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似是被她问住了,怔了一下,才答:“恐怕得有不少吧,二炮一基地的司令部、市郊的空军训练基地、对了,还有——”他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当兵第一年没走成,那年去咱们那儿招兵的军就驻扎在B市。”
何筱淡淡一笑:“是,您说过,我给忘了。”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
微微一笑,何筱又躺了回去。
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何筱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的,第二日,她早早地起了床。闲来无事,便给家人准备早饭。
母亲田瑛田女士打着哈欠进了厨房的时候,何筱已经将粥和小菜都准备好了,油条也从楼下买了回来。
“怎么起这么早?”田瑛顺着女儿的头发,低声问道。
“醒了就起来了。” 何筱偏偏头,不想让母亲看见她的黑眼圈,“早餐我准备好了,你和老何记得吃,我先上班了。”
“你不吃了?”
“我带了路上吃,单位让八点半到岗,再不走就迟到了。”何筱穿好外套,笑着蹭蹭田瑛的脸颊,“晚上让老何给我做好吃的。”
出了门,何筱看了看腕表,不过才七点过一刻。她工作的基管中心在B市的另一个区,从家里到单位要倒两趟地铁才能到。而何筱来B市时间不长,还不习惯拥挤成鲨鱼罐头的地铁车厢,所以她宁愿早走半个小时坐公交。
何筱的大学是在另外一个城市读的,两个月前通过公考考到了B市基管中心。她和母亲田瑛是一起来的B市,在这之前,老何独自一人在B市已经住了五年了。他在这里做汽车配件的生意,虽说没有太富裕,但也足够安身立命。趁着何筱大学毕业找工作,全家人都搬到了B市。
到了单位时间尚还算宽裕,何筱放了东西便去换衣服。和她共用一个储物柜的褚恬也已经到了,见她进来,忙不迭地冲她眨眼睛。何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晚了。
“不许走!”褚恬堵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老实交代,昨天为什么跑?”
何筱眼皮子一跳,面不改色地说:“哦,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老何中午做打卤面,想回去尝一口。”
“这话你哄小孩子还差不多。”褚恬不相信,“说,昨天那个军官是谁,你见了他为什么要跑?”
“不是因为他。”何筱故作淡定,“行了,别私设公堂审我了,一会儿主任就来点名了,我要换衣服。”
褚恬不情不愿地让开:“这么说,你俩真不认识?”
“我跟你一起来的B市,上哪去认识他?”
何筱和褚恬是大学同学,一起通过公考到了B市,又统一被分到了基管中心,关系很是要好。昨天是她们第一天上班,中午闲着无聊就去了步行街打发时间,这才有了那么一出。
褚恬想了想何筱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放过了她。
等她换好衣服出去,更衣室里只剩下何筱一个人了。她松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早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何筱盯着这大好的日光看了好久,一股莫名沮丧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不要说褚恬,甚至是她,都想不明白。
明明已是七年未见,她见到他时,第一反应会是转身逃跑……
历时三天,程勉和江海阳顺利地完成了遣送退兵的任务。
周六早晨,两人一大早开车从四川回到了部队。程勉下了车就去周副营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情况,临进屋前,还特意在大厅的军容镜前整理了下着装。
“副营长。”程勉敬了个礼。
“回来了?”周副营长正在摆弄他的花盆,抽空斜了他一眼,“此行可还顺利?”
程勉觉得好笑,他摘下帽子,一下子坐在了周副营长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行军床上:“还行。”
“非休息时间谁允许你坐床了?”周副营长厉声道,“站起来。”
这是来真的了,程勉唰地一下站直了身姿。周副营长绕到他身后,一边打量他的军姿一边训他:“当时给你安排任务的时候不是挺不当回事?现在怎么给我办成了这个样子?人都跑了还好意思说还行?”
“报告副营长,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任务也按时保量的完成了。”程勉笔挺地站着,声音响亮地说。
“任务完成跟你犯错误是两码事!为什么不往连里打电话调人帮忙?”
程勉紧绷着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这不是怕事情闹大么?”
“闹大?亏你找着人了,要是没有,可不就是一个处分能解决的事了,让你脱军装走人都有可能!到时候我看你找谁说去!”
“报告副营长,绝不会再有下次!”程勉表情一本正经地保证。
周副营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又不解气地踢了他一跤,“行了,坐下吧。”
程勉松了口气,拽把椅子坐了下来,看见周副营长那盆花,随口问:“养的什么?”
周副营长表情有所和缓:“茉莉,还是你嫂子来的时候种的。”
自戳痛处,程勉转移了视线。
周副营长看他一眼,问:“怎么样?这次出去有收获吧?”
