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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让和钟离妩用饭期间,四喜在外间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吃饱之后,它先在简让身边坐了一会儿,就颠儿颠儿地去了寝室。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眼巴巴地望着简让。

简让继续吃饭。

四喜又跑去了寝室。过了一会儿,传来它用爪子挠木板的声音。

钟离妩笑起来,“它是不是想去密室?”

“嗯。”简让颔首,“在上面没像样的窝,在下面倒是有一个。”

“是么?”

“要不要去看看?”简让放下筷子,“下面存放着很多书和字画,可以选一些你喜欢的。”

钟离妩略一犹豫,点了点头。现在跟他不需避讳什么,再者她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嘴毒,办不出失分寸的事。

这时候,杜衡进来禀道:“大小姐,水苏过来了,说钟离夫人到了筱园,等您回去说话。”

钟离妩想了想,“说我有事出门了,不知道何时返回。她愿意等就等着吧。”

简让同她一起去了寝室,打开通往下面的门。

四喜欢实地摇着小尾巴,先一步往下跑去,肥肥的身形在长长的台阶上,像个滚动的毛球。

简让缓步走在前面,一手向后伸向她。

“还能掉下去不成?”钟离妩一面说,一面松松握住了他的手指,“就算掉下去,还有你和四喜垫底呢。”

他语带笑意:“怕你耍坏,从背后给我一脚怎么办?”

钟离妩一面走,一面摩挲着他的手。就是这只手,帮兰绮教训了姚兴。

最早开玩笑给他看手相的时候,没机会用心探究他的根底,大多时间真就只用来看了。

这会儿,在光线朦胧又极为安静的氛围中,她仔细感知着。

他手上覆着薄茧,兵器暗器都常用。

手指修长有力,手掌暖暖的。

简让停下了脚步。

钟离妩毫无防备,险些撞到他身上,“怎么了?”

怎么了?在他手上摸来摸去大半晌,居然好意思问他怎么了。他噙着笑意,展臂将她带至自己脚下的台阶,再将她揽入怀中。

钟离妩发现他此刻的眼神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灼热。她双唇微启,刚要说话的时候,他抬起手来,食指点上她的唇,视线亦锁住她的唇瓣。

她整个人僵住了片刻,知道他是要把用饭前半途而废的事情做完。而在这之后,她生出了几分好奇。

那是怎样的感受呢?

简让没给她想象、忐忑的时间,手温柔地滑过她白皙的面颊,落在她颈部。

下一刻,低头索吻,不胜轻柔。

轻如风中飞雪,柔如春日烟波。

第23章 软肋

长明灯的火焰轻轻摇曳着,光影散落到狭窄悠长的石阶路上,笼罩着亲密相依的两个人。

钟离妩纤细窈窕的身形倚着石壁,背部能感受到墙壁的凉意,脸颊却烧得厉害,心弦在发烫、轻颤。

简让一手流连在她下颚、颈部细致的肌肤。

呼吸交织,唇舌交错。旖旎融入空气,无声地流转开来。

四喜早就跑下去了,这会儿又动作敏捷地跑上来,坐到石阶上,一面呼哧呼哧地喘气,一面眼神纯真地仰望着两个人。

钟离妩抬手抵住他胸膛,低下头,咕哝道:“怎么还没完了?”本意是抱怨,说出口的时候,因着语声略微沙哑、语调罕见的绵柔,就变成了娇嗔的意味。

真可怕——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简让把她拥到怀里。在女孩子里,她算得身形高挑,身高到他肩头的位置。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唇齿间还存留着她的甜美、馨香。

钟离妩有些晕晕乎乎的,是那种双脚踩在云端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很奇妙,也很美好。

“我要娶你,尽快把你娶进门。”他说,语气柔和而坚定。

“…嗯?”钟离妩啼笑皆非地看他。这个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答应么?”他托起她的脸,用力吮了吮她的唇。

钟离妩咬了他一下,不搭理他。

简让笑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胡说。”

“那就给个准话。”简让牵了牵唇,“两个字而已。”

“不是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先不提嫁娶的事。”钟离妩剜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快就变卦的?”

“那是什么时候?现在不提不行。”简让将她抱紧了一些,“一定要娶你,不然你想怎样?拖我个十年二十年的?那不得急死我么?我要是为这个英年早逝的话,你好意思么?”说到这儿,他想起一件事,把自己颈间挂着的玉牌接下来,给她戴上,“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人了,让我死让我活,你看着办。”

那是一块和田羊脂玉牌,还留着他的体温。钟离妩握住玉牌,回想着他方才的一番话,反倒不能够一口回绝了,“你也太急了,好歹让我想想。”

“行。”简让对她是进两步退一步,见好就收。此刻就让她说出个子丑寅卯的话,那结果一定是他不想听到的。

钟离妩瞥见眼神单纯无辜的四喜,笑了,“快下去吧。”

