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方便。我可不可以回家,改天再去你那?”陈子柚也很难得地服了一回软。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跟-不方便-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里带一种冰冷却又暖昧的调子,令陈子柚别扭至极。

“我吃过晚饭了。”

“陪我再吃一回。”

她静静地从车窗里观察了一下他冷冷的表情,突然想到,年轻上司送她回来的场面,多半是被他看到了。而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或许会让他理解为,她是与她那年轻的上司一起吃的饭。

若是她自己,自然不怕他误会,可是牵扯到其它人,总是不好。所以她很温顺地低声说:“我在单位里吃的盒饭。”

江离城没应答,却扭了头仔细研究她的脸,看了足足几秒钟,直到陈子柚发现他把车一直开向中线而前方有辆大车飞速开过来,忍不住大声说:“你好好看路!”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将头又转了回去,那辆大车就险险地与这辆车错身而过。

陈子柚心有余悸,手心都冒了汗,江离城却满不在乎地朝她勾起了唇角:“原来你也怕死?”

“我不怕,可我希望能死得好看点。”

“人都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死的样子太难看,在阴间照镜子时会吓到自己。”

“你还相信鬼神?”

“难道你不信?”

江离城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江离城带她去的地方是这城市已经越来越难觅到的老城区。这一片安静的平房,掩藏在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间,像一群沉睡的猛兽。

城市这些年早已改造得面目全非,而她平时活动的空间很有限。即使是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城市,很多的街道她都从来没去过,经常经过的街道也常常喊不出名字来。

而这一片旧式民居,再度勾起陈子柚不愉快的回忆。她不舒服的感觉又重了一些,被腹部又一阵突来的抽痛弄得脸色惨白,坐在车上一动不动,想等疼痛缓过去。

江离城在阴影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下车的意思,便自己下了车,又绕过车头走到她这一端,帮她打开车门。

陈子柚伸手想扶住车门撑自己一下,却被他搭住了手,很绅士地将她扶了出来。她僵了一僵。

这家店简朴得几乎没有特色,没有任何装饰物的雪白墙壁,洁净的水磨石地面,原木桌椅,粗布门帘,根本不像他会来的地方。

江离城却很有兴致地问她:“这里是不是会让人想起小时候?”

陈子柚干巴巴地说:“不会。”

“我忘了。你一出生就是大小姐,大概没过一天简朴的生活。”

他这话虽然讽刺,倒也没说错了她。她的确是打从有记忆开始便生活得衣食无忧。

当别的同学渴望着过新年可以买新衣服时,她正在把无数件只穿了一两次就不喜欢的衣服打包送人,当别的女同学因为得到生平第一只芭比而向她们炫耀时,她正在烦恼她的娃娃实在太多把她的柜子全占满了。

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说声“女士晚上好,江先生晚上好“便离开了,也不问他们要点什么菜。

江离城看出她的诧异,耐心地解释:“这里每天只提供限量的几道菜,碰上什么就要吃什么。”

陈子柚笑了:“居然有人比你还嚣张。”

“没办法,总有人买帐,要提前一周才能订到位子。这里的白菜豆腐做得最好,你一直在吃素吧?”

菜品还真是不错,全是最寻常的家常菜,又是最寻常的做法。尽管陈子柚厨艺不精,也知这才是最彰显功力的菜肴。、

难怪拽到不行的江离城都心甘情愿到这里看他们的脸色。

但是她没胃口。其一她不饿,其二她很不舒服,所以根本没动几筷子。

江离城不管她,自己慢斯条理地吃着,偶尔还评价一句:“这道菜的口味就像我妈生前做的一样。”

陈子柚一直擎着筷子,只是不挟菜而已。听到他正正经经地怀着旧,索性把筷子放到桌上,只干坐着。

江离城不介意,偶尔进来一回的老板却看不下去了,终于问道:“这菜不合这位女士的口味吧。”

“她不舒服,不用管她。”

“女士需要点别的什么吗?”老板无视江离城,继续关心地问。

“小米粥,热的。如果不麻烦的话。”陈子柚客气地说。

“一点也不麻烦。”老板领命而去。

他走以后,江离城继续吃饭,但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两眼:“奇怪了,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他怎么就对你格外照顾?”

