶初雪大窘了起来,恼恨地朝平宗瞪了一眼,见他抱着胸笑呵呵站在一旁,似乎觉得平安这样相称是理所当然的。叶初雪也连忙下马与平安寒暄了一会儿,几个人这才重又上马前行。

“多亏了嫂子说服斯陂陀,我们带着伤兵休养了两个多月,眼见着天气暖和了便试着找路进阿斡尔草原。我本来还担心那个斯陂陀心机太重,中途会跟我们玩花样,没想到他倒是十分守信,确确实实地将我们一路护送回来。”

叶初雪笑道:“粟特人就靠诚信做生意,谈价钱的时候奸猾诡诈,但一旦答应了条件,总是会信守诺言的。他现在还在吗?”

“在!”平安说起斯陂陀来就没好气,“他说是等见到你们,找你们要报酬。”

平宗和叶初雪面面相觑。叶初雪笑道:“他这还是信不过当时咱们的话,光拿着纸条子去要钱,他心里没底。真不愧是粟特人,心眼儿太多。”

平宗的马鞭在半空响亮地甩了一声,笑道:“那就去见见他呗,总不好利用了人家让人家吃亏嘛。”

几个人边聊边走,一路说着分别以来的各人情形,很快便绕过了山口。平安命勒古先行到前面去安顿大队人马,自己带着平宗和叶初雪一路往阿斡尔湖边奔去。

叶初雪之前听平宗说阿斡尔草原位于阴山和穹山之间,脑中所想总是两千夹着一小块草坝子的模样。如今真正身临其境了,才赫然发现,所谓两千之间,竟然是宽阔达百里的距离。他们从穹山脚下绕过来,远远眺望,也要登上一片缓坡高地,才能在明净的天空下,看见天边一抹黛眉似的山影。

“那就是阴山?”叶初雪有些不敢置信,“那么远?”

平宗取笑她:“你以为是咱们住的那小山谷啊?这里可是我们丁零人的发祥之地,当初丁零先祖在这里统率九十七个部落,得到天神赐予的神马和铁犁,这才开始越过阴山向南边迁徙。九十七个部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可能吗?”

平安在他说起山谷的时候静静地朝他望了一眼,叶初雪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阿斡尔草原上最明亮闪耀的明珠便是阿斡尔湖。此时湖水上的冰已经渐渐消融,湖水碧绿清澈,如同一块美玉落在阿斡尔草原最中心的位置。

平宗回到了故乡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向叶初雪介绍:“阴山的二十七座雪山,穹山的三十座雪峰,各自雪水融化都流入阿斡尔湖,这里是塞北最大的湖。我向东到渤海国,向西到磐山,向南一直到长江,都没有见过比它更大的湖。”

叶初雪从马上下来,站在高地的顶上向下张望,湖水浩渺,一直向远方延伸,湖心没有完全消融的冰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白云朵朵倒映在水面上,微风袭来,空气中带着一丝大湖大泽特有的温润气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股温润吸进肺中,良久地感受着。平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有一刻甚至担心她再不吐气就会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叶初雪长长地吐息,将藏纳与肺腑中的浊气全部呼出,低声说:“这湖闻起来,好像我家的味道。”

平宗想起来叶初雪说过她家就住在鄱阳湖畔,笑道:“你便将这里当作家乡好了。”

叶初雪笑了笑,没有吭声,完全陶醉在湖水潋滟的波光中。

平安悄悄拉了一下平宗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旁,低声问:“你带她去那里了?”

平宗点了点头。

平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既然这样,阿兄,你还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平宗苦笑起来:“是她不要交代,不是我不给。”他们的目光一起朝叶初雪望去。

他们身处的这个高地至少也有百尺来高,阿斡尔草原从脚下向远方延伸,随着地势悠然起伏,湖水柔缓地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叶初雪将双手背在身后,面朝着湖水的方向闭着眼深深呼吸,像是要将长期以来在不毛之地所积郁的全部寒冷都要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平宗高声喊:“叶初雪,等到天暖和了,我带你去湖上打鱼。”

叶初雪回头诧异地瞧着他:“你还会打鱼?”

