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了好一会,重重长叹了口气,低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定不负相思意!”

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那时是‘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简简单单,相对嬉戏,待品味到苦涩时,已经是曲终人散。可现在我的甜蜜中总是夹杂着丝丝苦涩,欢笑过后还有怅惘,以及无限的忧虑。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份外快,转眼已是九月底,敏敏前几日已经随她阿玛返还了蒙古。而我们两日后就要回京。想着紫禁城的高高红墙,我就越发对这片苍茫天地留恋。多想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再不要回去。

八阿哥也感觉到我的无限依依之情,特意带着我骑马在我们所有留下过足迹的地方兜了大大一圈。从太阳还有余辉直到黑夜沉沉,繁星满天。九月的草原,深夜已经很是清冷,他拿披风把我紧紧裹着,搂在怀中。我说想再下马走走。

他勒住缰绳,抱我下马。两人手挽手并肩走着。我心里沉吟了半天,却总是难以开口。可是今天却必须说的,这三个月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今天,岂能不开口?刻意、经心地密密编织了一张情网,只是想挽住他的心。可我是多么害怕最后的答案不能如愿!几番踌躇,仍然未能开口。

八阿哥停了脚步,低头温柔地看着我问:“若曦,你想说什么?”我低头沉默了半晌,他一直静静等着,间中替我把披风又裹了裹。我深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问:“我若求为我做件事情,不知你可会答应?”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柔声道:“若曦,你现在还需问我这样的话吗?”停了停,用手抬起我的头,注视着我的双眼说:“但有所求,必尽全力如你所愿。”我侧过了头,目光投往无尽的夜色中。不错!你是大清朝的八皇子,现在又正权势鼎盛,这天下你现在为我办不到的事情大概没几件。可我的要求却是…

我转头紧盯着他,慢慢说:“如果我是要你放弃争那把龙椅呢?”他嘴边的笑意随着我的话音完全消失。深黑的眼中三分震惊,三分困惑。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字字地问:“这个你可能答应?”

………………

《步步惊心》三十四

………………

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眸中再无任何情绪,幽暗难辨。他只是深深盯着我,我也睁大双眼坚定地回视着他。过了半晌,他问:“我不认为这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我看着他,一字字慢慢说:“你同意!我们就在一起。你不同意,我们就分开。”说完后,只觉得这辈子从未说一句话,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刺痛在心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无比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戏耍,我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我们交握着的手变得冰冷。他猛地拖着我提步就走,边走边说:“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使劲全力,不肯前行,拖着他道:“我是认真的。我很清醒。”

他停了步子,背对着我,静如化石,背影是那么苍凉哀伤,我上前两步,环着他,脸贴在他背上道:“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多快乐!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春天我们去郊外赏花,夏天我们可以去泛舟湖上,秋天我们策马奔驰在绿色草原上,冬天我们可以拥炉赏雪画梅。我们可以读书写诗,我可以给你唱曲,我还很会跳舞的,这次都没有机会舞给你看,你一定会喜欢我的舞姿的。我一直很想赏尽大江南北的风光,我们可以去看烟雨江南,也可以去苍凉塞北。我还会做很多的菜,虽然很多年都没有做过了,但肯定还是很好吃的,有的菜式放眼整个大清朝,除了我恐怕还没有别人会做呢!我还会…”

他打断了我的话,背对着我冷冷问:“这些日子你都是有预谋的,对吗?”他转回身子,看着我说道:“你唱得每一个曲子,说得每一句话!只是为了今天!”我咬了咬嘴唇,眼眶中含着的泪水,拉着他的胳膊说:“可我对你的心绝无半丝虚假!”他冷冷注视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他冰冷的目光让我心中惧怕,我拉着他的手,按在心口嚷道:“你知道的!你知道它里面装着你的!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他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猛地把我搂在怀里,语气沉痛,问道:“若曦,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我当时虽然呵斥了你,可是我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因为额娘身份低微,我小时候在宫中根本不受重视。可我一直很要强!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察言观色。我待人谦逊有礼,因为我根本没有傲慢的资本。太子,老四,老九,老十他们都有身份尊贵的额娘,宫外还有娘舅外戚的支持,太子爷有索额图,大哥有明珠,老四有隆科多,可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靠自己!这么多年,我步步为营,费尽心血,我只想着我的命运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的,都是皇子,太子可以,我为何不可以?他若雄才伟略我无话可说,可论才德他哪点可以服众?就因为他额娘是皇阿玛钟爱的皇后,他一出生就可以拥有这些吗?所谓‘能者得之’,我不服!你可知道,我从无人重视到没人敢小觑付出了多少?为了让老九、老十、老十四跟着我,我在他们身上费了多少心力?我没有亲戚支持,只能结交朝臣,我又花了多少功夫?”

