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聿尊唇间吐出一个字,坚定的态度使得这字落地有声,笙箫瞳仁圆睁,“你杀了谁?”

聿尊走上前两步,陌笙箫顶头阳光被尽数遮去,男人伸出左手,把笙箫推到一边。

陌笙箫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黑匣子,里面装着什么,笙箫清楚。

她的视线,定在聿尊结起血痂的手背上,陌笙箫大步跟上前,右手探向他手腕。

没料到,聿尊竟惊蛰般挥开她的手,“别碰我!”男人声音嘶哑,眼睛赤红,还沉浸在那股子杀气里头没有出来,陌笙箫缩回手,背面被他打出一道血印。

二人相峙,聿尊衬衣的领子沾着几滴溅到的鲜血,他胸口起伏,“回屋。”

陌笙箫脚步杵在原地,未见动弹。

陈姐抱着奔奔正走出来,聿尊轻挥手,示意她进去。

聿尊把手里的匣子放在脚边,“我是杀了人,我杀了殷流钦的母亲,你想怎样?”

男人轻眯起的凤目睇向笙箫,里头看不到丝毫的暖意,陌笙箫横在他身前的双手无力落回去,“她…”

“她该死!”

“尊?”那样的冷漠,冷的令笙箫颤抖,冷的令她感到陌生。

“陌笙箫,我让你离开,你为什么不走?你以为你的力量能保护殷流钦?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杀人恶魔,但凡我要杀的人,你全都要豁出性命去保护?你的固执,害得我差点失去机会,陌笙箫,谁才是你男人?”

笙箫喉间哽住,难受地溢出眼泪。

她倘若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就不会丢掉殷流钦给的手机,不会冷酷到明知有危险,而不去提醒对方一句,“我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难道真要,连最后的良心都泯灭干净?

聿尊伸出手掌抚向前额,他只是难以想象,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可能以后都杀不了她。

聿尊叹口气,想去揽住笙箫。

陌笙箫退开一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几阵吵闹声,笙箫螓首望去,看见爱丽丝推开守在门口的男子,正大步走进来,“尊?”

聿尊眼底一凛,没有作声。

“为什么不让我再来御景园?”爱丽丝沉声质问,目光望向站在他身前的笙箫,“是你的意思吗?”

陌笙箫吃惊,摇了摇头。

爱丽丝来到聿尊身旁,“你不相信我?你怕我会害你?”她脚后跟不小心踢到旁边的黑匣子,爱丽丝垂眸,“这枪,是我送你的。”

“爱丽丝…”聿尊余光瞥过站在旁边的笙箫,他刻意避开基地二字,“离开那个地方后,这把枪我藏在保险箱内一直未动,但是今天,我用它杀人了。”

爱丽丝伸出手掌,抚在男人肩膀处,“尊,之前的事别再想了,你要是不想再杀人,以后这种事我来帮你做。”

陌笙箫一语未发,人的性命在他们手里,竟变得如此简单,只需要扣动扳机,就能被随意剥夺去。

聿尊掀起嘴角,目露讽刺,“那好,我还想杀个人。”

“是谁?”爱丽丝问道。

“夜神。”

“夜神?”爱丽丝震惊,她避开聿尊的视线,“你也知道,我不想再和以前的组织有联系,况且…”

“我方才亲手射杀了他的母亲,若不斩草除根,怕以后会有麻烦。”聿尊打断爱丽丝未说完的话。

“你杀了夫人?”爱丽丝失声高呼,那也就意味着,殷流钦的身份已暴露。

“亏你还喊她一声夫人,”聿尊话到嘴边,爱丽丝父母身亡的消息,却还是没说出口,“当年的罪恶,她同样有份。”

“不,夫人和他不一样…”

聿尊眼底一道厉色闪过,他动作极快的抽出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枪口直抵爱丽丝前额,“我说过,要是哪天被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爱丽丝缄默,如水翦眸抬起,“你真要杀我?”

“你回白沙市,是夜神的命令?你也一早知道,夜神化名殷流钦,还有那次在御景园,你想给笙箫注射的药物是什么?”

陌笙箫浑然未觉,更想不出聿尊所指到底是哪一次。

“你既然知道,为何当时不杀我?”

“爱丽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聿尊眸光凶狠,逼得爱丽丝倒退一步,“我暗示过你,我念着以往的情谊,想让你和我说句实话那么难?”

“尊,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可你能保证,不伤害笙箫和奔奔吗?”

爱丽丝伸出右手,手掌握住男人的腕部,“那好,你杀了我,一了百了,反正我活着也是个累赘。”

陌笙箫隐约听到些讯息,不管怎样,聿尊这会在气头上,笙箫右手自然地挽住他臂弯,“尊,别用枪顶着别人,会吓到孩子。”

“陌笙箫,我用不着你求情,让他杀了我!”爱丽丝横竖都不好过,夜神必然会以为她出卖他,再说她深受药物所害,拿不到夜神说的解药,她和废人有何两样?

