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摇头,“我和你不同,我想天天见到她,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人间挣扎。”

大帝听得牙酸,“你这腻腻歪歪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不管随了谁,现在要紧的是夫妻团聚。他手搭凉棚向东眺望,他母亲在菩提迦叶有道场,崖儿肯定是被带回那里了。不过那地方一向不许外界男人踏足,想进去恐怕不太容易。

仙君看着大帝,“帝君,佛母把我妻儿带走,却扔下了我,你猜这是为什么?”

大帝散漫地瞥他,“因为她不待见你啊。通常老人都和第三代比较亲,她看不上你,不等于看不上小孙孙。”

仙君忽然觉得他这个爹的情商确实很有问题,难怪那么多年来,每次和佛母碰面都是铩羽而归,也没能骗得佛母进他的等持天。脑筋这么不开窍,还要学人谈情说爱,佛母的脾气实在太好了,要是换做崖儿,恐怕早就一脚把这种男人踢进罗伽大池了。

他长叹一口气,“你们多少年没见了?佛母这是想你了。”

大帝嗯了声,上扬的声调,充满了不解,“想我?”

“反正我离开天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妻儿。帝君和我一起去么?要是去,见一见佛母不是顺理成章的吗。她要是把我一起带走,你扑了个空,走累了,也许又回去了。”一面说一面摇头,“这是何等了解你,又是何等无奈的一种委曲求全啊。”

大帝眨眨眼,“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仙君开始同情佛母,面对这样的男人还可以藕断丝连几万年,难道真是看在有了儿子的份上么?

他问大帝,“帝君当初是怎么和佛母走到一起的?如果换了我,我可看不上你。”

办事拖拉,榆木脑袋,还自以为是,佛母究竟混得多惨才会对他青眼有加。

大帝听出了他话里的隐喻,冲他瞪眼:“聂安澜,我是你爹!”

吼声之大,震耳欲聋。仙君掏了掏耳朵,不愿再和他乘一片云,闪身让开了些。大帝便有些郁闷了,撑着腰道:“感情来了,排山倒海一样,还管那么多?你也是过来人了,你会不知道?不知道还跑到云浮去缠着人家姑娘,我都替你害臊。论不要脸,你比我不要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当初我和你娘啊,就是三生石畔随便对视了一眼,我看她很漂亮,她看我风流倜傥……现在是因为有了你,我才特意蓄的胡子,当年我也是头光面滑的儒雅小生,正好是你母亲喜欢的那一挂。”

长辈的爱情,也许就是如此让人难以理解吧!仙君撇了下嘴,“我在云浮的所作所为你都看见了?”

大帝说是啊,“你一万多了才开窍,我怕你脑子里长结石,被人骗了。所以当父母的真是太辛苦了,什么都得操心。”

他正长吁短叹,仙君叫起来,“任何上仙上神都不得开天眼俯视生州,否则可违反了我定下的规矩。”

大帝简直要笑起来,“儿子给老子定规矩,你能耐见长啊。再说我是上仙上神吗?我是创世真宰,你别不是糊涂了吧!”

仙君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抱怨:“那么我被抽筋断骨,你也眼睁睁看着?”

大帝抱着胸,眼神飘忽,“做错了事要受罚,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男人为了娶媳妇受点苦怎么了,不会连这个都要找爹娘吧!我们不是不帮你,是因为知道你还会继续闯更大的祸,好钢用在刀刃上懂不懂?不到紧要关头不现身,这是我们的信条。”

仙君哑口无言,心道真是一对好父母,非得等到千钧一发才肯出来救命,再晚一步,大概就可以直接收尸了。

大帝才不管他怎么腹诽,他比较关心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我那孙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仙君说是男孩儿,“头一胎生男的好,将来可以照顾底下弟妹。”

大帝觉得他说反了,“头一胎是女孩儿,才能照顾下面小的。”

仙君笑了声,“难怪你们头一个就生了我,原来并不想再要别的孩子了。”

大帝对插着袖子长叹:“没办法,体系不同,头一个还能说感孕,第二个又感一回,太说不过去了。”

尝到了爱情滋味的仙君觉得,一切难题在爱情面前都不是事儿,“你们就不能冲破世俗的偏见,勇敢地走到一起?”

大帝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三岁吗?怎么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越是位高者,越是不能乱来。我要是像你一样在凡间当个芝麻官,我也乐意为所欲为。”

仙君发现他爹句句带刀,以捅他心窝子为乐。他气得厉害,又不好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招惹佛母?”

