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万里问:“苾芬去哪儿了?”这孙子他是没办法了,霍苾芬还是听他话的,作为霍家的大丫鬟,厨艺当然也很过关。

霍云松微笑:“她一年到头都在替我们家奔忙,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让她出去和朋友度假去了,年初三再回来。”

霍万里差点破口大骂。

第64章 梅粥

第二天是外嫁女回门的日子。

霍万里早晨起来打了一套太极,去厨房的时候就看见霍云松在做饭了:“吃什么?”

“梅粥。”

《山家清供》里,梅粥可谓是清雅至极,“扫落梅英,捡净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英同煮”,梅花、雪水、白米,样样都是不惹尘埃,这装X程度和妙玉的茶有的一拼。

杨万里还写了首诗,才有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

对此,霍老先生表示:“这有味儿?”

霍云松一本正经:“梅粥可治胸闷不舒,食欲减退。”

霍万里不干了:“我出去吃。”

“外面吃的不干净。”霍云松提醒他。

霍万里冷笑两声:“谁让你做的难吃呢!”

他说着就穿上大衣出门去,外面煎饼果子豆浆油条的香味飘过来,他熟门熟路找到一家早餐店:“一个大饼,一碗胡辣汤,再来两根油条。”

这架势,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霍云松看着霍万里出门,想想觉得算了,大过年的,他也别把自家爷爷逼得那么惨,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解解馋。

不过…“这粥不好吃吗?”他问刚起床准备吃早饭的孟樱。

孟樱尝了一口:“很好吃的呀,有梅花的香气,米也好。”如果要问到霍家有什么好处,那自然是生活质量蹭蹭蹭往上涨。

衣服随便买,口红论打用,古董随处都有,入口的东西更是大厨亲自掌勺,材料也是万里挑一,她觉得自己至少重了两斤。

霍云松被霍万里打击的玻璃心立刻就复原了。

别人喜不喜欢不重要,阿樱喜欢就好。

下午,霍云松已经出嫁了的姑姑带着孩子和丈夫回门,孟樱只和她在半路碰了一面,霍家这位姑奶奶压根就没看见她就直接走了过去。

孟樱:狸奴又跑到哪里去了!搬了新家就老找不见它!

霍家姑奶奶当然不会认不出孟樱是谁,作为霍万里唯一的女儿,她的能耐不输给任何一个兄弟。

这不过是个下马威而已,然而,这个女孩子这样无视了她,还是令她感到不愉。

“是孟小姐吗?”她停下了脚步。

孟樱原本想去抓狸奴,闻言转身:“您好?”

“我是小泽的姑姑。”霍之桃脸上带着笑意,“你…都不招呼一下客人吗?”

孟樱诧异地眨眨眼:“我、我吗?”她对霍家还没有什么归属感,让她作为主人在这里招待客人…“呃,您是来找老先生的吧,他在后面和云松下棋。”

她有些手足无措,“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不必了。”霍之桃已经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她深吸口气,冷着脸往后院走。

孟樱开始发愁了,说了要泡茶当然不好偷懒,但是她泡茶的本事…不是很过关呀。

那只能祭出杀手锏了。

那几坛花露也一起带过来了,这个时候正好舀些出来吃,只要加点水就行了^_^

霍之桃今天是带着丈夫胡昱和女儿胡茜一起来的,霍万里一看到她就露了笑影:“桃子来了?”

霍之桃的小名叫桃子,因为她出生的时候红通通胖乎乎的,霍万里就给她取了那么一个名,一直到念书的年纪,才正式取了霍之桃的大名。

“爸。”霍之桃把女儿推过去,“叫姥爷。”

“姥爷。”胡茜对这个姥爷也很是亲近,坐到霍万里身边撒娇,“姥爷,我可想你了。”也没忘记叫人,“表哥好。”

霍云松把准备好的新年礼物给她:“真乖。”

他每年批发新年礼物也很伤脑子,今年是几个妹妹送了钻石项链,弟弟送了手表,而私生的不论男女都是属相的玉坠。

胡茜是表妹,所以送了属相的手链。

就在此时,他看见孟樱端着托盘进来了,他立刻站起来接过:“怎么做起这个来了?”

“呃,”孟樱觉得如果说霍之桃让她招呼人像是在告状,她只好什么都不说,“这个应该可以吃了。”

胡茜机灵地问:“这是什么?”

“以前做的花露,现在正好可以吃了。”霍云松端了花露放到胡茜和霍之桃面前,“姑姑姑父先坐,我去泡茶。”

然后拉着孟樱走了。

霍之桃端起花露抿了一口,味道不算太特别,但胜在天然,她牵了牵嘴角:“爸?”

“没什么好说的,他乐意,就让他去,总有一天会知道累。”霍万里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既然霍云松那么说了,他答应了,那就冷眼旁观不会插手。

孟樱那种性格不是不好,只是难当大任,霍云松一天两天还能忍,难道能帮她担一辈子不成?

