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许不是父亲,他不要自己了,那也许是假的。大门,离卧室尚有一段距离,她能走过去吗,靠着自己的力气。

她不知道,犹豫又很坚定,推开门,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她看着房间在起伏,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门把手就在眼前了,马上就到了。

她突然失了力气,没有平衡的摔倒,手肘重重磕到地上,比任何一次输液或抽血都让她疼痛。她就倒在离门几米的地方,但是那几米,似乎无限遥远。

支起身,勉强可以坐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即使就在咫尺,她也走不过去了。那门口,一定什么都没有,都是个梦,都是骗她的,她告慰着自己。

如果是真实的,她也打不开。看向那扇厚实的房门,不知道它能阻断什么,但是心里突然觉得疼。她,已经如此没有,连走路都不能走远,她还剩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看着那门把手,抬起手试着,看到指尖与门之间遥远的距离,让人泄气。她,不想就这样的瘫软下去,连一扇门都打不开。

那门外,可能是父亲,她想了十五年的父亲。

突然收回手,捶着地,捶着自己的腿,她不知道要发什么声音,但是冲出嗓子的,竟然是哭泣。

她低头看不清地板的颜色,抬头,大门也模糊了。她觉得湿热的东西滑下了眼眶,烫得她更疼。

她向前爬,一点点往前蹭,她要开门去。走不过去,她也要爬过去。她把最后的力气,都放在每一点移动上。

泪水滴在地上,她的手背上,拂开视线里纠结的发丝,她往门的方向爬,嘴里停不住的呜咽。

手肘很疼,眼泪,也很疼。

她的呼吸很沉,很乱,累了,但是距离在缩小。爸爸,在外面吗?真的在外面吗?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不得不停下喘气。门廊的照明灯光打在她脸上,有种晕眩的感觉。她想坐起身,但是没有力气坐稳,想往前爬,却无法移动。

她倒在大门的前面,指尖几乎可以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但是她太累了,再也动不了了。门廊的灯光让她迷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趴在地上,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眼里都是泪水。

她放弃了,闭上了眼睛。就像在妈妈灵塔前一样,她放弃了,松开手,让自己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那上面,趟着泪水,她趴着,再也动不了了。

突然听到开门声音,睁开眼看见客厅已经亮了起来。她的感觉,模糊了一瞬,又因为那声音和灯光觉醒了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趴着身子拼命抬起头,往门外看。

爸,在哪?

屋内的灯光很亮,门外,一片漆黑。

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第四十四章爱情背叛

爸,是爸!站在门口,手里的电话依然没有挂上。她被人扶坐起来,然后看着父亲一步步走了进来,走到眼前。

门合上了,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还有些坐不稳,但是哽咽已经忍住。

老人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儿,消瘦的脸颊上还有泪水,眼里,第一次充满了渴望和情感,不再是那个把自己封存在坚韧背后的孩子。她太倔强了,到头来,疼得是她自己。

蹲下身,有手摸着她的头。二十七了,竟然一晃眼就是十五年。

“厉俐…”老人的声音中有些迟疑,他们冷然的十五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但是,为了她有个依靠,他想让她跨过去。

她的发缠住了老人的手,她眼中掉落的泪水更多了。好像那个失去妈妈没有哭泣的孩子,把积累的十五年的泪水一下子都发泄出来。

“爸…”她有些胆怯的开口,她什么也没有了,父亲突然出现了,父亲,遗忘了自己十五年的人,还是出现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嗓子都是沙哑的。她说了,忍了这么多天,终于愿意张嘴说话。

老人有些紧张的轻轻拍着她的背,想道歉,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他们之间隔着血缘,隔着时间。

“…对…不住…”几个断续的字,在她,却格外温暖。她看着父亲,他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他一贯冷淡的眼睛中充满了关切。

“爸!”她大声地叫了,勇敢地叫了一声,冲破了嘶哑的声音,大声的释放。身后的护理正在扶她,身边的父亲也给了她力量,让她站起来,再勇敢面对生活。

其实,没有什么能被打倒,只要愿意走出来,没有摆脱不了的过去。在父亲和护理的搀扶下,她又回到了卧室里,躺在床上。

她很累了,刚刚接到电话,走向大门,看到父亲,她累了。

如果没有经历的那些伤,也许她不会改变,依然藏起自己的渴望。父亲,对她依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代号而已。她习惯了没有。

但是,东奎背叛以后,突然知道一无所有的感觉,留给父亲那句忘了我吧,其实不是真心的,她不想被遗忘,只是得不到,不得不退开,消失。

失去的太多,除了被遗忘,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床边的父亲,忘情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长大,妈妈从来没有离开。她,能够矫情的做个小女儿,时间,停滞在十二岁以前。

如果能停止,能倒带,但愿从来没有失去过,也希望从来没有相识。失去母亲的痛苦,她和老天争不过。失去感情的痛苦,是他剥夺的。

看着父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那个手机,那一只耳钉,是父亲的意思吗?

