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见,”他看了看我,说,“吃完饭继续。”

“什么?”我指着墙上的时钟,“喂喂,已经六点半了,超时了!”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说,今天的授课内容是以时间长短来衡量的,我的标准是完成的内容。”

“…”

“事实上,我一开始并没有料到你的——接受能力那么有限,因而错误的估计了完成这些任务所需要的时间,对此我深感抱歉,根据刚才你的表现,我已经调整时间表,也就是说,如果你顺利的在七点前吃完饭,然后马上投入学习,那还需要六个小时——也就是到晚上的一点,才可以完成任务。当然了,如果你的接受能力大有改进,可以按照正常人的水平发挥,那大约还需三个半小时。”宗晨慢腾腾的说完这番话,然后转身,“我先回去吃饭了,七点见。”

我靠!“见你个头。”我忍无可忍,“我晚上要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真是遗憾,或许你可以买份更好的礼物去弥补。”他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礼品店,如果有需要,可以将地址告诉你。”

“谢——谢!”我咬牙切齿。

“you’re wele.”

我真的要抓狂了!唰的站起,我一把推开椅子,冲着他的背影喊:“晚上你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在。实话跟你说吧,学习对我来说没意义,我宁愿用这点时间去发呆,也不愿意去研究什么重力阻力摩擦力!当然了,你是优等生,你喜欢学习,因为那可以带给你夸奖,赞美,甚至崇拜,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一丁点也不喜欢!所以宗晨,能不能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停下脚步,背影被黄昏的夕阳拉的很长。

我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在心里默数,猜他忍几秒离开。

“简浅,”他叫了我的名字,这不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但却是我第一次听到异性用这样的声音叫出那两个字,温和轻柔,仿佛拂过脸颊的风。

“那对你来说,做什么才不浪费时间?”

天色暗的很快,残存的夕阳余晖仿佛放大镜,用金色光线勾勒出空气里那些细小的尘埃。那些尘埃,也只有在被阳光所眷顾的这些时刻,才会被人们所发现,而我们也才会知道,原来与我们一直同在的,还有这样微小的群体,它们微不足道,却一直存在。就像他所问的,那被我忽视却一直存在的问题——做什么才不浪费生命?

说实话,我明白,却也不明白,并非只是因为贪玩,因为无聊。只是对我来说,生命有着更一层意义,它那么转瞬即逝,让我惶恐不安。

此刻的我像在歌曲□处被卡住的唱片机,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是徒劳。

“既然没想明白,就别用这些自以为是的借口,等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再来理论这些也不迟。”他轻轻的带上门,说,“七点见。”

那天晚上我并不想出去,不过也没呆在家。我无精打采的参加了阿力的生日会,脑子里却一直回放下午的事情。

回到家已经很迟,屋里亮着灯,我以为是爸妈回来,没想到开门的却是宗晨。

生冷的白炽灯将他笼罩在一层光晕里,他静静的看着我,漫不经心的说,“回来了,那过来补习。”

我望着指向十点的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挫败。

但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每个周末都会周而复始的上演这样那样的戏码。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

比如装傻充愣,不过他会不厌其烦的讲解,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听到想吐。

我鸡蛋里挑骨头,他也总有本事将骨头挑完,而我却完全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

我故意挑衅不合作,他表面听之任之,可最后的结果还是我花几倍的时间与精力去弥补后果。

要是我搞些恶作剧。比如趁他不注意将眼镜藏起来啦,那他下回一定不会忘记带副备用的,又如我无缘无故给他取了个绰号——粽子,结果他若无其事的说,“想吃粽子?楼下的嘉兴粽不错。”或者在他讲课时,时不时的岔开话题,可最后往往被他反驳的体无完肤。

我故意逗他,“哎,你学习好,长的也还行,一定有不少人喜欢你?”

“长的,只是还行?”他完全放错了重点。

“…”

“如果我算还行的话,那你长的算什么,惨不忍睹?”