“闭嘴!”笙箫轻喝。

她拉住聿尊的手,男人眸光一软,枪口却仍旧抵着爱丽丝,“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爱丽丝怔在原地,泪流满面,“我不会做出卖你的事!”

聿尊收起枪,“回去告诉夜神,他现在的痛,不及我所受的万分之一,他再来惹我,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聿尊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握住枪的整条手臂都在抖。

陌笙箫拎起旁边的黑匣子,很重。聿尊睬了眼,从她手里接过去。

爱丽丝怔在原地,笙箫走进客厅时,回头望了眼,她还站着。

陌笙箫跟着聿尊来到二楼,聿尊随手将手里的东西丢在旁边,他头重脚轻,一头栽到床上起不来。

笙箫取过旁边的被单,聿尊一把拉住她的手,陌笙箫就势枕在他胸前。

笙箫想挣开。

“别动。”

“我给你清理下伤口,马上就好。”

聿尊这才松些力气。

陌笙箫取来家用医药箱,里面有常备的几样药和酒精等东西,她用棉球小心翼翼擦拭聿尊的手背,绷紧的伤口裂开,能看到血肉模糊的惨状,聿尊张开的双眼望向天花板,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怎么会弄成这样?”

聿尊利眸扫了眼笙箫。

陌笙箫在他伤口处轻呼气,“难不成因为我?那我想,这一拳砸我脸上,我还能活吗?”

“笙箫,我答应过你,这件事过去,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陌笙箫手里的动作顿住,听聿尊和爱丽丝的对话,她能揣测出男人为何会这般发狂,“好。”

聿尊面露讶异,“我还以为,你又会和我闹,为了你那泛滥的同情心。”

陌笙箫按住棉球的动作稍用力,男人咝的一声,他差点忘了,这女人惹不得,以牙还牙她最厉害。

“笙箫,我爸妈死了二十多年了。”

陌笙箫处理完伤口,她紧握聿尊的手,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我妈,叫夏初颜…”

“夏初颜?”陌笙箫扬起声,“她是当时享誉国内外的钢琴家,我看过一篇报道,她于二十几年前突然失踪,据说是出海游玩的时候遭到抢劫,同时失踪的还有她丈夫和五岁大的儿子…”

笙箫蓦然噤声,聿尊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她丈夫,是东南亚排名第一的财团掌权人,一夜间,一家三口却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警方经过一个月的打捞和排查,最后这案子,定为恶性抢劫案,至今未破。外界甚至有猜测,说她还活着,有谁能想到,他们早已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陌笙箫捂住嘴,鼻子酸涩,眼泪忍不住淌落。

聿尊抬起手掌,覆住眼眶。

笙箫枕着男人的手臂躺在他旁边,她一早说过,聿尊身上有种介于王子和恶魔之间的气质,她猜测过他的身世,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他的父母,陌笙箫手臂伸过去揽住他的腰。难道,殷流钦的母亲也是罪魁祸首?

聿尊伸出手掌,食指的苍龙栩栩如生,“这个纹身,是爱丽丝给我弄的,她有一双巧手,我记得我爸喜欢画龙,他常说,他是苍龙转世。”基地培养出来的孩子大多数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子,可聿尊不一样,他时时刻刻记得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

陌笙箫握住聿尊的手,同他十指紧扣在一起。

“你早该告诉我。”

“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聿尊只是轻描淡写,那个过程的惨烈,却是他每回想起都要避开的。

城郊,一座未开放的仓库内。

为首的车子车身刮花,车头大灯也被撞坏,几辆车子歪歪斜斜停靠在院门外。

雷络拿起药箱走向单独坐着的男子,仓库很大,却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夜神。”

男人背对雷络坐着,米色休闲裤沾到不少血渍,他拿起手机正在看着里面存储的视频,雷络不敢多言,依稀能看到夫人张嘴说话的画面。

“夜神,我替你处理伤口。”

男人攥紧手机,他转过脸来,左侧半张脸被鲜血染得通红,雷络大惊,忙打开药箱。

夜神伸出手指,抚向伤口的位子,子弹擦过脸部,再偏几公分,就能直接取他的命。

“慌什么?毁个容而已。”

相较而已,他心里的恨越能令他疼痛百般。

雷络取出棉球,干涸的血渍在刺激的酒精味道下被擦拭干净。

夜神的脸还在流血,这道伤口极深,贯穿颧骨,旁边的皮肤全都跟着红肿。

这样的伤,最好能及时去医院,但他们都明白,白沙市这会全城戒严,恐怕夜神连脱身都很难。

雷络替夜神包扎完伤口,男人颀长的身子站起来,位于仓库内的排气窗下,“我母亲的遗体,在哪?”

