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冰清蹲身靠在除却尘网掀层的旧墙上,男子不时瞄向驻足在台阶处的陌生少女,此刻因昨夜意外而倍显憔悴,脑中飞速地闪过各种思绪。

刘家的人不知晓走了没有,那帮搜寻眼前女子的村民若是发现这地,自己与冰儿岂非危险?然要他明知危险却依旧将这个同病相怜的人推至众人眼前,良心处亦有些过意不去。

如冰儿所说,这原是她朋友给她的藏身之处,他们怎能在吃了她的粮食后再将她出卖?

那等鸠占鹊巢且推人于火坑的行为,同盗匪又有何异?

如此关键时刻,景晨自能猜测到人性的复杂。祸及己身,如何自私都是理所当然,他们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同样亦不愿被原仲轩再抓回去。

有些事,有一难有二,一击不中则满盘皆输。

纤细的身子站得笔直,妙俏的侧影却似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不慌不乱,不见了昨夜初次说话时的卑微与慌乱,周身从容,饶是翻动的声音已到了耳旁,她却仍旧不见波澜。

陈思清的眼中难免露出几分欣赏。

如此纤弱的女子敢于逃跑,勇气可嘉。须知,他们抛开一切离开,亦花了许久的时日,初时犹豫难决,后阻碍艰难,几番深思熟虑才有今朝。毕竟往后的时日里都得自力更生,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在。

冰清虽为爱执着,然他仍是花了许多精力才将她说服,亦做出了生死相守的承诺。

而眼前的少女。她个独身女子,无依无靠,是何目的催使她必须离开?

相较他们的紧张,景晨确实没有过多纠结。这个地窖是密封的,若被人发现,确实无处可逃。然没有到最后一刻,她就不会放弃。

她不会真愚蠢到为了保全两个才识得的男女而牺牲自己。袖中的小剪子紧了紧。这个男子得护着那名娇弱少女,她不定会处于下风。

许是因为地窖闷热,许是因为神经紧绷,三人的额上尽都冒出虚汗,晶莹的汗珠顺着景晨光滑的脸颊缓缓躺下,带去了些许尘灰。

越显洁白的容上,透着与她外表不相符的坚毅与决绝。

时间在分分秒秒的过去。上面终于恢复平静。

几人不由得均缓了声气,景晨复又换上娇怜的模样,目光极为侥幸地望过去,低低的说道:“幸好没有被发现。”袖中的剪子往内收了收,垂眸拂了拂裙角,将帕子铺在身后的土阶上坐下。

即使没有动作,这等高度警觉的状态,她当真疲累。

回头想想,阿容能让自己来这儿藏身,自然是有道理的。这处的密窖。确实隐蔽。

“冰儿,没事了。”

陈思清搭上身旁人的胳膊。全身的警惕亦有所松缓,在她耳旁慢慢细语,“不用担心,咱们已经彻底摆脱了他们,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刘家的家丁寻觅无果,不久定会离开。

“真的吗?”

雾蒙蒙的美眸抬起,刘冰清不顾外人在场。往身旁人怀中钻去,无比依赖地说道:“清哥,我身边只有你,你千万不能负我!”

显出浓浓的依恋。

景晨沉默在旁,低调地如没有不存在般透明。

不知阿容家中如何,昨夜的事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原仲轩能否认定自己已经离开李家村,然后转移地方?此刻有多么无奈多么落魄,景晨心中就有多么怨愤楚景涟。

她甚至想过,在与原仲轩达成协议后告知他所有真相,将楚景涟交给他,手中亦能少了个麻烦。然从楚太太汪氏的性子推敲,这个她自幼教导的女孩,并不可能浅与满足。

世上不可能公开有两个楚大姑娘,原家虽在京都,然与君家是姻亲。

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因为不知晓外面到底是否有人守着,黑夜难知,故而陈思清不敢再上去打探。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许是半日,亦或许是一夜,总之漫长地令众人枯燥,对方的包裹中是压根没有干粮,所带的几根蜡烛亦燃得差不多,最后为防用尽便熄了灯火。

阿容交与的布包内,终究无了可食之物。

几人就有些饥寒交迫。

阿容没有出现,景晨不由起了担心,会不会出了事?

思绪变得愈发复杂。

终于,她虚弱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地同对方说道:“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藏着,我上去瞧瞧。”

景晨还真不信,外面还能时刻守着人不成?

虽不知何等状态意味安全,然而她不可以就这样无聊坐等,否则便先过不了饥饿这关。她的身上还有几件首饰与银锞子,外头只要安全,就不可能会活不下去。

舔了舔已经犯裂的唇畔,很渴。

这儿无水。

“景晨姑娘,还是再等等吧?”刘冰清的嗓音很小心谨慎。

黑暗中,景晨摇了摇头,低语道:“总不能永远躲在这,就是现在不上去,我们又能撑到何时?刘姑娘,你们放心,就算我被人发现,亦不会供出你们下落的。”

总算共患过难,她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

只要他们没有故意将自己交出去,她亦不会去影响旁人计划。

“若是你被发现,岂不是要跟那个男人走了?”