他话未说完,我已经泪如雨下!心如千刀万剐!他捧着我的脸,一面用手指轻抹着我的泪,一面说道:“若曦!我要皇位,也要你!”我抱着他,只是不停地哭。只觉得这一生的伤心都汇聚在了此刻!

他一手紧搂着我,一手轻抚着我的背,我哭得已经再无泪水可流,心中却是悲痛欲绝,先前铁定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可却明白自己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心软!再拖下去即使想退出也晚了。现在只是你和太子爷之间的争斗,四阿哥还没有与你们有直接冲突,甚至他现在还暗地里半站在你们这一边,可是再过两年一切就会全都不一样了。心中明白,但那些决绝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默默抱着我,等到我慢慢平复下来,抽出我身上带着的手绢,替我把脸拭干净,抱着我上了马。到了营帐,他没有理会巡逻士兵的诧异眼光,直接把我送到了我的营帐前,温和地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进了帐篷,玉檀早已歇息,我摸黑直接躺倒在床上,好好休息?怎能好好休息?

滚滚车轮,带我远离草原,一日日渐渐接近我不想再回去的紫禁城。人前欢笑,人后愁伤,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写照。与我同宿同车的玉檀因为我的异常行为也变得极其安静。两人常常坐在马车中,一整日也无一句话。

我刻意地避开一切可能见着八阿哥的机会,实在避不过,也绝不多看他一眼。我要头脑清楚地想想,我究竟该怎么办?不知道八阿哥是否也觉得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一下,或者再回紫禁城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定夺,他也没有来找过我。

八阿哥是对我好,可也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一个还看得上眼的女人在能力范围之内的好。并非为君倾其所有的好,他也决不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权力于他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他是绝不会割舍的。现在看来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我的要求而退出王位之争的。这条路已经行不通。

我能帮他共同对付四阿哥吗?这些阿哥从一出生起就身陷在权利斗争中,只怕我还在戈壁滩上玩沙子时,他们已经在钩心斗角着考虑如何更能得到皇上的关注了。他们从小学的是治国权谋之术,时时刻刻可以将所学应用于实践斗争。而我从小到大最大的苦恼不过就是初恋男友离我而去。我所仅仅知道的一本关于计谋的书:《孙子兵法》,没看过!“三十六策”知道的不会超过十条,连《三国演义》的电视剧我也不爱看,嫌它没有爱情,整天就一堆男人打来打去。办公室的争风斗气和这场皇位之战相比简直是小孩的过家家。在宫中四年,我倒是长进不少,可和他们比,我那点手腕,他们一眼只怕都能看透,我所凭持的不过是康熙对我的看重罢了。早知道要回古代,我大学不应该学会计,去报考个军事院校也许现在更实用。

我知道四阿哥会登基,但谁能告诉我他究竟为这个都暗中布置了什么呢?他的行动计划是什么?在现代连康熙究竟是传位给雍正还是雍正篡位,史学家们还在争论不休呢!论权谋八阿哥不知道比我高了多少个段数,他哪里需要我出主意,我又哪来的计谋帮助八阿哥斗四阿哥?官场上的一切我懂什么呢?我告诉八阿哥提防四阿哥,因为四阿哥才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这能有多少帮助呢?难道八阿哥现在对四阿哥就没有戒心吗?我若告诉他四阿哥会得到皇位,他会信我一个女子所言吗?说我的魂魄是从三百年后来的,知道将来的事情,他只怕要么以为我疯了,要么认为我是妖怪。我已经傻了一次妄图去挽住男人的心,难道还要再去做一次白素贞试探一个所谓爱你的男子究竟能否接受一个另类吗?不怕他找法海收了我?

反反复复,前前后后,思来想去,原来我竟然走到了死胡同,前面已经无路可去。我双手捂脸,痛苦地弓下身子。坐在旁边的玉檀,关切地叫:“姐姐!”我姿势不变,问道:“如果你知道一个人要死,你想救他,可他却不肯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办?”玉檀半天没有吱声,最后怯怯地叫了声:“姐姐!”

