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海恭敬的福了一福跑进去,后院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气。一只极精巧的鼎炉架在石桌上,边上还放了几个盒子。原沧郁不时把材料放进去,带出一股热剌剌的气息。香海眯着眼睛:“大管家,怎么特地跑来这里炼药啊?”

“这素心斋也闲了许久了,正好用来培培药。味道呛人,在梧兰园里不方便。”原沧郁说着,又从盒中拈出一颗白色透明的小珠来直接丢进去,接着又刺破自己的指尖滴进去几滴血。

香海见了问:“这怎么还要滴血?”

“培息丸是用十八种珍贵的蛊种合炼而成,以我的血为引可以增力。不过我并非什么异蛊根血,所以出来的东西不是上乘。不过你用着也够了!”原沧郁看看她,“大人重视你,说你根底好,想栽培重用,这才让我炼药给你,你可别让大人失望。”

“大管家功力非凡,我真是三生有幸。一定为大人和大管家效力。”香海狂拍马屁,瞄了一眼小炉子吞了吞口水,不敢表现出对这东西格外的期待。不管是什么药,只消能增功她都巴不得用。

“你倒干脆。”原沧郁哼了一声,“既然有这么好的底子,怎么不一早转去练功,甘心在这里当杂役?”

香海听得出,必是之前故意透底让原沧郁对她起了疑心,这也是应该的。她本来赌的就是慕千羽对她起了兴趣,兴趣一起,疑心也少不了。但既然不理论,那表示还有待观窥,她要的就是这点。她趴在桌边笑:“若无大人和大管家,我也没有出头之日呀。我家也不出高手,自然看不出什么根底不根底的。杂役也好,别的也好。我一定会效忠到底的。”

“但愿如此。”原沧郁漫不经心的说,“不过也没关系…”

她说着收了火,将炉里的东西磕出来,材料灰中央滚了三颗乌黑的小丸。她将药丸拈出来放在手心托向香海:“我能让你增功,自然也能让你功消。若你真是忠心便乖乖吃了吧。”

香海笑嘻嘻的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放进嘴里,一伸脖子就吞进腹中。咂咂嘴说:“有些涩涩的,倒也还好!”

原沧郁见她如此痛快,也愣了愣。难道真是无所图的?她吐了口气,偏开脸没再理她,收拾着东西说:“三日之内,不得吃半点盐,否则反蚀。”

香海应了一声,不得吃盐,那不是要长白毛了?还好只有三天。

第八章

平静安逸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梦蝉的寿宴在装璜一新的飞星楼开席。从两三日前,贺礼络绎不绝的送来。梦蝉以要清静为由,拒挡了所有亲来恭贺的人,就算是大王遣来的内宦也一并不见。此举知情的人自然心知肚明,她是怕自己的伤露于人前惹出是非。

尽管没有客似云来的盛景,一样不防碍她的寿宴办得风光热烈。飞星楼灯影重重花团锦簇,一派歌舞生平。

香海拎着食盒和酒坛至了璃光院,院里空落落的,正四下顾看,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嗨!”香海抬起头,见重檐之上有一道白影。虞白悠支着腿坐在屋顶上,手里握着一个酒瓶,神情懒懒的冲她扬了扬手:“今天是梦蝉的好日子,大家都去伺候了,你倒是能偷闲。”

香海举着手中的东西:“慕千羽让我送酒菜来给你。”

说着,她拎着东西轻飘飘的跳了上去,轻灵的像一只燕。他睃着她的动作:“原沧郁的培息丸当真有效,这样下去,也许千羽会让你加入第三廷也说不定呢。”

香海笑了笑没说话,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将三层的食盒打开拿出酒菜,又捡出碗来倒酒。

他看着飞星楼那边灯火如昼,神情寂寥。

香海说:“害你不能去给公主贺寿,我特地挑了最好的酒来,就当给你赔罪吧?”

虞白悠回眸,眸光中有如碎星闪动,将手中的酒瓶丢下,笑着接过碗一饮而尽:“不敢,你放弃大好良辰,特地跑来与我共饮,我要多谢才是!”