柴米油盐中,感情被一点点消耗,而外界的阻挠有时却是淬炼的机会。

他才没这个兴趣当反派呢,哼。

况且像孟樱这样,越是欺负她,那个小王八蛋就越是想保护,怎么都觉得有点欠虐。

霍云松捧着茶具过来,亲自给姑姑姑父泡茶,霍之桃问:“孟小姐没有来?”

“既然是孟小姐,何必要她来?”霍云松斟了杯茶,神情从容。

他知道霍家没有一个人叫孟樱少奶奶,他也知道孟樱不喜欢被那么叫,称呼她为“孟小姐”她还更自在一些。

所以他就默许了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情况。

何况,做孟小姐也没什么不好的,既然是孟小姐,何必要淌霍家的水?

霍之桃没想到吃了那么一个软钉子,略有不悦,但她毕竟是出嫁女,不好对娘家的事指手画脚,尤其是霍云松…她忍了这口气,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年初三,霍家的裁缝过来了,要给孟樱试之前做的裙子,早在之前,他就有了上元办开芳宴的念头,所以当天孟樱要穿的裙子,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那是一件剪裁合身的杏色长裙,印花是复原宋代《瑶台步月图》上仕女褙子的纹样,孟樱的性格与气质都不适合太过鲜亮的颜色,这样温柔的颜色才能衬出她的温婉来。

而在杏色长裙外头,还有一件轻纱外衣,轻薄透明的质料可以清晰地印出里面那件长裙的花纹。

孟樱有点奇怪为什么还有这么一件外衣,有些衣裙是多层设计,也可能采用轻纱做面料,可这件轻纱外衣显然是单独穿的。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替她仔细整理衣襟的年轻姑娘说:“这是汉代的风气,马王堆的那件素纱襌衣就很有名。”

孟樱想起来了:“我记得《列女仁智图》里,楚武王夫人和晋羊叔姬身上就有这样的罩衣,你们居然还保留着这样的穿衣风气吗?”最后一句显然是问霍云松。

霍云松挥手让那个助理女孩让开,他亲自替孟樱整理好袖口:“怎么可能,穿衣的风格一变再变,但是有些人…眼光比较高,比较容易接受有名堂的东西。”

孟樱:“噢。”难道是传说中的考据控?

霍云松却对轻纱外衣的扣子不满起来,这件外衣只在胸口部分有一枚梅花形状的纽扣用以固定,霍云松怎么都觉得不好。

“扣子就只有这个吗?”

裁缝师傅戴着老花镜在自己带来的书册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一本簿册:“大公子要是不满意,可以定一个款,让人加紧做就是了。”

霍云松便仔细翻看起来,还问孟樱:“阿樱喜欢哪一种?”

孟樱挨个看过去,仅仅是纽扣的花样就有好几页,每一页都详细地画了样子,珊瑚米珠长圆寿字、铜渡金累丝点翠、蜜蜡纽扣、碧玉纽扣…霍云松说:“清代的盘扣好像不合适。”

说着又翻到了另一部分,依旧是纽扣,但花样变成了鱼形、银锭形、云头形、蝶戏海棠花形、如意云头万字形、寿字形、鸳鸯戏莲…霍云松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个,他问孟樱:“樱樱觉得这个怎么样?”

就知道你会选鸳鸯…孟樱说:“好的呀。”

霍云松笑起来:“那就这个,用玉吧,能赶得及吗?”

这枚纽扣是一对鸳鸯左右相望,鸳鸯的头部扎进莲花中,扣合时,头部正好合并成一朵完整的莲花,样式十分精美。

“这有什么赶不及的,大公子要的东西,我一定亲自盯着。”

除却衣服不提,鞋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孟樱实在是怕了他,赶紧说:“我有一双很好看的绣花鞋,我拿给你看。”

青萍县有个会做绣鞋的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做的绣鞋极为精美,只可惜现在没有多少人喜欢,她也只偶尔做上一双排遣寂寞。

她是许裁缝的邻居,孟樱有一次路过时看见了她的作品,特地恳求她替自己做了一双鞋,做好没多久,老人家就仙逝了,孟樱便再也舍不得拿出来穿过。

霍云松一看刺绣的花纹就同意了:“并蒂莲,是个好兆头。”

至于首饰,孟樱也很认真地说:“我有香珠。”随身的香气令她感觉到放松而安心,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佩戴的了。

霍云松略感可惜,幸好他很快找到了可以做的事:“那我们来挑一下口红的颜色吧。”

孟樱:“…啊?”

霍云松真的就握着她的手开始一支支试色。

十分钟后。

孟樱一只手被霍云松握在手里,手背上是颜色不一的口红痕,她另一只手托着腮,开始神游天外。

这有什么好挑的呢。她从前就一支口红,只在特别的场合抹一点,现在就算有了那么多颜色,也没有想要一一尝试的念头,当珍爱的东西是唯一时,它的价值会翻倍。

“我觉得这个比较合适。”他说。

孟樱无所谓:“你喜欢就行。”

霍云松看她一眼,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似的,他唇角微扬,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孟樱用力点头:“o(# ̄▽ ̄#)o你说的都对!”

第65章 熏衣

正月十五,上元节。

霍万里对这种年轻人的节日没多大兴趣,早早回去休息了。

霍云松问孟樱:“我带你去看灯吧。”

孟樱好奇地问:“有灯会?”