“嗯。”简让先一步走下一节台阶,仍是携着她的手,说起季萱,“你母亲那边,我是不是该去专程拜见?不管怎样,总得做些表面功夫,先把亲事定下来,省得再有人惦记你。”顿了顿,又道,“自然,要等我搬出这里之后再说。我们比邻而居的情形,容易让人对你说三道四。”

“我找机会先跟她提一提,一步一步来。”她先回答了之前的问题,随后道,“那你能搬去哪儿呢?实在不行的话,还是我搬出去吧。”

他考虑的都在情理之中。岛上就算规矩再小,民风再开放,他们定亲之后,若还是这样住在客栈,人们少不得会私下议论,传出难听的话。

但是,他之前根本是打算在客栈安家的,又与景林、掌柜的交情匪浅,她要是同意的话,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不厚道。

简让语带笑意:“没听说过狡兔三窟么?不用担心我住得差。”

“那我得先去看看。”亲眼看到才会相信,她并不希望他因为自己住得不好。到底是还没怎么样呢,不想欠他这种人情。

简让颔首一笑,“行啊。等收拾好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嗯。”

说着话,台阶走到了尽头。

四喜坐在厚重的雕花木门外,翘首等待。

简让推开木门,它立刻欢天喜地的跑进门去。

室内点着明灯,光线明亮。

钟离妩随着简让步入密室,匆匆环顾一番,有片刻的愣怔。

这里的格局分为正屋、次间。

正中这一间,迎面是一张偌大的花梨木长案,上面散落着笔墨纸砚、书籍,后面是一个偌大的书架,被书籍卷宗填充的满满当当;左右两面墙下,散放着醉翁椅、躺椅、多宝架、坐垫等物件儿。

“这是怎么做到的?”钟离妩不明白的是书架、长案这样大的家具怎么搬下来的。

简让就笑,“这你就不懂了,所需的零件儿都做成之后,便能带到下面拼接起来,并不难。”

钟离妩根本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听他说完仍是觉得新奇。随后,她分别到左右两个房间看了看。

两个房间特别宽敞,比左面的房里堆放着不少小箱子,不需看也知道,定是金银珠宝。右面的房间是里外间,外间四面墙都立着紫檀书架、书柜;里间则设有酒柜、软榻、哀家,一角放着个很精致的小房子——四喜的窝,窝里有玩具、布偶。

这会儿四喜叼着一个布偶甩来甩去,玩儿得正欢,憨态可掬。

钟离妩笑起来,总算明白它为什么喜欢来下面了。下面没有随时可能跑到它面前晃的双福,只有它的窝和玩具,换了人也不会选择在上面受气。

简让揽了揽她的肩,到:“等我搬出去,你就在这儿住一段日子,权当帮我看家。”

“好啊,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钟离妩满口应下,随后转去书架前,认真地挑选了两部自己一直想看的大周的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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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萱坐在厅堂,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耐心用心之前,钟离妩总算回来了。

钟离妩一进门,季萱就感觉到她与平日很有些不同:气色极佳,眼里水光潋滟,充盈着发自心底的喜悦。

双福方才不知道去了何处,这会儿一溜烟地跑进来,等钟离妩落座之后,就跳到了她怀里。

“您找我是为何事?”钟离妩温声问道,另一面则取出一条素色丝带,在双福面前轻轻摇晃。

双福立时来了精神,大眼睛灵活地随着舞动的丝带转动,抬起前爪去捉。

“是旧话重提。”季萱说道,“你还是搬去与我同住吧。”

钟离妩兴致颇佳地陪着双福玩儿,轻易不让它抓到丝带。若是太容易得手,它很快就会觉得无趣。因着双福带来的喜悦,她语气更为柔和,“这件事再说多少遍都一样,我不可能答应。况且,您应该也看出来了,住在客栈的益处颇多,因着兰绮的缘故,景先生、掌柜的平日都对我照顾有加。”

“这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季萱语气平静地告诉她,“你若是一意孤行,那我就真要狠下心来行事了。你若是还顾及与兰绮的情分,便为了她听我一次劝吧。”她越是平静,意味的越是打定了主意。

“兰绮与其做您的养女,远不如做归云客栈的管事。”钟离妩委婉地提醒季萱。

季萱似笑非笑,“你们若是这个想法,那我不论做出什么事,都能心安理得。”

钟离妩唇角弯成讽刺的弧度。不是这个想法的时候,季萱也没对她和兰绮好过。她心念一转,索性道:“今日您来得正好,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我要是嫁人的话,只嫁简公子;便是不嫁他,也不会看中别人。”

换个人的话,她绝不敢这么说。但是季萱不同,季萱就算说梦话,都不敢声张她与简让的事情。

同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跟季萱交底,要么就断了她荒唐的心思,要么就逼着她迅速亮出底牌。如此,能够速战速决。