“那是自然。”平宗得意地笑着,“不信你问安安,牛皮筏子是不是我划得最好?渔网是不是我撒得最大?”

“我也会打鱼。”叶初雪笑着说。忆起少年时光,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在落霞关的时候就跟着大哥哥们去水里摸鱼。后来回到凤都,后宫崐屿湖的鱼都进了我们紫薇宫的厨房。”

平宗皱眉:“大哥哥们?什么大哥哥们?”

叶初雪狡黠地冲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苏毗,你说是不是?”

平安看着他们俩彼此调笑打趣,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听她这么问,只是勉强笑了笑,说:“我都叫你嫂子了,你还叫我苏毗?”

叶初雪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当先走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咱们要往哪边走?”

平安只得为她指了方向,看着她在前面一路小跑,这才诧异地望向平宗:“她真的不愿要你给的名分?”

平宗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安安,你当初说得对,她心里有一块黑暗的地方,没有人能触碰。”

平安身为漠北丁零七部共同推选的苏毗,在阿斡尔湖南岸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牧场。她有自己的护卫队,有八百多人,这些人都在她的主帐周围驻扎,将平安的主帐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在最中心。

平安带着平宗和叶初雪来到自己主帐前,还没下马,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便从里面飞奔迎了出来,一路高喊着:“舅!舅!”两步蹿到平宗马前,又蹦又跳地高兴大喊着。

平宗哈哈大笑:“阿延,都长这么大了?来,到舅身上来!”

阿延欢呼一声,拽着马缰翻身一跃,就跳到了天都马的马背上。

天都马高大威猛,阿延的个头儿刚刚与平宗的马镫齐平,居然手脚这样利落,如同脚下腾云一般,倒是把在旁边看的叶初雪吓了一跳。

阿延窝进平宗的怀里,上蹦下调折腾个不停,一会儿双脚立在马鞍上,一会儿又从平宗肩膀上翻过去,倒骑在马臀上。难得的是他如此折腾,天都马竟然并不反感,稳稳站在那里由着他胡闹。

阿延大喊:“舅!我要玩,我要玩!”

平宗大笑:“好!你抓好!”

平安从马上下来,看着那舅甥俩只是微笑,并不担心阿延会有危险,倒是过去将叶初雪的马牵稳让她下来,笑道:“吓到你了吧?阿延从生下来就无比顽皮,只有我哥哥能治住他。可惜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阿延可喜欢舅舅了。”

叶初雪微笑:“男孩子淘气些也是应该的。何况我听说草原上的男孩子天生就都是好骑手。”

平安看着被平宗拥在怀里高兴地抖着缰绳的阿延,语气中有一抹淡淡的忧伤:“阿延的父亲,是个汉人。”

叶初雪愣了一下:“汉人?那他现在…现在还在北方吗?”

“应该在南方。”平安的笑容中有一种苦涩的东西,令叶初雪不忍再追问下去。不料沉默了片刻之后,平安却突然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倪政的人没有?”

叶初雪愣了愣,脱口而出:“阿延的父亲是倪政?”

平安只听她的反应就已经猜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知道此人。”

“那是自然。”叶初雪站起来,看了眼那边带着阿延玩得高兴的平宗,问道:“有没有地方说话?”

平安却一时犹豫了,低头思量许久不肯开口。叶初雪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你哥哥在凤都也有不少眼线,你若是有心只怕早就知道他的现状了,是我多事了。”

“不,不是…”平安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我从来没问过他,我怕知道了会…”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怅然望着不远处在舅父怀中笑得开怀的儿子,“当初我们说好永不相见,再不通消息。当日他离开时也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身孕,我…”她苦笑了一下,“就这样吧,就这样也挺好的。”

叶初雪心头微微一动,似乎对她那种难以言说又无法忘怀的酸楚感同身受,但她想不到以什么合适的话来疏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