“各个公园里都有,我们就随便走走。”霍云松执着她的手,“好不好?”

孟樱欣喜:“那好,我去穿外套。”

北方的冷和南方的冷截然不同,孟樱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要适应好一会儿,霍云松把她的一只手牵到自己的口袋里,十指相扣:“冷吗?”他说着给她整理了一下兔毛帽子,这帽子上用兔毛织着两只兔耳朵,看起来格外可爱。

他没忍住摸了一下,孟樱佯怒:“你今天摸第三次了,不要摸我的兔子耳朵。”

“这帽子很可爱啊。”霍云松恋恋不舍松了手,“你哪里买来的?”

“昨天陶柏带我去买东西的时候看见的。”

“他又来京城了?”霍云松对左晨旭嫉恨交织,但倒是不吃陶柏的醋,或许前世都是同病相怜的沦落人,他对陶柏总是宽容极了,“我没空的时候,你多跟他出去玩,别闷在家里。”

孟樱戴着围巾,说话闷声闷气的:“他有工作要忙的呀。”

“好好陪着你,我保证他顺风顺水。”霍云松把她往怀里拉了拉,“当心人。”

面向大众的灯会自然不会像他们在园子里办得一样,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挤人,有不少是手牵手的情侣,还有跑跳的小孩子们,烟火气迎面而来。

孟樱问:“我们买个灯吧。”

“兔子的那个吗?”霍云松在一个地摊边停下了。

孟樱说:“熊猫的。”

噢,胖哒的。霍云松给她挑了一个,让她拿在手里玩,孟樱问:“明天也会有很多灯吗?”

“紧张啊?”霍云松轻笑起来,“我说过了,不用紧张,明天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孟樱忧心忡忡:“不用让我先认认人什么的吗,万一我说错话了怎么办?”

“不用。”霍云松说,“我自有安排。”

孟樱不是不信他,只是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和人打交道不是她所擅长的,她思来想去,拉拉他的衣袖:“我们回去吧,我想起了有件事没有做。”

“这就回去了吗?”霍云松说,“我们还没有看完。”

“没什么好看的,回家了。”她说。

回家这个词取悦到他,霍云松愉快地说:“那好吧,回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取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在外面,然后去书房里选香,她有许多自制的香料,偶尔视心情选上一种,但不知道明天这样的场合该用什么才好。

问霍云松,他甄别一番,说:“就这个吧,冬天也就梅花开,你这个倒也别致。”

“别致?”孟樱忍俊不禁,“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人家要什么香水没有,偏偏要你这个别致?”她口中虽是这样笑话他,但还是依他所说,选了这“延安郡公蕊香”。

“玄参半斤(净洗去尘土,于银器中以水煮令熟,控干,加入铫中,慢火炒,令微烟出),甘松四两(细剉,拣去杂草、尘土),白檀香二钱(剉),麝香二钱(颗者,俟别药成末,方入研),乳香二钱(细研,同麝香入),并用新好者杵罗为末,炼蜜和匀,丸如鸡豆大,每药末一两入熟蜜一两,末丸前再入臼杵百余下,油纸密封,贮瓷器,旋取烧之作花气。”

选了香料,再指使霍云松去打一盆热水来放在熏笼下面,熏笼是用竹子编成的罩笼,可大可小,有孔,把熏笼放在热水上,再把衣服铺在上头。

《新纂香谱》中“熏香”一节就提到,“凡欲熏衣,置热汤于笼下,衣覆其上,使之沾润,取去,别以炉爇香,熏毕,迭衣入箧笥隔宿,衣之余香数日不歇”。

热水沾润了衣服后,香气可以更好地附着在上面,拿开后再用熏炉隔火熏香,再把熏笼放在熏炉上罩住,把衣服在熏笼上铺好。

熏香与焚香最大的区别之一在于,熏香有香无烟,用来熏衣服最是美妙不过,如果是古代的大户人家,还可以用来熏被子。

冬天冷冰冰的被子熏过以后,又暖又香,躺进去根本不需要男人暖被窝^_^

孟樱坐在熏笼边,有隐约的暖意传递过来,她突然心生感慨:“红颜未老恩先断。”

霍云松:“…不许胡说。”

说起熏笼这意象,大家难免想起“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之句,就连冒辟疆也是在董小宛死后感叹,“与姬细想闺怨,有斜倚熏笼、拨尽寒灰之苦,我两人如在蕊珠众香深处”。

“你就不能说‘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吗?”霍云松说,“我不想听到这样不祥的兆头。”

孟樱意外极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霍云松微微垂下眼睑,过往的心酸霎时涌上心头来,他想起她死后的点点滴滴,那又何止是无心爱良夜?

那样钻心剜骨之痛,难以言说,生平第一次心生爱慕,可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她就走了。

永远永远离开了他。

就算报仇雪恨又有什么意义,还能把她还回来吗?不过是宣泄自己的愤恨罢了。

报仇这种事,或许她都不在乎,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孟樱见他突然沉默下去,不知怎的,觉得心酸极了,她小心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