我赶忙抬头,看着她说:“没什么!信口胡说而已!”她侧着脑袋想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死呢?你告诉他了,他会死吗?他干吗不听呢?”和她是说不通的,我朝她摇摇头,她立即乖巧地没有再问。

明日上午就能到北京了。晚上拜托玉檀帮我仔细梳妆一番,玉檀竭尽所能把我的美丽都释放出来。弯弯新月眉,含愁带情目,流盼间如秋水荡漾,粉琢凝脂腻玉肤,似笑非笑唇。镜中的她好象在讥讽自己,你还是不死心!怎么这么愚蠢?

李福开门看是我,忙躬身让我进去。八阿哥坐在书桌后,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我与他静静对视了一会。温润君子,平静水波下藏着什么,我看不透,暗自诘问,我竟然想凭借一份男女情去改变这样一个男人的意志?我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理智完全明白,可还是不能死心!

他凝视了我半晌,最后站起,走到我身边,揽我入怀:“明日就回京了!我会尽快求皇阿玛赐婚的!”我双手环着他的腰,想着让我再在他怀里一会,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静静相拥了很久。我忍着心痛,推开了他,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静静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却实在没有勇气再对视着他的眼睛,侧头垂目问道:“如你不能答应我的要求,你也不必去求皇上赐婚了,我不会答应的!”他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一紧,温和地说:“有了圣旨,岂能容你再胡来!”我回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即使你求了圣旨,我若不想嫁,谁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还有三尺白凌呢!”

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硬生生的疼,他一面轻笑着,频频点头,一面冷声说:“原来还是个烈性女子!只是我不懂,你为何宁愿一死,都不肯嫁给我呢?”我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不是不肯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去争皇位罢了!”他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嫁我和我答不答应你的要求又有什么关系?”

我低头静默了半晌,抬头看着他,问:“皇位之争,凶险万分,胜了固然是万人之上,可若败了呢?好一点也不过象大阿哥一样,被幽禁终身,差一点,可就…如果你…你…将来会死,你还要争夺吗?”他听后,放开了我肩膀,慢慢踱步走到椅旁坐下,面色沉静,目注着前方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目光投向我,柔声说:“但若要我现在就放弃,绝对不可能。从小所学,多年苦心经营,让我现在放弃,不可能!”他停了停,“不要说现在相比太子,自己赢面更大。就是一点赢面没有,我也会争一下的。”他语气虽柔和,我却彻底明白,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即使前方的代价是生命。

我没有力气的问:“为什么不能象五阿哥一样呢?他不也是文采出众吗?他不也是一身所学吗?”他静静坐着,没有反应。

我俯下身子做了个福,转身要走,他在身后说:“我若他日登基,许你做皇后。你可愿意陪我赌这一局?”我停了脚步,没有回头,道:“我是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可我也从未想过掌控别人的命运。”

说完就要走,他低声喝道:“站住!”我又立定,他在身后命令道:“转过身来!”我转身面对着他。他神色平淡,可眼中却流露着哀伤,我心也丝丝疼痛,忙转开了视线,不愿再看他的双眸。

他问道:“你为了不嫁给我,不惜以死相胁,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我心中一惊,不错,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他同生共死呢?脑子一时一片混乱,我只是整日想着如何能让他避开那个最后的结局,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选择,不计较生死,不计较荣辱,只是赶紧抓住眼前的一些快乐!

最后只能说:“我不知道!我要想一想!”他叹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我转身出来时,听得他在身后柔声说:“你若是怕了,我不会怪你的。”

………………

《步步惊心》三十五

………………

这几日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他生死与共呢?现在是康熙四十八年,如果厄运不能避开,他要到雍正四年去世,如果决定和他在一起,还有十六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真正的爱情难道不是生死相随的吗?梁山伯和祝英台,罗蜜欧和朱丽叶,我当年何尝没有为这些动人的爱情唏嘘落泪,可事到临头,我却在这里踯躅不前。我究竟爱是不爱他呢?是爱但爱得不够呢?还是我只是因为多年累积的感动和对他的哀悯心痛,所以只想尽力救他,但从未想过生死与共呢?或者都有呢?我看不懂自己的心,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十月的北京,一层秋雨一层凉,我份外爱这个月份的北京,笼罩在蒙蒙烟雨中的紫禁城,冷酷生硬中平添了几分温柔妩媚,即使明知道细雨过后,一切依旧,现在只是假相。可这份难得的温柔妩媚还是让我经常打着青竹伞留连其中。

天色就如人生,祸福难料,刚才还细雨迷蒙,这会忽然就瓢泼大雨,小小竹伞已不足以遮蔽漫天风雨,湖绿裙摆下方已部分溅湿。我忙打着伞急急奔向最近的屋廊避雨。迷蒙烟雨中,看着还有别人正在廊下避雨。可待看清是何人时,我还未进去,已经开始后悔,早知她们在,我是宁可淋着雨,也不愿过来。可如今却已容不得我退走。

