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沈寻和林幼菱的脸不约而同白了白。
虽然林幼菱从没当面见识过这位沈先生,可沈寻那么敬重又那么畏惧的人,她原以为真见到了,怎么也要看在沈寻的份儿上,给她留几分薄面。
哪想人家半点怜惜都没有,她忍受着同学的白眼跟沈寻谈了这么多年地下恋爱,就换回一句“不相干的人”?
“我……我想爸爸,您是不是有点误会。”沈寻显然也注意到了,手心直冒冷汗,“菱菱她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姑娘,我跟林栀分手之后,才跟她在一起的。”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把和林幼菱在一起的这些年全部抹去了。
林幼菱咬住下唇。
室内寂静半秒。
林栀撑着下巴,闲闲开口:“小沈公子,要不要我提醒你?你三天前才跟我提分手的,理由是我们异地太久没感觉了,你早已找到自己的人间解语花。”
她温柔地笑笑,“这么快就忘了?我还存着电话录音,要不要我放给沈叔叔听听?”
沈南灼嘴角微动,目光轻飘飘地从身旁的小姑娘身上扫过,没有说话。
书房内气压一低再低。
这种沉默最致命,沈寻无力辩解:“那是因为……”
“都是我的错。”林幼菱突然开口,柔柔弱弱地抢白道,“我刚认识阿寻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等我知道,为时已晚,我和他早已深陷爱河……沈叔叔,我和阿寻都非常敬重您,也……”
“林二小姐,你我非亲非故,我是你哪门子叔叔?”沈南灼不紧不慢,冷声打断她,“何况我们自家人说话,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他声线偏低,一旦加重语气,就显出浓烈的压迫感。
林幼菱一愣,眼眶瞬间红了。
同样是林家的女儿,凭什么林栀可以插嘴,可以以主人的姿态坐在沈南灼身边,事无巨细地吩咐女佣准备茶饮。而她连句叔叔都不能叫?
林栀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小泪花,慢吞吞地打出一个哈欠。
“时间也不早了,我让司机先送你们回去。”沈南灼放下茶杯,侧过身看她,低声,“我前不久刚回北城,今天老爷子寿宴,才听说这事儿。于情于理都是沈家做得不对,我一定给林家一个交代。”
林栀眨眨眼,突然觉得他其实挺好说话的。
她一脸乖巧:“谢谢沈叔叔。”
沈南灼微微眯眯眼,忽然临时改变主意:“我送你们出门。”
他说着站起身,拿起刚刚随手挂在沙发旁的风衣外套。
沈寻连忙扑上来:“爸爸,我送她们下去吧,今天外面特别冷,您……”
“沈寻。”
沈南灼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指着阳台,沉下声,“你给我站到外头面壁思过,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进来。”
***
夜风沁凉,快要入冬了,天边星子繁集。
已经是深夜,楼下客人散得七七八八,林栀原以为沈南灼就是送她们到门口,没想到他竟然跟着出了门。
“庄园门口路灯坏了。”沈南灼声音清澈,简明扼要地解释,“我送你们过去。”
那不能让司机开车到别墅门口吗……
林栀心里奇怪,没有多问:“谢谢沈叔叔。”
今晚第三次了。
见面不到三个小时,她叫了三次叔叔。
沈南灼微顿,眯眼“啧”一声,莫名透出点儿慵懒:“我就不该认养那个小孩,他一声爸爸,把我叫老了二十岁。”
林栀微怔,突然想起,虽然沈南灼拥有一个跟她同岁的儿子,可他也只比她大七岁。
更小一些时候,沈寻还没有被接到沈家长住,她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也曾经追着沈南灼一声声叫“哥哥”。
林栀笑意飞扬:“我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不懂事,叫你哥哥。”
也不是不可以。
沈南灼看着她笑起来时脸颊两端浮起的梨涡,挑挑眉,没有说话。
林幼菱见两个人聊天,不敢靠得太近,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沈南灼突然开口:“我上一次见你,你还没有这么大的妹妹。”
“我爸就是这么厉害,能生出跟我差不多大的妹妹。”
“……”
沈南灼停顿一下,声音落在夜风里,染上几分笑意:“挺好,林伯父有福气。”
林栀不喜欢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庄园门近在咫尺,她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倔强:“所以沈寻同时跟两个人恋爱,也是他有福气?”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一旦正经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
沈南灼无声地笑了笑:“沈家人做这种事,是有辱门楣。”
“你放心好了。”他转过来,承诺似的,低声说,“我会替你收拾他的。”
四下静寂,灯火幽幽。