收获?程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有,而且还不小。”
“有就行”周副营长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怪异,继续说,“你现在还年轻,不历练历练就会眼高手低,这次不就来教训了?”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了。行了,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周副营长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对了,昨天我外出的时候遇到了赵老师,她说有三个月没见你了。这周末你要有时间,就回趟家。”说着他就来气,“你小子,要不是你母亲,我还不知道程副司令员已经调到B市两个月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程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个让他骄傲且崇拜的人。
出了老周办公室大门,程勉转身进了澡堂。洗去这一路的灰尘,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去车库提车。
路经操场的时候,侦察连的兵正在跟警卫连的打球,程勉帮忙捡了次球扔了回去,看见警卫连连长站在边上观赛,他给自己的兵加油打气:“要是干掉警卫连,今天晚上我就让司务长给你们加餐。”
战士们嗷嗷叫着跑远了,警卫连连长故作不屑:“你这未免太自信了,就不信我的兵能收拾了你的?”
程勉笑了笑,无所谓地表示:“那我也得谢谢你,替我省伙食费了。”
警卫连连长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程勉拍拍他的肩膀,走远了。
自从父亲调到B市里,程勉还没回去过一次。车硬是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大院门口。没成想还遇到一个较真的兵,不认识他车的牌照,不让他进。
程勉自问从小住过不少大院,现在又是陆军某集团军T师的现役军官,进出哪个单位还从没被拦过。他后退几步看了看大院外立的那块“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认命地进了值班室往家里打电话。没多久,认领的人就来了。
程勉睁眼一看,是他两月未见的母亲赵素韫。
赵素韫赵老师冷着一张脸敲了敲他的车窗,程勉松展眉头,赔着笑下了车:“妈,我回来了。”
赵老师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一旁有站岗的哨兵在,只得一言不发地把程勉领回了家。
程父程建明这次是擢升,程勉一进基地大院的大门就觉出不同来。他不是没住过比这规格更高的大院,小的时候程建明在二炮某基地的通信工程团当兵,离家很远,他就同母亲赵素韫一起跟爷爷住军区大院。后来父亲调到一个洲际导弹旅当参谋长,他和母亲随军一同搬去导弹旅大院时还有些不情愿。在程勉的印象中,父亲程建明所服役的部队大多是作战部队,好一点的话驻地是在县城,差一点的话就是深山沟。好在程建明一心扑在工作上,对生活方面要求并不高。这一次新入住的房子,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程建明已经熬了出来,到了一定的位置。
程勉摘了帽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遭后,进了厨房:“妈,我都回来二十分钟了,您还没打算理我?”
“还知道你有个妈?”赵老师哼一声,“你自己算算,我和你爸来B市几个月了,你回过几次家?”
就知道免不了要算总账。
程勉凑到母亲面前,讨好地帮她洗菜:“这不是最近新兵训练,事多了些么?您老当了这么多年军嫂,是应该理解我的。”
“我是理解你,但我就不能想儿子了?”赵老师一把夺过他即将放入口中的西红柿,“你说说,这违反了哪条条令条例?”
赵素韫当老师多年,就是搬到了基地大院也闲不住,没两天就去院里的小学当老师了。她最让程勉佩服的一点就是很少发火,以理服人,比如就是现在。
程勉让她教育这么多年也学聪明了,立刻服输:“我错了。以后只要有时间,我每星期都回家。”
“谁稀罕你。”话虽这么说着,赵老师嘴边却是有了一丝笑意,“吃饭了没?”
“没呢,要不您赏点?”
赵老师顺手给了程勉后脑勺一巴掌,开始烧水做饭。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更新,今早起来看到大家的留言,很开心。
程勉跟我之前写过的军人男主不太一样,他聪明,优秀,但还没修炼到顾家兄弟那种地步。单从军衔上应该就能看得出来,笑~
此文也算是他的成长史吧,一个普通军官的进化史……【泥垢!
看文的美人不要忘记撒花和收藏哦,这篇文某猫想爬榜来着,所以需要大家帮忙!
略有存稿,暂时日更或者隔日更~
☆、03、
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刚出锅,一家之主程建明也回来了。他看了捧着大碗吃得热火朝天的儿子一眼,说:“呵,我这是瞧见谁了?”
程勉打了个停战的手势,含糊不清地说:“给我五分钟,吃完饭任您训。”
程建明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真等他吃了个底朝天才又开口:“前几天送退兵的时候是不是出了漏子?”
吃了一头汗,程勉松了松衬衣的扣子:“听老周说的?”
