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呀,是两份儿家业,一份,叫自强不息,你妈妈这十几年怎么辛苦过来,你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知道的更清楚,对不对?我活了一辈子,见过中年受挫的人不计其数,可真正能走出来的再拼出一份家业的,十个里面也不见一个,你母亲能做到,是她自强不息,这份心成就了这个面馆儿的根基,我说的对不对?”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妈这些年不容易。可是……”

“这第二份家业,你妈也想给你,就看你接不接的起。”

年轻人看着站在自己和自己母亲之前的老人,皱着眉头说:“什么家业啊?”

老人笑眯眯的,说:“这份家业啊,就叫厚德载物。你母亲的肩上担着的可不止你们一家人,这些你觉得无所谓裁掉的人,是你母亲的德行和担当,年轻人,你能接下来么?

“年轻人,你的责任与抱负,总希望父母能听见,那你母亲希望你能接住的第二份家业,不管你接或者不接,你得看见,得听见。”

沈小甜长出一口气,才问陆辛:“那后来呢?老板的儿子接下来了么?”

“我们过了几天就走了,当时可不知道。”陆辛摇摇头。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餐馆里,手里端着一盆拌好的小菜。

陆辛定睛看了几秒,突然一笑,说:

“他大概是接下来了。”

沈小甜随着他的目光去看,一下子就懂了,然后她也笑了。

陆辛再看沈小甜,脸上还是笑着的。

上午,他们两个人去逛了逛博物馆,沈小甜说洛阳是古都,来一趟总得开开眼界。

这话让来过洛阳好机会的陆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当然,他没忘了要捏沈小甜的脸,早上吃完饭回酒店修整的时候,陆辛特意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用了酒店的洗手液,香喷喷的。

结果他站在沈小甜的房门口,看着小姑娘打开门出来,突然就舍不得了。

香喷喷的手抬起来又放下,还问人家:

“你脸洗了吧?”

“洗了呀。”沈小甜看他这样,也想起来自己莫名其妙欠了的债,一下子就用手捂住了自己两边的脸。

还对陆辛眨眨眼:

“你不会真的要掐吧?”

这还怎么掐的下去?

香喷喷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最后变成了摸摸沈小甜的脑袋。

“我头发是昨天晚上洗的。”小甜老师如是说道。

陆辛用鼻子出了个气音,拉起沈小甜的手去逛博物馆。

下午四点多,两个人从隋唐遗址公园出来,陆辛就带着沈小甜去找了那个会做洛阳水席的孙光头。

“洛阳水席呢,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咱洛阳人离不来这个汤汤水水,另一个呢,就是这菜啊,是一个接一个地上,流水席。”

去的路上,陆辛还给沈小甜讲了讲这个水席的意思。

“哎哟,陆哥,我刚听你说带了朋友来,我还以为是那老爷子又跟着你来了呢,我还想呢,他岁数也不小了,还这么东奔西跑能行么?没想到……嘿嘿嘿,没想到。”

孙光头是个圆脸小眼睛,一笑起来贼贼的,他是个光头,元师傅也是个光头,元师傅那颗山东光头看着红亮有光,他这颗原产山西的光头就是小两号的圆球样子,看身材他也不是个很胖的,可就因为头太圆,总让人觉得这人肯定胖乎乎的,典型的“看脸胖十斤”。

陆辛听他这么说,看了沈小甜一眼,才说:“那老爷子早让家人接回去,这是我女朋友,当老师的,你叫她小沈老师吧。”

孙光头立刻从善如流,把嘴里“嫂子”两个字儿憋了回去,叫沈小甜“小沈老师。”

孙光头听口音也不太像河南本地人,他老家是山西的。自称是早年间家里的地被征用开矿了,他就跟着父母来了河南。

“想当初,咱也是家里有矿的人,就是少点儿设备。”

孙光头一看沈小甜就忍不住对着陆辛挤眉弄眼,揶揄之情几乎要从他的小眼儿里冒出来了。

“行了,你呀,今天安心还债吧,说是欠我一道水席,我们俩也不吃全套了,挑着你拿手的菜上几个就行了。”

听陆辛这么说,孙光头一脸失望,说:“陆哥!你居然不吃全套?我又不是请不起你!嫂……小沈老师,我是真心要招待的!你看看陆哥!”

