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对这徐来风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一夜,按理说此人不贪荣利,在亲眼目睹同行者二死一逃,还能坚持留下……足见这燕灵山中所藏之物,对他诱惑极大。

叶麒曾说他是武痴……难道说,这伍润的另外半柄折扇,当真在燕灵山中?

徐来风被他们这群七嘴八舌的吵的头疼,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静:“各位听着,这燕灵山我总共上过四次,前两次有同伴因走失而丧命,此事大家应有所耳闻。之后在下又单独上山,虽然始终没有成功穿过山腰处密林,但也算是平安回来。关于山中的地形,但凡是我走过之处,都绘在这张图纸之上,稍后会同大家详细说明一遍,明日诸位只要按照我说的来走,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有人擅自离队,那么下场会是如何,在下也就不能保证了。”

说罢,他将一张半人高的羊皮地图悬挂在柜台墙壁上,众人纷纷上前端看,戴乐也故作好奇的偷瞄了几眼,却见那图纸之上的密林分布,有一小半都用朱丹色圈了起来,而没有圈的,应该是徐来风没走过的位置。

叶麒这个角度看不清图纸上画的什么,只听徐来风和他们讲解了片刻,扭头轻声道:“看来这山林颇大,徐来风是打算利用这些人一点一点的渗入,只要到时每个人都配合他做不同的记号,他就能寻出一条穿林的路径了。”

厅内除了戴乐外有十六个人,徐来风大致安排了每五人为一组,见多出来的那人是个较为矮瘦的男子,委婉道:“这位……少侠,这燕灵山地势复杂,说不定到时还会有什么机关陷阱,在下恐怕难以多加照拂,不如明日你就留在山下……”

他话没说完,那“少侠”冷哼一声,“徐岛主这就是看不起我了?我游三自知拳脚平平,但‘风过无痕’的轻功在江湖中说不上是第一第二,也摆的上第三,真要有什么异动,自然可以应付,用不着徐岛主操心!再说这次连弱质书生和女流之辈都能参与,凭什么要让我置身事外?”

徐来风听到“女流”时眉梢敏锐一跳,“什么女流?”

那游三指着楼上方向道:“今晚来了一男一女投栈,戴老板方才还送他们上楼去,怎么,难不成他们不是荆将军请来的人?”

看徐来风递来询问的眼神,戴乐忙道:“其实他们……”

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但见徐来风腾空掠起,一瞬间便飞出了数丈之高,中途甚至没有借过力,身法之快,连自诩“天下轻功第三”的游三都看傻眼了。

徐来风落在嘎吱陈旧的地板上,望着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两人,目光微微一凛。

“你们是当时金陵城外的那个……”

“煎饼配大酱,”叶麒往前迈出一步,对徐来风拱了拱手,笑道:“徐岛主,我们可真是有缘呐。”

第七十九章 :过山

徐来风自然不会相信什么“有缘”之说。

巫马夷落荒而逃之后, 荆无畏确实派人前来告之, 说会派出一些穿林高手前来相助, 但这一对年轻男女, 横看竖看也不像是混迹绿林的江湖人士, 加之金陵茶铺的匆匆一瞥——

徐来风当即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确实巧啊,不知二位是路过还是……”

“同厅中诸位英雄一样,”叶麒飞快接上他的话,“是为了助徐岛主一臂之力而来。”

“喔?”徐来风眼中带着微不可察地狐疑之色, “既是如此,方才我与众位英雄商议之时, 何以二位没有现身?而要鬼鬼祟祟的在此旁听……”

此时大厅里的人都高高地竖起耳朵, 叶麒往下瞥了一眼, 转眸一笑道:“徐岛主误会了, 我们今夜刚到, 一整日未曾进食,方才一直在屋中忙着填肚子,正欲下楼时就看岛主你跃身而上……当然,我们也有话不便示于旁人,若不嫌弃, 可否与我们入屋内一叙?”

徐来风自恃武功高强,也不信凭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能使什么绊子,当下一点头,“行,二位先请。”

屋中木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徐来风瞄了一眼,心道:他们若真是旁人派来探听消息的,悄悄藏在屋外便是,如此大张旗鼓的住进来,又不像是叵测之徒。

叶麒关上门后看他干站着,伸手示意他就坐,徐来风站在原地不动,问道:“既是荆将军请来的帮手,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叶麒抱了一拳道:“鄙姓叶,单名一个麒字。”

徐来风淡淡一笑,“我之前似乎没有听过阁下的名号。”

叶麒呵呵一笑,“在下本就是无名小卒,本是奉命保护小姐的。”

徐来风没指望对方能吐露真名,闻言只点了一下头,“不知这位小姐……”

“她姓荆。”不等长陵开口,叶麒替她抢答了,“是大将军的女儿。”

徐来风闻言一皱眉,重新打量着长陵道:“荆小姐怎么会来此处?”