这样好的时日,总与季萱这样耗着实在不是长远之计。

“嫁他?”季萱的脸色迅速转为青白,“你想都不要想!”她眼前的这个女孩,是打定了主意抛弃家族、抛弃故国,是天生的没出息,还是疯了?——以往总是担心这一刻,甚至预料到了这一刻,但是,事实远比想象带给她的愤怒、失望要重上百倍。

“不但这样想,还要一步一步地做。”钟离妩歉然一笑,“我从来都不会跟您开玩笑。”

季萱拂袖起身,快步走向门口。走出去几步,她忽然停下来,转身凝视着钟离妩,视线宛若钢针一般锋利,“你若是敢毁掉我的打算,我就毁掉兰绮的一辈子!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到了什么地步,你可以说我卑劣,但兰绮的确是你的软肋。你能枉顾一切,做出这般罪该杀头的蠢事,我就能毁掉你看重的人。来日看到兰绮的凄惨处境,你要记得,她是被你害的!”

钟离妩眸子里迸射出锋芒,“你是说,要与我反目成仇?”

第24章 惩罚(上)

季萱冷然道:“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

钟离妩把手里的丝带放到桌案上,双福立刻追了过去。她抚着双福的小脑瓜,望着季萱的眼神已经分外暴躁,“坐下,等着。此刻起,我这儿再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水苏见这情形,心知小姐是真恼了,当下二话不说,把季萱强行带回原来的位置,将她按在太师椅上。

季萱怒极反笑,“倒要看你能把我怎样!”

钟离妩不予理会,吩咐水竹:“去请二小姐过来。”

水竹应声出门,一路跑着去请季兰绮。

之后,钟离妩沉默不语,但是谁都能感觉到她心情极差,使得厅堂里的氛围都变得凝重、压抑。就连原本兴高采烈的双福都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到了她身侧。

季萱再一次踩到了她的底限,亦是情形最恶劣的一次。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季兰绮走进门来。

钟离妩先是对她一笑,示意她落座,随后把季萱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道:“她就在你眼前,你不妨问问她是否属实。”随后转去内室,“我稍后回来。”

她要从此刻起就做出相应的安排。之所以唤兰绮过来,是不觉得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必要。

养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已经不顾你的死活,可以冷酷地牺牲掉你的一辈子——这是兰绮必须要了解的。

她唤水竹备好笔墨纸砚,写了一张字条,水竹即刻将字条送去麒麟手里。

之后,她喝了半杯茶,打定了主意,心情由此好转。

坐在桌案一角的双福看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钟离妩歉然地笑了笑,把它抱到怀里,“没事。”猫狗之所以让很多人极尽宠爱,便是因为有灵性,能第一时间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转变,并且会无言地陪伴。

季兰绮从始至终都没质问季萱。她失望得无以复加,但也有一种得到解脱的轻松感。待得钟离妩转回来的时候,她缓声道:

“我会给她养老送终,但是,决不能坐视她毁掉你的姻缘——这些我已经跟她说过,她却当做了耳旁风。”

钟离妩唇畔缓缓绽放出一抹透着理解、伤感的笑容。她知道,心里最难过的是兰绮。可就算到此刻,兰绮不接受摆布的原因,是为着她。

季兰绮回以一抹酸楚的笑容,轻声道:“姐,日后不管任何事,按照你的心思去做就好。”

“孽障!”季萱的眼神里只有怨怼、失望,“早知道你是这样,当初我就该让你在街头饿死、冻死!”

“兰绮,”钟离妩和声道,“今日出了不少事情,你累了,先回房吧。”

“好。”季兰绮顺从地站起身来,“有不明白的事情,或许我知道答案。”

“我知道,明日再找你说话。”钟离妩唤水苏送兰绮回房。

这时候,麒麟来了,带着几本账册,进门后恭敬行礼,继而将账册交给钟离妩。

钟离妩满意地笑了笑,“回去忙别的事情吧。”

麒麟会意一笑,称是而去。钟离妩给他的字条里,还交代他明早要带上小虎、小鹤几个去做一件事,今晚就得做些准备。

钟离妩拍了拍手边的账册,对季萱道:“到了跟你算总账的时候,先从银钱算起。别打岔,好么?

“我去西夏之前,你为着收拾留在官场的残渣余孽,需要上下打点,十来年赚下的家底所剩无几;我回到南楚的时候,你手里还剩六千多两的现银、一万两的银票;你名下的铺子、田产每年能有三四千两的进项。

“换在寻常小商贾,这情形已算不错;换在寻常百姓家,足够一生衣食无忧。但是,对你这个一心要复仇的人来说,就远远不够了。

“自四年前到现在,你的衣食住行,包括继续上下打点所出的银钱,用的都是我与兰绮、管事累死累活赚到的大笔银钱,总数远远超过了你以前数年相加的开销。你的家当,没人动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