香海失笑:“今天是公主的好日子,又不是我的生辰。谈不上放弃吧?”

他撑掌看着天,这几日元通阴雨边绵,虽然今天老天算是给脸没弄场大雨来煞风景,但也是无星无月厚蔼沉沉。他带出淡淡冶艳的笑容:“飞星楼大宴,诸人都去服侍,正院一定空荡。月黑风高,不是你作贼的良辰吗?”

香海面窘,撇撇嘴说:“你不是说慕千羽快要出门了吗?到时大把的机会等着,现在冒险多笨呐!你不也没去吗?”

虞白悠说:“是啊,到时你若真得了手,我们也没这等共饮的机会了。”

香海怔怔看着他的面庞,端着酒碗的手有些微微发僵。许久低了头问:“若我真得了手,你会阻止我吗?”

她要找什么,他虽未问,但她清楚他一定猜的到。他心思细慎,从她种种举止早就能猜到了。

虞白悠看着厚沉的乌云,笑意轻浅:“那要看你要用它做什么了。”

香海看着飞星楼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来:“若我说,只为了一证清白,你可相信?”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整个人索性仰躺下去,枕着手臂,眸光带出暖融:“我信。”

天气闷热而潮湿,香海却感觉到扑面的畅爽。这感觉很是奇异,像是浸凉的风直吹入心底,淡淡的却抚去潮闷,带走压抑。她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抹抹嘴问他:“若我真拿了那东西归国,你也不担心吗?”

虞白悠笑了:“在一个到处都是仇敌的地方,你却处处手下留情。有多少先下手为强的机会都不用,可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掩藏身份!我相信,你是不会主动引发祸乱的。”

香海抿了抿嘴,凑近了一些,眼睛弯弯的带了些嘻皮笑脸:“既然知道我要什么,不如你也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万一我先找着了,也好给你呀。”

他瞥她一眼,吐了两个字,极其气人:“你猜!”

香海瞪了瞪眼,想把酒坛子拿过来放在他的小白脸上:“真小气,我是最不会出卖你的人啦。”

他伸手掐住她的脸,挑了眉毛说:“你只管找你要的东西好了。真是八婆之心不死!”

香海讪笑,不死心的说:“互相帮助嘛,我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怎么帮你啊?”

虞白悠没接她的话,反而转了话题问:“最近梦蝉没有为难你吧?”

香海见他不肯说,也只得作罢。挣开他的手指头,解救了自己的脸说:“没有,还可以了。”

自从那天梦蝉给她一个‘长得顺眼’的评价后,慕千羽就天天让她去邀月楼送药什么的。梦蝉因着气弱,一日有大半日都歪在床上。不过也许是因为慕千羽常去看她,她心情不错,没怎么拿下人撒气。几日接触下来,香海倒觉得,梦蝉这人虽然娇纵挑剔,但其实不算难服侍,是典型的顺毛驴。

“你说她再有几日能复忆?”香海其实比较担心这个,慕千羽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混账招术后患无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滚蛋,她时间紧迫啊。

他又来掐她的脸,说:“不用担心,千羽一走,她才不会在这里待着呢。就算她想起来去而复返也于事无补了,只消在那之前,你找到东西走人就行了。”

香海挣开手,皱眉揉脸,看着他说:“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你父王怎么也不过问?”

他带出一丝讽笑:“舅舅自然有对策,我便是死在这里。父王也不会论罪于他们的!”

香海怔了一会,犹豫着开口:“三年前的事,是不是也跟慕祁山有关系?”

虞白悠知道她要问什么,目光变得有些幽暗,嘴角却微微扬起:“你远在苍鬼,也听说这些不堪了吗?”