嗓音很纯正清净,透着友善的关怀。

“景晨姑娘,你不必上去,我身为男子,哪能要你个弱女子出面涉险?”

陈思清沉声微叹,俯首安慰了心爱人几句,就朝台阶处走去,“我估摸着也不会有大事,且先上去瞧瞧。如果、如果我真不慎被人发现,还请你帮我照顾好冰清。”

景晨便有些意外,“他竟然提出这话?”

印象中,对方很自私,只为独身利益考虑。

她没有想到,陈思清能在此刻说出这等话,景晨颔首“嗯”了声。

其实,自己昨夜骗了他们。

早在挨户搜寻无果后,刘家的人就离开了李家村。

昨日那等言语,不过是为了震慑他们,未免对自己加害而说。而今日的事,却只关乎她一人,着实没有连累他们的打算。

说她自私也罢,说她不择手段也好,景晨只想图自己平安。

陈思清上去,情况还能难于自己?

于是,她慢慢往旁边侧了身子。

身旁男子慢慢往上爬去,刘冰清的墙角处复又起了灯火,自地上爬起就追上前,不舍喊道:“清哥!”

因为许久未有进水,又因路途奔波,即便是喊,她声音仍旧细细柔柔。

似乎知晓她的不安与感情,刘冰清望着低处举着蜡烛的少女,无比温柔郑重地说道:“冰儿,你要好好的,只要你离开了刘家,无论我怎样,总有团聚的一日。记得,要好好的!”

话落,望向景晨,“姑娘,帮我照顾她,拜托了!”

景晨颔首。

依她所料,并无大碍的吧?

待等陈思清双手方按上洞口的石块,头顶处便传来的脚步踩断树枝的声音,很近很明显。

下面仰头直望着的二女亦闻之,慢慢就变了色。

景晨先靠近了刘冰清,在对方不安的神色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语地说道:“别担心。”

话却不见有多少分量。

陈思清只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手上方的石板处。

有推力往下。

他的心跳加速,目露疑惑又含着小心,身后却传来个安心的女声,“你带着冰清姑娘先藏起来,如果情况不好,我会引开人注意的。”

极轻极轻的嗓音,却分外清晰。

陈思清的目光就透出了几分异样。

景晨又语:“她需要你照顾,来人是冲我来的。”

这般温和的脚步声,好似只是单独。

她隐约有些猜测。

或许是她身上惯常命令人的气势,或许是她言辞间的坚定,让陈思清慢慢放下了身为男子的骄傲,复又走下了台阶。

这个人情,他受了!

若是她因此遇难被困,自己定当解救她离开,好过现在三人共同被逮住要好。

感受到有人好似在敲打头顶的这块大石砖,景晨左手用力抵住,右手边举起剪子对准了口处。转首不忘观察那二人是否藏身完毕,窖室内又恢复成漆黑。

上方的人似乎停了行为,正在她欲放松时,便又传来敲打的声音,入耳响亮。

景晨则产生种预感,外面的就是阿容。

然在不确定的前提下,她不敢主动出声。

“夫人,您是不是在下面?”

熟悉的唤声传来,跟着又有喃喃的低语声,“难道我记错了,不是这块?”

她紧着的心才当真松了下来,伸手欲要触及石块敲打回应的时候,脑海中却又产生个另外的念头:她是单独来的吗,旁边可有人?”

“夫人,我是阿容,您不在这吗?”

阿容手中拿着个包裹,侧首复又敲打起旁边的砖块,脸上很是迷茫。明明未有被发现,怎么就不见了人影呢?才想着转身,便听得有声音从原先她所关注的那块灰尘密布的石砖下传来。

第七十八章 出卖

最终,景晨还是犯险给了回应,她不想错过阿容。如若她真的要出卖自己,早在之前搜索时这屋子就被人掀翻彻底了。现在藏躲着,她若是离开,还可能再回来?

景晨想离开,且平安地离开。

事实上,她亦赌赢了。废屋内只有阿容一人,她上来后就接过对方递来的清水饮了几口,待解渴口便问起外面情形。

阿容表情愉悦,笑着就道:“夫人,昨日早上小燕姑娘发现您不见后就先逃跑了,原爷没有见到你俩,知情后令人追回了小燕,因不见您的踪影便四下赏钱给村民,说只要寻到您就有五十两银钱。”

闻至此,景晨不由往门外瞧了瞧。

五十两银钱,他还真是大手笔。

怪不得上面搜寻的人会去而复返,原来都赶着得赏钱呢。这般多的银钱,阿容都未把自己交代出去,景晨隐隐有些感动,伸手握住上对方手臂。

后者却是急速地往后缩去。

景晨就抓过来细看,这才发现对方原本无暇的手腕上有明显的青紫淤痕。这是怎么回事?她睁大了双眼,满脸匪夷地望向阿容,无声询问。

阿容的目光就有些闪烁,低声回道:“那夜我出来,被我妹妹阿秋发现了,我爹爹得知,就问我到底去了哪里。”

“他打你了?”