“你——去死!”

“你怎么每周都那么闲,不陪女朋友吗?”

“暂时不用。”

“暂时不用是代表你还没女朋友呢,还是你不需要陪女朋友?”

“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的话,请直接提问。”

“那你有没有?”

“…和你做错的这道题有关系吗?而且,还是做了三遍又错的题。”

“没有。”

“很好,那请继续。”

“…”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吧?”

“不用了,谢谢。”

“you’re wele。”

“请你看电影?”

“不用了,谢谢。”

“you’re wele。”

威尔克姆你个头!我软硬兼施,他软硬不吃。

终于有一天,他状似不经意的提了句,“简浅,你这套好像用了七次,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于是我彻底down了。

相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我的成绩居然开始进步了!当看到物理老头笑嘻嘻的摸摸我的头,说孺子可教时,我真是感到星光暗淡,前途昏暗。

虽然我们是以这样一种,水火不容,敌存我亡,争锋相对的方式开始相处,但时间这个无情的东西,总会随心所欲的,用你所没意识到的方式,一点点的慢慢的改变一切。

而当你意识到时,似乎已经晚了。终于有一天,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会乐此不疲的与他玩这些小把戏,居然会期待原本厌恶的周末。

无处安放的记忆<3>

当我成长到足以麻木的看着成人们如何冷静的恋爱分手时,才明白当初对他的眷恋根本不需要理由,真要理由的话,也是很多的。

比如他百年如一日的耐性,他时不时的黑色幽默与冷笑话,他沉默思考时完美的侧脸弧度,他瘦高的个子,琥珀般宁静的眼眸,他沉稳淡漠的气质,他聪明到无敌的高智商。

可如果他没有这些,我还是会喜欢他,喜欢这个恰好出现在我漫长青春期的他,喜欢他用宗晨式的耐心包容了我浑身上下的刺,喜欢他和我说的那些大道理,喜欢他以我可以接受的方式让我彻底了解了函数,导数,分子式,磁场,受力分析,化合反应——是他让我明白了,生命无关长短,只在于深度,那么那么多的道理,都是他一点一滴教会的,在最短暂也最漫长的几年里,是他陪着我一步步成长。

可那时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空去想为什么,我沉浸在莫名的欢愉与矛盾的酸涩里,无暇其他。而当回顾往事时,才发现一切那么显而易见,年少的情感总是强烈而无需理由,也许昨天是仇人,明天就成了情人。

于是我任意透支着他的好,以为理所当然。

有一次,我又逃了补习课,去溜冰场玩,没想到竟被他当场逮到,一时惊吓,我摔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狼狈爬起,心虚却理直气壮的问。

“你的溜冰鞋不见了。”

“真聪明,福尔摩斯先生。”

“谢谢夸奖。”

“you’re wele.”

“喂,要不要一起来?”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俯身冲到他面前,倚着栏杆准备把他也拉下水。

“不了。”

我朝他咧嘴一笑,“来吧来吧,我教你玩。”

“不用了,我会。”

“你会?”我故意一脸的诧异加轻视,指着场中央正流畅滑出优美动作的金发男生,“那才叫会,你会的程度,是指扶着栏杆走路?”

他静静的看着我,忽然就下了战书,“若我比他厉害,你就回去补习。”

“哈,okay。”我就不信他什么都能拿第一。

可事实证明,我又错了,当他用两个连续腾空旋转将金发男生打败时,我嘴巴大的足以吞下一个鸡蛋,久久无法回神。老天,他到底是什么,超人还是蜘蛛侠,凭什么什么都会!

“回家。”他看着我,言简意赅。

“不要。”我立马换了狗腿子脸,笑的那叫一个假,“宗老师,你教我这个吧。”

“哦,现在叫我宗老师了。”

“哪有,你一直是我的老师嘛——”

“回家。”他已经脱了一只溜冰鞋。

“哎哎这样吧,你要是教会了我,那以后我再也不逃课了,怎样?”