“你以前带过来的女人,从没受到过这种特别待遇?”

江离城又多看了她两眼:“没有。”

陈子柚忍耐得很辛苦。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家,洗一个热水澡,边开着冷气一边灌个热水袋捂着肚子在床上看前几天新买的喜剧片。

但是江离城不紧不慢地一口口吃着他的东西,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换作平时她还可以装,但今天,她心情与身体都差,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哄他高兴。

江离城又抬头看她了,似乎有一点惋惜地说:“你真的不吃一点?这位老板马上就要移民了,你以后不会有机会再吃到。”

陈子柚说:“我没吃过的东西多着呢。”

他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很大度地说:“你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脸色难看得很。”

陈子柚不作声。

“笑一笑吧小姑娘,你不认为今天是很值得纪念的日子吗?”

陈子柚终于被激怒了,她咬着下唇本想克制住,但终究还是忍无可忍:“江离城,你怀旧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拖上我?你不提往事行吗?”

江离城嘴角噙着笑。他轻轻叹一口气:“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是么?”

陈子柚几乎咬着牙说:“换作是你,愿意总是记住你年少时天真又愚蠢的往事吗?”

“天真又愚蠢?”他果真认真地歪着头想了想,“我不记得我有这样的往事。但是如果真的有,我会很愿意经常缅怀的。”他唇角的笑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陈子柚又咬住下唇,抑住继续跟他强辩的冲动。

但江离城却并因为她的沉默而缄口,很和气地继续说:“陈子柚,你那时虽然又傻又天真,却比现在可爱多了。”

就在陈子柚想要发作之前,她的小米粥适时地被送了进来,腾腾地冒着热气。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碟切得方方正正的豌豆黄。

江离城状似关心地问:“要加红糖吗?”

“冰糖,有吗?”她是很想加红糖的,只是不好意思多提要求。但是她偏不如江离城的意。

“马上送来。”传说中很大牌的老板再次表现了殷勤周到。

陈子柚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那碗粥,身体和心情都好受了许多,开始反思自己不应该与江离城搞得太僵,不然自己也不好过。

她抬头看看江离城的脸色,想观察一下自己今天倒底得罪了他几分,但他今天似乎格外大度,一点也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反而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

陈子柚露出一个不置信的表情。

“你要看我的身份证吗?”

陈子柚摇头。

也不是不可能。他俩认识已经第十年了。其实除了第一年和今年,这一天的确从来没在一起过。

当她决定相信这一天真是他生日时,她很诚恳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陈子柚把这句很不淑女的话咽到肚子里,扭头看见墙边柜子上有一盒火柴。她取过来,抽出一根插到那碟豌豆黄上,点着了,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若提前半小时说,我本可以给你买蛋糕。”

她根本没有诚心地要让他吹火柴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敷衍他一下,但江离城却十分配合地隔了很远就把火柴吹灭了。

陈子柚没料到他这么合作,她本以为他会先嘲笑一番。她呆了一会儿说:“灯还没关掉。”

江离城答非所问:“你猜我刚才许了愿没有?”

陈子柚被他突然天真的模样吓到,表情比刚才更呆滞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这种场面。

好在一个及时的电话将她拯救出这种局面。

是江离城的电话,他看了一眼,起身到一边去接,但没有走出房间。

还是他一惯的简化用语,基本只有语助词和短语:“嗯“、“知道了“、“好“,但态度却比以往温和了许多,连他冷冷的声音都有了几分暖意。

陈子柚不愿意承担偷听罪名,所以她用勺子舀稀粥时,有心弄出一点点的声响。

不过她的听力太好了,尽管她故意弄了声音干扰,也听清了一点东西。

比如说,对方是女子。

比如说,江离城居然认真地向她交待行踪,对她说自己正在城北老张的店里吃饭。

最后那女子似乎说:“城,我很想念你。”

然后江离城非常温柔地说:“你好好休养,我过几天会去看你。”

