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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明,燥人的暑气稍退,夜风拂面暖人。

后苑凉亭里一人独立,淡淡的昏光洒在垂落的雪白衣袂上,淡影迷离。碧树暗影森森,繁花灿耀盛放,整个后苑,仿似一潭幽静的死水。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杨策,你真的这么想吗?你想要的攻成名就,究竟是什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抑或大宁江山?何时起,你竟有这等雄心壮志?又何时起,你开始筹谋天下?

我不愿如此猜忌你,然而,很多事情让我无法不猜忌你。

一双深幽的乌瞳,亦如死水,毫无微澜。

“让开,我要见公主。”

前方传来一道震怒的声音,话音未落,便响起一道尖锐的叫声,许是宫娥被来人一脚踢飞。宁歌认得这愤怒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他如此震怒?

转身望去,但见来人急匆匆地大跨步行来,刚毅的脸上怒火纵横。

尾随而来的宫娥深深垂首、怯怯地低声道:“小的该死,杨将军硬闯小的拦不住”

宁歌挥挥手,蹙眉望他,甚为不解。

杨策步入凉亭,竭力掩下怒急之色:“公主,究竟是为什么?”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她淡淡道,以不变应万变。

“公主不知吗?”杨策冷声反问道。

“将军不妨直言。”这样的对话,疏离而冷漠,宁歌觉得似曾相识,脑中浮现文藻殿的光景,雕梁圆柱森森诡异,素白绫幔幢幢阴影,烛火幽咽,一道萧索的影子凝重沉肃,诉不尽的哀与伤那是二哥冰冷的嗓音,那是二哥哀痛的俊眸,那是二哥残忍的控诉而此时,杨策也这样说:公主不知吗?他究竟想问什么?究竟疑她什么?刹那间,宁歌几乎无力支撑。

“小女无知,冲撞公主,还望公主海涵,臣定当严加管教小女。”杨策一袭玄衣在身,映得脸膛发黑,压抑着沉沉的怒气。

“薇薇?她早于申时出宫回府现下还未回府吗?”宁歌心神一凛。

“还请公主让臣带回小女严加管教。”杨策望见她眸中的惊讶,几乎相信了她的乔装,然而他晓得她颠倒是非、撒谎骗人的伎俩,岂会轻易被她的乔装欺瞒过去?

“将军言下之意,是我扣留了薇薇?”宁歌缓缓道,心中似有伤意泛开。

“臣疏于管教,小女性冲撞,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臣代小女向公主请罪,请公主高抬贵手。”杨策的语声似乎滚动着奔突的火气。

“你如此笃定是我扣留薇薇,你倒说说,我为什么扣留她?”她的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嘲弄。

“此事并不重要”

“我要你说!”

蓦然一声急促的低吼,杨策心神一顿,怔怔地凝视她,想从她哀凉的神色中探究出真情还是假意,却是难以分辨——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法辨别依大长公主的神色看来,也许她真的没有扣留薇薇,然而,她聪慧善变,她深藏不露,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黑白是非,原本只是一念之间,一念成佛、抑或成魔,她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她扣留薇薇,只有一个解释:薇薇本就不喜欢她,鲁莽地顶撞也不足为奇,她本不想她与他之间存在着薇薇这个骄横无礼的女儿,便借此机会拔除眼中钉。

他趋前一步,嗓音低沉而深情:“公主,你我之间,薇薇不足以构成什么。”

宁歌轻嘲一笑:“你认定我以为薇薇是你我之间的阻碍,因此将薇薇扣留宫中?”

杨策不语。

静默,长长的静默。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地上,冰凉如水。

当护送女儿进宫的家奴回府禀说,大小姐娇蛮,冲撞大长公主,肆意顶撞,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将她关进暗阁,令她面壁三日,若不悔改,永不放出。

震惊之下,杨策亦有怀疑,便命宫中的耳目暗中刺探。事实果然如此,他方才进宫面见大长公主。

他的耐心已然耗尽:“无论如何,薇薇始终是我的女儿,若论管教,也该由臣管教,还轮不到公主!”

最后一句,咬牙切出。

宁歌从无听过他这样的语音,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而如今,为了女儿,他竟这样待她。在他心中,她原算不得什么么?