林栀心头重重一跳。
***
送走林家两个姑娘,沈南灼回到楼上书房。
房间内暖气盈盈,落地窗开了一条小缝,北风呼啸,狭小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叫声。
他拉开窗帘,看看一动不动面对着他、站在阳台冷风里的沈寻,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落地窗的缝推紧。
最后一丝热气也消失殆尽,沈寻:“……”
沈寻不相信他干爹真这么无情:“爸爸,您再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沈南灼没有回应,神色淡淡地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
“爸爸,我真的很喜欢菱菱……她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她又乖又听话,每件事都以我为先,从不跟我起争执。”沈寻垂死挣扎,试图靠拍玻璃来引起他的注意,“大不了,我们多补偿一下林家……”
沈南灼仍然没有抬头,慢条斯理地打开电脑,一语未发。
“爸爸,我跟您说实话。”林栀和林幼菱都不在,沈寻不介意卖惨,“我跟林栀订婚这么多年,我俩就一直停在牵手上……您也是一个成年男人吧,您肯定能懂我的意思,她根本满足不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见沈南灼放下电脑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沈寻喜出望外:“您是不是同意了?我今天原本想着,您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就不进去了。”
他后半句话都说得牙齿打颤。
沈南灼身形微顿,像是终于听见一句重点。
他原本也没打算让沈寻进屋,他起来,是想打开落地玻璃给这个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的逆子一耳光,再把他锁回去。
然而眼下,他一转头,就对上沈寻殷切的目光。
“你确定?”沈南灼眼瞳深处莫名浮起点儿笑,“今天降温,夜里气温零下三度。”
“我……”
沈寻话没说完。
沈南灼点点头:“行,那你在外面呆着吧。”
然后“啪嗒”一声。
给落地玻璃门上了锁。
沈寻:“……”
沈寻:???
书房的落地玻璃隔音超好,拉上窗帘,丧尸拍门都不会有声音。
沈南灼回身往内室走,刚一迈步,就感觉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低头,见沙发旁落着一本手掌大小的明黄色硬壳笔记本。
拿进手中,翻开扉页,右下角用黑色签字笔落着两个字:
林栀。
作者有话要说:25字评论有红包
☆、暴君
林栀和林幼菱回到家,已经是半夜。
林家宅子灯火通明,林父今晚没有出席寿宴,见两个女儿总算回来了,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栀栀,菱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幼菱犹豫一下,正要开口。
林栀将手包一扔,笑道:“新欢旧爱天雷地火,我们会在沈爷爷的寿宴上发生什么,您猜不到?”
“我……”这问题林父回答不了,严肃道,“你怎么跟爸爸说话?”
现在一提到“爸爸”这个词,林栀满脑子都是沈寻那张惹人嫌的脸。
她动动嘴角,无意争论:“对不起爸爸,我去睡了爸爸,晚安爸爸。”
说完,看也不看林父,踩着高跟哒哒地,头都不回地上楼去了。
林父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站在原地表情乖巧、眼神透出谨慎小心的二女儿,无奈地叹息:“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也少操不少心。”
林幼菱想,听话有什么用?如果她能选,她也想投胎成林栀,父亲母亲都家大业大,从小就不必看人眼色。
像真正的公主。
可话到嘴边,仍然是一句柔软的安慰:“姐姐最近刚刚分手,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爸爸以后多为姐姐着想,她一定能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
林父乐了:“我还能怎么为她着想?”
长夜幽寂,客厅内灯光温柔。
林幼菱乖顺地垂着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才抬起头,无害地笑道:“再给她定一门亲事吧。”
***
林栀洗完澡懒洋洋地走出来,看到手机屏幕上三个未接来电。
时间是十分钟前。
联系人是林女士。
她回拨过去,忙音没响三声,那头接起来。
“妈妈。”林栀声音柔软,“国内都三点啦,你又在出差?”
“嗯。”林女士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等会儿还有个会要开,看你朋友圈说刚结束宴会回到家,赶紧见缝插针给你打个电话。沈寻那事儿怎么说?”
