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倓道:“谈不上重出江湖,不过近日隐隐觉得,似乎有人盯上了老夫。”

“哦?何人如此大胆?”

“找你来,就是要知道这个答案。”张倓目中精光闪动,沉下声音,“你且去查一查,安王摔伤之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预谋。”

“这是第一个任务吗?”

“对!”张倓垂下眼皮,“除此之外,召集星宿,会聚云京!”

“是!”

这人来得无声,去得迅捷。

只一眨眼,书房又恢复了平静。

张倓慢慢收拾着书案,不知道他的手在哪里扳了一下,一个小匣子弹了出来。

他拿起里面的印章。

当初收进去的时候,他以为,下次拿出来,可能就是寻找继承人的时候了。

没料到,竟然被人逼到这一步。

从皇帝发病开始,这一切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失踪复归的黄院判,被栽赃的大皇子,再加上摔断腿的安王。

一环扣一环。

他似乎可以看到,有一个影子,在后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至于目标,自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杨殊进宫探望。

裴贵妃欣喜非常:“阿衍回来了?快叫他来。”

皇帝是醒着的,正在贵妃的服侍下,一勺一勺地喝着汤药。

听得禀报,目光沉了下来。

不多时,杨殊来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叩见圣上,见过娘娘。”

皇帝张了张嘴,万大宝急忙凑上去听。

“陛下问,安王呢?”

杨殊面露难色,迟疑道:“圣上,不如晚点等他自己来拜见?”

他这样,皇帝疑心顿起,急急地翕动嘴唇。

万大宝传话:“陛下让您如实回答。”

杨殊不由看向裴贵妃。

裴贵妃刚要张口,皇帝就摆手了。

他激动起来,手颤个不停,看着杨殊的目光还带着怒意。

万大宝忙道:“陛下您别急,钟神医吩咐过…”

杨殊一看,急忙找了个借口开溜:“我去叫钟神医。”

正好钟岳从安王府出来,进宫复诊。

万大宝跟看到救星似的,将他迎进去:“钟神医您来得正好,陛下忽然急起来…”

杨殊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皇帝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钟岳擦着汗去重新配药,裴贵妃出来跟杨殊说话。

才说了两句,里头又乱起来。

内侍尖利的声音传来:“不好了,陛下厥过去了!”

钟岳冲进去,看到皇帝头歪在一边,已是昏厥状态,嘴边还有血丝。

他把了把脉,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不能激动吗?你们做了什么?”

他带进宫的药童“扑通”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先生,先生饶命!陛下方才问,安王殿下怎么样,我就说…”

“你说了什么?”

“我说…殿下的腿不要紧,有先生在,三五载就能如常行走了…”

钟岳气得想一巴掌拍死他:“你怎么能说?”

药童抱住他的大腿,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为陛下担心安王殿下,就宽慰他…”

这哪里是宽慰,根本就是催命符!

766章圣意

张倓连杯茶都没喝完,就被召进了宫。

出来迎他的是福王。

——皇帝躺着不能动,既没太后又没皇后,只能将福王请了出来。

“…钟神医身边的药童,以为陛下已经知道了,将事情说了出来。陛下一气就厥过去了。”福王唉声叹气,“这叫什么事啊!老子躺着半死不活,儿子把腿摔折了,不会是祭祖的时候犯了忌吧?”

福王这老农民思想,张倓不发表意见。耐心等了会儿,钟岳出来了。

“钟先生,圣上他…”

“暂时没事了。”钟岳额上都是汗,累得手都提不起来。

略微休息一会儿,他主动说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过拿金针吊着命。这样的情况再来一两次,草民也不肯定能救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此次是小徒犯下大错,但他不知内情,草民身为师长,愿意一力承担…”

话还没说完,里面便传来贵妃的声音:“陛下,陛下!”

张倓与福王顾不上这边,连忙进去。

皇帝已经醒过来了,看到张倓,目中流露出几分急切,颤着手伸出来。

“圣上。”张倓排开众人,半跪在床前。

皇帝抖着嘴唇,想说什么。

众人屏气凝神,却听他说了两个字:“老三…”

张倓回道:“陛下莫急,钟先生说了,安王殿下的腿能治。”

“三年?”