香海默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

青沼王儿子有不少,但如今诸侯称霸,公子的出身也极为重要。若无母家所傍,无能或者过能都很难于王廷立足。不是被扔到异国当人质,就是早早被赶出王廷到偏远之地失去继承权。

在青沼,年长且具竞争力的共有五位公子,但三年前,青沼传出长公子虞白思逼宫事败自尽的事,紧跟着两个月后,与长公子同母的四公子虞白意同样获罪被杀,二公子虞白懋因与两人来往过多,惧受连累逃往母家之国锦鸾至今未归。

事发之后诸国皆传,三公子虞白悠借助母家之势,将够资格与他一争世子之位的人尽数铲除。外人尚如此说,身处其中的王子怕是更这样想。因不久后,五公子虞白悬遣走公子府内门客谋士,以身体有疾为由再不上廷议政,辞去所有职务幽居在家。

如今香海亲见了虞白悠如此处境,便知这个中倾轧,其实他也有口难言。慕祁山是他的舅舅,便是说出去也无人相信。他的世母哥哥尚能逃到母族去僻祸,而他却是被母族众亲逼得无处可逃。纵然来日继位为王,慕氏如此霸道,他也只是傀儡罢了。

香海低了头,心口带出微微的痛。都是贪婪作祟,利益越大,争夺越是惨烈。青沼如此,诸国亦是如此,谁也不比谁干净。

香海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他:“我是八婆之心不死,你别往心里去。”

虞白悠笑了,又倒了酒给她:“喝了便不往心里去。”

香海看他笑容如春风化雪,纯净清透似晨间第一缕光。他活在幽暗之中,却不会把幽暗带给旁人。她没有能力带着他去寻找光明,因她也在暗无天日里。但此时,她却有些懊恼和惭愧,仿佛无法助她成了难以脱卸又无法自谅的罪似的。

她举了举酒碗,一饮而尽。

飞星楼欢宴仍在,不过璃光院的屋顶上的欢宴,才让香海毕生难忘。

她拎着空盒子返回梧兰正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飞星楼仍然传来阵阵丝竹声,可见梦蝉兴致正佳。

廊下几个守夜的丫头睡得七倒八歪,香海带了些薄醉却没半点睡意,坐在石凳上对着主楼,想着方才与虞白悠闲聊的情景,有些微微的出神。

身处青沼之后,更将慕祁山的野心勃勃认识个彻底,操纵青沼为自己所图谋,一心要借鬼煞王并服天下。有他一日,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害。去年一战,苍鬼数十万兵都成了他的炼丹炉,苍鬼又因战败割城十五座,只怕这十五城中的百姓,亦有许久惨遭荼毒。可恨他力强势大,苍鬼曾几次想行刺都没能得手。明知他近在眼前,她亦无能为力。老天无眼,这种祸害怎么不一道雷把他给劈死,居然还让他人丁兴旺!

香海正在心里诅咒慕祁山不得好死,突然看到大门口人影一晃。香海一个激零,站起来叫:“是谁?”

远远听到“咦”了一声,似是带了些诧异。随着这声音,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陌生男子慢慢踱了过来。借着廊上的灯光,只见他身着一袭轻衫,灯光下瞧不出衣服的颜色,但隐隐反光应该很是华丽。

他生的清俊,只是双目微狭略带飞扬,眸中却隐隐含了戾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善碴,但能畅行无阻应该身份不凡且与慕千羽相熟。

想到这里,香海小心翼翼的向他福了一福:“不知这位大人是…?”

“你倒警敏,新来的?叫什么名字?”那人的声音略有些扬起,很是清洌。

香海点点头,恭敬的说:“小的叫香海。今天是公主的寿宴,大人正在…”

她话音未落,突然被那人一把揪住襟口。香海吓了一跳,本能的一扬胳膊挣开,同时连连后退。这几个动作流畅异常,生生带出那人眼中的异色来:“你不但警敏,还深藏不露啊!”

“你是谁?半夜三更来这里想做什么?”香海激怒,声音也扬了起来。这里的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香海一叫唤,廊下守夜的几个小丫头醒了过来,以为慕千羽回来了,赶着跑出来一看,都大惊失色的行礼,表情格外的紧张惶乱:“慕、慕千凌大人,您怎么…”

慕千凌?那不就是慕千羽的六哥?大半夜的跑兄弟这儿来寻晦气么?

他理也不理,只盯着香海看。眼中添了几分张狂,歪着嘴角带出个似笑非笑来:“你也是第三廷的护卫吗?敏的很呐,倒不像那些人动不动就使蛊!”