长陵从腰间摘下一枚铜制令牌——是临行前从荆无畏屋里顺的,她在徐来风眼前亮了一下,道:“我爹说了,你们这次进燕灵山,极有可能会得到那件至关要紧之物,万一有谁起了私吞之心,那他岂不都白忙活一场?”

这令牌之前徐来风在荆无畏那儿见过,上边还有刀的磕痕,自是作不了假,徐来风将信将疑道:“荆将军不是已在镇中安插了不少亲信,这燕灵山毕竟是个虎狼之地,他怎么舍得派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呢?”

“那些个虾兵蟹将又岂是徐岛主的对手?”长陵冷笑一声,坐下身道:“至于说危险,我荆南絮掌领五毒门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燕灵山的妖邪之说,我还不放在眼里。”

徐来风这种闲人最喜欢八卦江湖轶事,对于荆无畏与南絮之间的认亲关系也有所耳闻,听得此言,他叠起扇子对她施了一江湖礼,“先前不识是荆小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扇子是徐来风的武器,他收了扇就代表暂时消除了对他们的敌意,长陵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依旧是一派目中无人之态:“毕竟事关重大,你谨慎一些倒也没错。”

徐来风倒不介怀,叶麒重新邀请他入座后,问:“我们听说童镖头与岑舵主是在燕灵山中遇难,徐岛主几次进山,可有探出这山中凶险之处?”

“这燕灵山气候奇特,一进到山中就四处都是重重迷障,燕灵镇的人称之为‘迷雾林’,加之地势奇特,有时上山的路是下坡,下山的路又像在走上坡,走不了多久就往往会失去方向,我们第一次进山也险些迷了路,若不是在下一路用奇门之术做了记号,怕也是难以出山。”徐来风顿了一顿,“但是要说有什么凶险,至少我进山的几次,未曾发现过有什么飞禽走兽的痕迹,所以关于童镖头与岑舵主的死因,在下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叶麒沉吟道:“看来还是要深入山中,方能一探究竟啊。”

徐来风听他话意,知他们确是打算跟着一起进山,这男的倒也罢了,女的生的如此容颜,要是被撕个几瓣岂不暴殄天物?

“虽然徐某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童镖头和岑舵主都是江湖中也算是前辈高手了,却在一夜之间被生生撕裂……依在下拙见,要么这山内有什么可怖的机关陷阱,要么,就是藏着比猛虎野狮更为凶残的兽类,一旦着道,都是令人终生遗恨呐。”徐来风看向长陵,温言道:“荆小姐听在下一句劝,上山之事,交给徐某就好,若是当真拿到要物,我只看一眼,会依约归还。若是小姐实在信不过,让叶公子跟着我便好,你是千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

长陵看他磨磨唧唧起来简直比叶麒还要麻烦,眼不见心不烦地一闭眼:“我爹既然派我过来,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不会怪罪于你,我心意已决,徐岛主就不必再过问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来风也不是狗拿耗子之辈,他起身道:“既然如此,徐某过会儿会让人将燕灵山地图送来,以供荆小姐参详,明早我们打算辰时出发燕灵山,二位还当早些就寝,若是过了时辰,请恕徐某不能久侯。”

“多谢徐岛主如实相告,”看他起身,叶麒也站起身来相送,“关于小姐的身份,还请徐岛主能够保密。”

“那是自然。”

徐来风离开房后,叶麒道:“这姓徐的应当对山中情况也没有什么把握,他不让你上山,倒是一番好意。”

“他不让我上燕灵山是好意,”长陵整个人就着床榻一躺,不咸不淡道:“那你千里迢迢把我带到这儿来,难道是不怀好意?”

叶麒挨着她身旁坐下,“其实,我听完陶风说的之后,就想同你说……”

“怎么,你也不想让我上山?”

“找东西固然重要,要真是把命给搭进去,那又不值当了。”叶麒的声音很轻,“现在徐来风也算积极,若真有所发现,我跟着他,你在山下,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长陵坐起身来,凝视着叶麒的眼睛,直瞅的他都有些不自在了,她忽然道:“叶公子,我就算听了你的,倘若你上山半天不下来,我还能站得住么?还是你觉得,等天色黑了,再让我独自一个人去找你,更安全?”