张倓顿了下,回道:“安王殿下有几块腿骨碎了,目前无法行走,太医都去看了,只有钟先生说能治。”

“张相!”万大宝没想到他会直说,有些急。要是皇帝再被刺激一次,可怎么好?

张倓却不为所动,直言不讳:“只是康复时间有些长,或许要两三年。”

皇帝眼里的光熄灭了。

但也没有如万大宝所想,激动得再次吐血。

他艰难地摆了摆手,看向万大宝。

万大宝还在琢磨这眼神的意思,张倓已道:“你们都出去,圣上要与我细谈。”

“这…”万大宝看向皇帝,见他点了点头,便恭声应下,“是。”

裴贵妃最后掖了掖被角,也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皇帝与张倓二人。

皇帝望着张倓,伸出三根手指。

“圣上想问,安王殿下是否还保得住?”

皇帝点了点头。

张倓叹了一声,回道:“除了钟先生,别人都说不能治。且治疗时间太长,便是治好了,也不一定行走如常。圣上,请恕臣无能,这情形,怕是不能再立安王为储了。”

这是张倓路上想好的。

再立安王为储,阻力太大了。钟岳说能治就能治?何况,两三年光景,实在太长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却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来验证,叫朝臣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

所以,只能放弃安王了。

皇帝目中透出恨意,憋出两个字:“是…谁?”

张倓目光微闪,回道:“目前无法确定,臣已经查过了,没有留下痕迹。但安王的马突然受惊,确实奇怪。”

皇帝闭了闭眼,说:“是…他!一定…是他!”

张倓拧了拧眉,问:“圣上说的是谁?”

皇帝瞟向外头,做了个口型。

张倓琢磨了一下:“越王殿下?”

皇帝肯定地点了下头。

张倓想了想:“不无可能。”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手,吃力地说:“不能,让他…得逞!”

张倓安抚地回握,说道:“轮不着他。臣想问陛下,既然安王不行了,是否立四皇子?”

皇帝肯定地点头。

排除安王,他就只剩两个儿子了,不立四皇子立谁?

“好,臣知道了。”

事情说完,张倓想抽回手,却发现皇帝握得死紧。

“圣上还有事要吩咐?”

皇帝死死抓着他,吐出三个字:“杀…了他!”他脸色慢慢涨红,目光越发坚决,竟说出一句整话,“朕…死之前,要看到…他死!”

张倓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平静地回:“倘若此事是越王所做,必有其他动作。臣一定尽力,不会叫他坏事。”

皇帝这才松了手。

福王等人避到隔间。

杨殊出来见礼:“侄孙见过福王爷爷。”

福王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好久没看到阿衍了,瞧着又长高了。”

杨殊笑道:“我都多少岁了,哪里还能长高?”

福王呵呵笑着,问他:“你媳妇儿呢?娃娃生了吗?哎呀,人老了真是不顶用,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了。”

杨殊苦着脸,“您这是戳我心窝子呢,我倒是想娶,但是这一年一年的,总有事耽误了。本想着这回能娶媳妇了吧,结果又…”

“哦!”福王想起来了,“好像是说你克妻,让国师给你化一化?别着急,等久了才好,瓜熟蒂落嘛!”

“要真有瓜就好了…”

祖孙俩闲扯了一通,福王问钟岳:“老三的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要那么久的时间?”

钟岳实话实说:“回福王殿下,安王的腿骨关节摔碎了,只能做假的换上去。制作假骨需要时间,更换适应更需要时间,急不来。”

“关节摔碎了?”福王大惊,“这还能治?”

“草民治过两个。”

“治好能走?和常人一样吗?”