香海觉得他不正常,不想跟他多作纠缠,没好气的说:“您若来找大人,许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说着转身就要走,哪知她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风动。香海眼睨处身子微侧闪过,隐隐只觉一股奇寒侵来,在这潮闷的天气里格外明显。

慕千凌一掌打空了,却也不在意的甩了甩手,狭长的眼带了几分戏谑:“原来你是蛮子!千羽真是疯了,居然让蛮子进第三廷!”

香海见他眼中闪着那名为兴奋的光,心里十分害怕。梦蝉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青沼怪兽嶙峋,动不动就冒出来一个好不晦气。

她往侧门边连退了几步,那几个小丫头都跟呆子一样,也不知道去报个信儿。这家伙手里跟挟了冰刀子似的,怪的要命,她不想再得罪贵人坏事,但也不想白白让人戏耍了。

她警惕的瞪着他的动作,没敢去看他的眼,以免他也用以眼杀人招术:“小人的确粗蛮,只是区区侍女,大人莫再戏弄了。”

慕千凌活动着手腕,慢悠悠的逼近她,笑眯眯的说:“身怀绝技却养在这里,想必千羽一定很珍视吧?”

看着他那谈笑风的样子,香海不寒而栗。吞了口口水说:“对,我深得大人宠爱,所,所以…”意思是,别再调戏了,省得兄弟不和。

他笑得开怀,像是得了宝:“太好了,那若是你死了,千羽一定很恼我!”

香海被雷劈得外焦里嫩,有病有病有病个个都有病,她血海深仇还没找他们算呢,他们倒个顶个的想弄死她!

见他步步逼近,不由自主的后退,不敢转头跑怕他下黑手,一边退一边扯着嗓子喊:“愣什么?快去告诉大人有贵客来了呀!”

这一嗓子才把几个丫头震醒,撒腿就往侧门跑。哪知几人刚是一动,那慕千凌突然一扬手,只觉一道白光闪过。香海想拦也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人接而连三的扑倒成一大团,压根儿不知死活。

他哧笑一声,活动着手腕:“难得寻得好玩艺,坏了兴致多没意思。料理了你,我再去贺贺梦蝉妹妹的生辰,一定让千羽尽兴!”

香海瞅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那眼神已经将他的意图表达的一清二楚,他要宰了她。她的手背在身后,指节微微活动。就在他不紧不慢走来的时候,突然猛的一扬手向着慕千凌的脸挥了过去。

他只觉一股凌利的罡风侵来,险险避过的同时再探手去拍香海之时,竟扑了个空!

“死蛮子。”慕千凌轻骂了一声,“当真小看了你!”

香海见一招没中自然不愿再打,趁机往侧门跑。他睨见,手指曲节便向着她的方向弹了过去,一股霜寒带出破空之音。香海侧头闪开,便听到“当”的一声响,伴着嗡鸣,边上的墙被生生穿出一个洞来。

香海心跳如鼓震得腔子都疼,好险!这要是被打中,不死也去半条命!

还好最近得了培息丸,比之前更敏了几分。不然的话,实在难避开方才一招。她不敢再停,只想快快跑到邀月楼去找救兵。突然间,她觉得身子发沉,明显感觉到四周温度骤降,连廊柱上都开始蒙上淡淡的白霜。她对阴瞳人的了解太少,除了知道他们眼睛诡异之外,实在不知道具体都有什么招术。此时这等阴寒逼来只在瞬息间,生生让她的动作有些僵硬起来。

微微睨眼朝后看去,见那家伙手里攥了个蓝莹莹光团!香海不敢再看,猛的弹跳起来,不管不顾的想翻墙而出。与之同时,慕千凌的手也扬了起来,那东西忽悠悠的有如鬼火,向着香海的后背便兜了过来。香海感觉到了极寒彻骨,她人在半空,不可能再闪避。只得本能的崩紧了后背,准备硬生生的去挡。寒彻到了后背,霎时抖出一股强力自后推袭而来,“砰”的一声,香海直接被那股强力震飞出去,连墙带人直接砸翻到邀月楼的地界里去。

清楚的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身体随之重重的拍在地上,一口血直喷而出。香海挣扎着想爬起来,根本也不可能做到。

急冻带出的疼痛瞬间席卷,令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慕千凌慢慢踱过来,手里又凝出一个光球来,他就拿那东西当灯使。低头看着仍在地上抽搐不休的香海,无视不远处一脸震惊的侍女们。笑嘻嘻的说:“想报信,我帮你呀!你看,大家都看到了呢!”