顾不上收伞,随手搁在地上,先俯身请安:“八福晋吉祥!十福晋吉祥!”十福晋转开脸,没有搭理我,八福晋浅浅一笑说:“起来吧!”我站起,心中滋味难辨,只想快快退去,又躬身说:“福晋若没有吩咐,奴婢先行告退!”八福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她不发话,我也不敢乱动。

正被她看的全身发毛,清晰地‘咚咚’跑步声从屋廊侧面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叫道:“额娘!”我微侧头看去,一个年约五岁的男孩不顾后面追赶着的小太监,一路紧跑着扑到八福晋怀里。眉眼和八阿哥有七八分相似,这应该是弘旺了!我心中一紧,不愿再看,自低下了头。

八福晋半搂着他,笑嗔道:“下次可不能这么跑了,若跌着了,你阿玛又该心疼了!上次还因为贪玩,趁丫头们没注意,自个把烛台打翻,手背上溅着了几滴烛油,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可你阿玛就把一屋子的仆妇都罚了。罚得最重得可是三个月都下不了地。”

我半蹲着,静静听着她的话,没想到这样的场景这么快就上演了!无论预先设想过多少,这一刻还是觉得委屈难堪。我清清静静、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和她们搅和呢?这样的事情如果每天上演一次,那我的日子该如何过?

弘旺显然没有注意听她额娘的话,侧靠在八福晋怀里,打量着我,嚷道:“她和姨娘长得好象!”十福晋道:“她们是姐妹,当然象了!”

弘旺一听,猛地从八福晋怀里挣脱,过来朝着我就踢了一脚,骂道:“你们都是惹我额娘生气的坏人!”

他一脚正好踢在我膝盖上,我捂着膝盖看着这张和八阿哥极为相似的脸,三分痛竟成了九分!八福晋低声斥道:“弘旺,你做什么?还不回来!”十福晋却是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我。

弘旺没有搭理八福晋,看着我说:“你们欺负额娘,我就要欺负你们!”说完看着我,似乎琢磨着又想再踢一脚!‘你们’?这是包括姐姐了?她们对姐姐做了什么?我心中怒气忽地窜起。

忍让既然不能化解干戈,何必还要忍让?我一下子站起来,走离了他几步,对着八福晋说:“看来八福晋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奴婢这就走了!”八福晋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敢未经她的许可就自个站了起来,而且站立着,眼睛平视着她说话,一时有些怔.

十福晋干笑了几声说:“姐姐!我早就和你说了,她是个没什么规矩的野人!她姐姐在您面前还不是该行的规矩半点也不敢少,可她一个宫女就如此无法无天了!”我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八福晋猛地出声:“站住!谁许你走了?”

我回头看着她,嘴边带着三分笑意道:“所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我地位再卑贱,可也是乾清宫的人,福晋如果想责罚,直接告诉李谙达奴婢的失礼之处,李谙达自会按规矩办。难道福晋竟想在这里动私刑?”

八福晋和十福晋都是脸色怔怔,一时进退不得。八福晋眼中带恨地看着我,我寸步未让地微抬下巴回视着她。

三人正彼此僵着,八福晋和十福晋忽地站了起来,脸色放缓,朝着我身后做福:“四王爷吉祥!” 弘旺也脆声请安。我赶忙回身,只见四阿哥在两个太监的护送下从廊侧进来,虽披着雨篷,太监打着伞,但内里的衣襟还有些溅湿,看来也是进来躲这阵突然而来的大雨的。我也忙俯下身子请安。

四阿哥眼光从我们面上轻轻扫过,淡淡道:“都起吧!”我福了一下,问:“王爷可有事情吩咐,若没有,奴婢告退!”他扫了八福晋和十福晋一眼,目注着廊外的倾盆大雨静了一下,平声说:“去吧!”