“没有,没有。”阿容将袖子扯下,“他们是有怀疑,但也明白原爷对您的紧张在乎,若知晓夫人的失踪同咱们家有关,还能有好下场?就是我爹惦记着那些银钱,想将你寻出来。我坚持答不知,他的力道就重了些。

心里便似有什么汩汩流进,温暖异常。

自己和她,不过短短相处,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景晨不知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吗?”

阿容颔首。“趁乱,大夫也跑了,小燕被原爷让人打得挺严重的…”话止,复又觑了眼对方,“今儿午后,原爷见仍是没有您的消息,便由原先那些人护着离开了。走得还挺急。好似要赶路…”

必然是往回平城的方向追去了吧?

景晨的心终于放下,无比感激地望向身前的少女,语尽真诚道:“阿容,真的很感谢你,你我非亲非故居然能这样帮我。”

只觉得眼眶温热,“从来没人如此为我,阿容,谢谢。”

阿容就反抓住景晨的胳膊,点头就回道:“夫人莫要这样,您教了很多呢。”

或许在她看来这些算不得什么。然在景晨心中。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情,这等经历。太过触人心软。自己又教了她什么?

绣法?

给了她什么,银两、簪子?

都是她从未看重过的东西,自以为能诱使收服旁人,却又真没有在乎过的可有可无之物。

骗了她,欺了她,现下心中百感交集。

知晓外面安全,阿容就望着方才地窖处的入口。感叹道:“以前咱们村里家家都有地窖,后来因为发生了个事,村长下令全部都填充不准再留。我们家因为迁移,爹爹没银子就没有填上,这事瞒了村里所有人,大家都不知晓的。”

意识到这点,景晨亦笑着说“真好”。

不知不觉,话便转到了送景晨离开的事上,阿容往外瞅了眼续道:“夫人,如果寻我们村内的人,是瞒不过我爹娘的。因为两番寻找,这村里还有些紧张,我瞧着您还得在这里将就几日,等我改日帮您在镇上寻辆可靠的马车,可好?”

“自然是好的,麻烦你了。”

阿容就摇了摇头,“那您就安心留在这,原爷也已经离开了,相信不久您就能回乡看你娘亲的。”

说了阵子话,阿容就离开了屋子。

景晨便取了水喝事物继续重新下了地窖,原先躲着的二人忙迎了上来,“姑娘,是您的朋友?”

点了点头,将手中东西递了过去,景晨回到:“是啊,她告诉我,追寻我的人已经离开,外面已经没事了。”

陈思清正将手中的事物递给身边亲密的人,“冰儿,你先用着。”

“太多了,清哥,咱们还得藏阵子呢。”

景晨就笑了接话,“你怎么知道?”语气并不严肃,有些随意亲和。

“你没有同你朋友直接离开,反倒是取了这些又折回,外面自然并未真正安全。”

景晨就暗道她也是个慧心的女子。

用过食物,陈思清突然上前冲景晨郑重作揖,“真是多亏了姑娘,否则我和冰儿还不知如何度过这几日。那日的冒犯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见怪。”

“那等形势,我能理解,换了我也会多个心思的。”

“姑娘不怪就好。”举止很是有礼。

景晨在心中捉摸了下,便开口询问:“不知你们可有要落脚的地方?”

二人相视,最后摇了摇头。

“李家村离临渊镇很近,你们不会留在这儿的吧?”

陈思清就答道:“自然不会,只要外面安全了,我和冰儿立即就回离开。”

景晨抿了抿唇,终于出口:“可否带我一起离开这儿?”

“怎么,姑娘您那位朋友不是会帮你的吗?”陈思清格外不解。

“景晨姑娘是担心麻烦别人吧?”

刘冰清的声音方落,景晨还未作出回应时,那旁人就开口言道:“姑娘,您同您的朋友认识多久了?”

景晨的唇角就有些意味不明,低低道:“其实就处了几日,谈不上是朋友。”

那夜自己不过是错言说此乃她朋友的旧屋。

“景晨姑娘,您是不是怀疑了些什么?你不相信她,对吗?”陈思清没了早前的那份随意,语气认真。

如果相信,她为何要急着离开?

在这儿的相处,早就让他否定了先前的想法。这个景晨姑娘,哪里是初见时的纤弱堪怜模样?她很聪明。

似乎,不知不觉,她早已绑定在自己二人身边,无形地禁锢住了他们,不会轻易丢下她或者推她出去。

景晨未有言语,她想起方才送阿容离开踏上小道后折身下地窖的情形:在砖块快要合上时。门边处那抹秋香色的碎花衣角。

是阿容的!

她回来确认自己真的仍旧回到了这个下面,究是何目的?村里的食物本就稀有,今儿原仲轩等人已经离开,她哪来的这些干粮,便不怕取走遭家人起疑?

景晨觉得事有不对。

不怪她多心,实在是无法深信任何人。即便是身旁的二人,亦无法完全相信。在不触动彼此利益时能够平和相处,然若有个事情,定然都是不管不顾。

其实,人存于世,谁不是这样呢?

她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