香海想啐他一脸血沬子,只可惜她现在做不到了。

慕千凌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影子飞速而来,他带出快慰的笑意,手向着香海的头拍了下去。香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这般死了倒也痛快,但熬到此时却被人一掌拍死,实在不甘心!

他的手掌与香海的头颅只差毫厘,一股强气直逼。生将他逼退数步,边上的花枝子被扫倒一片,他笑意因此绽放得更加灿烂。

慕千羽衣袂微动,手还保持着挥切的动作。他盯着地上的香海,面上浮起一丝愠色。

“真的生气了?”慕千凌十分开怀,摊着双手向着慕千羽,摆出一脸欠揍的表情。

慕千羽没有如他所愿,蹲下身查看香海。香海趴在地上,大团的血污自身下渗出来。他探探她的鼻息,既而欲将她抱起。他刚一翻动她,折断的骨头磨得香海又醒了过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慕千凌见他并不关注自己,十分不快,探手向着慕千羽的后颈切去,嘴里说着:“她不行了,想替她出气就冲我来呀!”

慕千羽没起身,手微一撑旋腿向他倒踢出去。慕千凌后退的同时意欲变招,慕千羽却趁机抱着香海连退数丈,抬头的瞬间,眼中带出淡淡的红光。

慕千凌深知这一点,急忙偏头,便在这一瞬间,慕千羽几个后掠退出攻击范围,人远远的立在飞星楼的悬阁顶端,冷冷的看着他。

慕千凌看到他那眸中异色一闪又逝,面上带出戾气,怒道:“千羽,若你还不肯跟我决斗,我便连梦蝉也一并宰了。看你如何与父亲交待!”

“不能交待的是你!”慕千羽扬声道,“原沧郁,把他给我轰出去。哪个放他进来的,提头来见我!”

说着,身子一闪抱着香海便向梧兰正院里去。

原沧郁正在花厅里摁着暴怒的梦蝉,她哪里受得这般气?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来砸场子。

原沧郁听到慕千羽的话,将梦蝉交给其他人。自己闪身出来,出厅的时候手中亦扣了三枚蛊,随风一扬。霎时化成一只血鸟凌风展翅,一化二二化四,越聚越多,将欲追的千凌团团围住:“大人寒瞳术好不厉害,只是练功的地方未免选的不妥当。”

他说话的时候,慕千羽的影子已经闪过甬道,根本不理会。

慕千凌根本不看原沧郁和天上飞旋的鸟,掌风一旋,狠狠的震碎墙头上嵌的明珠。转身就走:“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肯跟我打!

第九章

香海恍惚看到一双眼睛,漆黑的,似是带着忧伤。一时清楚,一时迷离。是谁?她挣扎着想问,却发不出声音。身体无法控制的抽搐,生命在此刻成了煎熬,恨不得立时来个痛快。这样的痛,总会让她想起那如坠狱底的煎熬,宁死不想再尝。

偏偏,死不掉!

慕千羽将她翻趴在床上,用几根粗锁链将她四肢都紧缚在床头,扯烂她的衣衫。后背呈现出青黑色,外皮僵死泛硬,而内里的大团淤血全部充至皮下。肉皮充胀着几近透明,仿佛轻轻一戳,她整个人便化成脓浆。

千凌人如其名,可自空气中炼出霜冰。他自幼于苦寒之地淬炼寒瞳之术,被他的霜惑打中,身体瞬间急冻,很快就会坏死。这一掌,分明就是要取她的性命!