陈子柚非常满意自己听到的这段内容。

她诚心地希望江离城真的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

按着小说定律,当一个男人有了可以真心相待的红颜知己时,对别的女人基本上就从心理上ED了。

这意味着她的自由之日也不远了。就像起雾的清晨,只消静心等待,很快就会云消雾散现出阳光。

当江离城打完电话重新坐回来时,陈子柚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柔和,看起来甚至有点开心。

江离城很诡异地看了她一下,仿佛被她突然变好的心情所感染,情绪也变得很轻松。

于是这一顿剑拔弩张的晚餐,就在这样一种和谐友好的气氛下结束了。

正文 5-礼物(3)

5-礼物(3)陈子柚当天晚上没有如愿以偿地回家去休养生息,而是直接被带回江离城的别墅。

晚饭结束时,时间尚早。江离城把她带进屋,吩咐了佣人几句便不知去向。

管家模样的老男人礼貌地带她上楼,看她的眼神似乎对她很熟悉,但她却没什么印象。

她与江离城的“约会“场所并不固定地点,有时在公寓,有时在酒店,有时在郊外的度假小屋——视他的方便与兴致而定。他们碰面时通常已经很晚,吃顿饭,喝点酒,回到住处时已经带一点微微晕眩的醉意,在昏暗灯光下与他做不得不做的事,然后一觉睡到天明,醒来后便匆匆离去。如果地点方便,她体力足够,而理由又充分,有时她也会当晚就逃脱。

所以她甚少去关注他的狡兔之窟的方位,更不会刻意记住他身边人的模样。

这一处的别墅大约是江离城的固定居所,她来的次数相对多些。这里空间非常宽敞,风格十分简洁。虽然并无豪华的迹象,但每一件摆设与装饰都非常讲究。陈子柚也算稍稍懂行的人,落入她眼中的每一样东西都颇有来历,价值不菲。只是这屋子一眼看过去,太过空旷与素白,冷冷冰冰,缺乏人的气息,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更像美术馆,很符合他一贯的格调。

陈子柚每一回都来去匆匆,一向只在江离城的卧室里暂作停留,在这儿并没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她猜想管家会先带她去一间客房,毕竟这别墅这么大,房间多的是,但那位先生却直接把她送入了主卧,并礼节周全地询问她都需要些什么物品。

她憋了一口气,索性不客气地找了张纸细细地罗列,女性卫生用品,止痛冲剂,热水袋……长长的一张单子。

甚有绅士风度的大叔面不改色地欠身离去,只是眼角稍稍抽搐了两下。

陈子柚洗了很久的热水澡。她将水调得很热,全身都被烫得粉红。

浴室里只有江离城的浴衣。她没有选择余地的穿上后,发现柜子里还有连标签都没拆掉的全新浴巾,于是丢开浴衣,用浴巾将自己裹个严实。

江离城的手下办事效率果然非常高。洗个澡的时间当口,她列得那长长一串必需品已经准备整齐,一件不少,甚至还有一壶热水。这个她并没列在单子上。

江离城的卧室又大又空,装饰太少,颜色单调。她仔细研究了他墙上的唯一一幅冷色调抽象画与摆在外面少得可怜的几样用品:台灯、烟灰缸,几本她看见封面就懒得翻的学术性读物。除了找到电视遥控器外,再也没找到任何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任何娱乐。

她本不想到床上去。其一她不喜欢睡他的床,其二她沾到床很容易睡着,而她知道在他没回来之前自己就睡着是件很冒犯的事。但眼下她除了到床上看电视,的确没别的事可做了,他卧室里的电视只能倚着床头看。

于是陈子柚把空调的温度升高了两度,抱着热水袋盖着被子看了整晚的电视。

影视频道在放英国老片,陈子柚曾经用这部片子练习英语口语,背得下每一句台词。正因如此,此时别别扭扭的国语配音让她全身不自在,所以她静了音,一边看着图像,一边神游太虚,想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回过神时,屏幕已经换了另一部电影,也是老电影,当时青春洋溢的巩俐与还不算很老的老谋子共同出演的唯一一部片子,李碧华的小说改编。那时张巩恋情正传得火热,擅于投机的香港制片人见缝插针。

当时她年纪幼小,但仍清楚记得,自己平生买过的第一本娱乐杂志,大篇幅地报导该片的拍摄花絮与张巩绯闻,绘声绘色,假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