陆辛转头沈小甜说:“洛阳水席菜多规矩多,真按照他们规矩来啊,就有个人在旁边一直唠叨,这个怎么吃,那个什么讲究……”

他这么一说,沈小甜立刻明白了,她今天可是已经看见了无数“武则天的规矩”,可真有点儿受不了了。

于是,她只是微笑。

笑得孙光头没了脾气。

陆辛开始点菜了:“牡丹燕菜来一个,这是你最拿手的,再要一个酸汤焦炸丸子,虎皮扣肉,洛阳熬货……浆面条我们早上吃过了,你就上个炒饭吧。”

孙光头还不愿意,磨磨蹭蹭走出房间,又探头回来对陆辛说:

“那我给你带子上朝呗?陆哥?”

被陆辛果断拒绝了。

“带子上朝就是他们这个水席上菜,是一个大菜再带两个,说是就是……”

“好意头对吧。”

陆辛笑着点点头。

经过这一天历史文化的熏陶,我们的小甜老师已经会自己抢答了。

洛阳水席最大的特点就是素菜荤做,比如那个牡丹燕菜,主材是白萝卜的丝儿,经历过久泡之后拍一层干粉,再上锅蒸成透明的丝缕,最后过凉水变得根根分明,看着有些像泡发后的燕窝。

上面繁琐的步骤对这道菜来说不过是小小一部分,再把处理过的香菇、冬笋、火腿、鸡丝、牛肉、黄瓜间隔铺开在萝卜丝上面,中间插着鸡蛋做的“牡丹花”,上锅一起蒸完,还要倒入熬炖了三天的高汤,让萝卜吸收其中的味道。

“这菜啊,萝卜是提前弄好的。”

陆辛吃了一口,对沈小甜说:“这是蒸熟了之后的萝卜放在冷库里,吃的时候现调制的,不过也没办法,这菜太麻烦了。”

野厨子摇摇头,又说说:

“你这菜啊,古代的时候更麻烦,蒸完了晒晒完了蒸,就为了一口萝卜。”

萝卜是脆的也是软的,还有点儿清甜味道,跟浓厚的汤底融为一体,就是吃起来你完全想不到它是萝卜。

沈小甜看着这个菜,脸上渐渐起了笑容。

“果然。”她对陆辛说,“洛阳这个地方到处都能看见渗透压的应用!”

陆辛的手又痒了,最后他挠了挠自己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我的视频素材!好多!

大家晚安!

☆、鲤鱼焙面

“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上课啊。”

一大早, 付晓华打着哈欠坐在了工位前面,一面给昨天的工作扫尾,一面趁着还没上班, 打开了微博。

从“小甜老师”开始她的“美食化学”系列以来,都是每四天更新一次视频,算起来应该是昨天更新的,结果昨天付晓华正好出外勤不用在办公室打卡,早早跑到友商公司门口――的早餐店里等着刷更新,却没等到。

要不是她昨天也吃到了自己觊觎已久的牛丸米粉, 她可就要闹了!

“有时候我还真该出去走走。”付晓华自言自语。“那么多好吃的,得自己用嘴去吃才过瘾。”

作为一个每天回家就摊在床上的社畜,付晓华每个月总有那么三五次会不想一直宅在家里。

当然,也就是想想。

时间九点过两分,她一刷新,还真看到了小甜老师新发出来的微博。

“洛阳的牡丹燕菜有一句话, 叫‘素菜荤做’,赋予萝卜丝肉汤的鲜美味道。这一句话里, 就包含了我们今天要讲的重点, 渗透。”

“……为什么做菜的时候萝卜丝要铺上干粉, 为什么传统做法里还要把萝卜丝进行晾晒, 为的就是降低萝卜里面的水分, 让它能够更好地从汤汁里吸取味道。”

牡丹燕菜……要不是小甜老师说,付晓华绝对想不到这居然是一道萝卜菜,妈呀,之前听说那个开水白菜就已经挺吓人了, 这个菜居然也不差啊!