“你别管我打哪儿听来的,你只用回答我是或不是。”
“没什么大事。”程勉一脸轻松,“半路人跑了,你儿子我又把他给找回来了。”
一听他这浑不在意的语气,程建明的神情很严肃,“别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你要是再这样随随便便下去是要吃大亏的。”
“爸。”程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叫住程副司令员,“您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糟,您就不能盼我点好?”
送面上桌的赵老师也忍不住说程建明:“饭桌上不许再说部队上的事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不受你军事管辖的地方吗?”
母子齐上阵,程建明唯有埋头吃面。
吃过晚饭,程勉主动帮赵老师收拾了碗筷,又陪她聊了会儿天。到底是经不住熬,赵老师没多久就回屋睡觉了,程勉在一楼溜达了一会儿,径直去了程建明的书房。
从小到大,这书房都是程勉最熟悉的地方。
程建明军校虽读的是通信指挥专业,但他本人却是军史研究爱好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读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知史明鉴。这与程勉在侦察连的搭档指导员徐沂的观点非常一致。
程勉倒对军史不是特别地感兴趣,但在父亲的影响下也看了不少书,久而久之就对战争,确切地说是战争中的军人非常向往。再加上往上两代都是当兵的,程勉理所当然就选择了这个职业。
这还是搬了新家之后第一次进书房,围着书柜转了一圈儿,程勉感叹:“两个月没来,您这书柜里的好东西又多了不少。”
程建明看了他一眼,一边低头翻书一边说:“程勉,这次回来是不是心里有事?”
程勉有些意外:“我什么话还没说呢,您这可就知道了?”
程建明哼一声:“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能瞒得过我?”
“其实也没什么。”程勉坐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边,过了会才继续道:“我想问您个人。”
“谁?”
“何旭东。”程勉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补充,“就是何筱的父亲。”
“老何?”程建明惊讶地摘下眼镜。
“您知道何叔叔他转业之后去哪儿了么?”
程建明想了想:“我记得老何他是自主择业,当时转业搬家的时候老何回的是老家,这么几年没联系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还真不好说。”
“这么说连您也不知道了?”程勉眯了眯眼睛。
“你问这个干什么?”也不能怪他如此好奇,自从六年前何旭东举家搬离导弹旅大院之后,程勉就再也没提起过有关何家的一切。尽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忘记。
“爸。”程勉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桌子上摆放的KV坦克模型,神情难得有些犹豫,有些茫然,“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我看见何筱了,就在我去四川的那一天。”
“何筱?”程建明更吃惊了,“你是说老何家的闺女?你见到她了?”
程勉点了点头。
“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我没来得及问——”顿了下,他低下头,“她一看见我就跑了。”
“跑了?这个何筱!”程建明失笑,“怎么回事?”
程勉看着父亲外套上的第一个纽扣,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程勉睡得并不好。
一向沾枕就睡的人倒是做起梦来。梦境幽暗逼仄,倏地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大雨瓢泼而至。他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七年前的仲夏时节,导弹旅大院的操场上,有一个女孩子和他面对面地站在这突来的暴雨里。
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红肿却明亮,像是积攒了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程勉,我还以为你喜欢我——我,我真是个傻子!”
画面又一转,天空骤然放晴,阳光打在两张年轻的脸庞上,格外灿烂:“哥们儿,我把笑笑连同我的未来一起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她!”
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的明亮笑容,他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憋闷。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儿重石,程勉猛地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狠狠地捋了捋头发。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这样纠结的梦了,程勉伸直双臂,睁眼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确定睡意全无之后,起身下床洗漱。
给赵老师和程副司令员准备好了早饭,程勉喂饱自己后,开着车回了部队。
时间尚早,程勉并不是很着急,一辆军绿色的东风吉普夹在早起上班的车流当中,显得格外的优哉游哉。相反,程勉的状态倒不是很好。
近一个月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刚送完老兵,气还没喘一口新兵就到了,他正好还是新兵一连连长,平时不光抓自己连里的训练,还得时刻盯着新兵连,以防出事。等新兵训练逐渐步上了正规,又出了小陈这档子事。
想起那一天,程勉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何筱。眉头微微一皱,他想起了什么,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陡然拐了个弯,将车子看向了与部队完全相反的方向。又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楼面前。
程勉对这座楼有一点印象,因为T师一位领导的老婆就在这里面上班,他曾经跟着那位领导还来过这里一趟。而今他之所以又来一次,是因为他想起那天跟何筱在一起的女人身上带着的铭牌,上面刻着的就是这座大楼顶层高悬的四个大字:基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