“能走,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不过尽量不要跑和跳。”

福王捋捋胡须,下了定义:“也就是看着正常,其实还是半个残疾。”

钟岳没有反对。

福王碎碎念:“不好办啊!老三的腿都成这样了,老四又那么小…”

这种话,在场几人都不好插嘴,钟岳当没听到,杨殊装聋作哑。

念着念着,张倓出来了。

福王过去想问问情况,却见他的目光落在杨殊身上。

不等他说什么,张倓淡淡道:“越王殿下一路辛苦,陛下已经歇下了,这里没什么事,您也回去休息吧。”

杨殊看看福王,又看看裴贵妃,温顺地点点头:“也好。福王爷爷,贵妃娘娘,我先告退了。”

待他一走,张倓马上道:“福王殿下,圣上有旨,还请您做个见证!”

767章朝议

郭栩入宫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

这个秋天,已经很久没有放过睛了,总是阴阴的,充满萧瑟之意。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相!”

郭栩回头,扯了扯嘴角:“是周大人啊!”

这位周大人呵呵一笑,凑过去小声问:“张相突然要朝议,可是有什么情况?”

郭栩漫不经心:“能有什么情况?还不就那事。”

周大人想打听的就是那事,便问:“听说安王的腿好不了了,这是真的?”

郭栩瞅着他似笑非笑:“是不是真的,周大人不知道?这两天,往安王府打听消息的人可不少,想必周大人不会落下吧?”

周大人打个哈哈,向他诉苦:“您说这叫什么事?本来安王回京,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偏偏给摔折了腿。摔了就摔了,这腿能不能好,又是好几个说法,真叫人无所适从。”

“呵呵。”

他不接腔,周大人只能在心里骂一声老狐狸,打开天窗说亮话:“郭相,你们政事堂到底是什么主张?可有说法?也好叫下官心里有个数。”

声音虽然压得低,近旁几人却听见了,无不竖起耳朵细听。

郭栩是什么人啊,这老小子最擅长投机,早年没什么背景,硬是让他借着一桩大案捅破天,入了圣上的眼,平步青云。后来贬去西北,以为他要玩完了,竟然叫他借着西北那场仗翻了身,立下开国以来文臣前所未有的大功,重回政事堂。

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样改天换日的重要时刻,郭栩绝对不会缺席!

他一定会借着这个时机,让自己更进一步。

而像他们这样没什么背景,消息来源有限的官员,对眼下局势稀里糊涂,这位郭相的举动,就是个重要的风向标。

能不能站对队伍,就看你的了,郭相爷!

郭栩瞟了他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马上就知道了吗?”

“哎呦,郭相,你就可怜可怜下官吧!下官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郭栩淡淡道:“别多想,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他进了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平静。

和周大人要好的官员见状,凑上去跟周大人说话:“郭相可说了什么?”

“没有,一点口风都不漏。”

“看他这样子,像是胸有成竹!”

“可不是吗?八成又站好队了。”

“不晓得他会支持安王还是四皇子。听说先前大皇子那事就是他捅出来的,倒像是给安王扫除后患。”

“可安王的腿那个样子…”

“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内情。”

“哎,周兄,那你说我们…”

几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来了来了,啊,福王都到了!”

张倓慎重请福王坐下,转身面向百官发言:“诸位,今日朝议所为何事,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了。圣上卧病,立储迫在眉睫,不能再耽误了。”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眼巴巴地盯着张倓。

到底是立安王,还是立四皇子?

张倓续道:“…方才圣上召见本相,已有旨意下来。”他看向福王,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扬声,“请圣旨!”

百官齐齐跪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公公举着圣旨出来,捧到二人身边。

张倓请示:“福王殿下?”

福王摆手:“本王只是来做个见证,张相自己来吧。”

张倓也就是做个样子,便接过圣旨,展开来读道:“诏曰,立皇四子姜兆为储,钦此。”

皇帝病重,也不讲究那么多了,这份圣旨就一句话。

张倓读完,两名内侍上前,展开来面对众臣,让他们看清上面的玺印,确认真假。

这个结果,大出群臣预料。

且不说这两年,他们看着皇帝如何培养安王。便说安王腿伤,传出来的消息似是而非,始终没有说安王真的瘸了,让人以为,安王的储位还是稳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