“类似的做法在酸辣焦炸丸子里也是一样的,油炸能够让丸子表层失水, 而所谓焦炸从化学层面来说不就是让丸子尽可能地失去原本的水分,来拥抱汤汁么?”

付晓华饿了,这个焦炸丸子看着有点儿像他们工作餐里偶尔会出现的所谓“狮子头”,可这个名字一读出来,她就觉得自己的味蕾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为了让一种食材在烹饪过程中更好地获取味道,人们经常会提前对他们进行干燥处理,比如据说难以入味的茄子,就可以在烹饪之前先用盐去掉里面的部分水分,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茄子也是受到了‘腌渍’。

炸茄条从付晓华的面前飘过,被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酱汁,付晓华吞了一下口水。

她今天早上还是有所防备的,包里装了一个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口水滴答地咬了一口,她默默地说:

“这个面包做的这么干,是不是就为了更好吸收我的口水?”

“……生活中的化学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现象,一个简单的动作里可能存在无数的化学原理,甚至,某一道菜烹饪方法的演进,都可能是对某个化学现象的不断追求。鲤鱼焙面里的面条原本是水煮的,为了让面更好地‘入味’,逐渐变成了油炸后失去水分的面。”

看着一双很好看的手将炸过的鲤鱼推入锅里,汤汁咕噜咕噜,付晓华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条瘫坐在座位上的死鱼。

“说到渗透,我们还要提到咸鸭蛋和果脯,它们之所以能够长期保存,也是因为对渗透的应用,经过腌渍,它们的细胞中富含了高浓度的盐和糖,细菌一旦进入其中就会因为渗透作用失水死亡。”

道理我都懂,小甜老师,你不用给我现场切开一个流油的咸鸭蛋了!呜呜呜,我也想吃咸鸭蛋配面条,呜呜呜我的三明治它不好吃。

看完视频,付晓华哭着去看评论,大早上的,今天上完课的大家日子也一样不好过啊。

“河南人看见这个视频里的菜超亲切!安利大家洛阳水席!求求大家一定要当地尝尝!”

“同是河南人举手!小甜老师来河南了吗?”

“我这次终于有小甜老师同款了,我在吃咸鸭蛋!可不知道为什么不流油。”

看见评论里有人说这些大部分是河南菜,付晓华直接把视频转给了自己的一个同事。

然后她也火速加入到了“啊啊啊想吃”的行列中去了。

十分钟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个同事哭着进了门,其他人连忙问她怎么了,那个一贯大大咧咧的女孩儿红着眼睛摆摆手说:

“没事儿,我就是想家了,我妈就会做这个酸辣焦炸丸子,我去年过年回去的时候还吃了。”

转个视频把人给惹哭了,付晓华觉得很不好意思,午休的时候一刷朋友圈,她看见自己这个同事把视频分享了在朋友圈里,配的字是“妈,我这下明白你为什么把丸子炸得那么黑了!”

“嘿嘿嘿,又给我们小甜老师拉了两个粉!”

付晓华有些得意地笑了。

沈小甜在看手机。

陆辛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抬起了头。

“孙光头让咱们下午三点过去,他给露一手,你要是想听故事,他家的故事也挺好的。”

沈小甜点了点头,再看看自己的手机,她对陆辛说:

“我今天这个视频,做了个尝试,没有像之前一样讲清楚化学原理,只是把一个概念的应用例子讲了一下。目前看,反应还不错。”

准确来说,就是内容没有那么“硬核”了。

陆辛很认真地听她讲自己的思路。

“渗透这个词儿大家都知道,可是化学上渗透的概念,准确地说并不属于基础教学领域,学生们所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渗透压的计算等等内容在高中生物上有一点涉猎,但也不深,之前我讲的大部分化学知识属于人们都知道,但是遗忘了,或者不会跟做饭联系起来。但是这次不一样……”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说你要是死抠这个词儿就太深了,又怕自己讲得太浅?我觉得没事儿。”

陆辛笑着说:

“你讲的这些东西,别人也讲不着,除了从你这儿,谁看个做饭还能学点儿东西啊,能学点儿就是一点儿,你不用觉得自己一定得把一个知识点讲明白了。”

沈小甜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与其艰难地讲解一个人们连听懂都难的点,不如铺开来,用更浅显的方式做到让他们对“化学”本身存有印象。

“我大概是职业病又犯了,教案做的太多了,总想着把一个点给讲透。”沈小甜长出一口气,终于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所以啊,以后我要用的文案,还是得先给你讲通了才行。”

“那我这个男朋友还得给你当学生?打两份儿工啊?老板,你得加钱!”