夏夜暖风,却手冷了手足。

宁歌觉得一阵阵的冷意汹涌袭来:“将军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薇薇早已回府,至于去向,我不知。”她冷冷拂袖,快步离开凉亭,“将军请便。”

杨策望着那雪白的影子消失于暗夜深影,眉眼紧蹙,眼中尽是决然之色。

第十七曲

怒剑啸狂风

已是亥时,杨思薇仍无下落,将军府所有下人皆已分头寻找,然而,整个洛阳城全无大小姐的身影。

庭苑里灯火惨淡,夜风腻人。

管家瞧着将军沉闷地呆坐,躬身禀道:“将军,我等已彻夜搜寻,大小姐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将军切莫太过担心。”

杨策举杯豪饮,酒入愁肠,更是抽疼:“退下吧,我一人静静。”

一杯接着一杯,片刻功夫已有四五杯下腹,而他浑然不觉,脑中、眼前尽是宁歌轻嘲的笑与疏漠的眼她说她不知,不似撒谎的神色。在他面前,她亦从无撒谎过,他真的误会她了吗?可是,如果不是她,薇薇怎会失踪?

莫非是薇薇自己躲起来?不可能,薇薇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闯下弥天大祸。莫非有人故意劫走薇薇,既而引起他与宁歌的误会,离间他们?那么,又是谁呢?

谁知道他与宁歌的隐秘情事?

思及此,杨策心神一震,即刻断定薇薇的失踪与宁歌无关。然而,他却兴冲冲地跟她要人,而且还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她焉能不生气不恼怒不伤心?

可恨他太过冲动,一听薇薇顶撞她、被她扣留,便心神大乱,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了。

“禀将军,宫中内侍到府宣旨。”管家的身后站着一位面目熟悉的内侍。

“臣接旨。”杨策立即起身,握拳叩首。

“陛下口谕,陛下听闻杨将军之女在宫中出事,着杨将军即刻进宫商讨搜寻事宜。”内侍宣道。

“臣叩谢天恩。”

“杨将军,随我进宫吧。”

当即,杨策更换朝服进宫面圣。随着内侍步入九华殿,侍卫依旧,碧树繁花依旧,却觉这个夏夜有些异常,至于有何怪异之处,他也说不上来,也许是今夜的月色过于清冽,也许是今夜的夏风过于燥人。

行礼后,但见今夜的少帝别于以往的躁动,甚为沉稳,杨策心中的那种怪异之感更为浓烈。

宁烨端坐于御案后:“朕前去探望皇姑姑,见她闷闷不乐,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将军的女儿无故失踪。此事可大可小,便深夜宣召将军进宫,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调动京畿禁军或是扈从武士搜查,将军有何高见?”

杨策抬目道:“臣代小女叩谢陛下天恩,府里的下人已分头寻找,倘若明日一早还无消息,再作另外打算。”

宁烨轻轻一叹,微有老成之态:“也好,只怕这一夜啊,夜长梦多。”

杨策顿首道:“陛下挂心,臣感激不尽。”

“朕听闻你前往凤凰铜阙跟皇姑姑要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臣冒犯大长公主,陛下恕罪,还请陛下在公主面前为臣美言几句,寻到小女之后,臣定当负荆请罪。”

“好,杨将军不失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宁烨拊掌赞道,“现下尚不知杨思薇是在宫中出事,还是宫外出事,朕已传旨下去,阖宫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放过,杨将军宽心。”

“谢陛下!”杨策跪地叩首。

“好,杨将军也累了,先回府吧。”宁烨站起身。

“臣告退。”语毕,杨策转身步出上书房,心中松快不少。

他的身后,少帝宁烨步出御案,清纯而阴沉地笑着。

步下玉阶,杨策步履一滞,站定于庭中,心神一凛,沉目望向纷拥而来的侍卫与云光骑,不绝如潮,阵势森严。

枪戟林立,弓箭齐备,阵仗迫人,杀气荡开。

“尔等反了不成?”杨策沉声怒喝,深深蹙眉,心中无比透亮,原来,深夜宣召的真正企图便是如此。

“谋逆的不是他们,是万民敬仰的杨大将军!”话音方落,斜侧方行来一人,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正是章淮谦。