叶麒:“……”

长陵眉尖一挑,“你再废话我把你敲晕,明早自己上山。”

“可我还是觉得……”

话没说完,叶麒看她一拳挥来,忙一蹦三跳跳开,“行行行,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去找徐兄要份地图。”

长陵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起身打洗脸水去。叶麒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等长陵回身时,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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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上山这件事既令人兴奋又恐惧,天还没亮,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侯在厅内,个个刀剑弓弩恨不得插遍全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群打算洗劫村镇的山匪。

徐来风看人凑齐了,重申了一遍上山要遵守的规矩,也不知这些大老粗听进去几分,待戴乐将馒头和水囊备妥,众人一拎包袱,便齐齐往燕灵山而去。

陶风和戴乐没有随往,叶麒担心荆无畏的人会突然横插一脚,索性让他们暗中派人分守山脉两侧,以备不时之需。

燕灵山果然毫无美感可言,路径崎岖陡峭不说,抬头一眼望去,满目乱石秃露,每走几步便要遇到挡路的巨石,石上还步着苔藓,非攀岩附葛不能前行。

饶是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懂武功的,爬了一会儿都有些气喘,行得数里,山路倏然平顺起来,两旁有峭壁笔立,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泥路,仅容两三人方能并肩而行。

徐来风回头道:“过了这条道后,就是迷雾林了,大家都紧跟着自己组的领队,每组领队都跟着我,千万不要跟丢了——万一真的有谁丢了,也切莫要自行寻找,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于我,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稀稀拉拉的应了声是,那游三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道:“大家都是自愿受请而来,徐岛主也不是他们的老妈子,何必如此费神。”

徐来风笑了笑,道:“游少侠误解了,徐某并不关心他们的生死,只是怕走到了那屏障之处,若是凑不齐人,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游三奇道:“什么屏障之处?为什么非要凑齐这么人?”

“这个……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叶麒走在徐来风身后,听这话中之意仿佛已经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但似乎需要人多才能解决,他心中虽然好奇,也没有多问——前方就是迷雾林了。

长陵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山雾,天地间都笼罩其中,视线都被雾气挡在三步之内,回过头时,只能听得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影影绰绰人都瞧不甚清。

徐来风背着一箩筐的木箭,每走一段距离,都抽出一根插入土中,以箭头来区分方向,那游三忍不住道:“要引路用石子不就好了,这箭头要是给人踩着,还不得伤着?”

徐来风耐心解释道:“这山中气候变幻反复无常,随时会起风下雨,普通的石子记号很容易被打乱,地上沙土泥泞,就算是用木箭,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两日。”

自打进入这迷雾林之后,叶麒就总觉得哪里透着怪异,但怪在哪儿他又说不上来,“这雾不像是普通山中水汽所凝出来的,徐岛主,你之前走过几次,可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徐来风道:“没有啊。”

叶麒又问:“那童镖头、岑舵主他们呢?”

“他们都是走着走着,就说要回去了,可我下山之后又没见到他们,想来是迷了路。”

这山中树木极高,越往里走,越有一种阴冷骇人的阴森感,所谓云里雾里当如是。

游三几次蹿到树顶上去,都觉得自己身在云端,瞧不见远处光景,他之前还自恃轻功高强,迷了路可以飞到高处,这下不免有些瘆得慌,拉着徐来风的袖子问:“徐岛主,我们这都走了三个多时辰了,还要走多久啊?”

长陵与叶麒闻言一怔,徐来风也莫名了,“我们最多也才走半个时辰,哪有走三个时辰?”

“怎么没有三个时辰?”游三急的一指天,“你瞧这日头当空,现在不是午时是什么时辰?”

徐来风仰头望了一眼雾蒙蒙的天,更是奇道:“哪来的日头?你们看得到日头?”

“我都快连徐岛主的脸都瞧不清了,哪还能看得到日头?”叶麒见游三冷汗涔涔,手足发颤,飞快搭上他的脉,“咦,我觉得他好像中毒了……”

游三没听到这句,他不知又看到了什么,一把挣开叶麒,“我、我不走了……我要下山、要下山!”

说着就要回头往山下奔去,徐来风身形一闪,快他一步扣住他的肩,“游少侠,你先冷静一点……我们……”

他的声音卡壳了一下,突然听到后头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叶麒与长陵快过几步,穿过雾层,只见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十几人接二连三动起手来,有人口中嚷着“你早就想对老子图谋不轨了是不是”,也有人道“宝藏是我的,谁都别想和我抢”,更多的则是像游三那样喊着要回去,转瞬之间,有人被杀,有人溜之大吉,场面一时混乱到失控。

叶麒脸色一变,“莫非都中毒了……”

眼见几个杀红眼的莽夫冲了过来,长陵十指横出,数十根银针洋洋洒洒而出,精准无比地刺入在场诸人的周身几处大穴之上。

那些人身形徒然顿住,她跃身而起,捻着手中针分别于他们小指头上一划,刹那间黑血滴落在地,长陵双手交握,那挥出的银针瞬间又拢回袖中,徐来风这才看清,那每一根针上还连着透明的丝线,宛若绣花针一般。

徐来风眸光一闪,“南华针?”

他一愣之下没看住游三,人一眨眼腾空飞起,蹿入滚滚烟雾之中,长陵听声辨人,指尖一转,针尖倏忽而出,但听“啊”地一声,游三应声落地。

叶麒快步上前,依葫芦画瓢的划破他的小指,毒血一出,人总算静了下来。

过了须臾,这几人都跟回魂似地茫然四顾,看周遭有同伴已惨遭杀害,皆是悚然一惊:“发、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