“给!”

加钱这事儿有什么难的。

沈小甜原本是坐在床沿儿上的,她站起来,弯腰抱了一下蹲着的陆辛,然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要加钱啊?”

她又在另一边儿也亲了一口。

给钱的大老板洋洋得意,放下了心事,出了房门回自己的房间了,留下收钱的“野厨子”僵在了原地。

几秒钟后,他想站起来,都忘了自己是蹲在地上的,重心不稳,一下子歪坐在了床上。

左边的脸有点热。

右边的脸也有点热。

左手捂左脸,右手捂右脸,他又觉得自己的脑门儿好像被电流通过了一样,酥酥麻麻的。

淡淡的香气和软软的触感……

哎呀!

男人最后用整个右胳膊卷着盖住了自己的整个脑袋,一下子仰躺在了床上。

大老板给钱给的太快了,打两份工的小可怜儿突然暴富,心态有点崩。

孙光头这顿饭是约了下午,中午快十一点的时候,陆辛先带着沈小甜去喝了洛阳有名的“不翻汤”。

所谓的“不翻”其实就是一个小薄饼,用绿豆粉、鸡蛋、水和面,小薄饼在火上不用翻面儿就能捞熟了,就叫“不翻”。

虾仁、木耳、黄花菜、粉条、海带、紫菜、韭菜码放在小饼上面,中间留着点儿空,放点儿香菜,再把用胡椒粉、醋、盐调过味儿的猪骨汤冲浇在上面,就成了。

单从做法上看真是简单,尤其是准备好了配料,只要浇汤就立刻能吃,实在特别适合在街头的小吃店里卖。

“这个有点儿像是胡辣汤,不过汤口儿不稠,还有点儿韭菜的清辣,我觉得比起胡辣汤来,我还是更喜欢这个。”

一口酸酸辣辣的汤下肚,很快热汗就泛上来了,让人忍不住伸展一下身子,再来一口。

陆辛说着,额头上已经微微有了汗意。

“要是天再冷一点儿,喝这个一定更舒服。”沈小甜也挺喜欢的,喝了两口,嘴都微微有点儿烫红了。

陆辛的视线飘开又飘回来,倒是沈小甜,看着他的脸突然笑了一下说:

“洗脸了么?”

“啊?啊……”男人犹疑了一下,说:“我这脸现在是你的收款凭证,老板不发话,我哪敢洗啊?是吧。”

逗得沈小甜哈哈大笑。

课代表果然学什么都快。

下午到了孙光头那儿,沈小甜很惊讶,陆辛也没比她好多少。

“没想到吧!”头顶一个面团儿,孙光头的一对小眼儿特亮。

“陆哥说要我做个平时不太做又特拿手的,我就想给你们露一手了!”

陆辛笑,脸上的诧异都还没散去,说:“你居然会做刀削面?”

“嘿嘿,那是,我爹手把手教的。”

孙光头拿下头上的面团,看了看说:“光是和面这一道,我爹可是问了好多人,愣是让我给他调出来了。”

一米外,锅里的水开了,孙光头又把面顶在头顶上,正在沈小甜以为他会表演“飞面”绝活儿的时候,他又把面搁回手里,安安稳稳地削面进锅。

“我只学了做法,顶面削我是不会的,就是不能白费了我这个光头不是?”

此刻的孙光头缩着脖子,真是低调又勤恳。

☆、刀削面

看见这个刀削面, 沈小甜就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剧里男主角自己就是个光头, 带着一个王爷吃了个光头顶着面团削出来的刀削面, 那王爷就一直掂量着主角的光头。

和她现在一样,都是思维定势导致的。