他执了一柄薄刃,下手很快亦很准,沿着她的颈椎轻轻向下一划,登时冻到黑烂的皮肉便外翻出来,黑血乱冒。接着自床头一大堆药瓶中捡出一个,碾碎了药丸敷在伤口,让药沬一点点渗进去。

药粉一散,生像是在伤口上点了一把火,屋内弥散出一股焦肉的味道。香海发出惨叫,整具身体崩搐不休,四肢失控般的挣扎,锁链作响,若非他死死摁着,生要将床扯塌了去!

“混蛋!有本事你杀…”香海溃乱的哀嚎,像是垂死的兽。

慕千羽紧紧的摁着她,眼睛死死盯着那灼烧之后仍泛出青蓝霜气的伤口,后背的豁口因药性而扩大,焦皮烂肉触目惊心,连骨头都隐隐可见。炽燧可以抑制霜气,但也是至毒的蛊。以火逼寒,这过程于受者而言是极痛楚的煎熬。

香海开始还挣扎,之后便没了动静。血流淌了满床皆是黑紫色,焦烂的味道浓郁。纵皮焦肉烂,透骨的冰寒始终不肯散!千凌的霜惑,果然进宜了不少,足足用了五颗炽燧居然无法驱除。

香海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能忍到现在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但也不可避免的要走到尽头。慕千羽松开手,看着她后背豁开的紫黑色创口,表情像是刀刻在脸上,无喜无悲。脑中反反复复,竟不是他最欣赏的轻敏灵动,而全是她的嘻皮笑脸故作丑怪。

扯坏他的衣服,叠破他的被子,砸烂他的花瓶,跌进花丛就想拉他当垫背…她不是半血苍鬼人,她是个纯正的苍鬼人,不想接近他又想在附近待着。

她的确露出不少马脚,但最大的那一个却是眼神。她从不看他的眼睛,从来都不看,就算无意对上了,也要匆匆躲开。

不是敬畏他,只是防备他眼中的力量罢了。她知道他的力源点,一个内阁杂役如何这般清楚?

她究竟想做什么,若是当刺客,为何一直不动手?若是奸细,打伤梦蝉去而复返的时候,却又自露痕迹。原沧郁给她培息丸的时候,明明在她眼前下了血引,她如何不知青沼人血中之秘,居然吃的痛快。究竟她肩负着如何的重任,宁死也要完成?

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有趣。却在这个时候,被慕千凌一掌打得什么都没有了!总是这样,在他一步步想窥探的时候突然结束。卒不及防,好没意思!

慕千羽静了一会,拆掉铁链,她的四肢因方才的挣扎被磨的血肉模糊。

他翻转她的身体,在看到她的脸时,突然怔住了。

她咬了满嘴的枕布,令她整张脸都扭曲鼓胀起来。里面的填充物随着她被翻转撒了满床,难怪感觉不到气息,都是因这些东西。

她满脸泪痕,紧紧闭着眼睛,似已经没了知觉,却仍不断有泪珠大颗大颗的自眼角渗出来,仿佛怎么流也流不尽。

她在哭,仍然活着。

慕千羽的表情有些微微的抽搐,半晌才微微颤抖的伸出手去,将她嘴里的东西一点点扯出来,最后覆上她湿漉漉的脸。

眼中掠过光彩,仿佛天边弦月,浸透动人的微凉柔光。

一夜过去,香海没有醒,流出的血都是铁锈色,她仍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她无法安稳,疼痛折磨的她意识迷离,他需要不时的控制她的手脚,以免她再度伤害到自己。

身体时而冷得像冰,时而又灼焚如火。与她这样贴近,感受到她瞬息万变的体温,倾听她时缓时促的心跳,接受她的气息。这感觉有些奇异,仿佛心跳也受她影响,时缓时急不肯安宁,却也不会让人厌烦。

天空渐渐泛起晨曦,这几天过得可真快啊。快到他不再期待新的任务会否有惊喜,不但不期待甚至不大想去了。快到都有些舍不得梧兰院了,留在这里抓香海的小辫子也很有趣。

慕千羽歪在床上,香海趴在他的腿上,后背裸露着。上面是大片的黑烂色,有些地方深可见骨,触目惊心。他不时的探探她的鼻息,太轻了,轻到他总担心她这样消无声息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