“他铁了心要退婚娶别人,我本来都同意了,可他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就打了他一耳光。”
“干得漂亮。”林女士笑笑,“沈寻想娶谁,林经国那个私生女?”
“嗯。”林栀一边擦头发,一边纠正道,“别叫得那么难听,人家现在是林家的养女。”
某种意义上来说,“养女”这个名头,是林女士强行给林幼菱安上的。
林父年轻时处处留情,搞出小的来一点都不奇怪,林女士早年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林幼菱的生母格外不给她面子,硬生生闹上了门,非要讨个名分。
这事儿间接造成了林父林母离婚,林女士向来强势,在林栀的抚养权上寸步不让,丝毫不给前夫留情面。
离婚之后还想见女儿?可以,那俩小的永远别想进家门。
林父虽然风流,可是脸皮薄,对面子上的事特别看重,生怕别人说她对名正言顺的女儿不好,还真答应了林女士的霸王条款,没让林幼菱的生母进林家家门,也只对外称林幼菱是养女。
可是一想到林栀现在和那个私生女住在一起,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林女士又忍不住皱眉:“栀栀,你的工作真的不能调动吗?要不你还是回南方来,跟我一起住。”
“我已经不小啦,如果在这儿实在不开心,自己也会走的。”林栀心里一片柔软,“妈妈你不要总担心我吃亏,我是个成年人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林女士皱眉,“我最近做梦还总是梦见,我和林经国都出门工作了,你一个人待在家里,突然着火,连逃都逃不掉。”
林栀默了默。
她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因为这段往事,曾经真实上演过。
那阵子林父林母闹离婚,没人管她,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知怎么就起了火。林家之前住在市中心高层,保姆逃跑时没有叫她,临走还堵住了逃生通道。
那个高度,消防云梯够不着,无人机干粉不够用,林栀一氧化碳中毒,后来是被人背出火场的。
她至今都不太确定那个人是谁。
但她醒过来的时候,有个高个儿少年告诉她,是他救了他。
他说他叫沈寻。
“妈妈,你不要再回忆了。”林栀潜意识不想记起这件事,太阳穴突突跳,“那些事都过去很久了。”
“如果不是那场火灾,你大概也不会跟沈寻订婚。”
“没关系,现在解除婚约也完全来得及。”
“那倒也是。”林女士笑,“分就分了吧,妈妈给你找个更好的。”
提到“更好的”,林栀眼皮一跳:“对了妈妈,我今晚还遇到了沈南灼。”
“我前几天在美国也见到他了。”林女士并不意外,“他今年之后的工作重心会转移回国内,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你俩小时候就走得近,他会照顾你的。”
原来是提前打过招呼。
林栀懂了:“难怪他今晚突然出现。”
还替自己出头。
“不过……”她奇怪,“虽然我也觉得他人挺好的……但我俩什么时候走得近过?”
“你不记得了?”
林栀茫然地摇头。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有事情需要帮忙,就去找他。”林女士冷笑,“你只需要记得,林经国靠不住就对了。”
“我知道。”林栀想了想,又补充,“我也觉得沈南灼脾气那么好,应该很好说话。”
——林栀是真的这么觉得。
但沈寻是真的不这么觉得。
因为他被关在露天的阳台上,实打实地锁了一整晚。
其间管家曾经言辞委婉地问沈先生“外面实在太冷了要不要放他进来”,被沈南灼轻飘飘的一句“他自己嫌热,说外头凉快”,就给打了回来。
这个暴君。
翌日清晨被管家放进屋,沈寻整个人走路都在打颤。
他彻夜未眠,可沈南灼也一向起床早,他走到楼下餐厅时,沈先生已经端坐在桌前吃早饭了。
仍然是那副清淡的神情,无论做什么都不急不缓,云淡风轻地握你的手,面无表情地要你的命。
沈寻牙齿打磕,走过去不敢坐:“爸爸,早上好。”
沈南灼没有抬头。
他只好又叫一声:“爸爸,早安。”
沈南灼目光轻飘飘地落过来,又轻飘飘地收回去:“想通了?”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沈寻违心地咬牙道,“我不该伤害林栀,即使是为了真爱。”
“嗯。”沈南灼云淡风轻,放下餐叉,“可你昨天跟我说,你是跟林栀分开之后才和别人搞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