我刚举步要走,看着漫天大雨,忽想起伞还未拿,又退了回去,拿起搁在地上的伞,他们几人都目光投向我,我只向四阿哥福了一下说:“奴婢回来取伞。”说完撑起伞,一面琢磨着四阿哥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面正要下台阶,忽地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八福晋笑道:“何必老是利用那些真心对你的人去欺负一个整日念经,根本就不会和你争的人呢?”扫了一眼微微有些怔的十福晋,续看着眼中带恨的八福晋笑着说:“自己躲在背后扮贤良有意思吗?”话毕,转身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漫天风雨中。感觉背后几道目光一直凝注在身上,我越发挺直了腰,走得风姿绰约,恍若正在四月春风中漫步,即使输了,姿态也还是要漂亮的。

我迤逦而行,脚脚踏在地上的雨水中,四周水气蒸蒸,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艰难地行着。噼啪之声不绝,敲着伞面,敲着地面,敲着我的心。小小一把伞如何遮得住老天的伤心泪?很快大半个身子全都湿透。

虽然用热水泡了很久来除寒气,可还是鼻子有些囊,所幸平时保养得当,身体一向康健,倒是再无别的不适。

拥着被子靠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雨早已经停了,窗外的桂花树经过一场雨,叶子稀疏了不少。叶上挂着的雨珠仍然断断续续地滴落着,似乎是叶片的泪水,正在哀恸着离自己而去的伙伴。

一个身影晃进了院子,我没精神理会,仍然静静靠着。他看窗户大开着,就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看我正靠在榻上,忙低下头请安:“姑娘吉祥!”我这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今年初一来送项链的小顺子。转开了视线,淡淡说:“起来吧!”他看我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只得低头道:“我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我凝视着桂花树,淡声说:“拿回去!我不缺任何东西。”他神色为难地看了我几眼,看我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伸手放到窗边的桌上,一面低头说:“姑娘说话带着点囊,挑点鼻烟嗅嗅,打几个喷嚏,自会爽快!”说完,不等我说话,立即转身大步跑出了院子。

夜色渐渐黑沉,我觉得有些冷,往被里缩了缩,身子却不想动弹。玉檀进院后,看我屋子窗户大开,忙几步赶了进来,叹道:“姐姐早上淋了雨,这会子怎么还大开着窗户?”一面说着,一面关了窗户。我说:“懒得起来去关!”

她点亮了桌上的灯,随手拿起桌上的鼻烟壶,看了几眼,嘻嘻笑着道:“好精巧的玩艺!这上面的小狗画得竟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榻边。“听声音,还是鼻塞,姐姐既有鼻烟,可嗅了?”我微微摇了摇头,她忙打开盖子,拔下头上的簪子从里面挑了点抹在我指上。我凑到鼻边,一股酸辣,直冲脑门,忍不住俯身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

一下子倒真是觉得颇为通快!笑道:“这东西还真的管用!”拿过鼻烟壶细看,双层玻璃,里面绘了三只卷毛狗儿打架,神态逼真趣怪,的确有些意思。正自端详,忽地想起早上我和八福晋、十福晋的事情,再一细看,这画一下子变了一番味道。正是两只黄毛狗儿一同欺负一只白毛狗。白毛狗儿虽然一对二,神态却很是轻松自在,反倒是戏弄得那两只黄毛小狗着急气恼。

我一下子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竟把我们都比作狗了。不知道是否取笑我们‘狗咬狗,一嘴毛’ 呢?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了这么应景的东西?平日神色冷淡,不苟言笑,没想到竟也如此逗趣。冷幽默!想着越发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间竟把一下午郁结在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

………………

《步步惊心》三十六

………………

殿前当值,一声不经意的咳嗽都有可能招来祸患,所以虽没有大碍,我还是小心起见特向李德全告了假。让玉檀替我当班。

心里琢磨了半日,还是找了方合,随意地说:“我这两日歇着,有些事情想当面问问八爷。”

虚掩着院门,躺靠在竹躺椅上,脸上搭着书,一面摇晃着,一面闭着眼睛晒着太阳。院门几声轻响,我拿开了书,睁眼望着院门说:“请进!”

‘吱呀’一声,八阿哥推门而入,他随手又把门照旧虚掩上,打量了一眼我身旁的熏炉和茶具,看着靠在躺椅上的我笑道:“好生会享受!”我站起说道:“你若真羡慕,可享受的东西多着呢!”

他转眼凝视着熏炉上缭缭青烟默了一会,问:“身子有无大碍?怎么那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下着雨还出去闲逛?”我摇摇头说:“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情想问。据弘旺阿哥说,他好象经常去找姐姐的茬,可是真的?”他抬眼看着我,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下说:“弘旺何时说的这话?”

我嘴边含着笑说:“什么时候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他带着丝丝无奈看着我,微微笑着摇摇头说:“不过是小孩子的玩话,你还当真?”

我凝视着他笑道:“小孩子的话才是最真的呢!”他微微蹙着眉头道:“弘旺是偶尔会去闹若兰,可若兰自个都笑说,小孩子本就爱玩闹,全不在意。你反倒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