这个礼拜天的午后,闷热的溜冰场忽然明亮起来。金色的光线仿佛水波纹,透过玻璃倾斜一地,荡出一路路交错的水波,而我与他,便是迷失其间的鱼,一圈又一圈,梦想着成为飞翔的鸟。

“你想学什么?”

“刚刚最后那动作。”

他眯了眯眼,“你确定?”

“我确定,谁后悔谁小狗。”

可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摔倒一次,两次,三次…

我终于朝他咆哮,“干嘛不扶着我?”

“扶着怎么学?”

说是这么说,不过后来他都在我即将摔倒前恰到好处的支撑住重心。

我们的距离靠的很近,近到我能清晰的感受他的呼吸吞吐,他的左手牵住我右手,手心全是融在一起的湿汗,那么亲密。

“哎好累,我们先热热身,一起滑几圈吧。”

“…”

我们沿着边缘,一圈一圈的绕过人群,绕过光晕,急速飞驰,俯冲,倒滑,旋转,转圈,我沉浸在这份飞翔的酣畅淋漓里,不知所以。

“还要不要学。”

“…”

“不学回家。”

“学,当然学。”

他手把手的教我动作要领,姿势与要点,开始只是小心翼翼的抓着我的手腕,后来才慢慢的扶我的肩,我的腰。终于,我以略略成型的姿势跳起,落下,稳定。

“yeah!”我尖叫着站起,顾不得多想,转了一百八十度,抱住身后也是一脸笑意的他,兴奋极了。

“我会啦我会拉我会啦!宗晨我会拉!”

“恭喜你。”他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谢谢。”

“you’re wele.”

“…喂,我是真诚的感谢好不好?”

“我也是真诚的说不客气。”

“…”

“那个…简浅。”

“恩?”

他低头看着我,脸上又是那抹可疑的红。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十分之不对劲,直到他的鼻息轻触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抱着他,我们交换着彼此的体温与气味。我的下巴抵着他的锁骨,而他搭在我腰际的手显然已经有些无所适从。

我尴尬的思考要怎么以一个自然而不突兀的动作摆脱目前的境况。

“简浅,我站不住了。”他很假的说了一句谎话。

“啊——”我忙放开手,谢天谢地,还是他聪明,这个理由真不错。

他站在逆光的位置,水波纹顺着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刚刚的那个拥抱,在我心底丢下了颗不大不小的炸弹,引得涟漪阵阵,漾起异样而陌生的感觉,仿佛街角的棉花糖,哗啦啦的迅速膨胀开来。

宗晨故作镇定的偏开脸,“你看那个人,滑的挺不错。”

“是啊是啊,真不错。”我附和道,可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关注别人滑的好不好了。

“那人鞋子挺好看的。”

“…是啊,挺好看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终于说了句宗晨式的话。

“好。”第一次,我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出来时,外面早已华灯初上,我与他站在街头,望着人流往来的街,各怀心思——哦,他有没有怀心思我不知道,反正我心底早已百转千回,刚刚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跟猫爪似的挠啊挠,惹人心烦。

我们沿着人流,默默朝前走,气氛有些奇异。

“在想什么?”我忍不住,硬着头皮问。

“想,晚饭吃什么?”

“…不如我们出去吃,给你一个请我的机会好了。”

“…想吃什么。”

“肯德基。”

“…我不吃这些。”

“那你看我吃好了。”

“我谢谢你。”

“you’re wele。”好吧,这样气氛才正常。

肯德基里,宗晨以极慢的速度解决着一个汉堡,对我看看自己的秋风扫落叶,实在惭愧。

“不如晚些我请你吃好了,你要吃什么?”

“云吞面,小区门口的。”

“…好吧。”说实话,那味道是不错。

“哦对了,”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请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条件,不能再逃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