“章大人何出此言?”杨策的唇边微有笑意,脸膛发黑,仍自镇定。

“拿下!”章淮谦骤然喝道,眼中涌出杀气。

众人得令,悍然出击,刀剑相向,枪戟横刺。

刹那间,九华殿前庭刀光剑影、铮铮嘶鸣,血腥之气急速散开,杀气回荡。银白寒光中,那淡定而沉着的身影移形换影,从容地穿梭于刀刃与长剑之间;一会儿夺下长剑,反手刺向身后的敌人,一会儿卸下守卫的长戟,横扫千军,侍卫倒下一片。

一波波如潮的侍卫轮番上阵,大将军仍是游刃有余,矫若游龙,轻若鸿毛,重若千钧,一招毙命的侍卫已有不少,然而,饶是以一敌千的沙场老将,总有力竭的时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杨策力求速战速决,专注于与侍卫的拼杀,嗖的一声,三支冷箭笔直地射来,他陡转手腕,挥戟挡落,斜后方青锋刺来,他从容击落;又五支暗箭呼啸着破空而来,他一一击落,毫发无损。

侍卫围合成一圈,姿势各异。杨策稳稳立定于正中,面容沉肃,双眼因涌动的杀气而愈显乌黑慑人;他右臂持戟,二分潇洒,三分冷酷,五分凛然。

他瞥见陛下就站在身后的玉阶上,冷沉地问道:“陛下,究竟为何?”

宁烨心生恻然,然而一思及皇姑姑,便硬下心肠,高声叱喝:“还不拿下?”

冰寒的目光横扫而过,杨策微低着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眼中的杀气更盛,似假寐已醒的猛狮。众侍卫全身一凛,慑于他凛冽如刀的目光,脚下不自觉地滞住,不敢上前。

随着章淮谦的一声令下,又是一番激战,侍卫纷纷倒地,杨策屹立不倒,仿佛越战越勇。鬓发散开,流露出几许的落拓不羁。

劲风袭来,杨策正挥剑而出,突然觉得身后袭来一股阴寒之气,猛然间,一阵尖锐而火辣的痛深入右肩,瞬间散开

长剑垂落,殷红血珠缓缓地滴落。

额上冷汗渗出,杨策缓缓转身,森然望向少帝,暗哑出声:“陛下要臣的命吗?”

“逆臣冒犯大长公主,侮辱皇室,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罪当族诛。”章淮谦重声道来,宣判了杨策的罪行。

“杨策谋逆,念其功勋卓著,功过相抵,免族诛,明日问斩。”宁烨早已不是三年前不谙世事、不懂权术的皇子,此次决意剪除杨策,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杨策纵声狂笑,笑声肆恣而深凉,激荡于深浓夏夜,几许怆然,几许张狂。

再明白不过了,功高盖主,位高权重,到底招来杀身之祸。他早已猜到会有这一日,却无料到竟是如此之快。素日里,他锋芒不露,与同僚客气相敬,对陛下恭敬有加、忠心护主,却仍然不能让少帝安心地坐在帝位上,仍然要置他于死地,仍然对他猜忌与防备

苦心经营,全心付出,仍是这等下场,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从来,杨策就不是善男信女!背主叛国投入敌方怀抱,早已背上千古骂名;修罗场走来,白骨山踏过,何惧再杀一个年少帝王!

持剑的手陡然翻转,杨策的眼神愈发寒酷噬人,俨然盛怒中的猛兽,朝着少帝的方向挥剑而去

我不想跟你吵,杨策,你可晓得?

躺于床榻上,宁歌睁着双眼,长长地幽叹一声。

你为何不信我?为何冤枉我?你我之间,竟如此脆弱吗?