“还在别墅,我方才潜回去看过,我们安排在那的人都死了,这会守着夫人的是一名看护和保姆,惜风苑那设置了几个狙击点,要想抢回夫人的遗体,很难。”

夜神从兜内掏出烟盒,手指颤抖地拿起一根烟,却点了许久没有点燃。

雷络见状,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

忽明忽暗的火光犹如吐着红信的毒蛇一般,夜神深抿一口,火星亮起的时间延长,“无论如何,我要把母亲带回基地。”

“可是…”雷络后半句话咽回去,他明知夜神的性子,任何人的劝他都听不进去。

“你尽快联络那些潜伏在白沙市的人,”夜神眯起凤目,眼角下方的伤因这动作而骤然剧痛,他夹着烟的右手抬起,食指轻按那块白色的纱布,“我需要他们替我办件事。”

“好,”雷络点头,“您放心,我调集了基地最好的一批杀手过来,今天晚上,他们都能出现在白沙市。”

“还有,离开白沙市的路线不能出错,”夜神指间的香烟燃烧的很快,他手指的肌肤隐约能感觉到烟星的滚烫,“走的时候,除了母亲,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雷络向来平静冷漠的脸不由露出惊诧的神色,“夜神,这样太冒险。”

男人徒步来到仓库门前,他举目望去,拉起的帷幕遮挡住宽阔而一望无垠的天际,依稀能望见不远处的几盏车头大灯,夜神抿了最后一口烟,他动作自然地想要掐灭烟头,却发现他这会只是在逃亡的路上,不比舒适的家里头。

食指轻弹,烟头甩过一抹弧度,掉在男人脚边。

他抬起右腿,狠狠睬熄。“我若能成功带这人离开,赢的人便是我,无论生死,我和他赌这一把,看看谁的命大!”

雷络跟着他来到门口,“夜神,夫人的事,我想…”

“想说什么?”

“我相信,不可能是爱丽丝告密。”雷络咬紧牙,一鼓作气说道。

夜神修长的身影倚在铁皮大门上,“我谅她也没这胆子。”

夜神倒希望是爱丽丝,可偏偏不是。他不该相信陌笙箫,她在园内拍照的时候,他就该多留个心眼,他的大意,他唯一对她一人才有的信任,却使得他成为聿尊刀俎下的鱼肉,使得母亲无辜丧命!

夜神紧闭起眸子,“我让爱丽丝潜回白沙市,她除去成天喝酒玩乐还能做什么?这样的人,带回基地也是废物!”

雷络急忙求情,“爱丽丝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哪怕不插手聿尊的事,她还能为你所用,夜神,我求您。”

夜神转过身,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雷络,他现在需要雷络,而钳制他最好的方法,就是爱丽丝,“你想办法找她回来。”

“是。”

雷络瞅着夜神的脸色,心头的紧张豁然散去,他难以想象,夜神一旦给爱丽丝断药,她以后的日子如何捱?

午夜,12点。

惜风苑旁的别墅死寂沉沉,欧式风格的建筑笼罩在黑暗中,远望过去,像一座古老的城堡,神秘而阴森,每接近一步,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便加深一寸。

两名男子守在别墅门口,园子内分站着十几个人,客厅和二楼的灯全部打开,温暖和煦的灯光难以抚平彻骨阴寒。

一辆驶过的大巴车绕着惜风苑一圈,最后停靠在别墅后方。

一只大手抚开帘子,雷络事先来探过路,知道在哪才能看到近况。

窗子仍旧打开着,妇人的轮椅正对大巴车,夜神拿起望远镜,看到母亲前额和胸部的伤口,血渍染透她大半条真丝连衣裙,由于时间过长,血迹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连衣裙的上半身也凝结成一团。

看护和保姆反剪双手绑在椅子上,一左一右坐在妇人的旁边。

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保姆更是晕过去好几趟,看护的脸耷在一边,剧烈地呕吐令她面色苍白,嘴里苦的胆汁都差点呕出来。

夜神左手紧握成拳,腮帮子咬的死紧,“他们居然这样羞辱我母亲!”

这会的天是四季当中最为炎热的,夜神拿着望远镜的手止不住抖意,雷络坐在他身旁,眼里面也被点起一把怒火。

“夜神,我带人去把夫人抢回来!”

男子抿起嘴唇,一个字没有说。

母亲的眼睛紧闭,她哪怕是植物人的时候,至少还能听见他说话,还能睁着双眼。

遗体一日不夺回来,难道聿尊打算将她曝晒吗?

夜神喉间哽咽,放下望远镜。

棕褐色的眸子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乖戾,雷络望见男人别过脸望向窗外,一颗眼泪淌过脸颊,滑落至受伤的枪口内。

两名男子来到大巴车前门处,夜神拉起帘子。

“喂,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