大帝说没办法,“位高者也有感情需求和生理需要,你单身一万年了,还不明白吗?”

仙君讪讪闭上了嘴,他已经决定不到菩提迦叶绝不开口了。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按下云头,前面就是目的地。菩提迦叶是极乐净土,有古木参天绿草如茵,也有金顶白墙精舍莲座。大人物的道场向来规格极高,仙君对这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岁时,成年后就不再踏足了,母子相见也一直在尸林。

道场的入口有勇父①把守,他们神情肃穆,手中法器交叉,挡住了大帝父子的去路。

“什么人,胆敢擅闯净土!”

仙君张了张口,大帝先他一步说了句话:“本君是贞煌天一帝君,带着孩子来寻母亲。”

一万岁的孩子转头看了父亲一眼,那些勇父显然被大帝的话吓着了,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大帝和佛母之间的千头万绪,大家当然有过耳闻,但真主上门还是头一回。放不放呢,好像不敢不放,毕竟人家连孩子都带来了。

仙君觉得有点尴尬,这也是为什么他得道后就不愿意和大帝过多来往的缘故,这个活爹,总是能够想方设法让他丢脸。他粗喘了口气问:“佛母回来了吗?”

勇父点了点头。

他说很好,“本君的妻儿随她一起回来了,本君来接他们回家。”

这样的话就中听多了,勇父不再阻拦他们,让他们顺利进入了菩提迦叶。

那厢佛母为崖儿治好了伤,正劝她好好休息,可崖儿放心不下仙君,挣扎着起身想去找他。

佛母把她安置在床上,让她静心躺着,“你不必担心他,罗伽大池恢复了原貌,天帝便再也没有借口为难他了。况且大帝不会坐视不理,天帝无论如何都会卖他几分面子。”

崖儿听后才安下心来,想想自己也确实操心得没道理,她身处的地方,没有一个手段不如她,就算出点什么事,她的能耐也救不了急。

她有些不好意思,“让佛母见笑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

佛母笑道:“这根弦现在必须得放松了,你不是一个人,你绷得紧,孩子就受累。我知道你以往的辛苦,自今日起就同前尘往事话别吧,人世间的种种,都是你的劫,功德圆满了,便能离开是非地,坐得自在心。”

厉无咎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身边出现的那些人,无论是亲人还是好友,都不过是他们行走人间的陪练,缘尽了就散,甚至不需要对他们有感情。她以前是一直看不穿的,但佛母这样说,再细思量,似乎有些道理。

佛母替她捋捋头发,温声道:“光阴荏苒啊,没想到眨眼间我也有孙辈了。我看这孩子跟着你们大风大浪吃够了苦头,降世之前经历的磨难,降世后会以同等福泽反馈给他,必定无惊无险度过一生。”她又笑了笑,“将来让他入佛吧,心无尘埃,大慈大悲,我看比入道要好……”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声断喝:“你这老婆子,别想借机拉拢人。入道哪里不好?入道逍遥,不比你们不沾荤腥好?什么都别说了,我的孙子当然是随我入道,你想要人传承你的衣钵,等二胎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勇父:空行者,会飞的护法神。

 

 

第111章

佛母听见那声音,脸色分明有变。但碍于崖儿怀着身孕,在她面前是极尽忍耐的。只安抚一笑道:“你安心静养,我去看看。”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起身便出门了。

内室到前殿有段距离,阳光透过髹金雕花的窗格照耀进来,在白玉砖面上洒下一层淡金色的光。玉足轻俏,道裙翩翩,起先只是走得有点急,到后来便腾身向前疾驰了。冲进前殿时手里已经化出了长鞭,啪地一声,金银丝绞成的鞭梢重重击在来人脚边,佛母厉声呵斥:“你叫谁老婆子!”

大帝吓了一跳,但依然嘴硬:“叫的就是你,孙子都有了,不是老婆子是什么?”

一旁的仙君扶额,心说又来了,每次大战三百回合简直就像例行公事,不打是绝对不行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既然谁和谁都不对付,老死不相往来岂不更好?

他急于进去找崖儿,但放着父母打架不管,又好像太不孝了,便掖着袖子象征性地喊:“别打啦,有话好说。”

话是要说,但打照样得打。佛母的金银鞭幻化出无数的鞭影,纵横交错填满了整个空间,“你说你能带好儿子的,我信了你的邪,把儿子让给你。结果呢,你让那个所谓的天帝抽了他的仙筋,断了他的仙骨,要不是他长得结实,这刻已经死了,你还好意思来?”