老人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拿起床上的手机,放到她手里。“好好珍惜,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吧。”

她看到手机的屏幕又在闪烁,那蓝色的光,竟然无法忽视。

按下绿色的键,她把手机放到耳边。

“她跟我走。”

“不可能!”

手机里,那是…Cris和东奎的声音。

****

她趴在客厅里哭的时候,Cris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听见了,一开门就看到她在费劲的往门口爬。护理从客房也出来了,但是在他示意下没有上前。

她爬了几步,就没劲了,伸手想去够,没有够到。趴在地上哭,哭出了声音。她沉默了很久了,他几乎听不出来那是她的声音。

她倒下去,似乎力竭放弃,他看不下去,走了过去。他开门,不光是为了她,而且也是为了自己。他想看看,门外的男人,到底准备怎么样。

但是没想到,那里站的,是她的父亲。

老人又走了进来,对着地上的厉俐走过去。Cris无暇顾他们父女,关上房门,他转身下楼。

不在门口,他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不应该让老人进门的,十五年冷漠的父女关系,一夕不可能改善。是那个男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走到楼口的时候,看着远远停着那辆黑色的吉普。在她家楼下的时候,那辆车曾经载着她扬长而去,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那男人下了车,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本来不打算再见面的人,还是又见面了。

他,不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不是没什么留恋吗!

他早看出那些都是伪装,办驾照、办签证是对的。有人,也在采取行动。只是,用了更高明的武器——她最在意的——感情。

看到Cris走近,东奎没有挂断手里的电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接,但是他不会放弃尝试。

孩子的事情以来,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不想错失这最后的机会。如果她父亲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了。而敌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下意识的放下电话,看着冷风里美国人身上考究的毛衣。自己身上这件简单的大衣,意义完全不同吧。他给她买了一件,又给自己买了一件配她的。

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对,不该被拆散。

“她跟我走。”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她是他的女人,就该跟他走。再多的矛盾误会横亘在他们面前,也不该有第三个人介入。

“不可能!”没有转圜余地的拒绝,Cris,不想再失败,也不再放手。

“凭什么?!”东奎上前一步,冷静地对峙,不能乱了方寸。

Cris突然笑了,“就凭…那个孩子!”

“那孩子不是我的!”不是不急躁,他忘了没有挂断的电话,“不是我的!”

“嘴上说没有用,法律,只认证据。”一个律师嘴里的话,从来都是没有温度的残忍。“没有证据,她就是你的。”

“不是!你,不用拿狗屁法律佐证什么,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东奎的回答,毕竟少了真凭实据,慧明离开以后,他也在担忧那个结果,从来没有停止过担心。但那种担忧,与失去她的恐慌无法比拟。

他怕那一切都是真的,更怕失去她。

“在我办公室里,你说过的话,想听听录音吗?”Cris拿出了底牌,他电话里说明要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电话录音,和委托人谈话录音,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甚至是本能。

而面前男人说过的话,就是他的证据。

“我说过了,那孩子不是我的!”提高声音没有用,只能让自己败下阵,急躁之后,还是很快平静了。毕竟,她父亲正在她身边,即使自己没法说,也有一个人会替他说。“你的录音,什么都不是!”

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不是。他这么告诉自己,积蓄争取她的力量。

Cris没再反驳,反而让开身子,让东奎面对那道楼门,那条走向她的路。

“那就看看她,会不会相信你吧!”

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她如果相信那孩子不是,带到美国也没有意义。她如果相信她是,会死心的。与其让她走得不明不白,绑她离开,不如让他们面对面。

真相,禁得起推敲,而爱情,禁不起背叛。

厉俐,还在想他,她摸耳垂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让她面对那个孩子吧,她用死也没逃开的真相,总要面对的。

Cris知道自己的冒险很愚蠢,但还是放开了坚持,看着东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孩子的身世,比她本身,更残忍。

就像今晚的夜,比黑暗本身,更凄冷。

****

看着父亲推开卧室的门离开,然后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进来。客厅的光,射在他的背上,她什么也看不清。

手里的电话还没有挂断,门口另一部手机,也亮着。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挂上了手机。

他像寻找猎物的野兽扑向食物那样,奔到了床边,把她抓到怀里。粗鲁的动作,让她难受的皱眉。胸口的憋闷还没有散开,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到底孰真孰假?