你我之间,只有真心,只有信任。

信誓旦旦的言语依稀在耳,一转身,却是猜疑与冤枉、伤害与污蔑,杨策,你让我如何信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公主,公主”绫子仓惶地奔进寝殿。

“何事?”宁歌霍然起身,掀帐问道,心中隐隐不安。

“九华殿宫人来禀,出大事了”绫子嗓音发颤,焦急地为大长公主更衣,“杨将军谋逆,在九华殿与侍卫打起来了”

“杨策?谋逆?”宁歌失声喊出,心神大乱,正要迈步,突的脚下虚浮,差点儿瘫软摔倒。

绫子扶着大长公主,匆忙赶往九华殿。

宫门近在眼前,双足越发虚软无力。刀剑的铿锵铮响激烈地传来,宁歌艰难地举步,遥遥望见杨策持剑刺进一名侍卫的胸口,挥剑与宁烨周身的侍卫激斗,立时,银白剑光暴涨,猩红热血飞溅,飞花点点,落红如雨。

侍卫接连倒下,青锋一挑,一名侍卫合身扑在宁烨身上,杨策眼疾手快地揪住宁烨,染血长剑相逼:“闪开!全部闪开!”

章淮谦大急,趋前三步:“杨策,你当真反了不成?”

杨策扣住少帝步下玉阶,徐徐后退,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前,却不敢靠前半步,担心震怒的猛狮一剑了结少帝。

云光骑密布宫门入口,箭镞冰冷,森严以待。

章淮谦望见立于宫门口的大长公主,对杨策以言辞相诱:“杨策,你以下犯上,冒犯公主在先,挟持陛下在后,你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死罪?”杨策狂声大笑,语声悲怆,“不成仁,便成鬼,杨某不想成鬼,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你以为挟持陛下,就能垂死挣扎么?”

蓦然听闻一道幽冷的声音,似有冷风嗖嗖地袭上后背,杨策霍然转身,看见宁歌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的脸上神色变幻,失望,伤心,凄楚

杨策心神一震:“公主”

侍卫自行散开,蓦然的,宁歌从侍卫的手中夺了长剑,青锋直指杨策的胸口:“放开他!”

两厢对峙,唯觉漫长。夜风吹散了额上的冷汗,吹不散眉间的伤与恨、心中的涩与痛。

杨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不信我?”

宁歌忍回涌上眉间的酸辣热流,语声渐弱:“你也不信我。”

他失声一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低声悲凉道:“我不知道。”

“皇姑姑”宁烨慌张地喊道,滴血的长剑架在脖颈处,惶恐中自有镇定。

“公主,无法挽回了,是不是?”杨策扣紧少帝,沉沉望去,目光犹是深情如缕。

“你以为呢?”宁歌反问道,美眸泫然,持剑的手臂轻颤。

“公主是否对我很失望?”见她不语,杨策嗓音微哑,“我对公主也很失望。”

“真心与信任,为什么我们做不到?”双足似有千钧重,宁歌艰难地驱步上前,只有他与宁烨听得见她轻细的话语。

“我不知道,然而我相信,我们已经尽力了此番刀剑相向,公主觉得该如何了结?”他淡淡问道。

“我不知道”她也淡淡地回道,泪珠盈睫。

“那便由我来了结吧。”语毕,手腕陡然翻转,杨策引剑划向宁烨的颈项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一声血肉撕裂的轻响,青锋直直地挺进他的左肩宁歌右臂发颤,泪水长流,惊愣着望他——他不闪不避,生生承受了她这一剑。

热血一如春水流泻,滴落宁烨的锦衣。杨策僵立着,长剑缓缓垂下,静静地望她,目光绵绵如锦,如海深邃。

宁烨趁机逃脱他的掌控,闪身一侧:“将逆臣押下!”

杨策的左肩上热血流溢,怵目惊心。哐啷一声,宁歌扔掉长剑,心痛如绞地上前扶住他:“你为什么不闪避?”

侍卫纷拥而上,她哀痛地凝望着他,头也不回地厉声怒斥:“全部退下!”

“可有发现?”西花厅里,宁歌立于雕窗处,眸中精芒微露。

“末将明察暗访数日,并无发现异常。”高风微微俯身。

“郡主呢?”

“末将命人暗中留意晚晴殿,数日来并无发现郡主有何异常,也无不妥之处。”高风悄然一瞥脸色冷凝的大长公主,严谨地禀奏。

“既无发现,你有何高见?”宁歌蹙眉问道。

“末将微见,杨将军不似谋逆之人。”高风磊落地抬眼,语声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