大帝的轩辕剑震荡出万道剑气,只听锵锵锵一串激扫,斩落了她的无数鞭影。鞭长剑短,近身搏斗时占据了一定优势。打虽然是真打,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世上哪个有风度的男人会打女人?况且这女人还给他生过孩子。

一道剑气向仙君面门袭去,他歪头避开了,望着长廊那头,有口无心地继续念叨:“别打了,这么多年了,打来打去不嫌烦吗。”

可惜谁也不听孩子的话,他们照旧斗得日月无光,大帝抽空还要反驳她:“慈母多败儿,男人大丈夫就是要历练,长于妇人之手才会拖累他一生。断了筋骨有什么了不起,接起来就是了,你不是最会加持吗。”

佛母呸了一声,“我加持得再多,也不够你们消耗的。看看他,堕仙印都出来了,再有一步就入魔了。”

还是因为根正苗红的缘故,骨子里的正气最后拉了他一把。仙君想说自己很好,让佛母不要担心,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他们齐声大喝:“你不许插嘴!”于是只好悻悻保持沉默。

佛母的鞭子终于抽在了大帝肩头,衣裳破裂的声响听上去都叫人觉得疼。仙君嘶地吸了口气,想穿过那片刀光剑影,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望洋兴叹。

大帝叫起来:“璇玑,你来真的?”

佛母哼笑,“难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你这个身斜影子歪的骗子,你骗我儿入道,然后放他自生自灭,自己倒好,躲在等持天莺歌燕舞,过你不正经的日子,你把他当成什么?贞煌,你枉为人父,现在还来跟我抢孙子,你可要点儿脸吧!”

贞煌大帝简直拿这个女人没办法,她战斗力很高,过去几万年他吃够了她的苦头,每次打架都得集中起精神来,否则真会被她打得满地打滚。他费心应战,一面反唇相讥:“跟着你有什么好,不能娶媳妇,还要剃光头。男人家不近女色,不沾酒肉,活着有意思吗?这样,立个契约,男孩跟我入道,女孩跟你向佛,你看这么样?”

真是觍着狗脸说得出口,“这胎是男孩,你当我傻子吗?”

他们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仙君小声嘟囔着:“能不能让一让?我想进去看看我的妻儿……”

两道眼神恶狠狠杀到,吓得他把话咽了回去。然后佛母和大帝就展开了车轱辘大战,“孙子归我!”

“归我!”

“我救的归我!”

“跟我姓归我!”

“ 他爹是我生的,当然归我。”

“连你都是我的,不用多说了,归我。”

仙君愁眉苦脸,为有这样的父母感到绝望。他的家庭,是不正常的家庭,从小就没有什么温暖可言,自己居然没长歪,还满肚子真善美,真该好好庆贺一番。他们你争我夺的时候,他也小声参与了下,“我的儿子,凭什么让你们瓜分?谁都不给,我自己留着。”

当然他也只敢这么私下反对,胆敢大声喊出来,接下来挨揍的就是他了。不过大帝那句“连你都是我的”,好像戳中了佛母的死穴,她的攻势居然渐渐收敛了。以往也是这样,大帝在疲于应对的时候脑子转得奇快,经常有出人意表的话说出口,那句话十有八九还会触动佛母的心弦,然后用不了多久,蜜里调油的状态就要出现了。仙君有预感,并且感觉头皮开始发麻,他实在受不了了,打算借机开溜,找他心爱的女人去。

佛母和大帝的战斗不再那么密集时,他从一个缝隙里穿了过去。崖儿也从里间出来了,惶惶问他:“怎么打起来了?”

他笑了笑,“不打才不正常呢,过去一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回头想个办法逃出去,还是回蓬山好,那里安静,便于养胎。”他脉脉望着她,轻声道,“孩子从回娘胎那刻开始长个子,留在这里总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将来教出个暴脾气来。”

崖儿只管点头,“我都听你的。”

他抬手抚抚她的脸颊,“这一整天惊心动魄,身上的伤佛母给你治好了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她说都很好,“佛母性情真和蔼,起先我还怕她不喜欢我。”

仙君听了,回头看了眼前殿,“佛母性情是很好,但是遇见帝君就好不起来了,每次必打,打痛快了才能好好说话。”他扶着她,慢慢挪到一边,临打算走了,见他们没完没了,乍着嗓子喊了一声,“谁的儿子谁做主,你们自己生二胎,入佛还是入道随便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