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尽量隐忍了,但是看见她靠躺在那里,还是克制不住冲动。从墓园那晚,不,从离开旅社的那个早晨,他们被太多东西隔开,再没说过一句话。这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他们之间天大的误会,她也不该躲,不该藏,更不该死。

她藏起来,自己好不了,他更好不了。他在永定门待了那一夜,就是反省和悔悟,他坦白过的太少了。他的过去,伤她太深。

她易碎的样子,让他难受,把她放回床上。她努力坐直身子,缓和了想哭的冲动。多久了,她记不住了,睡得太多,她忘了时间。但是,她没有忘记那个孩子,那个背叛。

“真的不是你的?!”她困难的开口,抽丝剥茧的猜度,不如直白。

他不能撒谎,见她,就是要说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除非拿到结果,否则他不能有十分的把握。“你知道的时候,我也刚刚知道。我觉得不是我的,我已经让慧明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了。”

“是不是你的?”他,至少不是故意隐瞒她,但是,到底是不是?她可以原谅过程,但是结果呢!

“慧明走了,结果…我不知道。”他离床很近,突然觉得她的眼神又很疏远。

“是不是你的!”她又问了,就像当初追问那个名字,那些背后的真相一样,她必须知道。她恨了一场,死了一回,到底为了什么,到底错在谁!

他跪在床前,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不许她怀疑。“厉俐,厉俐!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骗你。我从来不知道有那个孩子,她,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即使是慧明,也不知道。”

她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手,那上面有他们的戒指,而自己的手指上,什么也没有。

“南真给我看了一张证明,申请入籍的。”她不能忘了在中药店听到的那句话,“他是,孩子的父亲。”

过去很久了,她忘不了那句。吃下那些药的时候,她耳边听到的,也是这句。他是吗?他到底是不是!

“他们相信的太草率了,很鲁莽,他们都很后悔!”他有些着急的解释着,“慧明的孩子,有残疾,她在美国无法独自负担治疗了所以回到韩国,想给孩子找个父亲,但是,她不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

听到他的答案,她没再发问,而是回想整段故事。

如果是,他有一个残缺的女儿,孩子的母亲需要找个依靠。

如果不是,那依然是个残缺的孩子,她的母亲,无法负担她的治疗。

他的家人相信了,她,也相信了。即使不是骗局,他和孩子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亲父女。更重要的是,他和孩子的母亲,有一段千丝万缕的过去。

该怎么办?

一夜之间纷至沓来的真相,到底哪个是真的!父亲的关怀,他的忏悔。

父亲,是为了他来的,还是为了她?

她的感情又凉了。一点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抬头看着他。她,已经草率的相信过,草率的放弃过,再去相信的时候,她,需要很小心。

也许,不再相信,像Cris说的那样离开,才是最好的方法。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结果,她不希望是,她害怕是,但如果真的是呢!

眼前的他,也憔悴了,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结果?

他,还在乎林慧明吗?

她,不能再错一次,再傻一次。如果他说不是,她信他,但是他没说。

“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他知道她会逼他,也会逼自己,但是他最后的底线,就是不欺骗。他已经坦白的太晚,再禁不起任何欺骗。

没有去抓她的手,他跪在她床边,看着她眼里的矛盾。

“我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我心已乱

她靠在床上,看着他近在咫尺,想着那个遥远的孩子,突然也想到了自己。

慢慢转过身,她侧向床的另一边,哭了。

她不能看他,不能让他看见她哭。她的感情,总是在冷暖里煎熬。他没骗她,这认知让她温暖,但是那个孩子的父亲,让她害怕。

他的家人相信了,她也相信了。

如果他是,她该怎么做。接受,还是从孩子身边掠夺他。

当个没有亲人的孩子,真的很难。她知道,知道的太透彻了。

妈妈把她留在世上,爸爸有了谢阿姨和厉鹏。而她,就成了那个孩子。她也有残缺,她的心就是残缺的,少了亲情,她健全不起来。

即使有木莲、晴美、子恒,她还是不完整的。别人依偎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她躲在外婆家的小厨房里哭。

舅舅、叔叔,亲人虽然少,但也不该少到被完全忽视下去。

她流过太多眼泪,她不愿意有个人再重复她的路。

那个孩子,如果没有父亲,又是残缺的,也会和她一样吗?那个孩子有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会不会也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她不能那么残忍,她不能和她抢。

那是个,和她一样可怜的孩子,甚至比她更可怜。

埋在枕头里,泪水沾湿了脸颊。

他没骗她,她死的糊涂,死的愚蠢,但是她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呢?

如果是他的,如果是,她还能接受他吗?

她,不想当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敢面对一个孤苦的孩子。她不想看到另一个自己。她,也再负担不起那种成长的痛苦。

流着眼泪,嗓子里的哭泣一点点泄露。为自己,为他,也为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